□劉靖安

掛在樹上的銀子

□劉靖安

銀子的爸爸經(jīng)常給銀子講一個關(guān)于銀子的故事。

銀子的爸爸說，銀子呀，你出生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呢。最初聽的時候，好奇，銀子就問，是什么夢呢？銀子長大了，這個故事聽得多了，就不再問了。不管銀子問不問，銀子的爸爸會繼續(xù)說，我夢見一棵樹，樹上掛滿了一錠一錠的銀子。那些銀子，像人一樣，還朝我不停地眨眼睛呢。講到這里，銀子的爸爸總會撫摸著銀子的頭，說，銀子，這樣看來，我們要發(fā)財了，希望就在你身上呢。

小的時候，銀子像擂鼓一樣，拍著瘦小的胸膛，說，等我長大了，把樹上的銀子給你摘下來，給你買汽年，買飛機(jī)。

銀子大了，就說，銀子嘛，好大個兒事。那口氣，很油。聽了銀子的話，銀子的爸爸臉上，就浮現(xiàn)出一抹憂愁，說，你讀書又不行，咋掙哦！銀子不以為然，銀子說，讀書不行，就掙不到銀子嗎？打小，銀子像他爸一樣，把錢不叫錢了，叫銀子。

銀子初中畢業(yè)，沒考上高中，在家跟著父母做了一年農(nóng)活?？墒牵f稼欺窮，不管他們怎么起早貪黑，種出的莊稼總是不如別人。一氣之下，銀子就到鎮(zhèn)上一個建筑工地，干上了苦力活兒。

這天，太陽很大，人在地上走，像頂著一個火爐。

工地旁邊，有一條河。河邊，有一排柳樹。柳樹下，歇工的男人們，光著上身，或倚或躺。陽光，透過柳葉，灑在他們身上，斑駁陸離。

銀子擦一把汗水，瞇起眼睛，抬頭看了看天，然后，再擦一把汗水，拖起沉重的雙腿，又向那堆山一樣的磚頭走去。鄉(xiāng)下修房，沒有城市那樣的建筑工程設(shè)備，砌樓要用的磚塊、水泥全是人力背。背一塊磚，兩分錢。銀子已經(jīng)背了八百塊，他想再背一千塊，這樣下來，就能掙到三十六元了。

銀子還沒裝好磚，工頭就走了過來。

工頭說，銀子，你不要命了，中了暑怎么辦？等太陽軟了，再背吧。

銀子說，你放心，不會的，萬一中了暑，我也不會找你。

工頭又勸了一陣，看勸不動銀子，就由銀子去了。

果然，銀子背完第五趟的時候，身子一歪，就倒在磚堆上了。等工友們聞訊跑到他身邊，他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工友們又是掐人中，又是喂解暑藥，好一陣才把銀子弄醒。

工友們把銀子扶到了柳樹下。工頭來了，工頭把銀子大罵了一通。銀子不吭聲，可憐巴巴地看著工頭。工頭嘆了口氣，不再罵了。

銀子中了一回暑，因禍得福，工頭看他干活實(shí)在，又能吃苦，就安排銀子專門點(diǎn)數(shù)，誰背了多少磚，背了多少水泥，只要一數(shù)，再記上賬，就算完事了。這活兒，輕松。

一天傍晚，一幫工友找銀子結(jié)賬，銀子揣上記賬本到了工頭的辦公室。工頭對著記賬本，把工錢全算給了銀子。工頭給錢的時候，拉開抽屜，拿出一大摞紅紅的百元大鈔，一張一張地足額點(diǎn)給了銀子，剩下的，又放回了原處。銀子第一次看到這么多的錢，有些手足無措，胸膛里，更像一個跑馬場，一顆心，像一匹脫韁的馬，在里面狂奔亂跳。

臨走時，工頭一邊接電話，一邊說，馬上去付給他們，如果弄掉了，是要賠的。

銀子連連點(diǎn)頭，目送著工頭馬不停蹄地遠(yuǎn)去了。

晚上，銀子怎么也睡不著，身子躺在工棚里，眼睛卻從窗口一躍而出，站在夜空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工頭的辦公室。

睡不著，出去走走吧。銀子就出去走走了，不知不覺，銀子走到了工頭的辦公室門口。

工友們都知道，工頭睡覺，鼾聲如雷。

銀子側(cè)耳細(xì)聽，屋里沒有半點(diǎn)動靜。工頭呢？銀子猛然記起了，工頭給錢時，接電話說要出去喝酒的，也許，現(xiàn)在還沒回來吧。

工棚里，鉗子、錘子，啥東西都有。銀子躡手躡腳回到工棚，找來這幾樣，三下五除二，撬開了工頭的門。接著，銀子又撬開了抽屜，伸手抓出了那一摞錢。不巧的是，銀子還沒轉(zhuǎn)身出門，就聽到了樓梯上踏踏的腳步聲。

工頭回來了。銀子連忙出逃，慌不擇路，竟和工頭撞了個滿懷。

工頭氣憤不已。

銀子被打了個半死。

銀子被好心人送進(jìn)了鎮(zhèn)醫(yī)院。

銀子的爸爸聽說后，趕到醫(yī)院，看到銀子的第一眼，就說，工頭對你恁好，你怎么能這樣呢？

銀子不說話，銀子的爸爸就開罵了，銀子還是不說話。銀子的爸爸罵夠了，病房里安靜下來了，銀子才說，我也不想啊，可是，你知道我那天晚上，看到什么了嗎？

看到什么了？銀子的爸爸問。

我看到，一棵樹，開始很小，一眨眼，就長到他的窗子上了。樹上，掛滿了一錠一錠的銀子，那銀子像人一樣，不停地向我眨眼睛呢。不知不覺的，我就管不住自己了。

銀子的爸爸聽了這話，“咚”的一聲悶響，一屁股坐在地上，啥也說不出來。

（原載《古今故事報》 河南楊瑞芳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