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成

2015年12月26日毛澤東122周年誕辰前夕，讀到84歲退役空軍老戰(zhàn)士、老詩人龍樹準的萬言打印稿《以毛澤東詩論為指導實現(xiàn)創(chuàng)新當代新體詩歌的夢想》，十分高興和感動。須知，這是一位身患腦梗左耳失聰臥病在床的老人寫出來的，克服了多大困難、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文末，龍老用《七律·病中答眾詩友問候》為結束語，以與所有愿為發(fā)展新體詩歌作奉獻的詩友們共勉。詩云：“病魔鬼使螳螂技，鐵漢神馳滿月弓。老樹吟新詩國夢，干柴吐焰燼余紅?！闭媸橇沂磕耗?，壯心不已，令人肅然起敬！

我與龍老本不相識，是這次讀了他的長文后才去拜訪認識他的。我感到龍老不老，精神年輕，思想活躍，對毛澤東詩詞、詩論十分熱愛且有研究，并非一般人們印象中跳跳“廣場舞”、寫寫“老干體”詩的大爺。他不但寫舊體詩詞，還寫新詩，而且一直關心著中國新詩的出路，是一位與時俱進的老戰(zhàn)士詩人。

龍文闡述的許多觀點，諸如新詩的現(xiàn)狀、出路等問題，我都是完全贊同的。我過去也寫過幾篇相關小文。1989年我在《西南軍事文學》發(fā)表過一篇，表達對當時詩壇的不滿：“現(xiàn)在有一種現(xiàn)象，詩歌貼近時代、貼近人民、貼近生活，就會被譏之為‘革命派’‘歌德派’，仿佛革命和歌頌已經(jīng)成了‘保守’‘老一套’的同義詞。前段時間，有人甚至公開鼓吹詩歌離革命、離生活愈遠愈好，仿佛那些只關心和表現(xiàn)個人、讓群眾愈是讀不懂的詩就是佳作。這正如鄧小平同志所批評的，某些人‘對黨和人民的革命歷史和他們?yōu)樯鐣髁x現(xiàn)代化而奮斗的英雄業(yè)績，缺少加以表現(xiàn)和歌頌的熱忱?！蠎?zhàn)士們長期堅持革命化、民族化、大眾化的正確方向，以熾熱的革命熱情，迅速地反映時代和生活，旗幟鮮明地宣稱：‘我們的繆斯女神是紅色的！’在當前詩歌社團蜂起、流派眾多，五花八門的詩歌理論泛濫成災之際，這真使人有耳目一新之感?！?0多年后的2012年，有感于新詩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在“三脫離”方面甚至還走得更遠，我在老友李習文新詩集《歸來吧！我的詩神——現(xiàn)代通俗詩》出版座談會上，借題發(fā)揮，作了題為《讓詩回家接地氣》的發(fā)言，對新詩“三脫離”的現(xiàn)狀、晦澀難懂“怪詩”的泛濫及新詩的出路等問題，亮明了自己的觀點。后來，這篇發(fā)言被《銀河系》詩刊、《玉壘》詩刊、《書香金?！贰恫耖T藝苑》等刊用，得到不少讀者的呼應。

受龍老精神的鼓舞，我重溫毛澤東詩論，以作為一名從上世紀50年代走過來的詩歌愛好者對毛澤東誕辰發(fā)自內(nèi)心的紀念。下面試將毛澤東有關新詩出路的論述，歸納為三個方面：

一、對新詩的科學評價

毛澤東13歲（1906年）就作過《井贊》新詩，70歲（1963年）寫出《八連頌》新體詩，一生都對新詩寄予厚望。最有名的結論是1957年1月12日致臧克家等的信：“詩當然應以新詩為主體，舊詩可以寫一些，但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為這種體裁束縛思想，又不易學?！碑斖磉€對李銀橋說：“你們年輕人最好莫學寫舊體詩，學就學作新詩，歌頌我們的新中國，歌頌工農(nóng)兵！”其實，早在1950年毛澤東訪蘇期間，就對漢學家費德林說過：“我們主張新文學要建立在通俗易懂的口語基礎上。詩么，主要應該是新詩，讓大家都能看懂，而不僅僅為了上層知識分子?！?/p>

眾所周知，新詩自“五四”誕生近百年來，成就巨大，佳作如林，產(chǎn)生了許多大詩人。但也不能否認，確實存在不少毛病，至今未能成型，沒有成為中國詩壇的主流體式。我反復琢磨，毛澤東所批評的“新詩”，主要指的是“五四”以來產(chǎn)生的盲目學習西方的自由體新詩。下面，以時間為序，摘錄幾段毛澤東的評論：

1939年1月31日致路社：“現(xiàn)在的東西中，有許多有一種毛病，不反映民眾生活，因此也為民眾所不懂。適合民眾需要這種話是常談，但此常談很少能做到，我覺這是現(xiàn)在的缺點?！?/p>

1960年12月24日談話：“不單是繪畫，還有音樂，都有這樣一批人抄襲西方，他們看不起自己民族的東西……在這方面，我們進行過批評，批評后小說好一些，詩的問題還沒有解決?！?/p>

上世紀60年代毛澤東對臧克家說：“新詩太散漫，記不住。應該精煉，大體整齊，押大致相同的韻……可以搞一本‘新詩韻’——專為寫新詩用韻較寬的韻書。”

1965年1月20日陳毅致胡喬木信中，引用毛澤東的話：“中國新詩尚未形成，恐怕還要幾十年?！?/p>

1965年7月21日致陳毅：“用白話寫詩，幾十年來，迄無成功。”

綜合毛澤東歷年的講話，新詩一直存在著散漫、冗長、不入韻，沒有定格，甚至使人讀不懂等老問題。行文至此，我想就毛澤東1939年便指出的新詩“看不懂”的老問題插敘幾句。此刻，我的案頭正好擺放著一本新出的《中外文藝》雙月刊（總第27期），醒目地刊登著老友李習文《“怪詩”現(xiàn)象何時了》、老友王世德教授《事關現(xiàn)代詩生死存亡的一個重大問題》。李文舉“怪詩”《菖蒲》為例，剖析了“怪詩”如何故弄玄虛、結構跳躍組接、詞語混亂搭配等荒誕作派。王文則指出：“這些晦澀難懂的現(xiàn)代詩不要我們讀懂，首先拋棄了我們廣大讀者，也就順理成章，必然要被廣大讀者拋棄……這真是夠叫人擔心和揪心的，大家都不讀詩了，就關系到現(xiàn)代詩的生死存亡和發(fā)展前途?！比绱丝磥?，毛澤東這位辯證唯物主義的大師，早就對新詩的缺點和毛病分析得明了透徹，好像就是針對著今天新詩的狀況作出的鞭辟入里的論述，創(chuàng)制一種新體詩也就勢在必行了。毛澤東提出“新體詩”的主張并非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數(shù)十年的深思熟慮，是基于對新詩深刻而準確的科學評價。

二、“詩言志”與“三貼近”

這一部分主要論述新詩包括新體詩的基本屬性、特征即內(nèi)容，強調(diào)必須做到“三貼近”。

“詩言志”“詩緣情”，皆為中國古代詩論經(jīng)典，高度概括了詩歌的基本屬性。毛澤東1945年9月在重慶談判期間給詩人徐遲題詞“詩言志”，將詩歌思想內(nèi)容的重要性即政治標準第一，作了十分突出的強調(diào)，指明了當代詩人必須堅持的正確方向。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不但反對那些內(nèi)容不健康甚至反動的作品，也反對那些空洞無物、不知所云的創(chuàng)作傾向。他在若干年后，明確提出了形象思維、革命現(xiàn)實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結合，是詩歌的兩個重要特征和創(chuàng)作方法。他在1965年致陳毅的信中說：“詩要用形象思維，不能如散文那樣直說，所以比、興兩法是不能不用的?！?966年3月在杭州講話：“文學要形象，不能搞抽象?！?958年3月又在成都會議上講話：“在文學上，就是要革命的浪漫主義和革命的現(xiàn)實主義的統(tǒng)一?！泵珴蓶|在成都首次提出“兩結合”，意義重大；后來又多次強調(diào)“兩結合”：“我看中國詩的出路恐怕是兩條：第一條是民歌，第二條是古典，這兩方面都提倡學習，結果產(chǎn)生一個新詩?，F(xiàn)在的新詩不成型，不引人注意，誰去讀那個東西。將來我看是古典同民歌這兩個東西結婚，產(chǎn)生第三個東西。形式是民族的形式，內(nèi)容應該是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對立統(tǒng)一?！保ā督▏詠砻珴蓶|文稿》）緊緊抓住詩歌的屬性和特點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就與散文、政論和標語廣告區(qū)別開了。

那么，怎樣才能按照詩歌的屬性和特征進行創(chuàng)作呢？毛澤東提出了貼近人民、貼近時代、貼近生活的“三貼近”主張。

“貼近人民”，就是要解決詩歌大眾化的問題。詩人寫詩不是為個人或小圈子，應該以人民大眾作為詩的主人、主角，讓更多的人讀得懂、喜歡讀、百讀不厭。毛澤東在各個歷史時期都有論述，摘錄幾段如下：

1939年1月31日致路社：“無論文藝的任何部門，包括詩歌在內(nèi)，我覺都應是適合大眾需要的才是好的?！?/p>

1942年在延安邊區(qū)晚會上，毛澤東聽完柯仲平念完他的詩《邊區(qū)自衛(wèi)軍》后，高興地握著柯的手說：“你把工農(nóng)大眾作了詩的主人，對民歌形式進行了吸收、融化，為詩歌大眾化作出了辛勤的努力。”并在該詩稿上批示：“此稿甚好，趕快發(fā)表?！?/p>

“詩的語言，當然要以現(xiàn)代大眾語為主，加上外來語和古典詩歌中現(xiàn)在還有活力的用語。大眾化當然首先是內(nèi)容問題，語言是表現(xiàn)形式。要有民族風味，叫人愛看，愛誦，百讀不厭?！保霸七h：《親切的教誨》）

“貼近時代”，就是與時俱進，直接為當代鼓與呼。毛澤東在這方面的論述很多，這里只摘一段平時較少見到的和一段最著名的：

1940年6月17日致蕭三：“大作看了，感覺在戰(zhàn)斗，現(xiàn)在需要戰(zhàn)斗的作品?，F(xiàn)在的生活也全部是戰(zhàn)斗，盼望你更多作些?！?/p>

另一段是1942年5月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我們的要求則是政治和藝術的統(tǒng)一，內(nèi)容和形式的統(tǒng)一，革命的政治內(nèi)容和盡可能完美的藝術形式的統(tǒng)一……但是任何階級社會中的任何階級，總是以政治標準放在第一位，以藝術標準放在第二位的。”

“貼近生活”，就是鼓勵詩人們接地氣，才能寫出好詩永葆創(chuàng)作青春。最著名的論斷是毛澤東1942年5月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國的革命的文學家藝術家，有出息的文學家藝術家，必須到群眾中去，必須長期地無條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農(nóng)兵群眾中去，到火熱的斗爭中去，到唯一的最廣大最豐富的源泉中去，觀察、體驗、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階級，一切群眾，一切生動的生活形式和斗爭形式，一切文學的和藝術的原始材料，然后才有可能進入創(chuàng)作過程?！毙轮袊闪⒑?，毛澤東多次強調(diào)深入生活的必要性：“文學藝術只能來源于生活，只有生活才是文學藝術的唯一源泉，古今中外的文學藝術的歷史過程證明了這一點?！彼谝淮未汗?jié)座談會上幽默地說：“要把唱戲的、寫詩的、文學家、戲劇家趕出城，統(tǒng)統(tǒng)都轟下去，都要分批分期到農(nóng)村去，到工廠去，不要讓作家住在機關里。不下去寫不出東西來，誰不下去，不給他開飯，下去了再開飯?！?/p>

三、創(chuàng)制成型的新體詩

這一部分主要論述新詩的形式即體式必須創(chuàng)新，出路在于創(chuàng)制一套成型的中國人喜聞樂見的新體詩。

毛澤東早在1958年春成都會議上，首次提出“中國詩的出路，第一是民歌，第二是古典，在這個基礎上產(chǎn)生出新詩來，形式是民族的，內(nèi)容應該是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對立統(tǒng)一?！庇终f：“新詩的形式應該是比較精煉，句子大體整齊，押大致相同的韻。”1965年7月21日致陳毅信，進而提出“新體詩”的主張：“將來趨勢，很可能從民歌中吸收養(yǎng)料和形式，發(fā)展成為一套吸引廣大讀者的新體詩歌?！蔽依斫?，如此做就能解決新詩繪畫美（詞藻生動形象）、建筑美（句式整齊）、音樂美（押韻能吟唱）的“三美”問題，符合中國人的審美情趣，能看、能吟、能唱，便于記憶，吸引廣大讀者。

前面提到我在2012年發(fā)表的《讓詩回家接地氣》一文，其中有這樣一段話：“中國現(xiàn)代詩的出路在哪里呢？我認為還是毛澤東的設想和預言比較適合中國國情。毛澤東對中國詩既有系統(tǒng)理論，又有豐富的創(chuàng)作實踐，是內(nèi)行，最有發(fā)言權。他說：‘中國詩的出路，第一是民歌，第二是古典，在這個基礎上產(chǎn)生出新詩來?！终f：‘新詩的形式應該是比較精煉，句子大體整齊，押大致相同的韻’。毛澤東這樣說，也是這樣作的，因而在其后期作品中，語言風格較之前更加傾向于明白如話?！栋诉B頌》這一首民謠式的新詩，是毛澤東對中國詩歌發(fā)展道路所作的一個可貴探索?！爆F(xiàn)在重新審視拙文，雖然大的方面也提到了，但比較粗疏，有的問題還未談到。毛澤東的詩論不是靜止不前的，而是不斷延伸和發(fā)展的。為了全面正確地理解毛澤東詩論，我將這次重溫時想到的三個問題提出來，供詩友們參考和教正：

1.如何看待外國文化、外國詩？

毛澤東說：“對于外國文化，排外主義的方針是錯誤的，應當盡量吸收進步的外國文化，以為發(fā)展中國新文化的借鑒；盲目搬用的方針也是錯誤的，應當以中國人民的實際需要為基礎，批判地吸收外國文化。”1956年8月2日毛澤東在懷仁堂對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負責人說：“藝術上‘全盤西化’被接受的可能性很少，還是以中國藝術為基礎，吸收一些外國的東西進行自己的創(chuàng)造為好……藝術有形式問題，離不了民族的歷史發(fā)展，藝術的民族保守性比較強一些，甚至可以保持幾千年。古代的藝術，后人還是喜歡它……文化上對外國的東西一概排斥，或者全盤吸收，都是錯誤的。應該越搞越中國化，而不是越搞越洋化。這樣爭議就可以統(tǒng)一了?！焙髞?，毛澤東補充新詩的出路為“民歌與古典的統(tǒng)一，以外國詩作參考”。（《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

2.怎樣對待“五四”以來的新詩？

前面講到毛澤東科學地評價新詩，對它好的方面一直是肯定的。他對臧克家說：“中國的詩歌，從《詩經(jīng)》的四言，后來發(fā)展到五言、七言，到現(xiàn)在的民歌，大都是七字，四個拍子，這是時代的需要。新詩的發(fā)展要順應時代的要求。一方面要繼承優(yōu)良的傳統(tǒng)，包括古典詩歌和五四以來革命詩歌的傳統(tǒng)；另一方面要重視民歌。”（臧克家：《毛澤東同志與詩》，《紅旗》1984年第2期）這里，毛澤東將“五四以來革命詩歌”加進去，就全面和完整了，因為離開流傳了近百年的新詩就談不上創(chuàng)制新體詩。

3.成型后的新體詩會阻礙詩歌發(fā)展嗎？

毛澤東早已考慮到這個問題，他是這樣回答的：“新詩改革最難，至少需要五十年。找到一條大家認為可行的主要形式，確是難事。一種新形式經(jīng)過試驗、發(fā)展，直到定型，是長期的，有條件的……形式的定型不意味著內(nèi)容受到束縛，詩人喪失個性。同樣的形式，千多年來，真是名詩代出，佳作如林。固定的形式并沒有妨礙詩歌藝術的發(fā)展?！保翱思遥骸睹珴蓶|同志與詩》，《紅旗》1984年第2期）

綜上所述，我現(xiàn)在理解的毛澤東關于創(chuàng)制“新體詩”的設想，完整的意思表述應該是“民歌與古典交融，繼承新詩優(yōu)良傳統(tǒng)，外國詩作參考。”

這次重溫毛澤東詩論，深深感到他作為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博覽群書，胸懷天下，雄視古今，不但是偉大的詩人，還是偉大的詩論家，這在古今中外的領袖和詩人中都是罕見的，我們應該引以為驕傲和光榮。歷代詩論家們“就詩論詩”者居多，側重研究的是怎樣寫好詩的局部方法問題，而毛澤東詩論則是重點探討中華詩詞包括新詩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全局性方向道路問題。毛澤東詩論照亮了中國新體詩夢，讓我們每一個詩歌愛好者都心明眼亮充滿信心?？茨模‖F(xiàn)在是中華民族最好的時代，社會主義文藝大繁榮的春天已經(jīng)來到了，圓中國新體詩夢的那一天正在前面向我們招手哩！

作者：《成都日報》高級編輯（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