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燦溫
(吉林大學(xué)文學(xué)院 吉林長春 130012)
怯憐口,“蒙古語ger-ün kohüd(意為家中兒郎)的音譯。指蒙古和元朝皇室、諸王、貴族的私屬人口。元代徐元瑞《習(xí)吏幼學(xué)指南》說:“怯憐口,謂自家人也?!编嶗胫骸陡啕愂贰肪?23《印侯傳》說:“怯憐口,華言私屬人也?!弊畛?,怯憐口是草原部落貴族的僮仆,類似突厥語部落的ew-orlan(家中兒郎)。隨著蒙古的興起和元朝的建立,皇室、諸王、貴族通過虜獲、分封、招收、影占等辦法,占有一大批人戶,特別是各種工匠,作為私屬人戶,稱之為怯憐口。”[1](P78)
高麗世子王諶(即位后為忠烈王)迎娶元忽都魯揭里迷失(齊國公主)后,元麗關(guān)系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即“服屬時代”[2]。齊國公主嫁入高麗后,大批怯憐口隨公主進入高麗。僅齊國公主所帶怯憐口,載入鄭麟趾《高麗史》的就有印侯、張舜龍、盧英、車信和鄭公等,這些人在高麗政壇大多身居高位。本文根據(jù)《高麗史》《高麗史節(jié)要》的記載,以齊國公主所帶怯憐口為例,分析怯憐口在元麗關(guān)系中實際存在的雙重身份。
印侯,“本蒙古人,初名忽刺歹”,隨齊國公主入麗后任“中郎將”,“忠烈欲拜將軍,令易名”[3](P538),遂改名為印侯,拜將軍。印侯從高麗元宗十五年(1274)入麗后,從中郎將起家,到忠宣王二年(1311)逝世為止,37年里數(shù)次升職。甚至在忠烈王十七年(1291),元朝直接遣使洪重慶授印侯為鎮(zhèn)邊萬戶府達魯花赤,后又為世子貳師(忠烈王二十一年),封平陽君(忠宣王元年),在高麗政壇可謂平步青云,是入麗怯憐口中地位最為顯要的一個。
印侯在高麗政壇的日漸顯要,因此他作為高麗使臣多次往來元與高麗之間。筆者據(jù)《高麗史》《高麗史節(jié)要》統(tǒng)計,自忠烈王三年(1277)至忠烈王二十五年(1299)二十二年期間,印侯一共出使元朝16次(詳見表1)。
表1 印侯使元情況表
據(jù)上表可知,印侯作為高麗使臣出使元朝主要有以下幾個目的:(1)獻方物(1、8、12);(2)朝賀、吊喪、請婚等(10、13、15、16);(3)奏報高麗及涉元政事(2、3、5、6、9);(4)從高麗王等入元(11、14);(5)其他(4、7)。從印侯出使的頻率以及使命來看,足見其深受高麗和元朝的信任。他在高麗政壇的顯要職位以及在高麗國內(nèi)政治事務(wù)上所起的巨大作用自不必說。我們現(xiàn)在單以其往來元麗之間的身份為視角,分析一下印侯的雙重身份。
印侯作為齊國公主的怯憐口,入麗后的首要身份自然是以維護公主在高麗地位為己任的公主家臣。正因如此,和其他公主怯憐口一樣,印侯逢迎公主之后倚仗其勢力,在高麗政壇攫取高位。當(dāng)印侯擔(dān)任贊成事、世子貳師等高職后,代表高麗出使的任務(wù)逐漸變?yōu)椤罢埵雷踊椤薄罢垈魑槐怼钡汝P(guān)乎國體的大事,而元朝以印侯為鎮(zhèn)邊萬戶府達魯花赤,依靠其維護元朝在高麗的特殊利益。如忠烈王等苦于元設(shè)于高麗之鷹坊長期以來擾民甚重,欲以“國小民貧,旱災(zāi)滋甚”為由廢置,印侯則以“鷹坊請與帝而置之,豈宜遽罷”[3](P538)言忠烈王,極力反對廢鷹坊。另外,在忠烈王十二年(1286)乃顏叛,忠烈王遣使入元請求出兵助元征討,宰樞認(rèn)為毋庸著急,而應(yīng)“待帝命”以動。然印侯則站在元朝的立場,表示“父母家有變,奚暇待命!”[3](P538)未等元朝下令,便要求忠烈王迅速出兵助征。由此可見,印侯雖于高麗身居高位,但在涉及到元麗利益時,他還是盡力維護元朝利益??梢哉f印侯是元朝派駐高麗的官方代表之一,是元朝中央政府長期駐外統(tǒng)治的代理,具有某種駐外使節(jié)性質(zhì)。[4]從高麗的角度來說,印侯作為高麗官員,高麗國王為了維持對元的服屬關(guān)系以確保其相對獨立的地位,又不得不依靠印侯這樣的元人代表高麗與元溝通。正因如此,印侯在充當(dāng)高麗使臣出使元朝的過程中,實際上擁有了雙重身份,既肩負著高麗的出使任務(wù),同時也接受著元朝的統(tǒng)號。
“張舜龍,本回回人,初名三哥”,“舜龍以齊國公主怯憐口來,授郎將,累遷將軍。改今姓名?!盵3](P540)同樣,張舜龍在高麗元宗十五年(1274)以怯憐口身份隨齊國公主入麗后,從郎將起家,到忠烈王二十三年(1297)逝世為止,24年內(nèi)6次升遷。忠烈王七年(1281)元朝授其宣武將軍,鎮(zhèn)邊管軍總管,總管征東行中書省都鎮(zhèn)撫。憑借公主家臣和元授官員的身份,張舜龍與印侯一樣,在高麗政壇平步青云,身居顯要。
作為隨公主入麗怯憐口,張舜龍活躍于高麗政壇之后,同樣以高麗使臣的身份多次往來于元麗之間。據(jù)統(tǒng)計,自忠烈王三年(1277)至忠烈王二十三年(1297)的二十年期間,張舜龍共出使元朝7次(詳見表2)。
表2 張舜龍使元情況表
據(jù)上表可知,張作為高麗使臣出使元朝主要有以下幾種目的:(1)奏報高麗及涉元政事(1、2、3);(2)朝賀(5);(3)進獻貢女(6、7);(4)其他(4)。據(jù)史料的記載來看,張舜龍出使的次數(shù)雖然不及印侯,但是其在高麗政壇的影響卻不亞于印侯。張舜龍入仕高麗之后,作為公主家臣,全力效忠公主,在高麗國內(nèi)極力維護公主利益:“時公主請木匠于元,大興土木之役。木匠提領(lǐng)盧仁秀擇一大木,諷方慶。柳璥與印侯、張舜龍各執(zhí)鋸斷其兩端,曰:‘人臣盡力于主,當(dāng)如是也?!盵3](P224)張舜龍使元目的,既有為公主入元請醫(yī),還有為公主采買物品,足見張舜龍得到了公主的倚重。同時,張舜龍出使的目的中還有較為突出的一項,即入元獻貢女。征選高麗貢女,“是蒙元帝國控制高麗王國的一種政治工具”,同時也是“高麗王國爭取和保持國家與民族獨立的一種政治手段”,[5]貢女制度也因此成為元麗雙方維系和平的重要手段。所以張舜龍同時擔(dān)負了為元朝采選貢女和替高麗進獻貢女的雙向職責(zé),不難看出,其在元麗往來中同樣存在雙重身份。
另外,從忠烈王數(shù)次“移御張舜龍第”[3](P446)可以看出,張舜龍與忠烈王保持著極為密切的關(guān)系,得到了忠烈王的高度信任,這也是其能夠在高麗政壇平步青云的一個重要原因。贏得高麗王的信任后,出使所肩負的任務(wù)也日益重要,如忠烈王四年(1278),韋得儒、盧進義等上報洪茶丘,說高麗“設(shè)談禪法會”詛咒元朝,洪茶丘將此事上報給了元中書省,試圖挑撥元麗之間的關(guān)系。茶丘請求忽必烈派出三千軍攻伐高麗,其中兩千五百都已渡過鴨綠江,正是在這關(guān)乎高麗存亡的危機關(guān)頭,忠烈王遣張舜龍先行出使元朝,報告元朝高麗王將親自來朝。張舜龍亦不辱使命,在高麗王到達之前就化解了這場危機。從這一事件中亦不難看出,張舜龍往來元麗之間,擁有著極為重要的雙重身份。
隨齊國公主入麗為官的怯憐口,除了印侯、張舜龍以外,載入史籍的還有盧英、車信和鄭公。盧英,原名“式篤兒”,河西國人,初拜中郎將,官至將軍。盧英“性溫厚聰敏,頗知書,非印侯舜龍之比?!盵3](P541)車信,原名“車忽解”[3](P540),蒙古人,其母親是忽都魯揭里迷失乳母,也是隨齊國公主入麗的從嫁人。鄭公,原名“五十八”[6],隨齊國公主入麗,拜中郎將。此三者,雖與印侯、張舜龍同屬齊國公主怯憐口,但是在高麗政壇的地位不如印侯和張舜龍顯要。不過,他們作為公主家臣,實際上是高麗政壇的一個特殊群體,他們倚仗公主勢力和強大的元帝國的政治背景,同樣在高麗政壇扮演著特殊的角色,擁有著雙重身份。三人出使元朝的行跡,載入史籍的,雖一共僅10次,但筆者認(rèn)為,實際出使次數(shù)應(yīng)遠遠超過史籍記載,印侯、張舜龍出使情況亦當(dāng)如此。(詳見表3)
表3 盧英、車信、鄭公使元情況表
據(jù)表可知,盧英、車信、鄭公三人出使的目的有為公主請醫(yī)、獻方物、獻貢女、朝謝,請喪等等。與印侯、張舜龍一樣,他們出使首先是以高麗使臣的身份入元完成使命,但由于入麗怯憐口的特殊身份,在往來元麗的過程中,他們受制于元朝的強大控制力,并且實際尊元為中央政府。所以在元麗往來中,更多時候他們扮演著的,是元朝派駐高麗的代表,這也是他們可以在高麗政壇攫取高位的有力背景。如車信出使,大部分時間是進獻貢女,上文已論述過元麗關(guān)系中的貢女制度,實際上造成了入元使臣的雙向使命,此不贅述。
這一時期,由于元朝考慮到征南宋和日本的需要,改變了對高麗的武力征伐政策,而高麗元宗則多次向元朝請婚,寄希望于通過聯(lián)姻來提高政權(quán)的安全性,從而保持高麗國的“獨立性”。[7]忽都魯揭里迷失嫁入高麗后,成為元朝在高麗的代理人,實際上擁有高于國王的權(quán)利。高麗國王則變成擁有雙重身份的國王,既是元朝的地方官,又是高麗國的國王。這種特殊的身份反映了高麗國作為元帝國的附屬國兼駙馬國的地位。[8]
正是高麗國王的這種雙重身份,決定了元朝公主帶入高麗的大量怯憐口的雙重身份。尤以印侯、張舜龍、盧英、車信、鄭公等最具代表性。他們在元麗關(guān)系轉(zhuǎn)為“服屬時代”時隨公主進入高麗,作為公主最為親信的家臣,被公主委以重任,或直接被元朝授予官職。同時,他們往往依靠入麗元朝公主在高麗的巨大權(quán)勢及元朝的強大政治背景,輕松地在高麗政壇攫取高位,成為高麗統(tǒng)治階層的一部分。因此,高麗統(tǒng)治者往往通過他們來加強與元朝之間的溝通,維系高麗與元之間服屬的和平關(guān)系。另一方面,他們作為元朝入麗官員,成為元朝在高麗的官方代表,元朝政府依靠他們來維護在朝鮮半島的利益,他們“客觀上加強了元朝對朝鮮半島的控制”。[9]同時,他們也對高麗政壇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1]中國大百科全書總編輯委員會《中國歷史》編輯委員會元史編寫組.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歷史·元史[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5.
[2]內(nèi)藤雋輔.高麗風(fēng)俗對蒙古的影響[A].東洋史論叢——桑原博士還歷紀(jì)念[C].京都:弘文堂.1931:651.轉(zhuǎn)引自:舒健.怯憐口與高麗政局關(guān)系初探--以蒙古人印侯為例[A].元史及民族與邊疆研究集刊(第二十三輯)[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3]鄭麟趾.高麗史[M].東京:國書刊行會株式會社,昭和52 年(1977).
[4]喜蕾.高麗史中的回回人張舜龍[J].回族研究,2000(3).
[5]喜蕾.論元代高麗貢女制度的實質(zhì)[J].內(nèi)蒙古社會科學(xué),2000(6).
[6][朝鮮]金宗瑞.高麗史節(jié)要(卷19)[M].忠烈王一.丁丑三年春正月條.首爾:亞細亞文化社,1990.
[7]程妮娜.元代朝鮮半島征東行省研究[J].社會科學(xué)戰(zhàn)線,2006(6).
[8]欒凡.元代的中朝朝貢關(guān)系[J].古代文明,2009(4).
[9]舒健.怯憐口與高麗政局關(guān)系初探--以蒙古人印侯為例[A].元史及民族與邊疆研究集刊(第二十三輯)[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