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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辛酸而幽默的滑稽劇
        ——契訶夫短篇小說《釘子上》解讀

        2015-12-07 05:19:41李躍進(jìn)
        中學(xué)語文 2015年29期
        關(guān)鍵詞:文官餡餅契訶夫

        李躍進(jìn)

        一出辛酸而幽默的滑稽劇
        ——契訶夫短篇小說《釘子上》解讀

        李躍進(jìn)

        在契訶夫看來:“文學(xué)家不是做糖果點心的,不是化妝美容的,也不是使人消愁解悶的;他是一個負(fù)有義務(wù)的人,他受自己的責(zé)任感和良心的約束?!闭潜в羞@種強烈的“責(zé)任感和良心”,契訶夫創(chuàng)作了不少充滿“對庸俗、寄生和剝削的憎惡,對勞動者的痛苦生活的同情,對光明生活的向往”的優(yōu)秀短篇小說,得以成為享譽世界的短篇小說大師。《釘子上》是他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精品,此篇既具有深刻的內(nèi)涵和完美的形式,又具有詼諧的語言和辛辣的諷刺,是他為讀者精心導(dǎo)演的一出充滿辛酸和幽默的滑稽劇。

        小說的情節(jié)看似簡單,實則“簡單中寓復(fù)雜,復(fù)雜中顯單純”:小文官斯特魯奇科夫在命名日那天,請他的幾個同事到家里吃飯,他們剛一進(jìn)家門,就發(fā)現(xiàn)在釘子上掛著一頂上司的制帽,原來上司正在和他那年輕貌美的妻子尋歡;他只好帶著他的同事們“撤退”,“懶洋洋地往一家小飯鋪走去”;當(dāng)他們再次回到家時,又發(fā)現(xiàn)另“一個有權(quán)勢的人物”普羅卡契洛夫的貂皮帽又掛在了那“可惡的釘子上”,他們不得不再次“撤退”……經(jīng)過這樣三次的“撤退”以后,“一直到傍晚七點多鐘,釘子才解除負(fù)擔(dān)”,他和他的同事才“滿有味道”地吃上了“餡餅干癟了,白菜湯不燙了,鵝烤焦了”的“美餐”。

        可以這樣說,《釘子上》是以其跌宕起伏,曲折變化,回環(huán)往復(fù)的情節(jié),記載了主人公斯特魯奇科夫一生屈辱麻木性格發(fā)展的辛酸史。小說以在釘子上掛著的一頂帽子為線索,描寫主人公及其同事三次遇帽而退的情節(jié),平中見奇,反復(fù)推進(jìn),為讀者設(shè)下了重重懸念:一進(jìn)門廳,釘子上已掛著一頂“帶著亮晃晃的帽檐和帽章”的制帽,他的同事們感到非常的意外和驚訝,紛紛納悶道:“是他的帽子!”“他……在這兒?。?!”“必是魔鬼把他支使來的!他不久就會走掉吧?”讀者最想知道主人公這時是何態(tài)度,可他卻一副輕描淡寫、無動于衷的樣子,至此作品初步揭示了他忍受屈辱的麻木性格。出人意料的是,當(dāng)他和同事再次回到家里的時候,還是在那顆釘子上,又出現(xiàn)了一頂貂皮帽子,至此情節(jié)進(jìn)一步推進(jìn),讀者對主人公就此事又將做出何反應(yīng)的關(guān)注提到了最高點;不料,主人公對其竟然還是聽之任之、麻木不仁,仍然是一種見慣不驚、習(xí)以為常的態(tài)度。小說通過這曲折的情節(jié)向讀者展示了沙皇俄國官場的丑態(tài),強者的倨傲專橫和弱者的唯唯諾諾,可謂暴露無余,主人公對妻子不忠于自己的行為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歡天喜地地等待著那家伙離去,原因僅僅在于那人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值得忍氣吞聲。小說構(gòu)思的巧妙,立意的新穎,選材的獨特凸現(xiàn)了主題的深邃。要在不足2000字的篇幅內(nèi),將社會的丑惡揭露得如此深刻是何等不易啊,而《釘子上》就是那么不溫不火、恰到好處地做到了;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世間百態(tài),人情冷暖,可見小說情節(jié)之精妙,作者運筆之嫻熟。

        閱讀《釘子上》,不得不仔細(xì)地品味其詼諧幽默的語言,這樣不僅有助于把握作品的細(xì)節(jié),而且有利于理解作品的思想。在斯特魯奇科夫及其同事第一次遇帽后,“檔案副管理員”調(diào)侃道:“你家里所以有鵝的氣味,是因為你家里正好坐著一只鵝?!彼固佤斊婵品?qū)Υ瞬粌H不生氣,反而還說:“他在我家里至多不過坐兩小時?!笨梢娔俏淮髦泼钡募一锸撬业某??,斯特魯奇科夫?qū)ι纤九c其妻尋歡作樂的事早就持一種聽之任之的態(tài)度了,這一細(xì)節(jié)將他的那種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性格特征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當(dāng)斯特魯奇科夫與他的同事第二次回到家里時,從客廳里傳出一個沙啞的男低音:“這么沒出息的家伙倒有這樣俊俏的老婆!”“傻瓜就是交好運啊,大人!”一組簡短經(jīng)典的對白,幽默中包含霸氣,詼諧中糅合輕蔑,斯特魯奇科夫的庸俗、麻木,高級官員的荒淫、無恥以及仗勢欺人的丑惡嘴臉便活脫脫地展現(xiàn)在人們的面前。小說不僅刻畫了以斯特魯奇科夫為代表的下層官吏屈辱、辛酸、庸俗與麻木的性格歷史,還揭露了以普羅卡契洛夫為代表的上層官僚仗勢欺人、厚

        顏無恥的貪婪嘴臉?;町嫵龅鄱頃r代的一幅慘淡的社會畸形圖。其中蘊含著作家復(fù)雜的思想:既有對下層人民的同情,又有對世事炎涼的感嘆;既有對慘淡社會的憤怒,又有對時事弊端的針砭;既有對官僚的批判,又有對人性的鞭撻。

        小說的另一個特點是以小見大,以微見著。即所謂“窺一斑而知全豹,以一目盡傳精神”。它如同一滴小水珠,可以折射出社會的炎涼;如同一面鏡子,可以照出事態(tài)的黑暗。而契訶夫通過對生活的細(xì)致觀察,經(jīng)歷了歲月的不斷歷練,用敏銳的目光迅速地捕捉到生活的某些瞬間,濃縮出時代、社會、人生的某種典型意義。他那支犀利的筆無情地鞭撻了當(dāng)時那個畸形的社會,揭露了種種灰暗的人生。當(dāng)一個社會被利欲熏心所包圍時,那便到處能聞到陣陣惡臭。契訶夫只是從中收集了幾粒分子展現(xiàn)給讀者,就最大化地收到了耐人回味的效果。小說鮮明而又含蓄地凝聚了作家嘲諷的熱淚與憤慨的微笑,糾結(jié)著人物悲哀的以往與更為悲哀的未來。它激人想象,啟人深思。這篇小說 “并不是讓人一看了事,而是讓人玩索,而且長期的反復(fù)玩索?!保ㄈR辛《拉奧孔》)

        附文——

        釘子上

        [俄]契訶夫

        一群十二品文官和十四品文官剛下班,在涅瓦大街上慢騰騰地走著。今天是斯特魯奇科夫的命名日,他正帶著他們到他家里去舉行命名日宴會。

        “馬上我們就要大吃一頓了,諸位老兄!”過命名日的人想象著吃喝的樂趣,說?!拔覀兛梢蟪蕴爻粤耍∥业暮闷拮右呀?jīng)把餡餅烤好。面粉是昨天傍晚我自己跑去買來的。白蘭地已經(jīng)有了,……是‘沃隆佐夫斯基’牌的。……我妻子恐怕已經(jīng)等急了!”

        斯特魯奇科夫住的地方非常遠(yuǎn)。他們走啊走的,最后總算走到了他的家。他們走進(jìn)前堂。他們的鼻子聞到餡餅和烤鵝的香味。

        “你們聞到了嗎?”斯特魯奇科夫問,高興得直笑?!懊摰舸笠掳?,諸位先生!把皮大衣放在那口箱子上!卡嘉在哪兒呀?喂,卡嘉!全班人馬都到齊了!阿庫麗娜,你來幫著各位先生脫大衣!”

        “這是什么?”這群人當(dāng)中有人指著墻上問道。

        墻上有一顆大釘子,釘子上掛著一頂新制帽,帶著亮晃晃的帽檐和帽章。文官們面面相覷,頓時臉色發(fā)白。

        “這是他的帽子!”他們竊竊私語道?!八谶@兒?。?!”

        “是啊,他在這兒,”斯特魯奇科夫含糊其詞地說?!翱卧谡写??!覀冏甙桑T位先生!我們到外面小飯鋪里去坐坐,等他走掉再回來?!?/p>

        這群人扣上皮大衣的紐扣,走出去,懶洋洋地往一家小飯鋪走去。

        “你家里所以有鵝的氣味,是因為你家里正好坐著一只鵝(蠢貨)!”檔案副管理員放肆地說?!氨厥悄Ч戆阉箒淼模∷痪镁蜁叩舭??”

        “不久就會走掉。他在我家里至多不過坐兩小時。哎,我餓了!等他走了,我們先喝一杯白酒,吃點鳁魚?!缓笪覀冊俸壬弦槐?,諸位老兄。……喝完第二杯以后,那就得馬上吃餡餅。要不然胃口就差。……我的女人烤的餡餅好得很。白菜湯也燒好了。……”

        “你買沙丁魚了吧?”

        “買了兩聽。還買好四種臘腸?!移拮樱蟾?,也餓?!涣纤J來了,魔鬼!”

        他們在小飯鋪里坐了一個半鐘頭,為擺樣子而各自喝下一大杯茶,然后又往斯特魯奇科夫家里走去。他們走進(jìn)前堂。先前的那種氣味更濃了。文官們從半開著的廚房門口望進(jìn)去,看見一只鵝和一碗黃瓜。阿庫麗娜從爐子里取出一個什么東西來。

        “又不順利,諸位老兄!”

        “怎么回事?”

        文官們的肚子痛苦得縮緊了:饑餓可不是舅媽(俄國諺語,意為“饑餓無情”)啊,然而可惡的釘子上卻掛著一頂貂皮帽子。

        “這是普羅卡契洛夫的帽子,”斯特魯奇科夫說。“我們走吧,諸位先生!找一個什么地方去等一等。……這個人不會坐很久的。……”

        “這么沒出息的家伙倒有這樣俊俏的老婆!”客堂里響起一個沙啞的男低音。

        “傻瓜就是交好運啊,大人!”一個女人的說話聲附和道。

        “我們走吧!”斯特魯奇科夫哀叫道。

        他們就又往小飯鋪走去。他們要了啤酒。

        “普羅卡契洛夫是個有勢力的人物!”那群人開始安慰斯特魯奇科夫說?!八谀闫拮幽抢镒弦粋€鐘頭,往后你……就有十年的造化呢。這是運氣來了,老兄!何必傷心呢?用不著傷心?!?/p>

        “就是你們不說,我也知道用不著傷心。問題不在這兒!我不痛快的是我的肚子餓得慌!”

        過了一個半鐘頭,他們又到斯特魯奇科夫家里去。那頂貂皮帽子仍然掛在釘子上。大家只得又退下陣來。

        一直到傍晚七點多鐘,釘子才解除負(fù)擔(dān),他們也才能動手吃餡餅!可是餡餅干癟了,白菜湯不燙了,鵝烤焦了,總之斯特魯奇科夫的前程破壞了一切!不過呢,他們吃得倒是滿有味道的。

        [作者單位:重慶市開縣教師進(jìn)修學(xué)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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