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渡

對自尊的啟蒙

文/一渡

我心中的孫少平，是個“講究”人，在平凡的人生境遇中，對自己的精神世界仍一絲不茍。和他相比，那些盛氣凌人的“成功人士”卻大多活得像個動物。

我想談談《平凡的世界》這本書。

一開始，孫少平是個連“丙”菜都吃不起的窮困的農(nóng)村學生；書的結(jié)尾，孫少平是個身有殘疾的普普通通的煤礦工人。從頭至尾，孫少平都沒有能夠脫離所謂的“社會底層”?？墒菚r至今日，每每想起《平凡的世界》，想起孫少平這個平凡的人，這個人物身上的自尊都令我汗顏。

初中時讀到一篇文章《早晨從中午開始》。工農(nóng)兵大學生出身的父親對這句話無限感慨，認為概括了一代人的人生軌跡。我卻被路遙創(chuàng)作《平凡的世界》時的各種準備工作所吸引。原來為了寫一本長篇小說，要在一個荒郊野外獨居數(shù)年；要通讀十年間的報紙，記錄各種事件，翻閱報紙直到手指被磨得露出毛細血管。這些聽起來艱苦以至于荒謬的事情，對我卻有著巨大的感染力。直到今天，我仍然對這種被王小波描述為“反熵過程”的、人對于某一事物不合常理的執(zhí)著，有著莫名其妙的好感。

高中時終于讀了這本書。

坦率地說，這本書有很多我不喜歡的地方：作者強加在人物身上的褒貶之詞；書中沒有一段善終的感情等?？墒沁@本書卻最終吸引著我，也改變了我。這是因為它有個引人入勝的開頭；更重要的是，它教我認識了一個平凡人的自尊。

孫少平在物質(zhì)生活上是窘迫的，在精神上是寂寞的（田曉霞只是作者的一廂情愿）——但我從來沒有在生活中見到任何一個人，能夠像他這樣認真的對待自己的精神世界。

這些年來，我莫名奇妙的來到一個高尚的地方，做著深奧的學問，身邊充滿著各種聰明或者自命不凡，或者二者兼而有之的人。偶爾回到故鄉(xiāng)的親人中，短暫地享受著由于信息不對稱而帶來的莫名的崇敬和優(yōu)越感，似乎自己很有成就。但一想起孫少平，就如夢醒一樣驚悟到自己精神家園的荒蕪和貧乏。

我心中的孫少平，是個“講究”人，在平凡的人生境遇中，對自己的精神世界仍一絲不茍。和他相比，那些盛氣凌人的“成功人士”卻大多活得像個動物。

儒家講“慎獨”，是在沒有監(jiān)督時的道德自律。而孫少平的精神追求，也是在無人欣賞的情況下的個人選擇。他的周圍不是一個能夠欣賞和獎勵他的這種追求的環(huán)境；他也沒有如許多“愛書之人”那樣如孔雀般陶醉于自己的才情，展示自己的品味；他甚至不是因為專業(yè)上的純粹的熱愛而去學習。他對精神世界的一絲不茍，僅僅是因為他把自己當作一個高貴的人，來由衷地尊敬和愛戴；而不是把自己當成個動物，潦草對待；或者當成某個社會角色：“白領(lǐng)”、“×總”，從這些角色中尋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成就感。

這樣的態(tài)度比任何話語都有力量，這樣一個高貴的普通人比任何社會角色都更令人心悅誠服。社會上流行著用一個人的社會地位來判斷他的質(zhì)量；我身邊也不乏動輒對他人的“成就”或“品味”作褒貶之辭的朋友。我總覺得我無法與他們?yōu)槲?，無法接受這樣的價值，因為我見識了孫少平這樣的人，我更相信這樣的人的存在。

我對自己的種種一直都不甚滿意。但《平凡的世界》教給我的，是為數(shù)不多讓我為自己感到驕傲的地方?！镀椒驳氖澜纭肥且槐疚以敢庾屛乙院蟮暮⒆幼x的書。

在這個平凡的世俗世界，人可以獨立于成敗，獨立于世俗的價值評判，獨立于他人的褒貶臧否，而自己尊重自己，做個高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