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青小衣

時光倒流的地方

⊙ 文 / 青小衣

青小衣：本名張萌，邯鄲人，七〇后，中學(xué)語文教師，河北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揚子江詩刊》等刊物，并被收入多種選本。

我坐在時光倒流的地方

我喜歡坐在一些地方，一塊石頭

或一堆原木上。時光會倒流，一寸一寸退回去

退到很遠的昨天，更遠的前天

那時候，只有黑白照片，彩色膠卷

都鋪在野外。春天里，花粉落在我鼻尖上

冬季很漫長，一地一地的雪

我的頭發(fā)沒染過，臉上也沒脂粉

衣褲上的花都是印染的，能洗出

一大盆紅一大盆藍

父親從部隊回來，穿著綠軍裝

在地里幫母親干活。他走過玉米地、高粱地時

滿地的莊稼都變成了軍裝綠

那時，樹木長過屋頂?；钪娜?/p>

都住在村莊里

去世的人都住在村外的墓地

彼此相守，看護著家園

時光再退一步。萬物都是處女身

云牽云，天空高遠。風(fēng)吹風(fēng)，大地遼闊。人有走不

完的路

三月很小

風(fēng)里的冷很小

暖也很小。眼神看過去

樹上的小卷葉兒

地上的小蟲子，小鳥在巢中待哺

三月很小，不要輕易伸手

張口，步子再小一點

再輕一點。身體里的小溪剛破冰

魚子尚在腹中

小三月，懷著大驚喜

太陽，是一壺剛燒溫的水

添柴加木，靜等水開

拔罐

后背點火，拔火罐

八十分鐘趴著的姿勢

足以對懷抱的枕頭產(chǎn)生愛情

火罐漸漸用力，拔

或者揪。封閉，阻塞，凝滯，掙扎

眾脈俱開

皺緊眉頭。入夢

破夢，從隱晦，混沌，疲軟，羈縻中

自我開禁，消戒，松綁

像一壺?zé)_的水

冒著小水泡，沸點控制在體內(nèi)

春風(fēng)吹開蝴蝶的翅膀

鄰床的女子，起罐時的呻吟

像歡愛的酣暢淋漓

我把枕頭，抱得更緊

今天驚蟄，龍要抬頭

隱隱地，傳來一陣陣春雷

木頭詩

來，為我買下這一堆木頭吧

親愛的，你要學(xué)會量材斷木

涂油噴漆，處理干裂、翹曲、鋸口傷

掌握鋸刨鑿等手藝

你要用這一堆木頭

為我造一座房子，兩把桌椅，一張床

再用剩下的小木條搭個雞棚

圍個柵欄墻。四季都爬著花藤野蔓

那些木屑，可以燒火、做飯、燉肉

火旺旺的，不用蒲扇

自然風(fēng)一吹，火苗就躥得老高

我們把彼此養(yǎng)得胖胖的

木梳子穿過我的頭發(fā)

發(fā)出水聲，你坐在屋檐下刻小木飾

我們在木房子里把身體用舊

皮膚長出木頭的紋理，頭發(fā)都褪了色

那時，我們就用最后一截木頭

在地下建一座房子

我們躺在里面，看植物們潔白的腳丫

房子上長出新的木頭

我需要一把干凈的椅子

比我還干凈

木質(zhì)的身子，密不透風(fēng)

曾接納過鳥鳴、露珠、果子、雨水

和云朵的撫摸

經(jīng)歷過四季，體會過溫差

冷過，也熱過，愛過

椅子是原木色的

也不必雕飾鏤刻。避開主位

放在安靜的角落里，燈光不宜太亮

但要柔和。我坐在上面

不用說什么

這樣的椅子，只一把就夠了

有沒有人來，它都不空

兩棵樹

樓下的兩棵樹

在寒風(fēng)中，交錯的指尖伸得很遠

枯枝都流不出淚了

我一直覺得這是一棵男樹

和一棵女樹。我喜歡從陽臺向下望

我看它們，它們看著彼此

我還記得它們夏天的模樣

雨來了就歡快地沐浴，互相撫摸

風(fēng)來了輕輕歌唱

不是所有的樹都要成材

更多的時候，它們像人一樣生長，相愛

平靜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