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 達
在中國現(xiàn)代女作家中,能夠兼稱戲劇家、作家、編輯家、表演藝術(shù)家的,鳳子是一個。
鳳子原名封季壬,1912年8月11日生于湖北漢口。小鳳子長得眉清目秀,她的父親封祝祁(湖北通志局協(xié)修,后任廣西通志局局長)給她取乳名“亞美”。封家是廣西容縣楊梅鎮(zhèn)石嶺村人,自宋元以來,文人輩出。
校園中的封季壬,不是“?;ā本褪恰鞍嗷ā薄xP子在漢口女二中就讀時,被老師和同學們推薦上舞臺表演話劇;在復旦大學求學時,被中國話劇奠基人之一的洪深教授看中,點名做他的話劇演員。
鳳子“生氣勃勃,熱情活躍”(趙清閣語),“溫柔似水,像盛開的花朵”(劉以鬯語)。她是一個“中等身材,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女人,她的臉蛋相當美麗,那濃黑的眉毛及微圓的嘴唇,都給人以誘惑。她說話軟抑,北京話講得十分流利,音調(diào)有一股媚勁,所以動人?!保ㄒ岸≌Z)
1937年春,鳳子應邀赴日本演出《日出》。此時在日本的郭沫若,由衷地贊美鳳子的美貌與才華:“海外欣傳火鳳聲,櫻花樹下囀春鶯”,“生賦文姬道蘊才,霓裳一曲入蓬萊”。在這次演出的過程中,鳳子的美貌還打動了一名英俊的男生,他就是清華新詩人孫毓棠。
孫毓棠,無錫人,集歷史學家、文人和業(yè)余詩人于一身。1937年夏,肄業(yè)于東京帝國大學文學部大學院的孫毓棠回國后,與鳳子在南京結(jié)婚。次年,這對金童玉女來到昆明。孫毓棠先在云南大學,后在西南聯(lián)大任教。鳳子加入昆明“聯(lián)大劇社”后,曾演出由陳銓導演的《祖國》一劇,轟動一時,這出戲的舞臺設(shè)計為聞一多,孫毓棠任舞臺監(jiān)督。
鳳子是民國時期著名的話劇演員、電影演員,是廣西第一個演藝明星。
鳳子兄弟姐妹眾多,父親收入不高。在民國初年,一個不太殷實的家庭能讓一個姑娘讀書到初中畢業(yè),算是非常進步開明的了。
鳳子不僅有一個重視文化教育的家庭,更遇上了一群熱心助人的廣西老鄉(xiāng)。鳳子于1923年考入漢口女子二中,1928年畢業(yè)。中學畢業(yè)后的鳳子想到更高的學府去學習,但拮據(jù)的家庭經(jīng)濟無法供給她的學習費用??鄲乐械镍P子恰巧遇上葉琪先生的助學活動。葉琪是廣西容縣人,很重視人才的培養(yǎng),當時他出資幫助一批容縣學子到上海的大學深造。這個消息對鳳子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喜訊。但她父親對這個如花似玉的掌上明珠要孤身一人闖到上海灘去卻放心不下。正巧,鳳子四叔封祝椿的朋友、教育家馬君武的來訪解開了封祝祁的難題。當時,馬君武應邀到上海大學任教,路過武漢,順道拜訪廣西同鄉(xiāng)。此間,封祝祁以鳳子相托,馬君武愉快答應,就這樣,鳳子實現(xiàn)了她的大學夢想。1930年5月,馬君武出任上海公學校長,鳳子進入上海公學預科班學習。
鳳子也說:“我念大學,從預科到本科,都是靠父親的朋友、同鄉(xiāng)的關(guān)系,出資資助才完成學業(yè)的……家累重,供養(yǎng)不了我的學費。念中國公學預科,得到校長馬君武的資助……馬君武將我送到大夏大學預科,而且也得到了免費?!?931年5月,馬君武復任廣西大學校長后,鳳子則在葉琪將軍的支持下繼續(xù)在上海學習。
1932年秋,鳳子考入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當時學校開設(shè)有戲劇表演、戲劇原理等課程,在洪深教授的精彩講授下,從小就喜歡戲劇、演戲的鳳子對話劇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她加入了“復旦劇社”,開始用“鳳子”為藝名,先后擔任《委曲求全》《雷雨》的女主角,在上海、南京多次演出,社會反響很大。這讓鳳子在中國話劇界開始綻露頭角。
復旦大學畢業(yè)后,鳳子在上海做編輯。業(yè)余時間,鳳子與幾個熱愛話劇的校友們一起組織了戲劇工作社,自費撰寫劇本、排練戲劇。他們請歐陽予倩擔任導演,指導他們排演曹禺的新話劇《日出》。這群熱血青年不計報酬,自告奮勇地充當各種角色。人員自己出沒有問題,可服裝、租用劇場等排練演出經(jīng)費別人可一分不少,還得提前交,確是讓人犯愁。為此,鳳子找到當時住在上海的廣西老鄉(xiāng)黃紹竑的夫人借錢。一聽鳳子說完,黃夫人馬上拿出300大洋。這個令鳳子們歡欣鼓舞,興奮地投入到話劇排練之中。1937年2月2日至5日,《日出》在上??柕谴髣≡哼B演4天,取得空前成功。鳳子因出色扮演劇中女主角陳白露而轟動了上海灘。
1939年2月,由鳳子飾演女主角的話劇《祖國》在昆明新滇大舞臺公演,連演8天,在西南邊陲放射出她的明星光芒。8月,鳳子、曹禺、聞一多、孫毓棠、吳鐵翼等人在昆明共同排演曹禺的話劇《原野》 《黑字二十八》,演出再一次轟動春城。鳳子仍然在劇中飾演女主角。朱自清撰文評介說:“鳳子女士很能表現(xiàn)出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
鳳子的演技獲得了公眾認可。1940年,司徒慧敏擔任導演的電影《白云故鄉(xiāng)》準備開機,邀請鳳子扮演女主角。鳳子接受了邀請。半年后,《白云故鄉(xiāng)》與觀眾見面。這是一部抗戰(zhàn)片。郭沫若對鳳子的表演才能和影片對抗日救國的巨大鼓舞作用贊道:
作后詩成不值錢,
被人拋卻燈臺邊。
看來顏色真無價,
畢竟文人太可憐。
1941年9月開始,鳳子等人在香港中央電影院演出《霧重慶》 《馬門教授》 《北京人》等3個大型話劇。演員們的演技使粵方言為主的觀眾也為之感動,特別是《霧重慶》演出,門票在上演前一周就全部賣光了。因為賣座率高,應中央電影院的要求連演了14場。女主角鳳子的形象深深地留在香港觀眾的心中。
后來,《北京人》還在桂林等地演出。鳳子以高度敬業(yè)的精神和精湛的表演報答廣西家鄉(xiāng)人民對她的哺育深情。
盡管鳳子“從小就有點頑劣”,初中畢業(yè)后總是“野在外面”,并且“愛陌生”,“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學著習慣這陌生”,喜歡“嚼味自己獨有的孤寂”,但也在“寂寞時不免常想到家,更想母親”。
“家鄉(xiāng)的風物,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使我歷年都向往著”;故鄉(xiāng)的山,“象古美人的眉”;故鄉(xiāng)的大地,“象鋪展了一條繡毯”;“那土屋,那竹林,那些耕牛,那一片田野,和那幾位老人誠懇坦率的談話,這一切一直在我的腦子里縈回不已”……這些思鄉(xiāng)情愫在鳳子的文章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
鳳子曾深情回憶她那位學得一手好針線、給她做紅繡花鞋的姊姊。姊姊出嫁了,鳳子也到上海求學了,“低頭看看自己腳上一雙穿得還不習慣的黑皮鞋,心里若有所失地悵惘起來。我想念失去了的歲月,我想念一些兒時的友伴,我想念家,想念姊姊,想念那燦爛華美的紅緞子繡花鞋?!?/p>
鳳子家中掛了一張父親寫的橫幅,“父親的詩同字是我的深愛,半年得不著淪陷后家鄉(xiāng)的消息,早晚看看這幅字,權(quán)作如同家人晤面一樣?!?/p>
晚上點著油燈寫作,燈花開了,“記得小時候媽媽說過燈心開花是喜兆”。
故鄉(xiāng)就是這樣,有事物讓人長久的懷想,有事物不時冒出你的心海,更有事物像山上墳上瘋長的野草,堵了山路,堵著心頭。
午夜夢醒,鳳子追思慈母,“母親活著,我很少落家,她病了,病了五年,我沒有侍奉過一日?,F(xiàn)在,她死了,死了快一百日,我仍然無法趕回去?!薄澳赣H臨終時的‘壬兒能回來么?’聲聲嘆息似乎就在耳邊?!薄安荒軡M足暮年老母的最低的一點希望”(鳳子《夜泣》)。
對于故鄉(xiāng),鳳子有許多沒有實現(xiàn)的心愿,致使她在散文流露出連綿不斷的鄉(xiāng)愁,她忘不了故鄉(xiāng)的人和事。1984年,鳳子已經(jīng)是一個老北京了,她在新疆伊寧遇見廣西老鄉(xiāng)、石河子市農(nóng)八師原副政委陸振歐時,仍情不自禁不禁大聲地說:“我是廣西人!”
鳳子在20世紀40年代創(chuàng)作了長篇小說《無聲的歌女》,中篇小說《沉渣》,短篇小說《構(gòu)樹夜話》《披風》《過路木匠》《金銀世界》《銀妞》《霧夜圖》《畫像》《茶樓》《飛來的臭蟲》《說不完的故事》等等。但因為她的演藝聲譽突出,常常讓人忽視她在散文小說創(chuàng)作方面的成就。其實,鳳子堪稱民國時期廣西白話小說創(chuàng)作的先驅(qū)和廣西女性文學的領(lǐng)軍人物。
鳳子的不少小說描述了在抗日戰(zhàn)爭影響下不同層次不同職業(yè)的人物,歌頌愛國正義,鞭撻邪惡黑暗。
她的作品《金銀世界》描寫了畫家微和演員碧這一對夫妻,整天為抗戰(zhàn)宣傳工作忙得暈頭轉(zhuǎn)向,收入微薄,只能吃沒油沒鹽的“辣鍋菜”。女傭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辭職去販賣豬肉,反而發(fā)了小財。
《銀妞》敘述了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被家庭包辦嫁到鄉(xiāng)下。丈夫被征兵去抗戰(zhàn)后,銀妞被家婆趕出家門,而跑到重慶去打工。家婆死后,銀妞又跑回鄉(xiāng)下等候丈夫的歸來。
《茶樓》,則顯示出作者對廣西民間生活的細心觀察:抗戰(zhàn)勝利后,在廣西某縣城佳味茶樓中,晃動著形形色色的人物:長臉老板娘、一肥一瘦的女招待貴妃和燕燕、司機劉和助手小黃、公路站長、關(guān)金大少、梁太太、茹掌柜……。戰(zhàn)時交通給小縣城帶來了繁榮,各方人物都想撈一把。司機劉學會了如何盜賣汽油,如何招“黃魚”,如何帶“黑貨”?!跋篁唑岩粯印痹谀行允晨烷g飛來飛去的貴妃和燕燕,“低聲說句體己話,輕輕在背上捏一把”,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調(diào)動客人消費,她們知道“盡管荷包是他們的,可是錢用起來可以隨自己的意。”
鳳子的散文集有《廢墟上的花朵》《八年》《舞臺漫步》《畫像》《旅途的宿站》等。著名女作家趙清閣說,鳳子是散文作家,文采很美,是本世紀的一位文藝明星。
鳳子的文學造詣深得人們的信任,她被長期聘任為《女子月刊》 《人世間》《劇本》的主編。她做編輯、演話劇、演電影、寫散文、寫小說,寫了大量的文藝評論……
正如著名老電影藝術(shù)家黃宗江在《湖畔鳳子》里追憶中說的:
她是個美人嗎?她是,她不是,她是……
她是個舊稱明星,今又稱明星的演員嗎?她是,她不是,她是……
她是個作家嗎?她是,她不是,她是……
她從事著人們所認為最為有名、最顯赫的職業(yè),但她從不顯山顯水,顯人,顯藝,因為——她有學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