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英雄式官員的終結(jié)
仇和倒了,這在一些人的意料之外,又在另一些人的意料之中。
多年來,仇和是媒體的寵兒,他的動靜往往關(guān)乎觀瞻。不少媒體許其為改革者,因為他敢于突破傳統(tǒng),打破框框,是敢于以非常手段求非常之效果的干員、能吏,是敢于冒險的先行者。既然每個時代都呼喚“時代英雄”,那就會產(chǎn)生適應(yīng)其特點的“時代英雄”。在發(fā)展是硬道理的語境下,在只嘉許結(jié)果不探究手段的實用邏輯中,在窮怕了而強烈期盼迅速致富的民眾欲望里,在不發(fā)達乃至落后于人的地區(qū)亟需跳躍前進的困境時,仇和這種有思想、敢挑戰(zhàn),有破的勇氣、韌的毅力,且能迅速使局部面貌改觀的人,是極容易被許多“廬山”之中和“廬山”之外的人貼上“改革者”標簽,心許為“時代英雄”的。
“仇和式”的干部并非孤例,而是一個群體。其所以形成群體,不僅因為社會期待者甚眾,就是用人部門在一段時期內(nèi)也對他們青睞有加?!耙园l(fā)展論英雄,以GDP論成敗”的導向,是他們生存發(fā)展的肥沃土壤。媒體聚光燈的照射,更令人感覺他們居于時代舞臺的中央。他們自認為,他們是一個時代新銳的精英。
他們中不少人確實有思想,但往往被拔高;確實有能力,但常常被放大;確實有政績,但多數(shù)被夸張。他們確實有闖勁,然而很剛愎自用;他們確實有擔當,然而極霸道。在一個法治很不完善的環(huán)境中,特別是被強光環(huán)繞時,這些人的問題容易被掩蓋,陰暗的一面容易被忽略;這些人不講法治,不守規(guī)矩,其不法行為容易被大家默許;這些人打壓異議排斥異己的手段容易被原諒。這些人是改革場上的明星,是一些年輕干部的偶像,是某些領(lǐng)導的愛將,所以一旦事發(fā),便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且不乏“國人皆曰可‘殺’,我獨憐其才”的嘆息之聲。
仇和之倒,也在另外一些人的意料之中。
早在2007年,在仇和如日中天的時候,北京大學教授王磊在《法學》雜志第2期發(fā)表文章《構(gòu)建和諧社會需要什么樣的官員——由媒體不適當?shù)乜隙ā鸷同F(xiàn)象’引起的反思》。王磊以法治的眼光,以相關(guān)法律為標準去衡量,因此洞悉仇和現(xiàn)象的本質(zhì)。發(fā)表于2007年1月7日某媒體的一篇歌頌仇和的文章舉了8個事例,將仇和描述為“善于在法律與政策間長舒廣袖,翩翩舞蹈的行家”。王磊對這8個事例一一進行剖析,認為有的事件“只不過反映出仇和的家長式的管理作風而已,完全不符合法治原則對公權(quán)力的要求”,有的事件是“典型的侵犯公民人格尊嚴的事件”。比如,在“強行集資修路”事件中,“看不出這里有什么樣的征收老百姓工資的合法程序,應(yīng)當屬于亂收費、亂攤派行為,侵犯了公民的財產(chǎn)權(quán)”,等等。王磊通過對這些事件的法律分析,得出結(jié)論:“仇和的這些重大舉措基本上是違法的,是超越權(quán)限的,侵犯了公民的財產(chǎn)權(quán)、平等權(quán)、國家立法權(quán)、公民人格尊嚴等等,從根本上突破了法律底線?!薄啊鸷同F(xiàn)象’中的種種做法不符合依法治國的要求?!薄安皇歉咚綀?zhí)政能力的體現(xiàn),而是應(yīng)當被摒棄的帶有封建色彩的家長制。”對于一些人認為仇和的行為方式可以帶來效率的觀點,王磊說,這并不能阻礙我們思考長久的效率比一時的效率哪個更重要,長久的效率才是真正的效率,不能以破壞法治來換取效率,破壞法治容易,建立法治卻非常艱難。他進而警告:“在建設(shè)和諧社會和法治國家的現(xiàn)時代,一定不可以推崇和宣揚領(lǐng)導干部違法亂紀、獨斷專行、一手遮天的‘威風’和因此形成的‘政績’,須知,這些‘政績’是有關(guān)官員個人的,但毀壞法治和社會和諧的慘重代價卻已經(jīng)或遲或早要由人民來承擔?!蓖趵跀嘌裕骸懊襟w不以批評的態(tài)度而已推崇的口吻談?wù)撨@些涉嫌違法亂紀的行為,對于黨政官員來說是一種誤導,對于有關(guān)當事人將來的發(fā)展也會有害無益?!?/p>
不幸言中還是一言中的?仇和最終栽倒在滇池邊上。
仇和的倒下,折射了他在位時代的許多荒謬,反映了民主法治推進過程中的艱難。但畢竟法治在進步,這才有意料之中的“仇和式”官員、“仇和式”行政的終結(jié)。
確實,“黨和人民不需要仇和這樣憑借所謂鐵腕進行專制獨裁的官員”。即便作者當時認為,“毋庸置疑,仇和的出發(fā)點是好的,甚至結(jié)果也可能真的是好的”。但這仍無妨對“仇和現(xiàn)象”的深入反思。這一種反思在今天看來顯得更加有意義,警示作用更為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