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_周春倫 成都報道
不應缺席的傳統(tǒng)戲劇教育
本刊記者_周春倫 成都報道
東升小學將國學經(jīng)典與川劇結合,設計出經(jīng)典吟誦篇目《三字經(jīng)》的川劇唱腔和樂曲
中國老百姓愛看戲,這一點仿佛與生俱來。中華大地上大大小小的劇種,浩如煙海。北方有京劇、豫劇、河北梆子、晉劇、呂劇、評劇、秦腔;南方有越劇、粵劇、川劇、漢劇、黃梅戲、花鼓戲等等。有老百姓的地方,就有戲,就有戲臺。
戲臺的位置,往往是一個村、鎮(zhèn)、城的中心,就好比北京的王府井、成都的春熙路、重慶的解放碑。當然,不同的是,前者更近于文化中心,后者則是商業(yè)中心。逢年過節(jié)、酬山賽會,戲臺子就搭起來,敲鑼打鼓,唱念做打,一連幾天好戲連臺。魯迅和蕭紅都曾在作品中描繪過這種盛大場面。
在《社戲》里,年幼的魯迅在外祖母家第一盼望的,“卻在到趙莊去看戲?!边@里的戲是年年都要演的,每次戲還未開唱,“近臺的河里一望烏黑的是看戲的人家的船篷?!笔捈t在《呼蘭河傳》里花重筆墨描寫了豐收之后唱野臺子戲的盛況,“眼看臺子就要搭好了,這時候,接親戚的接親戚,喚朋友的喚朋友。”十里八里外的人,大家都聚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這里的“戲”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其本身的含義,臺上是戲,臺下也是戲,分不清戲里戲外。
川劇源自民間,有三百多年的歷史,是我國四大劇種之一。川劇中的經(jīng)典人物形象大部分都來自歷史故事、民間傳說和現(xiàn)實生活,表演形式又是民眾喜聞樂見的,一經(jīng)傳唱,便家喻戶曉,婦孺皆知。
比如老劇目《戰(zhàn)洪州》一則,講述了穆桂英掛帥引丈夫不滿,穆桂英則曉以大義,動以深情,最終夫妻同心破敵;《刺目勸學》講述的是李亞仙為使戀人施展才華,百般溫存勸導,勉勵其立志進取,勤奮攻讀的故事;《踏紗帽》一則講述明嘉靖時,兵馬侍郎周仁丟官,嚴嵩的管家許諾復其官職,但令其獻嫂。在歸家途中,周仁心中矛盾、權衡。這些都真實地再現(xiàn)了現(xiàn)實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僅如此,劇中的是非曲直、榜樣人物更具有教育意義,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道德規(guī)范的直接體現(xiàn),比如川劇的“五袍”(《青袍記》《黃袍記》《白袍記》《紅袍記》《綠袍記》)、“四柱”(《碰天柱》《水晶柱》《炮烙柱》《五行柱》)等。川劇的語言生動活潑,幽默風趣,充滿鮮明的地方色彩。同樣,川劇的文學性也高,但受用者不只是文人,即便是目不識丁的平頭百姓,也能哼上幾小段,對戲劇情節(jié)、典型人物,講得頭頭是道。無形之中,戲劇滋潤著人心。
東升小學川劇作品展
雙流縣東升小學的學子就浸潤在這樣的一個文化氛圍中。川劇進校園,在東升小學,最初是為解決問題而來。從2005年編寫出第一套國學校本教材開始,東升小學一直專注于傳統(tǒng)經(jīng)典文化育人,《三字經(jīng)》《對韻歌》《增廣賢文》《詩韻》《美詞》《古文》,不同年級有不同內(nèi)容。如此進行到2009年下半年,校長唐容弘開始思考:“如何將單一的國學吟誦轉(zhuǎn)化為特有的學校課程。單一的吟誦總給人單調(diào)之感。并且,長此以往,學生會產(chǎn)生饜足感?!?/p>
2010年3月,成都市教科院李萍老師到東升小學調(diào)研藝術教育,她給唐容弘帶來了啟發(fā):“中央電視臺曾經(jīng)有過將國學與音樂表演結合的節(jié)目,你看到了嗎?”國學誦讀與藝術教育結合,再加入四川地方文化藝術元素,唐容弘立馬想到了川劇!
于是,從2010年4月份開始,川劇開始走進東升小學。在成都川劇院和首屆川劇梅花獎得主曉艇的支持下,學校設計出經(jīng)典吟誦篇目《三字經(jīng)》的川劇唱腔和樂曲——用川劇高腔曲牌《耍孩兒》為曲子,以板凳為道具,將舞蹈和誦讀、吟唱相結合。當俏皮活潑的川劇因子,遇上孩子熱情、天真的嗓音,立馬喚醒了經(jīng)典的活力,像一道陽光,照進了校長唐容弘和所有師生的心,“我很自然地想到教育的‘陽光’性隱喻,于是提出了‘陽光育人’的核心理念。”
成都市高新區(qū)新科學校,清音社團的孩子們正在排練傳統(tǒng)曲目《布谷鳥兒咕咕叫》
東升小學的川劇極富校園特色。《皮金滾燈》是川劇小丑劇中的經(jīng)典之作 ,講述的是書生皮金迷戀賭博,其妻怒其不爭,懲罰他把點燃的油燈頂在頭上,做各樣高難度的動作,而不能讓燈掉下來。戲中用小丑的滑稽表演和絕活,引觀眾捧腹、驚嘆。這一劇目進入東升小學之后,改頭換面。小丑于小范是一個性格內(nèi)向、成績平平、缺乏自信的孩子,但他很有演戲天賦,在刻苦學習川劇絕活“滾燈”之后,成長為一名自信、陽光、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這一角色的成長經(jīng)歷,恰恰也是該角色扮演者五年級學生熊鑫宇的成長之路。
“滾燈”屬于川劇中比較難的動作,基本功練習很苦,很費時,需要不斷克服障礙,同時需要對角色有深入理解,表情動作才能自然而然生成。在表演當中,角色在表演者心中內(nèi)化,育人的過程不動聲色。熊鑫宇和于小范走了同一條路,從毫不起眼,變?yōu)榛顫娮孕拧P@中還有無數(shù)個“于小范”,他們也在看、在聽、在受影響,在不自覺地模仿。這也正是東升小學對川劇傳統(tǒng)劇目進行改編的目的。不僅如此,《滾燈》還從正面肯定了以人為本、尊重生命、多元發(fā)展的素質(zhì)教育理念,對老師、家長都有啟發(fā)意義。
現(xiàn)在的東升小學更像一個大戲園子,川劇味兒濃重。校園中隨處可見孩子們演出的劇照,川劇文化角、川劇文化小廣場,連空調(diào)的防護欄都經(jīng)過專門設計,呈川劇臉譜狀。川劇在東升小學,隨處可見、可聞。川劇也已正式走進學校課程。學生愛唱、愛演,諸如“于小范”之類的經(jīng)典角色,是學校很多孩子的努力目標。在“德、忠、孝、禮、義、仁、智、學”的辦學九要義之上,川劇帶給東升小學的是向上的生命力。
車燈,是四川省漢族戲曲劇種之一,其前身為民間流行的“車車燈”,又叫“車幺妹”。車燈調(diào)樸素明快,尤其適合敘述故事,唱詞通俗、靈活、有趣味兒,可以即事而成。演唱時,由一二人或數(shù)人,兩手各執(zhí)蘭竹板自打節(jié)拍,亦舞亦唱,極具熱情。車燈對藝人的要求非常高,不僅嗓子要好,而且身段、表演都要好。隨著年代的推移,老藝人慢慢被淘汰,現(xiàn)如今,車燈已瀕臨絕跡。
夏曼云是四川車燈唯一的傳承人,自1958第一次接觸車燈,她一唱便唱了幾十年。2014年11月30日上午,在成都郫縣某農(nóng)家樂,17歲藏族女大學生達娃央宗遞來茶杯,身著一身紅衣的夏曼云微笑著接過。依照四川曲藝界的傳統(tǒng)禮儀,達娃央宗向夏曼云老師行叩拜禮。夏曼云很高興,非常樂于和人分享這一消息,這是她收的第一個少數(shù)民族徒弟。
12月12日一早,夏曼云又來到成都市高新區(qū)新科學校,指導這里的學生進行車燈排練。明年是第五屆國際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節(jié),她準備帶領孩子們參加,“《中小學文明禮儀歌》這個節(jié)目的曲子各方面都是原創(chuàng),應該算是第一個校園車燈節(jié)目?!毕穆埔堰^花甲之年,但精氣神十足,聲音清亮,跳起舞來身段輕快,這或許正得益于幾十年來表演車燈的經(jīng)歷。眼見有人觀看,她隨即唱起來:“今天客人來咯喲喂,我們大家多高興喲哦……”孩子們哈哈一笑,也跟著和,整個教室瞬間被歡樂填滿,這正是車燈熱情、有趣、親民特點的體現(xiàn),遇到一件事,立馬便能編了曲兒唱開來。
新科學校,孩子們正在排練原創(chuàng)車燈節(jié)目《中小學生文明禮儀歌》
四川車燈唯一傳承人夏曼云(左二),她定期來學校,指導車燈社團的孩子們練習;左一:車燈及清音社團負責人之一何艾蔬老師
成都高新區(qū)新科學校的校訓是“守正出新,弘文崇科”,“弘文”即弘揚傳統(tǒng)文化藝術,自建校以來,學校便將民族音樂定為校園特色文化來發(fā)展。開展車燈教育,即是本著傳承的態(tài)度而來。2009年10月,學校成立清音社團,其后,2013年10月,學校開始在學生中組建車燈社團,并特意聘請夏曼云老師做指導老師。
車燈與清音不同,清音唱腔輕盈,細膩婉轉(zhuǎn),唱而不演。車燈則集唱、跳、打、演于一體,考驗表演者的綜合素質(zhì)。車燈的曲目敘事性很強,比如傳統(tǒng)曲目《懶漢和雞蛋》,講述的是一個懶漢,在路上撿到一枚雞蛋,于是他便想入非非,做著發(fā)家致富的白日夢。內(nèi)容帶有喜劇色彩,也有很強烈的批判意味。高新新科學校對學生的學習曲目做了選擇和創(chuàng)新,從孩子們熟悉的內(nèi)容開始,比如詩詞。學校創(chuàng)編了曲目《朝辭白帝彩云間》,原本熟悉的詩句,唱出來之后就變了一種味道,讓人耳目一新。
車燈社團人數(shù)最多時達60余人,均為四、五年級學生。學校每周一和周五進行訓練,剛剛開始打基礎的孩子,從練聲開始,包括練習車燈獨特的、說唱結合的演唱方式,以及學習車燈板、舞姿等等。僅車燈板的訓練,都需耗時半年。因此,看似簡單的動作,也需要扎實的基本功。這一練習過程對孩子來說是磨練意志的過程。車燈的精髓在哪里?夏曼云說,車燈傳遞的實際是一種精氣神兒,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一種豁達態(tài)度。表現(xiàn)在面上的,比如,練習車燈的孩子都很活躍、自信,表現(xiàn)能力極強。并且,車燈表演通常人數(shù)眾多,需要相互配合,長此以往形成的合作習慣和合作能力,對孩子的長遠發(fā)展是有益的。如今,新科學校正在探索將車燈正式納入課程體系,從而面向更多的孩子。
無論是川劇、清音,還是車燈,這些在現(xiàn)代教育中缺席的民族特色的音樂藝術,都包含強大的內(nèi)在生命力,當它們與孩子相交的那一刻,便在孩子心中播下了一顆藝術的種子,為孩子將來進一步領略更多藝術打下基礎、提供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