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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溥儀出宮與北京知識界:以胡適為中心的考察

        2015-11-05 09:54:51王晴飛
        社會科學 2015年4期
        關鍵詞:法理道義胡適

        王晴飛

        摘要:在1924年的“溥儀出宮”事件中,胡適以新派領袖的身份發(fā)表意見,同情溥儀,激烈反對修改清室優(yōu)待條件,稱驅(qū)逐溥儀出宮之舉為“民國史上的一件最不名譽的事”?!颁邇x出宮”事件的合法性問題,牽涉到道義、法理、政治三個層面,不同的聲音自然與各人所處的位置和立場有關,也牽涉到人們對于“革命”的態(tài)度和“民國”構(gòu)成因素的不同看法。我們只有將胡適的觀點置于與各方觀點交鋒的歷史現(xiàn)場及其自身思想前后變化的軌跡中,才能比較深入地理解溥儀出宮事件和胡適的思想與性格.

        關鍵詞:清室優(yōu)待條件;胡適;道義;法理;政治

        中圖分類號:K2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257-5833(2015)04-0181-11

        1924年,馮玉祥借發(fā)動政變之機,修改清室優(yōu)待條件,將遜帝溥儀驅(qū)逐出官,這一舉措引起了各方反響。大體來說,遜清遺老、王公大臣和部分北洋軍閥自然是反對的,新派知識分子和西南民黨多表示贊成,更有激進分子甚至認為修改后的“優(yōu)待條件”仍然太過寬厚,作為復辟罪魁的溥儀,應該被直接處死。在當時的諸種聲音中,胡適的反應可算是異類——他被輿論認為是新派知識分子的代表,卻激烈反對驅(qū)逐溥儀之舉,稱之為“民國史上的一件最不名譽的事”。不同的聲音自然與各人所處的位置和立場有關,也牽涉到各人對于“革命”的態(tài)度和“民國”構(gòu)成因素的不同看法。研究胡適與各方觀點的異同及交鋒,以及胡適自身思想的前后變化,有助于加深我們對于溥儀出官事件和胡適的思想、性格的理解。

        一、胡適的火氣

        “溥儀出宮”事件,是指馮玉祥部下將溥儀驅(qū)逐出紫禁城,同時修改清室優(yōu)待條件?!皟?yōu)待條件”本是作為清室和平退位、贊成共和的交換條件,最初頒布于民國元年,其中涉及遜帝和清室部分主要包括:1.大清皇帝辭位之后,尊號仍存不廢,巾華民國以待各外國君主之禮相待;2.大清皇帝辭位之后,歲用四百萬兩,俟改鑄新幣后改為四百萬元,此款由中華民國撥用;3.大清皇帝辭位之后,暫居宮禁,日后移居頤和園,侍衛(wèi)人等,照常留用;4.大清皇帝辭位之后,其宗廟陵寢,永遠奉祀,由中華民國酌設衛(wèi)兵妥慎保護;5.德宗崇陵未完工程,如制妥修;其奉安典禮,仍如舊制,所有實用經(jīng)費,均由中華民國支出;6.以前宮內(nèi)所有各項執(zhí)事人員,可照常留用,惟以后不得再招閹人;7.大清皇帝辭位之后,其原有之私產(chǎn),由中華民國特別保護;8.原有之禁衛(wèi)軍歸中華民國陸軍部編制,額數(shù)俸餉,仍如其舊。馮玉祥對“優(yōu)待條件”的修改,主要在三個方面:一是廢除清帝尊號,使其等同于普通民國國民;二是將清室歲費由四百萬減少為五十萬;第三點其實算不得修改“條件”,卻對清室及同情清室者刺激最大,即將原條文第三條的“日后移居頤和園”中比較含糊的“日后”落實為“即日”,強令清帝出宮。

        其實早在1915年,袁世凱就曾對“優(yōu)待條件”做過一次修訂,即所謂的“優(yōu)待條件善后辦法”,如清帝對于政府文書及一般文書契約,要通行民國紀年,不可再用舊時年號;清帝及所屬機關不可對民國官民發(fā)布諭告、公文告示及行政處分,廢止賜謚及其他榮典;清皇室涉及民事商事等法律行為,應按現(xiàn)行法令辦理;清室執(zhí)事人員,出進內(nèi)當差及宮中典禮等禮節(jié)外,一律服用民國制服等。這個“善后辦法”的宗旨自然在于限制清室的行為,使其不逾越于民國法律制度之外,但一年之后袁世凱即因病去世,北洋派分裂,互相之間爭斗無已,無暇顧及清室。更重要的是,徐世昌、段祺瑞、馮國璋等人本是清室舊臣,對故主心存眷戀,甚至不同程度地牽涉到復辟事件之中,對于清室違反優(yōu)待條件之處,不僅不加約束,反而姑息縱容。

        馮玉祥修改優(yōu)待條件之后,段祺瑞即表示反對,他在給馮的電文中強調(diào)清室乃是主動退位,應予禮遇,且優(yōu)待條件牽涉到國際方面(所謂“全球共聞”)。至于“優(yōu)待條件”中規(guī)定的“移宮”則是希望繼續(xù)采取拖延的方法,“從長計議”,如今強行迫使溥儀出宮,有損民國信譽。馮玉祥的回電針鋒相對,稱清室為帝制余孽,保存帝號和未伏法之張勛為民國之恥、共和障礙,廢除帝號和驅(qū)逐溥儀出宮之舉乃是尊重國家保存清室。

        與段祺瑞相比,南北議和時作為清室方面代表的唐紹儀則言辭激烈得多。他認為:清室遜位,縮短革命時間,減少革命代價,有功于民國,優(yōu)待條件是民國對于清室貢獻的報答。優(yōu)待條件既經(jīng)雙方訂立,即不得擅自更改,即便更改,也須通過合法程序,給清室充分時間,等清帝成年以后再行移宮。馮玉祥以武力強迫清帝出官,是恃強凌弱,這已不是政治問題,而是道德問題。

        與此相反的是,革命黨方面對此極力贊成。孫中山11月11日致電馮玉祥,稱移宮廢號之舉,“大快人心”,“復辟禍根既除,共和基礎自固,可為民國前途賀”。溥儀出宮后,清室內(nèi)務府致函孫中山,請其“主持公道”,并說“付優(yōu)待條件為民國產(chǎn)生之根本,自宜雙方遵守垂諸無窮”。孫中山秘書處有一回函,詳細說明清室違反優(yōu)待條件契約在先,此次修改優(yōu)待條件合情合法:首先,民國元年的優(yōu)待條件第三條已說明清帝后暫居宮禁,日后移居頤和園,而清帝始終不踐約移宮;其次,民國三年的善后辦法禁止清室在對于政府及其他公私文書契約中使用舊時年號,不得賜謚,廢除一切榮典,但清室一直沿用宣統(tǒng)年號,頒給官吏榮典賜謚;最重要的是,1917年清室附和張勛復辟,優(yōu)待條件已經(jīng)自然作廢,雖然清室聲稱復辟是為張勛脅迫,事后卻又賜張勛“忠武”謚號,正是說明清室樂于復辟。有此諸端,民國不可能繼續(xù)履行優(yōu)待條件。

        章炳麟的電文更激進,也更詳細,他盛贊發(fā)動政變的馮玉祥、黃孚等人,“清酋出宮,夷為平庶,此諸君第一功也”,對于優(yōu)待條件,他認為本嫌寬大,而1917年清室復辟,背叛民國,不僅優(yōu)待條件自然取消,溥儀甚至應該受到法律制裁,現(xiàn)今只令其出宮,仍然過于寬厚。至于所謂的清室私產(chǎn),本是強取豪奪而來,應該予以剝奪,還給人民。

        從當時的輿論氛圍來看,支持驅(qū)逐溥儀出宮的言論顯然處于優(yōu)勢,同情清室的言論,或者在私下傳播,或者只在馮玉祥驅(qū)逐溥儀的“方式”上做文章,即強調(diào)馮玉祥的行為不合手續(xù),或太過粗暴。在這種情況下,作為新派知識分子代表的胡適主動出來維護溥儀,就很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胡適最早公開表達對于修改優(yōu)待條件的不滿,是他給臨時政府外長王正廷的公開信(寫于11月5日,11月9日在《晨報》公開發(fā)表):

        儒堂先生:

        先生知道我是一個愛說公道話的人,今天我要向先生們組織的政府提出幾句抗議的話。今日下午外間紛紛傳說馮將軍包圍清宮逐去清帝;我初不信,后來打聽,才知道是真事。我是不贊成清帝保存帝號的,但清室的優(yōu)待乃是一種國際的信義,條約的關系,條約可以修正,可以廢止,但堂堂的民國,欺人之弱,乘人之喪,以強暴行之,這真是民國史上的一件最不名譽的事。今清帝既已出宮,清宮既已歸馮軍把守,我很盼望先生們組織的政府對于下列的幾項事能有較滿人意的辦法:

        (一)清帝及其眷屬的安全。

        (二)清宮故物應由民國正式接收,仿日本保存古物的辦法,由國家宣告為“國

        寶”,永遠保存,切不可任軍人政客趁火打劫。

        (三)民國對于此項寶物及其他清室財產(chǎn),應公平估價,給與代價,指定的款,分

        年付與,以為清室養(yǎng)贍之資。

        我對于此次政變,還不曾說過話;今天感于一時的沖動,不敢不說幾句不中聽的

        話。倘見著膺白先生,我盼望先生把此信給他看看。

        胡適對溥儀出宮事件的反對,主要是在兩個方面:一是信義,即優(yōu)待條件具有條約性質(zhì),擅自終止,有背信義;二是道義,認為國民軍以武力驅(qū)逐溥儀,是以強凌弱。所謂“欺人之弱”,自然指的是清室此時沒有武力,溥儀尚未成年,馮玉祥欺侮孤兒寡婦;“乘人之喪”,則指的是瑾太妃去世不久,尚處于喪期。

        胡適的公開信得到了溥儀的英國師傅莊士敦的正面回應,莊在信中稱贊他用正確的方式說了正確的事情,且表示溥儀看了胡適的信一定會高興。不過國人對胡適的回應,則多半是批評。

        首先出來反對胡適的是老友周作人。周作人認為胡適的觀點受到了外國人“謬論”的影響,周作人對于在中國的外國人和外國人控制的報紙歷來不滿,以為他們皆非民國之友。關于國民軍的“信義”問題,周作人和他的老師章炳麟一樣,都認為1917年清室復辟以后,優(yōu)待條件即已自然失效,當時就應予以制裁,段祺瑞等人沒有及時制裁清室,已是大錯,如今國民軍驅(qū)逐溥儀,正是為段祺瑞補過,是“極自然極正當?shù)氖隆?,不存在失信問題。所以周作人認為此次使用暴力,責任不在國民軍,而在于清室(不自行移讓)、當初的段祺瑞當局(對于清室復辟的姑息)和復辟派的外國人。最后,周作人提及自己在清廷統(tǒng)治下的“辮子”生活的記憶,從民國的安全和根基的穩(wěn)同角度出發(fā),認為保留復辟過的清帝的尊號,是很危險的。

        胡適對于周作人的反對并未過多辯駁,只是申明他的反對信寫作在外國人發(fā)表相關言論之前,故不曾為外圍人“謬論所惑”,而溥儀和莊士敦很開明,都曾主動要求取消帝號和優(yōu)待條件。胡適唯一明確表示與周作人觀點不同的,是“暴力”問題,他認為周作人關于“暴力”的看法飽含感情分子。(當然,胡適承認自己原書也有很多感情成分)在胡適看來,“暴力”并不是必需的,更不是“極自然極正當?shù)摹保∠麅?yōu)待條件完全可以用更“紳士”的方法實現(xiàn)。

        胡適與周作人是好朋友,所以二人觀點雖有不同,辯論還算溫和,而對于同為北大同事的李書華、李宗侗兩人的反對,胡適就不免動了些火氣。11月19日,二李致信胡適,針對他說優(yōu)待條件是國際信義和民國“欺人之弱,乘人之喪,以強暴行之”的一段話,提出質(zhì)疑。由于二李完全站在民國立場和清室的對立面,所以態(tài)度也比周作人更激進。二李認為民國和保存帝號的廢帝本不能并存,保存帝號即意味著民國尚未完全成立,所以對于優(yōu)待條件也根本不認同,認為那是因辛亥革命不徹底而遺留的問題,現(xiàn)在才解決,已嫌太遲。而優(yōu)待條件與國際條約不可相提并論,民國完全有權修改,不惟如此,二李認為修改后的優(yōu)待條件仍太過寬厚,此時的溥儀在民國仍享有特權;最后,他們認為所謂“欺人之弱……以強暴行之”云云,是因為胡適頭腦中還有皇權思想,以帝號為溥儀所應有,如果贊成民國,就應該贊成取消帝號,就不存在胡適所說的“喪”、“弱”問題。而其中最刺激胡適的則是對其原文中不合邏輯部分的逆推,由于胡適表明自己是贊成取消帝號的,又說此次修改條件是“欺人之弱,乘人之喪,以強暴行之”,于是二李逆推出胡適的荒謬之處:“然則欲使清室取消帝號,必先等待復辟成功,清室復興,再乘其復興之后之全盛時代,以溫和、謙遜、恭敬或他種……方法行之,方為民國史上一件最名譽的事。”

        胡適并沒有正面就二李的質(zhì)疑與之一一辯論,而是指斥當前社會輿論的不容忍,強調(diào)“容忍”和“言論自由”的重要。他從兩方面立論:一是造成民國的條件很多,所以取消帝號,民國也未必就完全成立了;二是保存帝號未必就不是民國,并舉英、法兩國之例,一保存王室,一容忍王黨,而不害其為民國。對于二李的邏輯逆推,胡適以為是充滿著“苛刻不容忍的空氣”。

        二李再度回復,申明并無干涉胡適言論自由之意,與胡適的辯論也毫無“苛刻不容忍”的意味,胡適屢屢提及言論自由有跑題之嫌。二李主要就胡適所舉的英法兩國對待王室王黨的例子進行反駁,首先英國的國體是君主立憲,不是民國。其次法國對王黨并不總是容忍,曾經(jīng)處死過國王,驅(qū)逐王室近族,法國學者卻從不以為“不名譽”。

        如果單就與二李的論爭來說,胡適確實跑題了。二李既然與胡適觀點不同,自然難免互相辯難,其邏輯逆推,本在情理之中,算不得苛刻不容忍。但是胡適也確實感受到了不容忍的空氣,這種空氣雖不存在二李的文章中,卻存在眾多和二李立場接近的激進年輕人的言論中。正是這些年輕人的過激甚至是謾罵言論,使得胡適承受著極大的心理壓力,一方面不愿與周作人、二李等反對者深入辯論,一方面又不免反應過激,動了火氣。

        胡適日記中記載了幾則因反對驅(qū)逐溥儀而遭到攻擊的事例,雖然發(fā)生在與二李辯論之后,但可約略見出當時胡適的處境。一是有北大學生在廁所涂鴉、謾罵胡適等人:“梁啟超、章士釗、胡適三人現(xiàn)【拜】把為兄弟,擁戴段祺瑞為父,并追認袁世凱為祖父,溥儀為曾祖”,“章、梁、胡曾[真]可謂兄弟,均曾賣身于段賊,袁與溥實段之祖與曾祖也?!?-是數(shù)月以后,上海學生聯(lián)合會致函胡適,予以斥責:“比年以來,先生浮沉于灰沙窟中,舍指導青年之責而為無聊卑污之舉,擁護帝制余孽,嘗試善后會議,諸如【此】類,彰彰皎著.、近更倒行逆施,與摧殘全國教育,蔑視學生人格之章賊士釗合作,清室復辟函中又隱然有先生之名。嗚呼,首倡文學革命之適之先生乎!”此外,后來反清大同盟還有驅(qū)逐胡適出京之議,雖然并未真正實行,但是這些顯然都在在增強著胡適關于“苛刻不容忍的空氣”的感覺。

        二、《語絲》群體的態(tài)度

        《語絲》雜志主要以北大“太炎門生”教授群體為中心,也是當時最集中討論“溥儀出宮”事件的媒體,它創(chuàng)刊于1924年1 1月27日,第一期便有討論這一事件的文章。與胡適相比,“語絲”群體在立場上,完全認同民國,贊成馮玉祥臨時政府修改“優(yōu)待條件”。同時由于在輿論上和行動上都處于勝利者的一邊,他們的心態(tài)顯得相對平和,發(fā)言的姿態(tài)也更從容,迥異于胡適因感受到外界強大壓力而表現(xiàn)出來的激切、悲憤?!墩Z絲》關于“溥儀出宮”的討論,主要三個方面的話題:一、自身的滿清生活體驗和民國情結(jié)的表達;二、對同情溥儀與清室的外國人和遺老的批評;三、對溥儀未來人生道路的設計。

        表達滿清生活體驗和民國情結(jié)的文章可以錢玄同的《三十年來我對于滿清態(tài)度底變遷》一文為代表。與胡適不同,“語絲”作者群如錢玄同、劉半農(nóng)、周作人等,或者直接參與辛亥革命,或者與革命黨有著密切聯(lián)系,因而他們對于清室,本能的存一種對立心態(tài),于民國則本能的懷有著一種愛惜的心態(tài)。錢玄同將自己的政治態(tài)度的變化分為七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十歲至十六歲(1902年)時,和一般的傳統(tǒng)讀書人一樣尊君,認同清室皇權,懂得寫字避歷代皂帝的諱,遇到特定的詞知道抬頭。第二階段是十六歲至十七歲(1903年),受到梁啟超《新民叢報》言論的影響,雖隱有排滿思想,但是認同“?;收摗?,反感譚嗣同式的激烈排滿主張第三階段是十七歲時,仍然受“?;收摗敝?,不喜太后,但仍贊成光緒皇帝。第四階段是十七歲至十八歲(1904),讀到友人贈送的《革命軍》和《駁康有為論革命書》,尊清思想根本動搖,并因章太炎《駁康有為論革命書》一文提及公羊春秋的“復兒世之仇”引起錢玄同自身閱讀體驗的共鳴,開始認同革命,剪辮發(fā),辦白話報,棄用清帝紀年。第五階段是從1904年到辛亥革命以前,受到革命刊物影響,尤其認同章太炎、劉師培等人偏重光復舊物、保存國粹式的排滿革命,仇視滿清。第六階段是辛亥革命以后,對于滿人已無對立心態(tài),對清廷的仇恨卻只消退了一部分,不贊成“優(yōu)待條件”,因為他認為皇帝本身即是罪惡的。在他看來清廷及溥儀的叛逆之跡不儀僅是1917年的參與復辟,還包括擅自使用清廷年號,發(fā)布上諭,等等。第七階段是1924年修改“優(yōu)待條件”以后,溥儀廢除帝號,錢玄同仇視之心完全消除,但是隨后溥儀逃往日本使館,遺老們陰謀破壞民國,義使他重新生出仇恨之心。錢玄同這篇詳述自己對于滿清態(tài)度變遷的文章,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周作人就稱錢的許多經(jīng)驗和自己一致。這種個人心跡的回溯,加上錢玄同風趣尖刻的筆法,也帶有幾分勝利者總結(jié)歷史的意味。

        周作人對于外國人評論中國的言論,一直心存警惕,認為他們主觀上是要對中國不利,在客觀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中國。譬如他在給胡適的信中即表明對胡適可能“為外同人的謬論所惑”的擔心。有日方背景的《順天時報》認為優(yōu)待條件的訂立,是英使朱爾典居中斡旋而成,所以馮玉祥的政變將引起列強不滿。周作人認為這種觀點是無理取鬧,因為如果優(yōu)待條件由朱爾典與列強擔保,那么張勛復辟的時候,他們就應該出面反對。復辟時不干涉,則此時就無資格反對。這一層意思,他在載于《語絲》第一期的《清朝的玉璽》一文中,有更為詳盡的闡述。在他看來,相對于中華民國而言,外國人和清室遺民都不是本國人,他們不可能了解民國,所以《順天時報》這樣的報紙,“好惡無不與我們的相反”。隨后周作人又撰文批評該報所載美國人李佳白反對修改優(yōu)待條件的文章,指出李佳白這些外國人,以及打倒復辟的段祺瑞,對于丁巳復辟故意“健忘”。而且周作人總結(jié)出一個在中國的外國人思想上的一個公例,即“外國人居留中國愈久,其思想之烏煙瘴氣亦必愈甚”。由此,對于《順天時報》這樣的外國機關報,周作人還做了一個有些二元對立的論斷:“他們所幸所樂的事大約在中國是災是禍,他們所反對的大抵是于中國是有利有益的事。”當時北京的報紙還譯錄一則日文新聞,有三位日本博士(佐佐木亮三郎,狩野直喜,矢野仁一)反對中國廢棄帝號,認為這是顛覆王道根基的亂暴行為。周作人撰文批駁,認為這首先屬于干涉中國內(nèi)政;其次所謂“王道根基”云云為中國人所難以理解,日本博士硬將日本人的觀念強加于中國,雖然“老實”,卻近于“狂妄”;最后以朝鮮為例,說明顛覆了朝鮮“王道根基”的,正是日本的侵略。此外,章川島的《欠缺點綴的中國人》等文,也都批評了外國人對于溥儀出宮事件的干涉,諷刺了胡適的“最不名譽”說。

        《語絲》對于遺老的批評有兩類,一是整體的笑罵,一是具體討論林紓、羅振玉的評價問題。前者可以錢玄同為代表。錢玄同之排斥遺老,既牽涉新舊之分,又包含夷夏之辨:在思想上,遺老是都守舊的,堅持的是“舊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腐朽愚昧的部分,與錢玄同擁護的“歐化的中國”正相反;而同為遺老,在民族氣節(jié)上,他們也遠不能與明末顧炎武、黃宗羲等人相比,因為顧、黃諸人為漢人守節(jié),反對異族入侵,是“尊中國而攘夷狄”,清室遺老則反之,為異族守節(jié),是“尊夷狄而攘中國”。所以,他認為凡是(清室)遺老,都是“惡性”的,于民國有害的。關于優(yōu)待條件,錢玄同則通過兩個層面的歷史對比提醒遺老,民國之于清室是非常寬厚仁慈的。一是古往今來亡國之君都沒有好下場,包括敗亡于滿清之手的明代和太平天圍的亡國之君;二是滿清從入侵到入主中原,對于漢人的大肆屠殺和高壓統(tǒng)治。而民國既沒有像歷代王朝更迭中的勝利者一樣對待溥儀和清皇室成員,也沒有為漢人報“九世之仇”,即便在清室參與復辟反叛民國之后,仍然維持優(yōu)待,包括此次國民軍進京,也只是修改而非廢除優(yōu)待條件。民國如此寬厚,而遺老尚以為不足,如果因此再次圖謀復辟,其實正是害了溥儀。

        關于林紓和羅振玉評價的討論,還可以反映出《語絲》群體在對外部的輿論上有著盡量保持一致的自覺。最早提起這一話題的是周作人,他在文中有限度地肯定了林紓工作態(tài)度的認真勤奮,認為林琴南寫《荊生》,“不免做的有點卑劣,但他在中國文學上的功績是不可泯沒的”。并將之與羅振玉比較,認為林紓的文學工作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與其遺老身份剝離,具有文學趣味,羅振玉則比林紓更遺老,是所謂的“惡性遺老”,文字也毫無趣味。這篇文章引發(fā)了劉半農(nóng)的感嘆,他除了對于林紓“借重荊生”壓迫新文化運動表示“無論如何不能寬恕”以外,更多地表達了對于當年論戰(zhàn)中“唐突前輩”的后悔。周、劉兩文尤其是劉文引起了錢玄同的不滿。他先是不滿于周作人將林紓遺老的政治身份與學術功績分開的做法,因為有學術功績的遺老,不僅僅是林紓,林紓、羅振玉輩遺老不論在學術功績和政治態(tài)度上都不能與明末遺老顧亭林等人相比,而且清代遺老不存在良性、惡性之分,他們在反對民國、衛(wèi)護舊倫常、舊禮教方面是一致的,都是“惡性”的,不必揚林抑羅。對于劉半農(nóng)的“唐突”之說,錢玄同就更不同意,他反對認林紓為前輩,而且即便是前輩,也照樣可以“唐突”,前輩和后輩是平等的,前輩并不必然有教訓后輩的權利,而且在當時其實是林紓對“我輩”的“唐突”更甚。錢玄同還有一個近似簡單化的“進化論”的看法,認為后輩更有資格教訓前輩,而非相反,因為后輩的知識比前輩更“進化”。周作人隨后又撰寫了《再說林琴南》一文,將之前相對即興的表達做了清晰的界定,將林紓的功績嚴格限定在“介紹外國文學”,認為除此以外,沒有別的好處。林紓翻譯的勤奮同然可佩,但是他占用的社會資源也多。(稿費是別人的五倍)他自己的作品更沒有價值,因為沒有性格,如同門房一樣傳達古人的思想文章。在維護舊禮教方面,尤其不值得佩服,他的衛(wèi)道不是自己的獨立判斷,不是個人主義的孤獨的抗戰(zhàn),而是托庇于“帝王鬼神國家禮教”之類的大名號之下,所以算不得勇敢,周作人希望于年輕人的,是有自己獨立的判斷,超脫于傳統(tǒng)和時髦之外,孤獨地冒險前進。從這三人的文字看,可見劉半農(nóng)性格最為天真,易為外界所感,一見周作人的“恕詞”,立即引發(fā)自己“唐突前輩”的后悔之情。錢玄同立場最決絕,態(tài)度也最激烈,對于林紓等遺老的政治和思想傾向的斗爭,絲毫不肯讓步。周作人相對平和,大約也是南于林紓已死,所以頗有“恕詞”,試圖將林紓的政治身份與文化貢獻分開評價,即便在政治身份上,也傾向于認為林紓屬于“良性”遺老,不同于“惡性”的羅振玉。但在錢玄同批評之后,周作人也迅速調(diào)整姿態(tài),明確立場,前后觀點雖仍可一貫,側(cè)重點卻已截然不同。

        關于溥儀未來人生道路問題,是從《語絲》創(chuàng)刊即開始討論的,論者主要是錢玄同和周作人。從兩人的文章可以看出,他們對于溥儀個人沒有惡感,甚至有同情和一定的欣賞。臨時政府修改優(yōu)待條件之后,溥儀出宮,廢除帝號,愛護民國的人認為民國根基得到鞏固,清室已經(jīng)無害,所以對于清室和溥儀都不再有敵對的仇視心態(tài),也不再將溥儀當作敵對陣營的象征和代表,而是看作與自己平等的民國國民,從而可以從容以長者身份為他未來的道路出謀劃策。他們一旦設身處地以一個現(xiàn)代公民的標準來觀察溥儀,自然會覺得他長期處于深宮,困于遺老、后妃之手,其作為公民的自由和權利,都受到限制,知識和技能的學習也不及同齡人,值得同情。當然,這些都是錢、周等人揆諸情理的單方面想象,他們對于溥儀的了解極為有限,想象基礎還是源于胡適。胡適在1922年進宮見過溥儀后所寫的《宣統(tǒng)與胡適》一文,將溥儀塑造為一個有新思想、有獨立性、有反思之心的現(xiàn)代有為青年,文中提到他關心時政,訂閱包括《晨報》、《英文快報》在內(nèi)的報紙;贊成白話,閱讀、寫作新詩,不僅熟悉胡適,還知道康白情、俞平們;能擺脫身邊人的干擾,獨立行事,出宮探望師傅的?。挥星笾?,向往出洋留學;對于清室的過錯有反省,為靡費民國金錢感到不安,做過獨立生活的努力。胡適塑造的這一充滿現(xiàn)代意識的溥儀形象顯然為錢、周所接受,成為他們談論溥儀未來出路的前提。

        從“語絲”的討論來看,錢玄同和周作人為溥儀設計的道路,都是希望他能夠從此擺脫宮禁,像其他現(xiàn)代青年一樣有良好的受教育機會,學習現(xiàn)代人必備的知識技能。錢玄同認為溥儀自幼生長于深宮之中,在現(xiàn)代知識技能方面都低于同齡人,所以希望他補習初中程度的科學常識,然后考高中,甚至出國留學。周作人則在錢玄同的基礎之上,更考慮到溥儀身份、經(jīng)歷的特殊性,建議他將來到歐洲研究希臘文學。因為溥儀做過皇帝,比一般人更容易理解這種貴族式的精美的文明,甚至期待于溥儀學成歸國之后可以到北大擔任希臘文明的講座??梢姡瑢τ阡邇x未來人生道路的設計,錢玄同、周作人與胡適并沒有什么區(qū)別。他們之間的不同,與其說是思想觀點,不如說是感情和態(tài)度。于“出宮事件”,錢、周首先看到的是民國根基的穩(wěn)固,革命心愿的滿足,繼而以現(xiàn)代意識看溥儀,認為國民的身份榮于皇帝。胡適則更多地站在溥儀和清室的立場,感受他們被驅(qū)逐的屈辱和痛苦,因而不滿國民軍手段上的不夠紳士,對他們的“恃強凌弱”產(chǎn)生了道德義憤。而在思想觀念上,留學美國的胡適顯然不可能贊成帝制,這也是胡適雖然憤憤不平,但是和周作人以及二李都不愿也不能深入辯論的原因。

        整體而言,“語絲”群體關于“溥儀出宮”的討論,主要是從道德倫理尤其是革命倫理層面人手,而很少考慮到政治操作的法理層面。所以集中在幾個方面論述:一是從現(xiàn)代民主共和觀念出發(fā),批判帝制,認為普通國民比皇帝光榮;二是從滿清入主中原的歷史尋找“驅(qū)逐溥儀”的合法性,這又帶有一定的反滿革命、光復漢室的種族革命思想。因為清廷曾經(jīng)屠殺、壓迫漢人,所以將其清王朝推翻,將遜帝驅(qū)逐出宮,完全合乎革命倫理;三是從中外歷代王朝更迭來看,亡圈之君都沒有好下場,而民國則給出了保存清室的優(yōu)待條件,當然是仁慈寬厚之舉;四是清室一直違規(guī)使用年號、給官民賜謚、頒行榮典,尤其是丁巳復辟,公然破壞雙方約定,所以國民軍修改優(yōu)待條件、驅(qū)逐溥儀出宮之舉.不算違約。

        《語絲》諸人的論述中,除了第四點是在具體的優(yōu)待條件基礎之上立論以外,其余三個方面都是“從頭說起”,帶有很強的“一廂情愿”的色彩,這顯然只對那些認同革命道德、革命倫理的人才具有說服力,很難說服清室和遺老。

        三、法理層面的辯護

        從法理層面討論“優(yōu)待條件”的,重要的文章有兩篇。一篇是發(fā)表于《現(xiàn)代評論》一卷一期(1924年12月13日)的《清室優(yōu)待條件》,作者周鯁生是北大法學教授,其專業(yè)背景決定了他立論的角度與《語絲》諸人不同。在周鯁生看來,之前的論述都側(cè)重于“主觀的倫理”的方面,而非建立于“客觀的事實”之上,不足以解決修改優(yōu)待條件這一“實際政治問題”。周鯁生自己的論述從法律、道義、手續(xù)三個方面層層推進:一是“優(yōu)待條件”的性質(zhì),是否是國際條約,民國是否有權修改;二是修改條件在道義上是否合理;三是手續(xù)上是否得當。

        關于“優(yōu)待條件”的性質(zhì),胡適和段祺瑞等人,都認為是國際條約,這也是他們堅持認為修改條件有違國際信義的理由。周鯁生也認為如果是國際條約,則民國無權單方面修改,但他認為“優(yōu)待條件”既非國際條約,也非私法契約,而只是民國給予清室的一種特典。因為國際條約的簽約雙方是兩個國家,清室顯然算不得一個國家,至于訂立優(yōu)待條件時曾經(jīng)照會各國駐北京大使,那只是單方面的通告。私法契約也需要雙方或多方協(xié)定,而優(yōu)待條件雖經(jīng)民國與清室協(xié)商,但最終是以民國政府單方面的名義宣告。周鯁生據(jù)此對優(yōu)待條件的性質(zhì)作出界定:民國為了政治上的權宜而給予清室的一種特典。這種特典不能超越于一般法令之上,其永久性也不受國際法或憲法的保障,民國自然有權修改或取消。

        至于道義的角度,周鯁生從兩個方面論述。一是一國的法令,本就隨著政治變動而改變。國民軍的政變,其實是一場革命。對于一場革命而言,廢除一個優(yōu)待條件是很正常的;第二方面,則是《語絲》諸人也已提及的,清室附和張勛復辟,已是違約在前。優(yōu)待條件的前提是清室主動遜位,贊成共和,一旦清室謀求復辟,優(yōu)待條件的基礎不復存在,自然失效。民國不予追究,已經(jīng)是寬大之至。所以,修改優(yōu)待條件并不違反道義。

        從手續(xù)的角度來看,周鯁生認為有欠缺、唐突之處,但也情有可原。因為社會上阻力太大,如果不用這種雷霆手段,則不可能成功。事后的修補,可以考慮請國民會議追認,但絕不可以翻案。周鯁生的立場和《語絲》諸人其實是完全相同的,他也認為在民國之中保留廢帝稱號,給予特典,既不符合民主精神,又可能影響民國根基。所不同者,只是論述的角度,更多從法律和具體的政治操作層面論述而已。

        周鯁生的文章發(fā)表后,《現(xiàn)代評論》的另一主撰者王世杰作了回應,意見與周大同小異,唯一略有不同之處在于優(yōu)待條件性質(zhì)的具體認定。在王世杰看來,影響國家與國家、國家與個人權利關系的國家行為,有四種,即:國際條約、普通契約、法律命令、以及學理上所謂的“公法契約”。王世杰認為優(yōu)待條件的性質(zhì)應該屬于最后一種?!肮ㄆ跫s”在成立的手續(xù)上,須經(jīng)當事各方合意,但與普通法律命令不同。國家任命官吏即屬于“公法契約”,清室優(yōu)待條件,也是如此,所以民國可以不經(jīng)過清室同意而自行變更。

        另一篇從法理方面討論優(yōu)待條件的,是寧協(xié)萬的《清室優(yōu)待條件是否國際條約》一文。寧文意旨與周鯁生文接近,只是在具體論述方面略有差異。關于優(yōu)待條件的性質(zhì),寧協(xié)萬認為條約的雙方應該都是國家,且須經(jīng)代表國家主權的元首批準與同家之間的關系。所謂國家,需要包括三要素——領土、國民、主權,而遜帝宣統(tǒng)僅有帝號空名,處境與1814-1815年間的拿破侖一世類似,無領土、無人民、無政權,不可作為國際條約的一方,所以優(yōu)待條件只能是國內(nèi)規(guī)則,相當于“條例”、“規(guī)則”,在國際上類似于1871年意大利對于教皇的保證法律。在國內(nèi)宣統(tǒng)的地位則相當于衍圣公,國家給予的優(yōu)待都是主權者單方面的意思,不具備條約性質(zhì),所以民國在法理上有權單方面修改,屬民國內(nèi)政,國際上也無權十預。民國的失誤在于沒有把握好修改條約的時機,最佳時機是丁巳復辟失敗、共和再造之時,彼時民國應立即將溥儀附和復辟之罪公諸天下,廢除優(yōu)待條件。這一點國際上也有先例,那就是拿破侖一世第一次戰(zhàn)敗后,仍然保留帝號,給予年金,但他試圖復辟,再敗后,帝號、年金即被取消。而且優(yōu)待條件在袁世凱時代即已被修改一次,這也從事實上說明了可以以國家主權方式單方面修改優(yōu)待條件。

        其實關于優(yōu)待條件的性質(zhì),即便是遺老和列強,也都是心知肚明。據(jù)金梁《光宣小記·遜位詔》記述:“時英使朱爾電,頗奔走其間?;适宜家龂H自重,欲得朱使簽字。朱以不得干內(nèi)政為辭,惟將議定條件,照會各使館備案而已?!笨梢娫趦?yōu)待條件簽訂之時,英國大使朱爾典就很清楚,這屬于民國內(nèi)政,而非國際條約。首都革命后,遺老及軍閥們動輒說國際約法、列強干預,不過是挾洋自重,借列強之名恫嚇民國而已。

        另據(jù)天懺生《復辟之黑幕》載,張勛復辟失敗,離京曾向溥儀索要黃金萬兩,溥儀說:“萬兩黃金值銀四十余萬元,朕即位于今甫七日.酬汝四十余萬元,不啻以五萬元買一日皇帝做也?!睆垊讋t說自己自辛亥以來六年間,先后報效不下五十余萬。瑾太妃質(zhì)問:“今復辟勢將消滅,民國優(yōu)待四百萬之皇室歲費,皆斷送汝手,吾孤兒寡婦,又向誰取償耶!”如果此條史料屬實的話,可見后宮太妃也知道附和復辟是違反約定之舉,一旦失敗,優(yōu)待條件必然會取消

        結(jié)語

        這些年來,有不少胡適研究者,喜歡將胡適的只言片語當作圣經(jīng),而往往忽略胡適發(fā)言的語境,以及思想的前后變化。即如“溥儀出宮”事件,人們便常常將“民國史上的一件最不名譽的事”一語掛在嘴邊,不僅不研究此事的來龍去脈,不考慮胡適同時代人的不同看法,甚至連胡適自己觀點的變化,也置之不理。

        1930年10月23日,徐一士訪問胡適,訪談內(nèi)容后來以《與胡適之博十,一席談》之名發(fā)表,1922年胡適進宮見溥儀,引起不少非議,尤其是二人的稱謂(“他稱我為‘先生,我稱他為‘皇上”),遭人嘲笑。當時徐一士在《京津時報》發(fā)表評論,認為根據(jù)優(yōu)待條件,清帝保存帝號,民國待之以外國君主之禮,所以胡適的稱謂并無不妥。這一評論給胡適留下很好的印象,以為“平允”。此次訪談,徐一士提及舊事,胡適也欣然講述當年進宮見溥儀經(jīng)過,以及對“溥儀出宮”一事的看法:至溥君出宮一事,胡君謂當時頗病當局者手續(xù)之未安,曾致書王儒堂論之。及今思之,溥君出宮,在其個人得一解放,可有相當之自由,勝于蟄處深宮,勢等囚禁。而故宮圖籍珍品,亦得與國人相見,作研究之資料,尤勝于長此錮閉,聽其埋沒。是此舉雖近操切,而事實上實為有益,覺當時意見,猶有幾許火氣未除耳。

        胡適坦率地反思了自己當年的“火氣”,對于“溥儀出宮”事件的看法做了修正:從溥儀個人角度來看,得到了自南,勝于囚禁宮中;從公眾角度看,可以看到禁宮中的圖籍珍品,增加研究資料。所以雖然手段上有些“操切”,但結(jié)果上卻是有益的。這和周作人、錢玄同等人幾乎完全一致,與李書華、李宗侗的看法也并不沖突。至于胡適念茲在茲的“手續(xù)”問題,徐一士解釋說“此為一種非常舉動,故立時解決,若按部就班緩緩商辦,即將辦不動矣”,胡適也表示了贊同。事實上徐一士的解釋,也正是當年胡適的反對者們的解釋,譬如周作人就認為國民軍驅(qū)逐溥儀出宮是“極正當”的,周鯁生的文章在論“手續(xù)”部分,也說明如果不用此種手段,則根本不能成功。胡適的反思,可以見出一個學者的坦率和真誠,也可以部分解釋胡適當年的“不解釋”的原因。在1924年的輿論氛圍中,胡適是非常孤立的,不僅遭遇老朋友、老同事的反對,也受到各種社會激進力量的壓抑。從道義和個人情誼上,胡適又同情溥儀的弱者處境。這些都激起了他“正義的火氣”和道德義憤。而從政治理念上說,胡適顯然是贊成共和反對帝制的,與他的反對者其實并無根本分歧,而雙方又處于一種互相抵觸的論戰(zhàn)語境中,胡適顯然難以心平氣和地闡釋自己的觀點,只有憤憤不平地保持沉默。

        胡適另一次提及“溥儀出宮”事件,則是受到東北局勢的觸動。據(jù)羅爾綱的回憶,那是在1931年9月10日前后的一個星期天,胡適和徐志摩、羅爾綱等人游景山,在山頂俯視故宮時,胡適沉痛地說:“東北情況嚴重,如果當年馮玉祥不把溥儀驅(qū)逐出宮,今天北平不知怎樣了,那時我反對把溥儀驅(qū)逐出去,我錯了!”我們將羅爾綱的回憶和徐一士的采訪相對比,可以見出胡適關于“溥儀出宮”事件的看法的反思并非一時沖動,而是前后一貫的,經(jīng)過認真思考的。

        縱觀“溥儀出宮事件”全過程,可見國民軍修改“優(yōu)待條件”,將溥儀驅(qū)逐出宮,既合乎法理,又不違背道義。從法理上說,優(yōu)待條件不屬于國際條約,民國有權單方面修改或取消;從道義上說,清室違規(guī)使用年號、賜予官民謚號、榮典,尤其是附和復辟在先,已經(jīng)破壞了優(yōu)待條件;從先例上看,袁世凱1914年已對優(yōu)待條件做過一次修訂。具體到溥儀出宮,嚴格來說,根本不違背優(yōu)待條件,因為最初的條件之中即約定了大清皇帝是“暫居宮禁,日后移居頤和園”。

        不惟如此,優(yōu)待條件的訂立,是政治博弈的結(jié)果,本質(zhì)上是一個政治問題,而非純粹的法律問題。一旦政治力量的對比發(fā)生改變,約定必然會隨之修正,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可全部從法律角度立論。周鯁生就認為政治變動,會帶來舊制的改變,優(yōu)待條件也不可能永久不變。尤其是他將國民軍的執(zhí)政,看作是一場“革命”(而非簡單的“政變”),既然是革命,當然一切制度都會被推翻,何況區(qū)區(qū)一個優(yōu)待條件呢?

        可見即便撇除各人對國民革命、溥儀與清室的情感岡素,胡適與反對者尤其是周作人、錢玄同、李書華、李宗侗等人在思維方式上也有著根本不同。胡適可謂“食馬肉不食馬肝”,更看重具體的法理、手續(xù)問題,更在意手段的紳士、溫和與否,傾向于將一切問題都置于既定的政治格局之下考慮,而不愿意窮追這一政治格局的合法性來源,因而也就反對天崩地裂式的政治大變動。周作人等人則更愿意“從頭說起”,只要符合政治倫理、革命倫理,對于他們認為不合理的既定政治格局,并不介意通過暴力手段將之打翻,所以將對于手段的“紳士”與否的執(zhí)著看作“秀才式的迂闊”,而贊同孔子式的“以直報怨”,以為國民軍之舉是“極自然極正當?shù)摹?。所以當年處于革命氛圍之中,胡適最孤立;今日是和平年代,建設時期,大家紛紛反思革命之弊端,胡適忽然多了許多隔代知己。

        至于溥儀出宮事件的后果,有一種觀點認為溥儀后來潛往東北,淪為日本侵略中國的工具,根源于優(yōu)待條件的修改。這種看法是脫離了歷史語境的。溥儀和清室復辟與否,并不由民國優(yōu)待與否決定。民國之于清室,無論如何優(yōu)容,所能給出的條件,總不可能與復辟成功帶來的巨大利益相比。真正影響清室復辟的原因,還是政治力量的對比,一旦得到有利的時機,溥儀本人即便主觀上不贊成復辟,也必然被遺老裹挾而參與其中。所以民國的失誤不在于修改優(yōu)待條件,而在于修改條件后便對溥儀放任自流,沒有有效的控制。這從主觀上看,是過低估計了溥儀所具有的政治符號力量,理想化地認為溥儀已經(jīng)成為普通公民,有權擇地而居,而忘記了他即便變?yōu)槠矫?,也是一個特殊的平民。從客觀形勢上看,“民國”一直都不是一個整體,中央政府常常政令不出都門,地方實力派軍閥各懷心事,尤其是在北伐成功以前,執(zhí)政當局頻繁更替,城頭變幻大王旗,制度、政策缺乏長期規(guī)劃和延續(xù)性,因而在溥儀的問題上,給日本人以可乘之機。而在1924年的民國,掌握各地實權的北洋軍閥,或與復辟派暗通款曲,或首鼠兩端,時刻準備望風而動。修改優(yōu)待條件之舉,直接摧毀了復辟派的精神中心,斷絕了舊軍閥的投機復辟之念,復辟勢力從此式微。這于一個形式上的民國的根基的鞏固,是有貢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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