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萌萌
(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河北石家莊050024)
文史研究
岐王與盛唐詩壇
田萌萌
(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河北石家莊050024)
唐開元、天寶間,國富民安,士大夫宴飲唱和蔚然成風。以皇族為首,形成諸多文學唱和群體。其中以岐王李范為核心,以閻朝隱、王維、崔顥等為羽翼的文人群體尤為注目。岐王獎掖詩人,提供詩歌唱和的場合與契機,繁榮詩壇,群體成員在律詩的發(fā)展和宴飲唱和應景詩模式的形成中成就尤著。
岐王;岐王交游;律詩;應景詩
唐開元、天寶間,國富民安,士大夫宴飲唱和蔚然成風。在這一時期以皇族為首,涌現(xiàn)出大量詩人創(chuàng)作群體。這些創(chuàng)作群體,均以主要人物為中心進行文學活動,對盛唐詩壇的發(fā)展有著重要的推進作用。而開元初期,對盛唐詩壇起關鍵作用的一位重要人物——岐王,則多為人所忽視。目之所及,只有宇文所安對岐王府文學群體給予了較高的評價:“在岐王府李范的王府里,守舊的、氣數(shù)將盡的宮廷詩傳統(tǒng)發(fā)出了最后的閃光?!薄霸?22年前,李范是開元時期最重要的文學扶持者?!保?]但由于篇幅限制,未能進行詳盡的闡釋。本文試圖以岐王自身的才華以及其與文士的文學活動為參考,探討以岐王李范為核心的文人群體對盛唐詩壇的影響。
岐王作為皇室貴胄,與玄宗及諸王關系友好,享有極高的聲望與政治地位。岐王李范,為睿宗第四子,開元十四年(726)薨,謚惠文太子。岐王與玄宗關系十分親近,感情深厚。岐王薨,玄宗為之痛哭、輟朝三日[2]。岐王與諸王之間亦友好、融洽[3],兄弟間同食同居,酬唱交游,毫無間隙。這為其政治地位打下良好基礎。岐王一生政治順達,無太多波折。新舊唐書對其一生的政治地位升遷均有所記載。岐王亦曾參與平定太平公主之亂,獲得封賜[4]。由此可見其政治地位極高的原因。此外在《全唐文》中又有大量的冊文、詔令、誥文記載岐王的政治生涯中各個事件??梢哉f,岐王以其皇室貴胄身份享有極高的政治地位,其如此顯赫的地位,成為大批文人聚集在岐王左右、宴飲唱和的客觀原因。
岐王自身又是文采風雅,長于聲樂之人。《冊府元龜》記載:“岐王范多聚書畫古跡為時所重?!保?]新舊唐書同樣有類似記載。岐王喜好收集書畫古跡,為時所稱。此外,岐王自己也有一些詩作,《全唐詩》中僅保存下來一些殘句:
渭水橋邊春已渡,灞陵原上雨初晴。(《同李士懷長安》)/清冷池里冰初合,紅粉樓中月未圓。(《宴大哥宅》)/可惜韶年三日暮,風光由繞碧燕觴。(《三月三日》)/晚日半銜西苑樹,晴云直卷上天風。(《洛河山亭初晴》)/離筵風日三晡晚,歸路云霞一道開。(《送植功還京》)[6]
從殘篇的題材內(nèi)容以及嚴整的宮對可以看出,岐王詩作雖然宮廷氣息濃厚,但不乏清新可愛者。竇皋《述書賦》稱贊岐王曰:“可謂梁園筆壯,樂府文雄。累圣重光之盛業(yè),六書一藝之精工,非所以抑圣人以絢己,服勇士以雕蟲。責繁聲于韶濩,征艷色與蒼穹者也。”原注:“言樂府文雄者,王多能好事,有文詞特為歌者所唱。”[7]可見岐王不僅能詩,且其詩歌在當時頗為流行,足以見其影響力。此外,岐王還曾為一些人寫過墓志,《唐故濟陰郡王墓志銘》[8]由岐王撰并書,濟陰王為睿宗之孫,開元皇帝之侄,則亦為岐王之侄。墓志中處處流露出岐王的悲痛之情,亦可從側(cè)面看出岐王之文采。另《舊唐書》記載岐王曾為神秀寫墓志[9],可見岐王對神秀之尊崇與佛教之信仰。岐王不僅雅愛文學,對音樂亦頗為喜好,《通典》中記載:
百濟樂,中宗之代,工人死散。開元中,岐王范為太常卿,復奏置之,是以音伎多闕。舞者二人,紫大袖裙襦,章甫冠,皮履。樂之存者,箏、笛、桃皮篳篥、箜篌。[10]
岐王對音樂之重視與愛好由此可見。另,據(jù)《開元天寶遺事》記載,占風鐸為岐王所創(chuàng):“岐王宮中于竹林內(nèi)玄碎玉片子,每夜聞片子相觸之聲,即知有風,號為占風鐸?!保?1]可見岐王之聰慧。又《唐會要》卷四有云:“惠文太子范……雅稱風格秀整,時士庶冀有所成功。忽然殂謝,遠近失望焉?!保?2]且岐王故去后,張說、袁瓘均為其寫過挽歌[13],悲傷、沉痛之感溢于言表??梢钥闯?,岐王對當時的影響之大。岐王以其自身的才情以及在當時的影響力,吸引了志同道合的文士的交游往來。此為岐王文人群體形成的主觀原因。
開元時期,皇族詩歌創(chuàng)作活動非?;钴S。唐玄宗的大哥寧王李憲,經(jīng)常率領大臣到山莊游覽賦詩,與玄宗、張說等人的唱和詩現(xiàn)均可見。玄宗之妹玉真公主與盛唐文人交往甚密。寧王之子李琎,同樣酷愛詩酒。吳王恪之孫祎,后改封信安郡王,李祎之子李峴,太原景王裔孫李暠,此三人皆有詩傳世。李適之、李亨等王孫貴族均有與文人往來記載,且有詩歌傳世[14]。盛唐諸王的文學活動極其活躍,而岐王府的文學活動則屬當時規(guī)模較大,崇文之風較盛的了。
岐王喜愛與文章之士結(jié)交,其禮賢下士,無論貴賤之品格在史料中均有記載?!杜f唐書》稱:
范好學工書,雅愛文章之士,士無貴賤,皆盡禮接待,與閻朝隱、劉庭琦、張諤、鄭繇篇題唱和,又多聚書畫古跡,為時所稱。時上禁約王公,不令與外人交結(jié)。駙馬都尉裴虛己坐與范游宴,兼私挾讖緯之書,配徙嶺外。萬年尉劉庭琦、太祝張諤皆坐與范飲酒賦詩,黜庭琦為雅州司戶,諤為山荏丞。[15]
岐王禮賢下士,又雅好風流,加之以其皇室貴胄的地位,自身的才情以及在當時的影響力,吸引了大批的文士聚集在岐王府,進行宴飲游樂、酬唱贈答、吟詩誦賦,使“岐王府”成為較為活躍的文人唱和“沙龍”。
據(jù)史料記載,岐王多才多藝,喜好結(jié)交文士,不僅與文人交游唱和,且多有文士為其府屬,詳情見下表:
文學活動人物人數(shù)宴飲唱和閻朝隱、鄭繇、張諤、劉庭琦、裴虛己、丁仙芝、王維、崔顥8府屬文士裴子余、張鷟、丘悅、潘好禮、崔子源、石惠恭、任誨、崔公8聲樂往來李龜年1
由表中可見,岐王文人群體的文學活動主要有宴飲、游樂賦詩、府屬文士、聲樂往來幾種形式??上Я鱾飨聛淼氖妨嫌邢?,現(xiàn)今保存下來的詩歌也有限,從僅存的信息中,或可推測出岐王的交游情況。
(一)宴飲唱和、外出游樂應教賦詩
新舊唐書中均有所記載,岐王好學工書,愛文章儒士,無貴賤為盡禮。與閻朝隱、劉廷琦、張諤、鄭繇等善,常飲酒賦詩相娛樂,篇題唱和。圍繞岐王周圍的這些詩人,多能為詩,在當時政界、詩壇均有著相當重要的作用。
閻朝隱,武后時期早已得名,又深得中宗寵愛,其事跡《新唐書》中有所記載[16]。且其詩文成就較高,張說曾稱贊:“閻朝隱之文,則如麗色靚妝,衣之綺繡,燕歌趙舞,觀者忘憂?!保?7]
鄭繇,《舊唐書》載:
鄭繇者,鄭州滎陽人,北齊吏部尚書述五代孫也。工五言詩。開元初,范為岐州刺史,繇為長史,范失白鷹,繇為《失白鷹詩》當時以為絕唱。后為湖州刺史。子審亦善詩詠,乾元中任袁州刺史。[18]
可見鄭繇長于五言詩,其不僅與岐王交游唱和,且曾為岐王長史。岐王失白鷹,繇詩以致意,其《失白鷹詩》:“白晝文章亂,丹霄羽翮齊。云間呼暫下,雪里放還迷。梁苑驚池鶩,陳倉拂野雞。不知遼廓外,何處別依棲?”[19]其詩之大氣磅礴頗有盛唐之詩風,且當時以為絕唱,或可猜測,其詩在當時應引起極大反響,成為盛唐詩風的先驅(qū)?!短圃娂o事》中又載:“繇,鄭州人,登嗣圣元年進士第。開元時,岐王范愛儒士,繇與劉廷琦、閻朝隱、張諤皆游其門,飲酒賦詩相娛樂?!保?0]可知,鄭繇與劉庭琦、閻朝隱、張諤等人同時,亦可知其交游之頻繁,活動之活躍。
張諤,《舊唐書》中記載,岐王好儒士,與閻朝隱、張諤等人飲酒賦詩。諤因與范游被貶為山荘丞[21]。張詩與岐王有關的詩有:《滿月》、《三日岐王宅》、《岐王山亭》、《岐王席上詠美人》、《延平門高齋亭子應岐王教》。大多是一些應景、應制之作,可見張諤曾多次為岐王府里宴飲唱和的座上賓。
劉庭琦,《全唐文》中記載:“庭琦,開元時官雅州司戶?!保?2]《舊唐書》載:“萬年尉劉庭琦、太祝張諤皆坐與范飲酒賦詩,黜庭琦為雅州司戶,諤為山荏丞?!保?3]可見其與張諤同時,獲罪亦同時,而其貶為雅州司戶的原因也與張諤相同,即是與岐王飲酒賦詩。
裴虛己,為霍國公主駙馬[24],其與岐王交游或與其身份地位有關。《舊唐書》中記載:“駙馬都尉裴虛己坐與范游宴,兼私挾讖緯之書,配徙嶺外。”[25]可見,裴虛己常與岐王交游,且獲罪被貶的原因也是與岐王游宴,加之私挾讖緯之書。
丁仙芝,《全唐詩逸》中收丁仙芝的殘篇《陪岐王宅》,據(jù)此可推斷,丁仙芝亦為岐王府宴游詩人。
除了這一批圍繞在岐王身邊的詩人,與岐王宴飲唱和的,還有當時年輕的詩人王維以及崔顥。此二者可稱之為盛唐詩壇不可或缺的人物。岐王十分器重王維,唐鄭還古有《郁輪袍傳》云:
王維,右丞,年未弱冠,文章得名。性閑音律,妙能琵琶,游歷諸貴之間,尤為岐王之所眷重?!S方將應舉,具其事言于岐王,仍求庇借。岐王曰:“貴主之強,不可力爭。吾為之畫焉,子之舊詩清越者,可錄十篇;琵琶之新聲怨切者,可度一曲,后五日當詣此?!本S即依命,如期而至。岐王謂曰:“子以文士,請謁貴主,何門可見哉。子能如我之教乎?”……遺維衣之,仍命赍琵琶,同至公主之第?!S妙年潔白,風姿都美,立于前行。公主顧之,謂岐王曰:“斯何人哉?”答曰:“知音者也。”……聲調(diào)哀切,滿座動容。……公主大奇之。岐王曰:“此生非止音律,至于詞學,無出其右?!惫饔犬愔?,則曰:“子有所為文乎?”維即出獻懷中詩卷。公主覽讀,驚駭曰:“皆我素所誦習者。常謂古人佳作,乃子之為乎?”……維風流蘊藉,語言諧獻,大為諸貴之所矚?!欀^維曰:“子誠取解,當為子力?!本S起謙謝。公主則召試官至第,遣宮婢傳教。維遂作解頭,一舉登第。[26]
又《唐才子傳》中記載:
維,字摩詰,太原人。九歲知屬辭,工草隸,閑音律。岐王重之。維將應舉,岐王謂曰:“子詩清越者,可錄數(shù)篇,琵琶新聲,能度一曲,同詣九公主第?!本S如其言?!_元十九年狀元及第。[27]
由此可知,岐王賞識王維的才能,將其引薦給九公主。此外,王維詩中存有與岐王相關的詩《從岐王過楊氏別業(yè)應教》、《敕借岐王九成宮避暑應教》以及《從岐王夜宴衛(wèi)家山池應教》,可見王維曾頻繁參與岐王的交游活動,應制作詩。亦可以看出其對岐王的依附關系。據(jù)岐王的賞識以及王維的才氣,或可猜測王維二十一登臨進士第,順利地通過科舉考試步入仕途,與岐王應不無關系。
崔顥為盛唐時期邊塞詩人,其詩才氣勢壯大,蒼勁有力。崔顥亦為岐王席座上賓,從其《岐王席觀妓》一詩便可知。
(二)府屬文士
除上述有明確記載與岐王交游唱和的詩人外,還有一些在王府任職的文士:
裴子余,《太平廣記》載:
長壽二年,裴子余為鄠縣尉。同列李隱朝、程行諶皆以文法著稱,子余獨以詞學知名?;騿栍褐蓍L史陳崇業(yè),三人優(yōu)劣孰先?崇業(yè)曰:“譬之春蘭秋菊,俱不可廢”[28]。
由此可知,裴子余在當時享有頗高的詩文成就,而《唐會要》卷七十九:“孝,贈岐王府長史裴子余?!保?9]裴子余既為岐王府長史,又擅于文辭,或可推知其為岐王府文士。
張鷟,據(jù)《桂林風土記》載:
張鷟,字文成,深川陸渾人也。后趙石侯賓之裔。鷟少聰敏遇人,其祖齊工文學,以當時儒士多稱鷟之才,莫不嘆異。因曰:“我孫為人所知,如天以鸑鷟為鳳凰之佐五色成文?!币蛎|,字文成。弱冠應舉,下筆成章。中書侍郎薛元超特授襄樂尉,遷監(jiān)察御史、司門員外……久視中,太官令馬仙童陷突厥中,默啜問曰:“文成何在?此人何不足用?”又新羅、日本國前后遣使入貢多求文成文集歸本國。其為聲名遠播如此。[30]
張鷟少年成才,文才頗高,聲名遠播。且《朝野僉載》卷三:“……初為岐王府屬……其年應舉及第……”[31]可知,張鷟曾為岐王府屬,又文才較高,可推斷此人又為岐王府一文士。
丘悅,據(jù)《舊唐書》載:“丘悅者,河南陸渾人也。亦有學業(yè)……睿宗在藩甚重之,官至岐王傅……撰《三國典略》三十卷,行于時?!保?2]可知,丘悅曾為岐王傅,修撰過《三國典略》?!冻缥目偰俊份d:“三國典略三十卷,原釋,唐汾州司戶參軍邱悅撰”[33],可見他曾做過汾州司戶參軍。
潘好禮,《元和姓纂》(二十六桓):“唐詩御史、岐王府司馬潘好禮,貝州人?!保?4]可知其曾為岐王府司馬。
崔子源,《授崔子源岐王府長史制》稱:“朝散大夫守尚書駕部郎中崔子源,憲曹白簡,秋隼曾飛。禮闥青縑,晨鳧就列。卷于藩邸,親則舅甥。俾踐端寮,宜膺寵命??蓹z校岐王府長史,散官如故,仍追赴京?!保?5]由此可見崔子源曾為岐王府長史。
石惠恭,為岐王府參軍,《朝野僉載》云:“岐王府參軍石惠恭與監(jiān)察御史李全交詩曰:‘御史非長任,參軍不久居。待君遷轉(zhuǎn)后,此職還到余。’”[36]可見石惠恭曾為岐王府參軍。
任誨,只《全唐文》中《外王父贈秘書少監(jiān)東平呂公神道表銘》載片語:
從尚書四葉生進,皇朝晉陽令,贈郴州刺史,郴州之嗣曰仁誨,以文學稱,以從父兄太一俱用射策科。太一歷御史尚書郎中書舍人戶部侍郎右庶子。仁誨由成王文學轉(zhuǎn)岐王府屬,累遷右庶子金吾中郎將資州刺史,除許州,未拜而薨。[37]
可知其以文學稱,曾為岐王府屬。
至于崔公,則《唐五代墓志匯編》中《唐故岐王府祭酒崔公豆盧夫人墓志銘并序》[38]可知,其曾為岐王府祭酒,為豆盧夫人夫,其具體姓名及事跡亦不可知。鑒于史料有限,許多文士的事跡不可確知,但從僅存的文獻中亦可獲知,岐王府除大批盛唐詩人宴飲賦詩,篇題唱和外,還收入大批文士入府任職,其文學氛圍以及文學活動規(guī)模由此可見。
(三)聲樂往來
前文已述,岐王亦愛好音樂,則宴飲唱和,必有聲樂。唐代著名樂師李龜年,為岐王府??汀!度圃姟分惺斩鸥υ姟督戏昀铨斈辍吩疲骸搬跽飳こR姡蘧盘们皫锥嚷?。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此詩雖有爭議不是杜甫所作,但從詩中記載卻可見李龜年經(jīng)常出入岐王府。[39]《云仙雜記》中載:
李龜年至岐王宅,聞琴聲曰:“此秦聲。”良久,又曰:“此楚聲?!敝魅巳雴栔?,則前彈者,隴西沈妍也。后彈者,揚州薛滿。二妓大服。乃贈之破紅綃、蟾酥鬵。龜年自負,強取妍秦音琵琶,捍撥而去。[40]
李龜年雖自負,岐王卻不惱,可見岐王之禮賢下士,求賢若渴,亦可見岐王對聲樂之追崇與熱愛。
從與岐王交游唱和的文人以及岐王府文學活動可以看出,岐王文人群體的文學活動規(guī)模較大,活動較頻繁。岐王為文人提供了詩歌唱和的場合與契機,繁榮了詩壇,推進了盛唐詩歌高潮的到來。此外,群體成員在律詩的發(fā)展和宴飲唱和應景詩模式的形成中成就尤著。
(一)岐王對文學活動的發(fā)起和組織
岐王作為文學活動的發(fā)起者、組織者,處于唱和群體的中心位置,為文人提供了詩歌唱和的場合和契機,繁榮了詩壇,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盛唐詩壇的發(fā)展,推動了盛唐詩歌高潮的到來。初唐時期,許多詩人通過王府而獲得聲譽和皇帝賞識,開元初,這種傳統(tǒng)被繼承下來。所以士大夫宴飲唱和、諸王文學群體活動蔚然成風。直至公元722玄宗下令禁止諸王的大批門客,這一現(xiàn)象才逐漸得到緩和。岐王文人群體處于這種王府式的創(chuàng)作趨勢中,岐王提供了詩歌唱和的場合和契機,使其文學活動帶有文學沙龍的性質(zhì)。首先,從詩歌主題和思想來看,岐王作為文學活動組織者,處于群體的中心位置,多數(shù)詩歌主題均與其有關?!度圃姟肥諒堉@詩歌共12首,其中5首就與岐王有關。且張詩中處處可見其對岐王的依托與諛頌之情。如《三日岐王宅》:“玉女貴妃生,嫛婗始發(fā)聲。金盆浴未了,繃子繡初成。翡翠雕芳縟,真珠帖小纓。何時學健步,斗取落花輕。”[41]此詩為張諤參加岐王府小王子“洗三”宴請而作,詩中的溢美之詞可以看出張諤對岐王諛頌。岐王府的山池水榭亭臺樓閣也被張諤寫進詩中,如《岐王山亭》[42],詩中同樣溢滿詩人諛頌之情,可見張諤對岐王府的依附。另其他詩人之詩也均可從題目便可看出與岐王有關,如丁仙芝殘篇《陪岐王宅》:“雨鳴鴛瓦收炎氣,風卷珠簾送曉涼?!保?3]又王維《敕借岐王九成宮避暑應教》[44]以及《從岐王夜宴衛(wèi)家山池應教》[45],詩中流露出詩人已習慣于此種宴飲唱和,并對此種生活的厭倦之情??梢娽踉啻谓M織此種場合,并處于中心位置。其次,從時間、場合來看岐王的組織者、主導者作用。試將崔顥《岐王席觀妓》:“二月春來半,宮中日漸長。柳垂金屋暖,花發(fā)玉樓香。拂匣先臨鏡,調(diào)笙更炙簧。還將歌舞態(tài),只擬奉君王?!保?6]與王維《從岐王夜宴衛(wèi)家山池應教》:“座客香貂滿,宮娃綺幔張。澗花輕粉色,山月少燈光。積翠紗窗暗,飛泉繡戶涼。還將歌舞出,歸路莫愁長。”二者作比,兩首詩韻部相同,且從題目中“從岐王夜宴”、“岐王席上”可知二者均作于宴席之上,另崔詩中對歌舞的描寫以及王詩中“還將歌舞出”可見,二者內(nèi)容亦有交叉之處。或可猜測,二者于同一時間、同一場合應制而作,而這一場合的發(fā)起者與組織者正是岐王。且王維《從岐王夜宴衛(wèi)家山池應教》一詩,明確有學者系年作于開元八年(720),長安[47],可推測崔顥此詩與王詩同樣作于開元八年(720)。正處于岐王文人群體文學活動活躍時期。由此可見岐王對于此種“沙龍”式的文學活動的組織與主導作用,岐王為其提供詩歌唱和的場合與契機,而在這一系列文學活動中產(chǎn)生的大量文學作品,成為盛唐詩壇初期重要的一部分。雖現(xiàn)存詩稿有限,但其創(chuàng)作成果卻不容小覷。可以推斷岐王文人群體對當時的詩歌創(chuàng)作潮流起到積極的引導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盛唐詩壇的發(fā)展,推進了盛唐詩歌高潮的到來。
(二)有助于律詩的發(fā)展
目前,律詩這一詩體定型于初唐的沈佺期、宋之問為學界所公認。而處于開元之初緊鄰初唐的岐王文人群體,毫無疑問鞏固并發(fā)展了律詩這一詩體的創(chuàng)作。葛景春認為:“初、盛唐時,七律在內(nèi)容上尚局限于應制、寫景及應酬唱和的小圈子中,在技巧上也都大多是平鋪直敘之作,在格律上也不盡完善和成熟?!保?8]誠然,任何一文學體裁的出現(xiàn)到成熟,都要經(jīng)歷一個漫長的完善過程。律詩從永明體發(fā)展而來,到沈、宋定型,再到繁盛,必然要經(jīng)歷一個被人接受以及大量練習、流傳、盛行的過程才能達到成熟。以岐王文人群體為領袖的“京城詩”的創(chuàng)作就起到了這一作用。雖僅保留下來數(shù)首詩歌,但從這僅存的幾首詩歌中亦可窺見一斑?,F(xiàn)存的明確與岐王晏飲游樂有關的詩歌僅10首,除去殘篇,其余9首詩歌全部為律詩??梢娽跷娜巳后w在當時的創(chuàng)作更習慣于律詩,律詩的酬唱贈答成為一種主要的交際手段。其中除去張諤的《延平門高齋亭子應岐王教》與王維的《從岐王夜宴衛(wèi)家山池應教》為七言律詩外,其余全部為五言律詩。亦可推測,岐王文人群體以律詩作為詩歌評判的標準。張伯偉在《論唐代的規(guī)范詩學》中指出:“唐代規(guī)范詩學的建立包括:聲律、對偶、句法、結(jié)構(gòu)、語義?!鼻椅闹信e出大量例證說明唐人是如何看重聲律、對偶等規(guī)則的,可見聲律、對偶已成為唐人論詩的規(guī)范[49]??梢钥闯?,律詩最重要的則為對仗與格律。綜觀其9首詩歌,全部對仗整齊、嚴格,且均為標準永明體。其中張諤《岐王山亭》為五言平韻平起仄收式,粘式律。王維《從岐王過楊氏別業(yè)應教》、《敕借岐王九成宮避暑應教》為粘式律。張諤《三日岐王宅》為對式律,《延平門高齋亭子應岐王教》為粘對律。其《岐王席上詠美人》為五言平韻仄起仄收式,則有失粘現(xiàn)象?!稘M月》亦有失粘現(xiàn)象。另王維《從岐王夜宴衛(wèi)家山池應教》以及崔顥《岐王席觀妓》均有失粘現(xiàn)象。即3首粘式律,1首對式律,1首粘對律,4首失粘??梢姶藭r律詩創(chuàng)作雖有所發(fā)展,嚴格按照對仗等要求成詩,但并未成熟。以張諤的《岐王席上詠美人》為例:“半額畫雙蛾,盈盈燭下歌。玉杯寒意少,金屋夜情多。香艷王分帖,裙嬌敕賜羅。平陽莫相妒,喚出不如他。”[50]顯然此詩為五律,這是一首描寫岐王席上美人的詩作,詩中描寫惟妙惟肖,傳神的寫出了美人的美,尤其最后一句更以“平陽”作比,寫美人美之冠絕。全詩用韻,對仗工整。頷聯(lián)中“玉杯”與“金屋”相對,“寒意少”與“夜情多”相對;頸聯(lián)中“香艷”與“裙嬌”相對,“王分帖”與“敕賜羅”相對,對仗嚴格、工整。其平仄為“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平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平仄,仄仄仄平平?!睘槲逖云巾嵷破鹭剖帐?,而頸、尾兩聯(lián)失粘。由此可見,岐王文人群體作詩大多為律詩,說明此時律詩已大為人所接受。而作為開元之初緊接初唐的岐王文人創(chuàng)作群體,其律詩的創(chuàng)作處于整個文體的發(fā)展時期,雖較之前有所發(fā)展,但還不夠成熟。岐王文人群體以其規(guī)模之大,地位之高,影響之深,或可推測其為當時詩壇的重要部分。其所作之詩,正是對律詩的練習和傳播,有助于其發(fā)展,使律詩地位得到鞏固,為后來大批盛唐詩人的律詩創(chuàng)作起到了啟發(fā)和效仿的作用,從而使律詩一步步發(fā)展,進而走向成熟。
(三)典型體現(xiàn)了文學創(chuàng)作中應景詩的基本模式
岐王文人群體的詩歌多以唱和詩為主,在禮節(jié)十分繁縟的社交場合,通常要求做詩,而這種特殊的唱和詩則多稱為應景詩。日常應景詩大多以律詩寫成,這一詩體的措詞,結(jié)構(gòu)慣例及嚴謹?shù)募记啥寂c宮廷詩有關。岐王文人群體的詩歌創(chuàng)作則是宮廷詩中的典型代表。正如宮廷詩的創(chuàng)作由主題、描寫式的展開和反應三部分構(gòu)成一樣,[51]應景詩也遵循一定的基本模式。在此之前,應景詩還未大量地從宮廷詩中脫離出來,而在岐王之后,由于722年玄宗禁止諸王門客,宮廷唱和應景之作逐漸減少,應景詩則不再局限于宮廷、王府,而同時為詩人之間的交游唱和應景時所應用。這一創(chuàng)作模式便被盛唐詩人繼承下來,并有所發(fā)展。觀其應景詩,大多遵循著開頭交代地點或者事件,中間是描寫性的發(fā)展,結(jié)尾是感情的生發(fā)或者寄托這一基本模式。岐王文人群體的詩歌典型體現(xiàn)了文學創(chuàng)作中應景詩的基本模式,以張諤《岐王山亭》為例:“王家傍綠池,春色正相宜。豈有樓臺好,兼看草樹奇。石榴天上葉,椰子日南枝。出入千門里,年年樂未移?!遍_頭首聯(lián)交代時間地點,為岐王家傍綠池,“春色正相宜”說明時間是春天。而后面的頷聯(lián)和頸聯(lián)則是發(fā)展式的描寫,描寫景色之美。尾聯(lián)“出入千門里,年年樂未移。”同樣是對這里的贊美,“樂未移”亦是一種感情的深切寄托。又王維《從岐王過楊氏別業(yè)應教》“楊子談經(jīng)所,淮王載酒過。興闌啼鳥換,坐久落花多。徑轉(zhuǎn)回銀燭,林開散玉珂。嚴城時未啟,前路擁笙歌?!笔茁?lián)以“楊子”、“淮王”交代地點為楊氏別業(yè),事件則是在楊氏別業(yè)游玩。頷聯(lián)和尾聯(lián)則為整個過程中的描寫,“啼鳥換”、“落花多”描寫過程之歡愉,“徑轉(zhuǎn)回銀燭,林開散玉珂?!蓖瑯用鑼憵g樂以至忘了時間。尾聯(lián)則是寫回程,雖城門未啟,卻“前路擁笙歌。”這是一種時間已晚,卻玩興未盡的感情寄托。與岐王有關的應景詩均是如此,便不再一一分析。再看盛唐時期其他詩人的應景之作,如孟浩然《陪張丞相自松滋江東泊渚宮》:
放溜下松滋,登舟命楫師。詎忘經(jīng)濟日,不憚沍寒時。洗幘豈獨古,濯纓良在茲。政成人自理,機息鳥無疑。云物凝孤嶼,江山辨四維。晚來風稍急,冬至日行遲。臘響驚云夢,漁歌激楚辭。渚宮何處是,川暝欲安之。[52]
同樣這是一首應景詩,開頭表明地點、事件“下松滋”、“命楫師”,中間大部分都是描寫式的發(fā)展,并在中間穿插詩人感受,結(jié)尾“渚宮何處是,川暝欲安之?!币嗍且环N情感的寄托與歸宿。這種模式與岐王文人群體創(chuàng)作的模式類似,遵循著開頭交代地點或者事件,中間是描寫性的發(fā)展,結(jié)尾是感情的生發(fā)或者寄托。岐王文人群體的詩歌創(chuàng)作典型體現(xiàn)了文學創(chuàng)作中應景詩的基本模式。
岐王以其特殊的身份地位、自身的才情、在當時的影響力以及親厚和善態(tài)度吸引了大批文士聚集在其周圍,其中除去閻朝隱、王維、崔顥等具有較高詩名的文人在王府宴飲唱和,還有一批文士從事于岐王或在王府任職,此外又有李龜年與岐王有聲樂往來,形成“沙龍”性質(zhì)的文人唱和群體。岐王為文人提供詩歌唱和的場合與契機,繁榮詩壇,招攬并提高詩人的地位與影響,同時群體成員的創(chuàng)作有助于律詩的發(fā)展,且典型地體現(xiàn)了文學創(chuàng)作中應景詩的基本模式。岐王文人群體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盛唐詩歌的發(fā)展,對盛唐詩壇有著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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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wang and the High Tang Poetry
TIANMeng-meng
(Schoolof Literature,HebeiNormalUniversity,HebeiShijiazhuang 050024,China)
The Kaiyuan,Tianbao periodsof the Tang Dynastyw itnessed flourishing social life.Thenoblemen and governmentofficialswere so keen on poetry that they formed lots of poetry groups.Qiwang group wa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groups at that time.Yan Zhaoyin,WangWeiand CuiHao were all the groupmembers.Qiwang provided places and opportunities for the poets and awarded them.To some degree,he enriched the poetry circle. And the poems theymadehelped the developmentof Lv and Occasionalverses.
Qiwang;social intercourse of Qiwang;lv verses;occasionalverses
I206.2
A
1674-7356(2015)-03-0035-07
10.14081/j.cnki.cn13-1396/g4.2015.03.007
2015-01-19
田萌萌(1989-),女,漢族,遼寧凌源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學。
時間:2015-06-04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396.G4.20150604.0921.002.htm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