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燁
根據(jù)茅盾先生以捐獻稿費設立長篇小說獎金的生前意愿,中國作協(xié)于1981年3月正式設立了茅盾文學獎。茅盾文學獎從1982年12月開評首屆以來,以大致四年一屆的頻次(前兩屆分別為5年和3年),已在33年間評選了9屆,先后有43部作品榮獲彰獎。
自“茅獎”開評以來,圍繞著各屆獲獎作品看法各各不一,議論持續(xù)不斷,可以說,茅盾文學獎就是伴隨著種種爭議一路前行的,并越來越為文壇內(nèi)外所廣泛關注。
一個獎項是否評選權威,是否運作得當,關鍵還在于獲獎作品本身。客觀地說,茅盾文學獎在30多年的評選中,每屆都不乏遺珠之憾,但比較而言,還是做到了在同個時期的作品中選優(yōu)拔萃。因此,這些作品既是不同時期長篇小說的優(yōu)秀之作與典型代表,把它們總合起來,又構成了對新時期到新世紀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藝術巡禮。
采用一屆“茅獎”一部作品的方式,對“茅獎”進行一種歷時性的文本考察,借此向那些貢獻了優(yōu)秀成果的作家表達敬意,也以此來對30年來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作一個以點帶面的回顧與勾勒。
第一屆茅盾文學獎,評選的是1977年至1981年間的長篇小說。
這個時期正是文壇的劫后復蘇和新時期的初開序幕。在經(jīng)歷了一段時間的對于“四人幫”文藝路線及其極左文藝思潮的批判與清算之后,文學創(chuàng)作隨著文學論爭逐步復蘇,走在前邊的,主要是短篇小說、詩歌和報告文學,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屬于剛剛起步,寫作的作家和發(fā)表的作品,數(shù)量都還不多,這也使得這個時期的長篇小說的藝術質(zhì)量普遍較高。這一屆的獲獎的《許茂和他的女兒們》(周克芹)、《東方》(魏?。ⅰ秾④娨鳌罚獞S)、《李自成》(第二卷),(姚雪垠)、《芙蓉鎮(zhèn)》(古華)、《冬天里的春天》(李國文),就從不同的題材領域和迥異的藝術風格,顯示了當時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作者多為文學名家、作品質(zhì)量也普遍較高的基本情形。
寫作《芙蓉鎮(zhèn)》的古華,當時還屬一個文學新人。這部主寫“文革”前后各色人等的命運轉承的作品,從題材上和題旨上看,與“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有著相當密切的血脈勾連,但在寫法上,卻完全走出了其他作品滯留于“運動”反思的通病,從民俗、民情入手,為人性、人情把脈,由胡玉音、秦書田等人的基本生存被壓抑,簡單愿望被遏制的日常生活圖景,揭示了“極左”與“文革”作為“人禍”的本相與影響。作者胸間不無憤懣,筆端也不乏幽怨,但卻以憂傷的田園牧歌的方式款款道來,在引人入勝中引人思忖,思想的內(nèi)力與藝術的魅力水乳交融,憂郁的內(nèi)在情緒與悠揚的外在情調(diào)相得益彰。在一定意義上,這部作品可看作是當代作家從“傷痕”、“反思”淡出,走向更為廣闊的藝術天地的一個轉折。
第二屆茅盾文學獎,評選的是1982年至1984年間的長篇小說。
當時,在理論批評由思潮批判轉向理論建設的有力推動下,也在其他文學體裁普遍轉入對于社會現(xiàn)實強烈關注的影響下,一些作家開始直面當下的現(xiàn)實生活,寫出了一批有新意又有分量的現(xiàn)實題材長篇小說,“改革文學”由此應運而生。這一屆的三部獲獎作品,除去李準的《黃河東流去》之外,張潔的《沉重的翅膀》(修訂本)、劉心武的《鐘鼓樓》,都屬于現(xiàn)實題材的寫作。
《沉重的翅膀》是作家張潔的首部長篇小說,曾首發(fā)于《十月》1981年第5期。作品甫一發(fā)表,便爭議不斷??隙ㄕ哒J為作品“全面反映經(jīng)濟改革”,“代表了改革文學的思想深度與藝術成就”;而批評者則認為,作品有“明顯的政治性錯誤”,寫法上也“顯得過于放肆”。因此,從1982年到1984年,張潔先后修改了四次,最終以修訂本獲取了本屆茅盾文學獎。就作品的主要內(nèi)容來看,作品以重工業(yè)部和所屬工廠的整頓改革為背景,描寫了從正副部長、司局長,到普通工人群眾,對于經(jīng)濟改革的不同態(tài)度,以及他們各自不同的生態(tài)狀態(tài)和內(nèi)心世界,堪稱描摹了一幅工業(yè)戰(zhàn)線在改革初期的波瀾壯闊的壯麗畫卷。小說的突出特點,是作者以充沛的激情和銳利的語言,不加掩飾地表現(xiàn)了自己的愛與憎、臧與否。正是這種充分展現(xiàn)作者主體性的寫作,引起了文壇內(nèi)外的種種爭議。這部作品終于獲取茅盾文學獎,也證明主流文壇在漸次走向寬松與開放,對于又新意又有爭議的作品,勇于敞開胸懷予以寬容,敢于表明態(tài)度給予支持。
《沉重的翅膀》最終以“修訂本”獲獎,可謂各有退讓,皆大歡喜,這既有一定的意味,也開創(chuàng)了一個先例。
第三屆茅盾文學獎,評選的是1985年至1988年間的長篇小說。
80年代中后期,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撥亂反正”和“正本清源”,新時期文學對內(nèi)總結自身的發(fā)展經(jīng)驗,對外借鑒新異的文學養(yǎng)分,在兼收并蓄的過程中開始走向寫作的多樣化,風格的多元化。因此,置身于活躍不羈的文學場域,長篇小說的寫作,較前數(shù)量有所增多,質(zhì)量也有所提升。這一屆的獲獎作品《平凡的世界》(路遙)、《少年天子》(凌力)、《都市風流》(孫力,余小慧)、《第二個太陽》(劉白羽)、《穆斯林的葬禮》(霍達),就顯得題材較為廣泛,寫法也更為多樣。
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是他傾其心力與體力完成的長篇巨制。路遙在中篇小說《人生》獲得成功之后,開始構思更大規(guī)模的長篇小說,力求在40歲前完成自己的宏偉計劃。因此,從1982年到1988年,他像一個不怠不懈的馬拉松長跑者一樣,用兩年一部的頻率寫完三部作品,并最終倒在了終點線上。三部曲作品總體來看,是以平鋪直敘的寫實方式,巨細無遺地反映了“文革”后期到改革初期城鄉(xiāng)社會生活的悄然變動,及其在人們心里激起的種種回響。作品更為突出的,是以孫少安、孫少平兩兄弟在前行中輒遇挫折,在挫折中又不斷奮起,來歌吟青年一代堅持自己的理想的頑強抗爭精神,把握自己的命運的不屈不撓的努力。正因為作品葆有深刻的人生啟迪意義和青春勵志作用,在出版之后,一直不脛而走,廣為流傳,特別受到青年讀者的廣泛歡迎?!镀椒驳氖澜纭返拈L銷不衰,也向人們表明,卓具現(xiàn)實主義風格的長篇小說,既在反映現(xiàn)實生活中有力度,也在讀者閱讀中有熱度。
第四屆茅盾文學獎,評選的是1989年至1994年間的長篇小說。
進入90年代之后,因為經(jīng)濟改革的深入,市場經(jīng)濟的興起,文學、文化領域興起“通俗文學熱”、“港臺文學熱”,在一定程度上對嚴肅文學的生存造成了較大沖擊。但在長篇小說領域,更多的作家甘于寂寞,潛心創(chuàng)作,使得長篇小說較之過去不僅有增無減,而且在看取生活和表現(xiàn)生活上,表現(xiàn)出更廣闊的觀察力與更深邃的歷史感,這一屆的獲獎作品,除去現(xiàn)實題材的《騷動之秋》(劉玉民)外,《戰(zhàn)爭與人》(王火)、《白鹿原》(陳忠實)、《白門柳》(劉斯奮),均為過往歷史的個人回望與藝術想象。
作為陳忠實的首部長篇小說,《白鹿原》可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作品以臨近西安的城鄉(xiāng)交叉地帶的白鹿原為舞臺,以白、鹿兩個家族三代人的人生歷程為主線,既透視了凝結于關中農(nóng)人身上的民族氣韻與文化精神,又勾勒了近現(xiàn)代以來的社會演進與歷史變遷的某些側影,作品在富含家族和民族的諸多歷史文化內(nèi)蘊的同時,還在藝術表現(xiàn)上以宏微相間,虛實相致,卓具與史志意蘊相得益彰的史詩品格。可以說,一部《白鹿原》,既把陳忠實個人的小說寫作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藝術境界,也把當代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推到了一個新的時代高度。在某種意義上還可以說,第四屆茅盾文學獎選擇了《白鹿原》,在慧眼識珠地彰獎作者陳忠實的同時,也使茅盾文學獎自身的權威性,得到有力的增強,擁有了切實的佐證。
有意味的是,《白鹿原》因評獎中存有較大爭議,在確定作者可對作品作適當修訂后授予了獎項,這也說明“修訂”作為文學方式的妥協(xié),不失為一種獲取共識的有效方法。
第五屆茅盾文學獎,評選的是1995年至1998年間的長篇小說。
90年代中后期,正是長篇小說數(shù)量激增的時期。從1998年起,長篇小說的年產(chǎn)量,由過去的每年幾百部,上到了每年一千部以上。在數(shù)量增長的同時,因網(wǎng)絡文學的興盛,年輕作者的崛起,長篇小說在“寫什么”和“怎么寫”上,都較前出現(xiàn)了明顯的分化。在嚴肅文學領域,直面現(xiàn)實與回望歷史,成為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兩大主要取向。這一屆的獲獎作品中,王安憶的《長恨歌》、張平的《抉擇》屬于前者,而阿來的《塵埃落定》、王旭烽的《茶人三部曲》,屬于后者。
阿來的《塵埃落定》,以漢藏交界地區(qū)的康巴藏族最后一個土司家族兩代人的故事,既濃墨重彩地描繪了康巴藏地風土人情的種種神秘,又細致入微地揭示了土司家族父子、兄弟之間的種種人性隱秘,作品在家族與民族的歷史敘事中,蘊含了權力、英雄、宗教、信用、仇殺、愛情等諸多意蘊。尤其是作品所著力打造的主角——麥琪土司的二兒子,聰傻難辨,善惡并舉,又自然而然地癡守著本色為人的自尊與自立,稱得上為當代文學的人物畫廊貢獻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典型形象。作品在藝術手法上,也以感覺的樸茂與靈敏,語言的精準與氤氳,令人讀來滿紙清奇,品來意味深長?!秹m埃落定》的出版與獲獎,對于作家阿來在當代文學史中的地位給予了有力的肯定,也標示了少數(shù)民族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以新的高度實現(xiàn)了與中國和世界優(yōu)秀文學的藝術接軌。
第六屆茅盾文學獎,評選的是1999年至2002年間的長篇小說。
由20世紀跨越到21世紀,文學確實遇到了新的挑戰(zhàn),新的沖擊,那就是網(wǎng)絡文學領域里群雄竟起,文學圖書市場更看重流行作品,如類型小說,青春文學等等。這種情形,也在一定程度上倒逼著嚴肅文學的與時俱進和適時更新。這一屆獲獎的五部作品,《張居正》(三卷,熊召政)、《無字》(張潔)、《歷史的天空》(徐貴祥)、《英雄時代》(柳建偉)、《東藏記》(宗璞),就是不同題材領域里的出新之作。
寫作《歷史的天空》之前的徐貴祥,已在軍旅文學寫作中屢屢獲獎,小有影響,但這部作品不僅超越了他之前的小說寫作,而且在當代軍事題材領域也卓具代表性。《歷史的天空》在表現(xiàn)戰(zhàn)爭和觸摸人性上,都有脫出常軌的突破與創(chuàng)新。作品的主人公梁必達(外號梁大牙),原本是一懵懂莽撞之人,誤打誤撞地參加了八路軍,但在一次次的生死之戰(zhàn)的磨礪與錘煉中,逐漸成長為英勇的戰(zhàn)士乃至高級的將領。作品寫出了我軍干部從文盲到文明,從自發(fā)到自覺真實成長過程,同時又寫出了職業(yè)軍人在和平時期受到的冷漠和遇到的苦悶,革命精神、軍人氣息與英雄氣魄渾然凝聚,充沛的剛勁、天然的兵味和內(nèi)在的雄性交織一起,使作品讀來引人入勝,鼓蕩人心。作品的敘事大開大闔,人物的命運大起大落,也格外顯示出了作者張弛有致的超強藝術把控力。
第七屆茅盾文學獎,評選的是2003年至2006年間的長篇小說。
在文學進入新世紀之后,各種新的力量介入文化,各種新的元素滲入文學,使得文學、文化領域呈現(xiàn)出前所少有的豐繁與混雜,在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中,注重審美的嚴肅性寫作,靠近市場的類型化寫作,日益表現(xiàn)出兩極分化和分道揚鑣的明顯趨向。這也給嚴肅文學借鑒類型小說,類型小說學習嚴肅文學,提供了新的契機與新的可能。這一屆獲獎作品,分別是賈平凹的《秦腔》、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周大新的《湖光山色》、麥家的《暗算》。其中麥家的《暗算》一作,就屬于嚴肅文學的魂魄與類型小說的手法深度結合的一部力作。
從《浮躁》起,賈平凹寫過許多鄉(xiāng)土題材的長篇小說,但《秦腔》超越了他此前的寫作,頗具一種集大成的意味。寫作這部作品,他動用了他一直珍藏在心底的關于家鄉(xiāng)的積累、記憶與困惑。作品在時代大背景和社會大變革中,寫了農(nóng)村的新舊交替與農(nóng)民的游離土地。一邊是新興商品經(jīng)濟不可阻擋的強勁沖擊,一邊是傳統(tǒng)村社經(jīng)濟的江河日下的日益解體,農(nóng)民們在忙活自己的家常生活的同時,無不對目下的出路與今后的前景感到惶惶然、茫茫然。作品里,關于村社文化的式微,關于秦腔藝術的衰落,都使作品帶上了濃得化不開的悲劇氛圍。作品像是用蒼涼而悲愴的“秦腔”,在為現(xiàn)代鄉(xiāng)土文明的悄然變異吟唱一曲悠深致遠的挽歌,讓人惆悵,引人深思。因為語言表述的方言化和敘事的“雞零狗碎”,《秦腔》這部作品不是很好讀,但難讀的《秦腔》費人咀嚼,耐人尋味,誰又能說這不是另一種方式的成功。
第八屆茅盾文學獎,評選的是2007年至2010年間的長篇小說。
新世紀的第一個十年,因為網(wǎng)絡小說轉化為紙質(zhì)作品的力度不斷加大,過去以嚴肅文學為主的長篇小說,類型化的作品陡然增多,長篇小說的年生產(chǎn)量也上到了3千到4千部之間,這使長篇小說領域較之過去,更加豐繁,也更加混雜。但嚴肅文學領域里的長篇小說寫作,一些實力派作家堅守自我,銳意探索,使得長篇小說領域總體上保持了應有的平衡,嚴肅文學板塊自身也贏得了內(nèi)在的豐碩。這一屆的獲獎作品,張煒的《你愛高原》(10卷本)、劉醒龍的《天行者》、莫言的《蛙》、畢飛宇的《推拿》、劉震云的《一句頂一萬句》,都以各具千秋的佳作力構,反映了這一時期長篇小說在激烈競爭中不斷進取的最新斬獲。
劉震云的《一句頂一萬句》,是他的小說寫作日漸爐火純青的一個例證。小說的前半部寫的是“過去”:孤獨無助的吳摩西失去唯一能夠“說得上話”的養(yǎng)女,為了尋找養(yǎng)女,毅然走出延津;小說的后半部寫的是“現(xiàn)在”:吳摩西養(yǎng)女的兒子牛建國,同樣為了擺脫孤獨尋找“說得上話”的朋友,輾轉走向延津。一出一走,延宕百年。小說中所有的情節(jié)關系和人物結構,都和人與人能不能對上話,對的話能不能觸及心靈有關。主人公就這樣在找人過話的過程中,機會不斷地失去,人生不斷地岔開,走向了與他的愿望相反的方向。這部作品具有一種非同尋常的豐沛與豐盈。從閱讀感覺上看,由起初的友人與友人的隔閡,父親與兒子的嫌隙,似乎是寫人與人之間難以“過心”的癥結;后來又由楊百順等人的無常又無定的漂泊,感覺似乎又在寫人難以把握自我命運的乖蹇;細細琢磨,個中又有對鄉(xiāng)土性的反思,國民性的審視,乃至人的孤獨性的剖示??梢哉f,作品在由鄉(xiāng)土之國的探究中,既在考察當下鄉(xiāng)民的國民性,又在觀照平民的精神狀態(tài)。就語言與故事的相得益彰來看,這部作品確實為我們提供了新的鄉(xiāng)土文學的寫作經(jīng)驗。
第九屆茅盾文學獎,評選的是2011年至2014年間的長篇小說。
文學進入新世紀的第二個十年后,發(fā)生了一件文壇大事,那就是上屆茅獎獲得者莫言榮獲了2012年度諾貝爾文學獎,這給嚴肅文學作家以極大的激勵的同時,也引發(fā)了人們對于莫言所代表的以個人敘事講述中國故事的莫大興味,這也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近年來的長篇小說,在創(chuàng)作中追求個性化的敘事與中國化的故事的基本趨向。這一屆的獲獎作品,除去王蒙的《這邊風景》屬于舊作新出外,格非《江南三部曲》、李佩甫《生命冊》、金宇澄《繁花》、蘇童《黃雀記》,都在以個人化的敘事講述中國化的故事上,實屬自出機杼的新異成果。
格非的《江南三部曲》,包含《人面桃花》、《山河入夢》和《春盡江南》三部作品。這個原想表現(xiàn)“烏托邦”主題的三部曲,《人面桃花》與《山河入夢》都還比較切題,到第三部《春盡江南》,并沒有如人們所期待的那樣,從主題到故事,從人物到意趣,都接續(xù)著《人面桃花》、《山河入夢》順勢而來,而是把那個“烏托邦”意象為“花家舍”,作了一種完全虛化的處理,甚至以一些商人的附庸風雅,讓它變成了物質(zhì)社會的一處風景。而作品則把敘事的重心,主要集中于丈夫譚端午與俗世社會的格格不入,妻子龐家玉在生活潮動中的如魚得水。這種錯位的人生,不僅導致了這對大學生夫婦的無奈分手,背后還進而隱喻了青年知識分子在生活沖刷中的日漸分化。在這里,不僅“花家舍”變味了,而且象譚功達那樣鐘情于“花家舍”的理想者也沒有了,有的只是譚端午這樣守住了理想?yún)s守不住妻子的失敗者。作品在譚端午與龐家玉的看似南轅北轍的人生追求中,嚴峻地審視著現(xiàn)實,也嚴厲地反省著“自我”,苦澀的現(xiàn)實觀照之中,別具一種精神拷問的深長意味。格非的小說寫作,數(shù)量不多,質(zhì)量很高。在一定程度上,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是當下知識分子寫作的典型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