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豐
中國先賢以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重在精神文化的傳承而不是生物性的傳宗接代;西哲柏拉圖講“兩不朽”——肉體不朽、精神不朽,且認定精神不朽高于生物性的傳宗接代的不朽。精神不朽的關鍵在于,人必須把自己有限的生物性生命創(chuàng)化、物化、固化到永恒的精神文化產品上。而這種創(chuàng)造得以發(fā)生的前提是:人必須達成創(chuàng)造精神產品的臨界點即精神生命的“燃點”。這個臨界點或“燃點”,就是類似人到達了能夠生兒育女的“生理青春期”的“精神青春期”。這就是朱魯子《精神青春期——開悟,創(chuàng)造,不朽》一書(武漢出版社2015年6月版)提出的基本理念。
似可以說,“精神青春期”這一創(chuàng)造性概念,正隨著此書的正式出版而進入關注精神創(chuàng)造讀者們的視野。
一、獨到的視域
把人的精神文化生產即創(chuàng)造的關節(jié)點或精神生命的“燃點”確立為“精神青春期”,堪稱設喻巧妙,以此設喻為論述范圍無疑會展示出一個嶄新視點。
在這一視點觀照下,人們創(chuàng)造力普遍匱乏的根本原因一目了然——多數(shù)人都沒有達成“精神青春期”的臨界點即精神生命的“燃點”。作者指出,原因在于:“‘生理青春期是先天的、不受人控制的,隨著個體的身體成長和發(fā)育它會自發(fā)地、自然地到來;而‘精神青春期卻不然,它是后天的、受環(huán)境條件制約的,它不可能隨著個體年齡的增長而自發(fā)地、自然地到來?!保ㄔ摃?4頁)因此,欲喚醒人們的創(chuàng)造力,就必須找出達成“精神青春期”臨界點的主客觀條件。作者具體探討了達成“精神青春期”的主客觀條件,并把孔子確認為一個達成“精神青春期”的典型樣本;結合中國大陸和世界教育的現(xiàn)狀,提出了一個嶄新的“精神青春期教育”理念;且認為以往教育由于“精神青春期教育”的缺席所造成的個體在盲目沖擊“精神青春期”臨界點時的挫敗,是問題青少年和精神病的根本原因,從而為解決問題青少年難題和預防、治療精神疾病提供了足夠人們重視的觀察與思考。
二、獨創(chuàng)的概念
“精神青春期”是作者首創(chuàng)的一個概念。這個概念有兩個基本性質,一個是臨界點——標志著創(chuàng)造力的到來,另一個是區(qū)間——標志著創(chuàng)造力的淵源不斷。正如該書封面上所寫的,因這個概念與人的精神生命的創(chuàng)造力息息相關故堪稱人類“精神DNA”,而其“臨界點”和“區(qū)間”的性質就是它的“雙螺旋結構”。另外,作者根據(jù)《圣經·創(chuàng)世記》關于亞當夏娃偷吃“智慧果”而被“上帝”逐出伊甸園的原因是怕他們“再吃”“生命樹的果子”而“永遠活著”即不朽(耶和華神說:“那人已經與我們相似,能知道善惡?,F(xiàn)在恐怕他伸手又摘生命樹的果子吃,就永遠活著?!眲?chuàng)世記3:22)充滿想象力地把這個概念與“生命果”聯(lián)系起來,這大大地開啟了讀者的想象力。(參見該書“前言” )
作者指出,“在那些進入‘精神青春期的個體身上,其生物性生理發(fā)展趨勢即規(guī)律性與精神心理發(fā)展趨勢即規(guī)律性表現(xiàn)出一種‘負相關關系的規(guī)律:生育能力由強到弱,文化知識等精神文明成果創(chuàng)造能力由小至大以至于發(fā)生質的飛躍或升華?!?(第26頁)這一揭示,其意義可能不可估量。作者還指出,“精神更年期”是人的最終的自由解放階段,但它的達成,卻有賴于“精神青春期”的達成:“‘精神青春期是‘精神更年期的一個必要前提和準備,‘精神更年期是‘精神青春期長期積累的一個自然結果?!窀昶谑恰袂啻浩诘淖晕覍崿F(xiàn)。”(第27頁)
三、獨特的思想
此書有幾個獨特的思想,值得重視:
其一,《精神青春期》一書對生命作出了與眾不同的闡釋,把人們對生命的通常理解推向了一個縱深的層次。
世人皆知“斯芬克斯之謎”的謎底是“人”。作者指出,“謎面”和“謎底”的置換、顛倒,是我們正確地理解、解讀這個謎語的一把鑰匙。如果我們對斯芬克斯之謎的“謎面”和“謎底”予以語言學的置換、顛倒,那么,謎面就應該是——人是什么?謎底才應該是——這種動物早晨四條腿,中午兩條腿,晚上三條腿走路;腿最多時最無能。因此,殺父娶母的俄狄浦斯僅僅說出了“人”的“表象”或“假象” ,僅僅說出了“人”的“動物性”本質。而“這個謎的真正謎底不是‘人,而是集‘誘惑和‘恐嚇于一身的‘ 現(xiàn)實社會 ” ,或如馬克思所說,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第95-103頁)
作者的創(chuàng)見還表現(xiàn)在對于生死的理解:世人把人的生死與萬物共有的一種自然屬性等同了。事實上,“人的‘死——‘真死,不是指生物性生命的終結即傳統(tǒng)意義上的‘死亡,而是指人活著的時候的一種‘生不如死 的生命狀態(tài)。用辯證的說法就是,真正的死,必然包含著生;無生之死非真死。”(第103頁)“個體對于自己生物學意義上的死亡是無可體驗的,他的死亡經驗是由外物提供給他的。可是,人們往往將這種外在的死亡經驗視之為死亡。豈不知,人的死亡是特殊的,它指向人的活潑潑的現(xiàn)實生活。只有在人的具體的經驗的生命過程中,死亡才真實存在。也就是說,真正的死亡是內在于生命活動之中的,它是與生共存的。而這種死亡,就是‘在恐懼中生存。”(第105頁)于是,生的含義就一清二楚了:“無有恐怖”地活著。而欲如《心經》所說“無有恐怖”地活著,就必須從“無明”即“無知”中走出來,達到佛教所說的“開悟”的境界。這正是該書副標題含義之一,也就是必須達成“精神青春期”。
作者指出,達成了“精神青春期” 的人,整個人生就會發(fā)生質的飛躍:“‘生理青春期使人在生物性的意義上‘成人,‘精神青春期使人在社會性的意義上‘成人” 。(第40頁)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生命境界。
其二,《精神青春期》一書以“精神青春期”概念為經緯,把生理學、心理學、精神病學、人生哲學、社會學、教育學、美學、宗教學、創(chuàng)造學等諸學科有機地統(tǒng)一起來。
“精神青春期”概念基本上是一個教育哲學范疇,其涉及到心理學、教育學、美學、哲學、創(chuàng)造學是自然的,而且,它還涉及到:生理學——對“生理青春期”的論述;精神病學——有一節(jié)專門討論精神病的成因及其預防和治療(第四章第三節(jié));人生哲學——對千古人生之謎——“斯芬克斯之謎”的精辟闡釋(第五章第二節(jié));宗教學——對《圣經》“巴別塔”寓言和佛教“尸毗王割肉貿鴿”寓言故事以及《心經》的闡釋(第五章第五、七、八節(jié));甚至對蘇格拉底的名言——“我知道自己無知”和中國古代經典《莊子·應帝王》中的“渾沌開竅”寓言,都做出了獨到的令人醍醐灌頂?shù)年U釋(第五章第一、六節(jié))。
其三,在現(xiàn)實教育層面上,該書闡發(fā)了一套系統(tǒng)的與個體“生理青春期”大致相當?shù)目梢砸l(fā)青少年一代立志成才的“精神青春期教育”理念,這一理念以達成“精神青春期”作為自己的目標,極具正面激勵引導價值。
由于“精神青春期”的達成不像“生理青春期”那樣是先天的,而是后天的,它必須通過后天的“教育”才能達成,故,致力于達成“精神青春期”的一套教育哲學理念就應運而生。作者特別強調并重視那個普遍與個體的“生理青春期”一同到來的無師自通性質的貌似“精神青春期”的“類精神青春期”的質量:“理想的‘類精神青春期的達成,是個體達成‘精神青春期的一個不可或缺的必要環(huán)節(jié)。理論上說,沒有‘類精神青春期,就沒有‘精神青春期”。(第48頁)而良好的早期教育——作者在書中嚴厲批評了當下功利性的望子成龍的扭曲的早期教育——正是理想的“類精神青春期”達成的前提。
關于基礎教育和高等教育,作者給出了明確的教育目標——基礎教育的目標:達成“類精神青春期”;高等教育的目標:達成“精神青春期”。而基礎教育的方法是“為學日益”,高等教育則是“為道日損”。(第72-73頁)
總體看來,《精神青春期》一書散發(fā)著積極探索的精神,洋溢著無窮的精神生命的氣韻。盡管作者在書中說,這種思想與古今中外先知圣人的思想基調不二,理念不二,但我們卻不難看出,作者是以一種適合于現(xiàn)代人的語言來重新闡發(fā)先知圣人的輝煌思想的。這種表述方式的轉換也是有創(chuàng)造性的。該書語言活潑,韻味無窮。我們期待,受此書啟發(fā)感應,將會有千千萬萬的,特別是充滿創(chuàng)作欲望的有志青年,找到自己精神生命的“燃點”,從而引燃自己真正的生命。
(作者系南開大學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王之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