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薔
云吞面
◎文薔
阿婆(客家話,意為奶奶)站在擁擠的巷口使勁向我招手,人群里的她滿臉皺紋,穿著發(fā)白的對襟粗布秋衣。我低著頭靦腆地緩緩移動雙腳,空氣里飄蕩著肉和蔥花的味道,秋風(fēng)也因此變得黏黏的。
“一碗云吞面,就一碗云吞面應(yīng)該不算太過分。”我在心里盤算著如何向阿婆開口索取小伙伴們口中那“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當(dāng)我磨磨蹭蹭地終于走到她身邊,驚喜地發(fā)現(xiàn)身后就是一家云吞面館。白色的水蒸氣在人們身邊纏繞,他們說著笑著,就著大瓷碗小心翼翼心滿意足地?fù)芾?。那一個個蘸滿湯汁,已變得薄如蟬翼,像嬰兒肌膚般嫩滑的云吞“滋溜”一下吸進(jìn)嘴里,我能感覺它那一咬“滋”地噴出汁來的香滑,肉末兒與蔥花的味道在口腔跳舞。
“餓了嗎?”阿婆抿著牙齒脫落的嘴,看我的眼神像三月里的春風(fēng)?!拔夷艹酝朐仆虇幔⑵??”我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我想,就說一次,阿婆耳朵不好或許聽不見。
那日的秋風(fēng)助長了欲望的聲音,阿婆聽得很清楚,她拉著我轉(zhuǎn)身走進(jìn)面館仙境般的“蒸氣”里,等眼睛慢慢適應(yīng)昏暗的光線這才看清原來里面很寬敞,大約有十幾張大圓桌,差不多都有人坐著。站在灶頭的是一個禿頭阿伯,胡子刮得干干凈凈,胖嘟嘟的臉上泛著油光。尤其與眾不同的是他的胸前掛著圍裙,洗得發(fā)白,清晰可見布滿油跡,對人而言,那是另一種吃的誘惑。灶頭是一口巨大的鐵鍋,煮沸的水“骨碌骨碌”翻滾。禿頭阿伯抓起大勺子伸進(jìn)鍋里夸張地一揚勺,舀起湯水,在并排安放好的大瓷碗上這么輕巧地一兌一兌,碗里便漾著均勻的泛著油光的湯水,再大手一揮,油水里便蕩著綠油油的蔥花。雪白的瓷勺挨著碗沿靜放,油水蕩著蔥花般的碧波,映襯瓷碗內(nèi)若隱若現(xiàn)的圖案讓我驀然想起昨日老師教的《靜夜思》。
一柄巨大的漏勺將一個個嬌小卻內(nèi)容豐富的云吞懸浮在沸水里,放置到規(guī)定時間,云吞即被提溜起來。禿頭阿伯三下兩下便準(zhǔn)確無誤地把云吞勻進(jìn)早準(zhǔn)備好的瓷碗,每個碗里的云吞數(shù)量都一樣,不多不少。
云吞具體是什么味道我可說不清楚,只記得云吞很香很滑。吃完后趕路,走了十幾里路我一直在跟阿婆反復(fù)講說它的香滑。在山坳里遇見騎著“老黃?!保ㄅf式自行車)飛奔的父親,我開心地大叫:“阿爸阿爸,阿婆領(lǐng)我去吃云吞面了,好好吃!”阿爸從車上跳下來跟著急跑幾步終于停了下來。阿婆說:“這傻孩子,吃了碗云吞一路說個沒完。”阿爸笑了,正午的太陽把他瘦小的影子縮得更小,被他自己踩在腳底下,看著他的影子我笑得更開心了。
父親用力揮揮手示意我們先回。他左腳踩著腳踏,右腳使勁地在地上撐幾下,沒有一躍跳上座位,突然停下來像想起什么似的。他回頭對阿婆說:“阿媽吃過云吞了嗎?”阿婆瞇著眼,說:“我喝了兩碗湯呢,不要錢?!备赣H的眼睛仿佛被太陽突然蜇了一下似的,瞬間暗淡下來,匆匆看了我一眼。
父親跳上座位的時候大聲說,慢點走,還有八里地呢。
責(zé)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