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川
學校的主席臺一尺五高,我在冬天凜冽的北風里等在臺下,終于等到臺上主持升旗儀式的老師說:“下面有請高二(2)班進行國旗下的講話?!?/p>
主席臺距離站得最近的學生只有3米遠,那個同學是高二(3)班的,應該是代替體育委員管理隊伍,才站到最前面的。
握著話筒的左手凍得有些僵硬,右手拿著的演講稿被風吹得不太服帖,不遠處的喇叭回蕩著我的聲音,還有紙張嘩啦嘩啦的聲音。終于念完那篇鼓勵大家認真期末考的稿子,我像只老鼠一樣竄回了班級所在的隊伍。
經(jīng)過高二(3)班的時候,那個站在最前面的同學沖我笑了一下。那一瞬間我臉紅了,也許沒有,畢竟北風刮起來還是很凍臉的。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我每天來學校,最期待的就是看一看他。
高一軍訓的時候,他和他的同學唱了首《童話》,部隊禮堂奇怪的燈光下,我覺得這個男生長得真好看。那時候高中部的教學樓還沒安裝電熱爐,所有學生都要到初中部一樓的茶爐房打水。高一的冬天,我第一次去茶爐房打水的時候,正好碰上體育特長生訓練前集合,他站在操場最靠邊的地方,左腳在踢操場安全網(wǎng)下的積雪,是所有人里離我最近的。
后來,我就經(jīng)常在那個時段去打水。打水好像成了我在校生涯中最浪漫的事。夏天不需要熱水,我不去打水了,但我找到了一個更好的辦法。
每天上午課間操的時候,我會盡量想辦法不去上操,站在教學樓四層的大玻璃窗下,隔著四層樓的距離,在做操的人群里找到他,心滿意足地看一會兒。當然,也有找不到理由而去上操的時候,去上操也不那么遺憾,畢竟我也不是那么“花癡”。
高二剛開學的時候舉行了校運會,第一天上午我都坐在操場安全網(wǎng)外班級所在的位置,和大家一起寫通訊稿,一起分享各自帶來的零食。只有運動會的時候才能無視校規(guī),開心地吃零食,那種終于打破規(guī)矩的快感,真是美妙到無法言說。每每收集到二三十份通訊稿,我就和宣傳委員一起進入操場,把通訊稿送到主席臺。一上午不知道跑了多少次,一次都沒碰見他,但我知道,他一定在場內。
第二天我負責進場拍照,有幾張無意中拍到了他,照片中他跳遠的姿勢奇怪。校運會結束的時候,例行是頒獎,他們班幾乎包攬了大小獎項,他也上去領獎,和領導合影的時候表情尷尬得很,這次我站在離主席臺不遠的地方,看得清清楚楚。我們班穩(wěn)穩(wěn)地拿下了通訊獎,作為文科實驗班,這點實力還是有的。
高二分了文理,時間就一下子變得快了起來,我們班人員變動不太大,大部分人還是選擇了學文;他們班和我們班情況差不多,他也學文。只是我們即使都學文,還是有距離的。
高二的寒假,教學樓每層都安裝了電熱爐,我想,以后再也沒機會用打水這個理由去看他一眼了。
高二下學期開學的時候,全校都把課間廣播操改成了繞學校跑。學校的小花園還沒建好,每次跑操都揚起萬千塵土,跑完以后大家都要去衛(wèi)生間洗臉。有好幾次,即使隔著一層一層的同學的距離,我都看到他洗完臉,臉上的水還沒擦干,便和同學打打鬧鬧。
有時候我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歡他,只是覺得能看到他就很開心,走在上學的路上也覺得有個期盼。但是看不到他也不會不高興,畢竟解開一道數(shù)學題也值得開心,背課文背得快能早回家也值得開心,回家媽媽給我蒸了包子我就更開心了。
高二的暑假,7月也補課,只是還可以雙休。想要藝考的同學早早地開始準備,像他那樣的體育生似乎訓練也密集了許多,有時晚自習前我會和同桌一起到操場走走,不是為了遇見他的走一走。
高三快到冬天的時候,藝考的同學紛紛離開,教室里少了一半的人,整個高三年級都安靜了下來。
12月的早晨,照例7點去上學,天還是黑的,路燈照著鵝毛大雪紛紛落下,地上已經(jīng)積了半尺厚的雪。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了學校,一進教室,頭上沒有來得及抖落的雪花就被熱熱的暖氣融化,頭發(fā)濕濕的,涼涼的。
這場雪下了好些天,積雪差不多到了膝蓋,壓折了許多樹,化過的結成了厚厚的冰,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冰雪。
從下雪開始,我們就再也不用跑操了,但是高三學生還是要在跑操的時候下樓清理積雪。我拿著一把鐵鍬,把地上厚厚的冰鏟起來,扔到樹下堆著,這個活兒挺累人的,但是我覺得比那些拿著簸箕蹲在地上鏟冰的女生要好很多。
大概無巧不成書,他向我走過來,左手抓住我的鐵鍬把,問我:“同學,這種活兒還是給我們男生干吧?”我是真的臉紅了,點了點頭就把鐵鍬給了他。他和他的那些同學一起到場地其他地方鏟冰,我只能過去和同桌一起運簸箕。
這些冰雪直到來年3月才化干凈。藝考的同學重新回來上課,昔日吵吵鬧鬧的日子就像從未離開。在新落成的體育館內,學校為我們搞了個“高考百日誓師大會”。我沉浸在各種考試里,再也沒了心思去在人群中尋找他。
一模結束以后,大家差不多都回家了,少數(shù)幾個人吃完晚飯回教室繼續(xù)自習,我是其中之一。我站在教室門口,他坐在我的座位上,和我的后桌一起吃著晚飯,窗外是萬家燈火。在我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的時候,后桌看到了我,他倆一起離開了教室,手拉手。我坐在他坐過的板凳上,真正覺得這才是距離。
后來我再也沒有刻意尋找他,但還是輕易就能看到,只是不再是他一個人。后來他們還是分手了,我看到的,又是他一個人。
天氣熱起來很快,高考也只是瞬間。最后一次回學校,我站在教室的窗前,看著同學們紛紛離開,紛紛走遠。我忽然想起,自始至終,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騎著自行車,回頭看了一眼教學樓,然后飛快地騎出了校門,我和他之間的距離一點點拉大,直到無限。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高中時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