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元財

極為女性化的名字“燕子”與她本人的中性著裝桀驁的形象反差很大；以很好的高分進入本校高中部卻是在考試時荒唐地空了一面沒寫的馬大哈性格反差很大；本以為班上有了一個高分高智商的寶貝，沒想到竟然捧到手的是一塊滾燙的紅薯——這就是我教育生涯中的一段真實的故事，經歷了十年仍然清晰如昨的故事。

那時我還在一所農村中學任教，故事的主人公叫燕子。

燕子有著一個極為女性化的名字，可惜對于她本人，即使你看上再多眼，還是會覺得這是一個天大的笑話：短短的頭發(fā)桀驁不馴地沖天立著，永遠中性化的服飾，夾腳拖鞋啪啦啪啦響，跨上那部父輩們用過的破舊自行車的動作瀟灑帥氣得無法用語言形容。就是這么一個女生，在中考考場上，隨意丟棄了一整面的數學試題，仍以最高分進入本校高中部。如此高智商的寶貝分到了我班上，光看分數我就偷著樂了。可是我高興得太早了，好幾個教過她的同事都對我說，那不是寶，而是一個大麻煩……

這倒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和好勝心，就如三毛把她的婆婆大人想象為假想敵一樣，燕子成了我的第一號假想敵?！爸褐?，百戰(zhàn)不殆”。我向她的前班主任、同學、朋友了解了不少情況，熟悉了她的家庭情況、脾氣、喜好等，制訂了詳細的作戰(zhàn)計劃。

開學三天了，還沒見到燕子的人影。第四天早上，她的母親“押”著她來了，滿臉的誠惶誠恐。那是一個典型的憨厚善良的農村婦女，她張嘴欲解釋，我看見燕子倔強的表情，眼里卻有一絲難堪，于是我給了她母親一個安撫的笑，簡單地說了一句：“沒事，來了就好。這是你的書和本。找個位子坐下來上課吧！”（評析：這簡單的一句話體現(xiàn)了老師對學生的尊重和理解。哲學家愛默生說過：教育成功的秘訣在于尊重學生。因為當一個人覺得自己不被理解時，通常是受到了責備、指責或者是被老師、同學、家長喋喋不休地講道理。該生歷來覺得無論是家長還是老師，從來都是不理解她，所以我的一句話對她傳遞了我的理解與尊重，為此她吃驚又感動。）

她有些吃驚地看了我一眼，也許在奇怪這老師怎么不問原因，也不批評，如此簡單就放過她。但很明顯地，她開始對我另眼相看。因為渴望自己是男孩的她不僅行為舉止，衣著打扮像男生，脾氣也如男生一樣干脆、豪爽、講義氣，最怕那種婆婆媽媽，啰里啰唆的老師。我給她的第一感覺是這班主任應該與以前接觸過的班主任不一樣，這一招叫投其所好。第一仗，我不動聲色地贏了。

接下去持久戰(zhàn)開始了。遲到、曠課、上課說話、穿拖鞋……這些都是小事。可在一個班主任眼里，這是影響班級榮譽的打事，何況這所有的小事每天在同一個學生身上上演呢？我嘴上不說，沒有采取任何懲罰手段，因為我心里清楚，即使說上一千遍、一萬遍，對我行我素慣了的燕子來說就是一陣耳邊風，無關痛癢，或許還會起到反作用（評析：全方位地理解學生，能針對不同學生的實際情況，包容、接納，等待教育的時機。）。

那只有采取行動了，于是每天早讀課，我都會笑瞇瞇地站在門口對遲到的她說聲“早”，有時甚至等她到第一節(jié)課、第二節(jié)課。從最初的視而不見到有些不好意思到很不好意思，直到有一天早上她在在教室門口，得意地對我說“早”，卻不知更得意的人是我。是誰說頑疾難治的？你瞧，用周樹人的一味中藥就擺平了吧（評析：老師的榜樣示范，真可謂“此時無聲勝有聲”。）。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燕子的諸多小毛病在我笑瞇瞇的注視下慢慢地少了。我在班級管理上采取的民主、開放的方式給了學生極大的自由空間，籠絡了不少學生的心，這其中也包括那個依舊滿臉不在乎卻偷偷地注視著這一切的假小子。

終于，決戰(zhàn)的機會來了（評析：老師有時也是一名狙擊手，靜靜地等候戰(zhàn)機的出現(xiàn)。）。一個周六我班組織比賽，燕子獲得了乒乓球賽的第一名。第二天早上我正好經過燕子家，順便把這好消息告訴了她媽媽，并且對她最近的表現(xiàn)大大夸獎了一番。不料中午好夢正酣，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然后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姓顏的，你來我家干什么？你憑什么來我家？……”我一時回不了神，誰？怎么回事？等到我清醒過來，那一陣火，把我燒的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我明白應該是燕子那火爆脾氣只聽她母親開了個頭“你老師剛剛來過”，便以為是上她家“告狀”，馬上打電話興師問罪（評析：母親開頭的話語擊碎了她對我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任：原來沒有不一樣的老師！就知道告狀?。?。

好啊，我正愁找不到機會下猛藥，我馬上沖到她家，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先發(fā)制人：“你，現(xiàn)在給我聽好！別自以為成績好就了不起！其實你很失?。男〉酱?，老師到家里都是告狀，讓你母親操碎了心，丟盡了臉！”我把她所有的丑事、糗事一樁樁一件件歷數出來，不給她插嘴的機會，再把她母親中午吐的一肚子苦水一股腦倒出來：農村生活的艱辛、養(yǎng)育四個孩子的辛苦、望女成鳳的心情……說得我鼻子都酸酸的（評析：感恩教育使學生感受愛，懂得愛，學會愛。）。最后我話鋒一轉，宣布我的決定：“我想我是沒有能力教育好你，從今天開始，你不必到班上了！”

在我痛痛快快地指責燕子時，她的臉青一陣白一陣，表情很難看。我戳到她的痛處。中考的失利曾給她和父母沉重的打擊和深深的失望，沒考取一中讓她和她的家人非常失落。

響鼓有時也要重錘敲。我的這番話，把她長時間回避的事實擺到面前，把她逼到墻角，再也無路可逃。其實在我發(fā)飆之前，我已經備足了課：她是個愿意孝順父母的孩子，也是個懂得報恩的孩子。她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父母傾盡所有甚至變賣房子才把她挽救回來，養(yǎng)大她的艱辛可想而知?？伤彩莻€矛盾的人，心里想的和做的永遠是相反的。性格倔強的她即使知道錯了，也不會低頭，用她媽媽的話形容“是頭?！?。但這次我的語氣和決定嚇到她了。一段時間的接觸，她明白我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從未向任何人低頭的她緊緊跟著我，哀求讓她上學，并向我道歉。我板著臉，裝作很生氣的樣子，說：“你不要回學校上學了！教出你這樣的學生，我很失??！”燕子終于哭了。我今天的一番話猶如當頭一棒，狠狠地敲醒了她（評析：天下知音難找，更難找能理解她、博得她的信任的人。她不是害怕失學，而是害怕失去這么一位老師，以至于她后面的改變、上大學，很大成分是為了老師。）。

隨后的幾天里，她一次次背著書包來求我：“老師，我知道錯了，你讓我上課吧！”我還是讓她回家了。因為她只肯承認那個電話的錯，而我并非為她的不禮貌生氣，我只是希望借著這個機會，讓她好好反思，想清今后該怎么做。她真的以為從此與學校無緣了，不再意氣風發(fā)，只好每天隨母親天不亮就上山采茶葉，中午喝點涼水配饅頭，熬過酷熱的中午到晚上才回家。

她哪里知道，這是我和她母親“串通”好的，讓她親身體驗生活的不易，私下里我已經安撫過憂心忡忡的母親。熬了一周之后，她向母親投降了，灰溜溜地被母親領到學校，靠母親的“面子”重新回到教室。她迫不及待地走向座位時，沒有注意到我和她母親相視會心一笑（評析：要分析每個學生的行為背后家庭的因素，學校的教育必須與家庭教育緊密結合。）。

那之后，燕子真的變了……

三年后，剛進大學里就如魚得水的她應我的邀請回到母校給學弟學妹做報告時，感慨地說：“老師，你是我當學生怎么多年來，第一個徹底征服我的人，你把我的頑心偷偷地換掉了！”我至今都沒告訴她那個圈套的秘密。

當了多年的班主任，這是我最得意的一個例子。改變一個頑固的學生，首先得用實際行動讓他覺得你是值得信賴的，讓他感受到你處處為他著想，不知不覺地，他會把你當成朋友，愿意與你分享心里的秘密。歌德有句名言：“教師如果征服了學生的心，其形象就如天空的星星一樣在學生的心中閃光?！比缓笤谶m當的時機下，抓住他的弱點，觸及心靈深處，讓他進行靈魂的蛻變。這一過程對他是痛苦的，但又是必須經歷的。任何一個學生都是一塊可以雕琢的璞玉，而你就是那個巧匠（評析：教育要從學生內心的根源入手，挖掘學生自我教育的潛能。）。

有時學生的某些認識或行為不僅僅表現(xiàn)在思想道德方面的問題，多數情況下還反映出心理方面的問題。在教育中，如果只是強調外部的、社會化的要求，而不是對學生的內心世界進行心理輔導，促進其自我發(fā)展、形成人格特征的話，其結果證明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