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嬋
明代文學(xué)家、書畫家徐文長寫有《題畫蟹》一詩,詩中云:“金秋菊黃蟹正肥,持螯飲酒滋筋髓”,所道出的正是持螯把酒的美妙與快樂。徐文長乃是潑墨寫意花鳥畫大家,他愛吃蟹,而其所畫之螃蟹亦堪稱一絕。畫作中的蟹,寥寥數(shù)筆卻造型和動感兼具,畫中配以幾片蕭疏的荷葉,秋的況味便力透畫紙撲面而來。不難想象,秋意濃、菊花瘦、蟹兒肥,邊賞菊品蟹,邊飲酒賦詩,如此瀟灑恣意人生,品味的不僅僅是珍饈美味,更是一種文化和意境。
“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的飲食文化,上溯至魏晉時期便已有之,只是那時是文人雅士才能享受的雅事。時至今日,飲酒吃蟹亦成為尋常百姓家的生活場景。秋風(fēng)起,蟹腳癢;秋天是螃蟹膏厚黃滿、豐腴成熟的季節(jié),有美食家曾言:“秋天以吃螃蟹為最隆重之事”。這不禁勾起了我童年的記憶。
我兒時住在外祖父母家,外公好飲酒,卻只每日里晚間喝上一小盅。除了陪客人,白天一般不喝,怕誤事。記得每天晚飯,外婆都會多添一道下酒菜。到了秋天,螃蟹便成了我家餐桌上當(dāng)仁不讓的佐酒美味。我們居江南,吃的多是湖蟹或河蟹。那時,蟹大概還沒有大量養(yǎng)殖,多為野生的,尤為鮮美和新鮮。將蟹殼、蟹腹、蟹爪洗刷干凈后,上籠蒸或在放入姜片的清水中煮幾分鐘,取出時蟹殼金黃透紅,飽滿的蟹黃和蟹膏撐得殼后部高高隆起,如是雌蟹,便會隱隱透出蟹黃的橙紅色,誘人啖之。當(dāng)煮螃蟹之日,天氣晴好,我便會積極地搬小桌子和小椅子到天井里,我知道這時外公會在秋色月夜下,慢慢小酌,細品美味;而我,就是喝酒的小陪客。
平時外公喝的多為白酒,而吃螃蟹時,則要改喝黃酒。初時我還不太懂,后來聽外公解釋,方才恍悟。原來,按照中醫(yī)理論,蟹為寒性食物,味雖鮮美,但不能多食,而黃酒性溫,兩者搭配,恰好溫寒相抵。黃酒又最能去腥,佐以螃蟹,食之更覺其肉質(zhì)甜鮮香美。外公出身中醫(yī)世家,對于食物相生相克,保健養(yǎng)生,從小耳濡目染,自是深諳此道。
外公喝白酒時,往往會另取根筷子,在杯中蘸蘸讓我嘗嘗。不會喝酒的我,頓覺舌尖辛辣。但每當(dāng)品蟹喝黃酒時,我會巴巴地期望外公也給我倒上一小杯。我們家喝黃酒都是溫飲,而家中女士的黃酒有時還會加上一點點白糖。這樣暖暖的、略帶甜味的黃酒,使我一下子喜歡上了這溫潤醇香、滋味綿長的良好口感。
在秋夜清朗的月光下,桂花馥郁,金菊燦爛,握一杯透明澄澈的琥珀色黃酒,淺斟慢酌,再將肥美的大閘蟹一點點去殼剔肉細細品嘗。此情此景,光是回想,便會令人沉醉在這微醺而陶然的生活意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