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微瀾

夕陽西下，在這個寒冷冬日里的訓練場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新兵一連連長張文衛(wèi)，望著落日的余暉，他的耳畔仍然回響著兩個月以來，每天那些90后新兵們整齊的步伐和嘹亮的歌聲。抬頭望天，月牙兒已經(jīng)靜靜地掛在了天邊。張文衛(wèi)沿著文化墻緩緩地走著，他環(huán)視寂靜的四周，想著自己也即將要離開這個讓他曾經(jīng)流血流汗、掉皮掉肉的訓練場，心里不覺一酸。

張文衛(wèi)在這個新兵營帶了兩年的新兵。寒風刺骨的日子里，他比新兵還要冷，因為他站得更高，目的就是為了能看清楚隊列里每個排面的每一個人踢正步的動作是否到位。他的陸戰(zhàn)靴，在爬戰(zhàn)術(shù)時磨了一次又一次；臂肘，在匍匐前進時破了一次又一次，結(jié)了痂的傷疤反反復復地被撕裂，但他留給新兵和我的記憶，卻不僅是風吹日曬的皮膚、浮腫的雙手和挺拔的腰身，還有他堅定的目光、堅毅的神情和堅持的原則。

當我在訓練場握住他的手那一刻，手指感覺明顯陷下去一個坑。自然災(zāi)害的年代，這樣的浮腫司空見慣，但他怎么會浮腫得這么厲害？畢業(yè)于天津軍事交通學院的他，所學的專業(yè)被絕大多數(shù)人理解為“軍中交警”。但在他走出校門之后，也就此告別了天津這個大城市。

當我看到營地以“屯”命名的荒涼，再看到他那類似高原紅的古銅色皮膚，我真的感覺和他在一起有“穿越”回邊防部隊的感覺了。他一臉的嚴肅是在我發(fā)現(xiàn)了指導員的印有卡通圖案的水杯時打破的，那一瞬間，他笑得與他1989年出生的實際年齡才“吻合”了，但是，他強大的心理優(yōu)勢，卻讓我真的無法依靠年齡這一“實力”來與他抗衡，因為年輕的他，在軍營走過7個春秋之后，他不是一般的成熟穩(wěn)重。

話少，凝重，睿智，這就是我們交流時，他留給我的印象。但是，字里行間，我能感受到他的內(nèi)心深處有一種糾結(jié)。他的座右銘是“追求失敗，永不停止”，這讓我很好奇。因為追求卓越，追求勝利，都好理解，而他卻追求失敗，但這與他強大的內(nèi)心倒是相輔相成，因為一個人內(nèi)心不是足夠的強大，他就會害怕失敗，只有一個人真正的強大，他才能坦然面對生活中的一切苦辣酸甜。正是帶著這初相識的敬畏之心，我們坐在冷清得只剩下他一張床鋪的連部，開始了面對面交談。

記者：“《同一面軍旗下》歌詠比賽，你們連拿下第一名，能談?wù)勀愕母惺軉?？?/p>

連長：“我們選了《尖刀連》和《來吧硝煙來吧戰(zhàn)場》這兩首歌，排練時我對戰(zhàn)士們說，不管下面的觀眾能不能看到你們的拳頭，你們都要亮出自己胳膊上的肌肉和這根筋，要使勁，給我捏緊了。這個也是很有象征意義的，就是象征我軍從建軍以來，從無到有、赤手空拳，到現(xiàn)在各個軍兵種和武器裝備都很齊全、有力量；另外一個意義就是自己要給自己鼓勁，自己也要給自己加油。這兩首歌唱出了士氣，唱得我心潮澎湃?！?/p>

記者：“連長，剛才你唱《問邊關(guān)》這首歌，有什么感受？”

連長：“問邊關(guān)，不能停下來。”

記者：“為什么不能停下來？”

連長：“因為我年輕。”

記者：“你覺得你有什么話想對你當年一起大學畢業(yè)的那批同學說嗎？”

連長：“我們每個人都在不同的崗位上，他們分到了陸、海、空、二炮、武警，我們分散在全國各地，他們可能會因為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而改變，但是，更多的我是希望我們到最后，都能守住自己的那顆心?！?/p>

記者：“你在青藏兵站、酒泉和新兵營這些地方，經(jīng)歷了很多人和事，你覺得這身軍裝給了你什么？”

連長：“責任，擔當。”

記者：“現(xiàn)在新訓結(jié)束了，你有什么感想呢？”

連長：“我們帶的這批新兵，我感覺還是很成功的。我們以前在摸索，今年也還是在摸索，但在最后結(jié)束點名的時候，我對他們說，從第一天到最后一天，一個都不少，很完美；從剛來第一天到最后一天的士氣，沒有降低標準，很完美；無論任何一件事情，至少每個人都去用心干，沒有遺憾，很完美。新訓結(jié)束了，也是開始。其實，說實話，現(xiàn)在心里感受也是挺矛盾的，你想讓他們?nèi)ナ娣稽c的、好一點兒的單位，過得好一點兒，又不想讓他們?nèi)ナ娣膯挝?，想讓他們好好磨一磨，磨出棱角，磨出自己的血氣方剛。所以，心里也很糾結(jié)?！?/p>

記者：“在我們打電話交流時，我問你為什么每天能堅持，你說你有目標，那現(xiàn)在新訓結(jié)束了，你新的目標是什么？”

連長：“新訓結(jié)束了，我也是來這里找到了我的目標。如果一個人害怕什么，就要去面對什么。就比如說，我沒有干過這個工作，但感覺這個工作在我心中是一片空白的，也就是一個未知的領(lǐng)域，那我就很恐懼、很害怕，感覺自己可能干不好，就不想去干。但我有一次突然就想到，因為害怕它，我就非要去干、去嘗試，包括現(xiàn)在我走的是軍事這塊，副連長、連長，但是，萬一有一天，我走的是政工，副指導員、指導員，那我會怎么去做？那我的目標就是，如果有機會，我就去面對自己所不敢面對的和未知的?！?/p>

記者：“那你在每次挑戰(zhàn)自己之后，覺得你收獲的是什么？”

連長：“我收獲的是經(jīng)歷?！?/p>

記者：“這些經(jīng)歷對你未來的人生道路會有一個什么樣的作用呢？”

連長：“這些經(jīng)歷我不敢說有多大作用，但是，只有經(jīng)歷，你才會說，你才會發(fā)言，你才會敢說，也才敢對自己說?！?/p>

記者：“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你最想對自己說什么？”

連長：“我想對自己說的就是：堅持?！?/p>

記者：“那對剛剛走出這個營區(qū)的新兵們，你想說什么？”

連長：“守住自己的心?！?/p>

記者：“你很長時間沒見自己的父母了，你想對他們說什么？”

連長：“我就想，希望他們健康?！?/p>

記者：“你覺得他們心里現(xiàn)在最期待你的是什么？”

連長：“他們最期待的就是我的平安。”

說出“平安”二字，我看到連長張文衛(wèi)的眼圈紅了。無論他有多堅強，也無論他有多么堅忍，但是，父母是他心中最柔弱的地方。聚少離多，自己又奔波在那些艱苦的地域，充滿了危險和挑戰(zhàn)，就像他說的，汽車兵在任何時候首先要想到的是遇到危險怎么辦。這讓我想起《相信自己》這首歌，只是為他而改了最后那兩句：“多少次揮汗如雨，傷痛曾填滿記憶。只因為始終相信，去拼搏才能勝利?？偸窃诠奈枳约?，要成功就得努力。熱血在操場沸騰，軍人在戰(zhàn)場殺敵。”

站在這個他做戰(zhàn)術(shù)動作、用身體爬過去無數(shù)次的訓練場，我的眼前卻還是他在新兵入伍宣誓儀式上領(lǐng)讀誓詞的莊重與莊嚴，“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人，我宣誓：服從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wù)，服從命令，嚴守紀律，英勇頑強，不怕犧牲，苦練殺敵本領(lǐng)，時刻準備戰(zhàn)斗，絕不叛離軍隊，誓死保衛(wèi)祖國?！?/p>

“歷經(jīng)一番訓練苦，敢叫自我換新顏”，這個承載他青春足印的軍營，讓他破繭而出，蛻變成一名戰(zhàn)士。他的雙手浮腫是因為他站立得太久太久，他的煙癮是因為他需要思考的太多太多，他的堅定是因為誘惑無處不在。他不堅定執(zhí)著初心，又怎能讓自己帶的兵堅定信仰？他說過，自己不去爬，自己不流血，自己不流汗，自己不以身作則，新兵們就會質(zhì)疑軍人的血性是否存在。而為了體驗血性，他告訴戰(zhàn)士們的是，只要往前沖，就不會給自己留遺憾，沒留遺憾，就是完美。

在這個天寒地凍的風口里，張文衛(wèi)說支撐自己做俯臥撐的雙手，近乎被冰冷的大地撕掉一層皮。但是，他不叫苦，也不畏難，他覺得這是人生的體驗。我望著他質(zhì)樸的臉，聽著他說自己是一個很不浪漫的人，但我在思考的卻是，一個男人最大的浪漫，不是送花送草，而是他的忠誠，是他執(zhí)著于自己人生理想和夢想的追求，這是最大的浪漫。因為不管得到什么，都無法與得到一個人的真心和真情相比。也許他將跋涉得更苦、更累，但我相信他在硝煙中已學會了戰(zhàn)勝自我。 （責任編輯 束華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