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以歌手口傳和花兒會為主的人際傳播場域是花兒文化擴散的主要方式?；▋焊枋謱⑿≌f故事改編為整花兒，或運用于散花兒當中，以通俗簡練的語言概括情節(jié)，通過花兒會等場域將明清小說故事廣泛傳播于回、藏、土、東鄉(xiāng)、撒拉、保安等民眾中，成為明清小說故事在西北地區(qū)的重要傳播者。

關鍵詞：花兒 明清小說 傳播 文化擴散

明代嘉靖以來，古代小說創(chuàng)作進入繁盛期，伴隨城市經(jīng)濟的繁榮，小說傳播方式也發(fā)生了變化，書商、印刷業(yè)、評點家特別是民間書坊的出現(xiàn)，使得小說傳播方式發(fā)生革命性變化，標志著小說傳播模式由講說為主的人際傳播轉變?yōu)橐杂∷⑽镏鞯拇蟊妭鞑?，傳播的途徑從借閱、傳抄逐漸轉為商品流通。相對于南方文化傳播方式的繁盛及形式的多元化，西北地區(qū)由于受自然條件等因素的制約，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相對滯后，信息閉塞，書坊商業(yè)化運作影響甚微，文化傳播相對單一，未形成都市文化場域及小說出版、印刷等產(chǎn)業(yè)，小說的傳播延續(xù)著以人際為主的方式，主要是依托民間歌謠、曲藝等載體流傳。特別是花兒，以其獨特的演唱方式，將諸多明清小說內容傳播于西北民間，在漢、回、藏、土、蒙古、保安、撒拉等十余民族民眾講唱三國、水滸、西游、楊家將、說唐等內容，傳播區(qū)域涉及甘肅、青海、寧夏、新疆、內蒙等地區(qū)，成為明清小說在西北地區(qū)傳播的有效載體。

花兒是西北地區(qū)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民間歌謠，產(chǎn)生于明初[1]?；▋悍譃楹又莼▋汉弯夯▋?，前者以古河州（今甘肅臨夏）為中心，后者以洮州（今甘肅臨潭）、岷州（今甘肅岷縣）為中心?；▋焊柙~多為即興創(chuàng)作，格律謹嚴，不避俚語俗詞?；▋簩γ髑逍≌f故事的傳播是以本子花兒為底本，本子花兒亦稱“國書”、“整花兒”，以表現(xiàn)國家興亡、忠臣良將內容為主，故事連貫，帶有敘事性特征，是有連續(xù)性的成本成套的作品。由于受區(qū)域文化的影響，各個地區(qū)形成了不同內容的本子故事，如青海地區(qū)花兒中有《三國》《漢朝的江山分三半》《梁山一百單八將》《干咂楊家將》等，臨夏花兒中有《薛仁貴征東》《水滸》《西游記》《封神演義》《隋唐演義》《楊家將演義》《說岳全傳》《薛家將》《施公案》《包公案》等，洮岷花兒中有《轅門斬子》《出五關》《仁貴現(xiàn)身》等。這些內容“其中多男女戀愛之詞，亦有詠史事者，大都根據(jù)三國演義、隋唐演義以及岳傳水滸諸小說。目不識丁者聽人口授，有時形諸歌詠?！盵2]本子花兒是長篇故事的底本，大部分來源于小說作品。相近曲藝間的吸收和共生互動影響是民間藝術發(fā)展的特質，賢孝、寶卷、鼓詞、道情等曲藝中流傳的小說內容均成為花兒藝人學習創(chuàng)作的素材。花兒也吸收其他地方曲藝中的小說故事內容，如《薛仁貴征東寶卷》《薛丁山征西寶卷》《岳王寶卷》等寶卷，賢孝中取材于明清小說的“國書”，《三國志》《水滸傳》《楊家將》等鼓詞，這些作品由于具有區(qū)域同一性特點而成為花兒歌手最好的學習資源，經(jīng)過改編就發(fā)展成為花兒中的曲目。侯寶林等所著的《曲藝概論》指出：“小說問世以后，說唱藝術宣傳推廣、充實加工的作用也不容忽視。實際上，劉備、關羽、諸葛亮、武松、李逵、魯智深、唐僧、豬八戒、孫悟空，這些個性鮮明的典型形象所以能夠家喻戶曉，說唱藝人顯然立下了不朽功績。在勞動人民還不掌握文化的舊時代，是曲藝和戲曲藝人使這些英雄形象變成群眾的親密朋友?！盵3]

花兒的構思方法以比興為主，往往用歷史故事、人物傳說、古代小說等題材作為比興，然后引出主題，表達情緒，前半部為比興，后半部為言情。在本子花兒中作為比興的題材明確規(guī)定在歷史故事、人物傳說、古代小說等范圍之內?！啊▋河幸缘乩淼涔蕿槠鹋d者，有以眼前景物為起興者，有以歷史典故為起興者，其中尤以歷史典故為多……這是民間的學問?！盵4]本子花兒的起興，是以時辰、節(jié)令、歷史故事、神話傳說、古典文學名著、傳統(tǒng)戲曲和民間故事為多，代表性的有洮岷花兒中的《十二牡丹套古人》，河州花兒中的《三國演義》《薛仁貴征東》《楊家將演義》等，這些本子都作比興以引起歌者敘事詠情，表達多方面情感的花兒。“此西北之民眾文學其中多男女戀愛之詞，亦有詠史事者，大都根據(jù)三國演義、隋唐演義以及岳傳水滸諸小說，蓋曰不識丁者聽人口授，有時形諸歌詠亦三百篇之比興體也，其題材是七言絕句，其第四句與第三句重，勞人思婦沖口而出，殆天籟也?！盵5]花兒通過“聽人口授”來傳播小說，如河州花兒中的《三國演義》片段：

草船上借箭的諸（呀）孔明，尕船上扎上了草人;

半夜里擂鼓者驚曹（呀）兵，十萬箭收到了大營。

黃蓋（哈）擺下的苦（呀）肉計，愿打者愿挨的去了;

龐統(tǒng)們獻了個連環(huán)的計，曹操（嘛）上了個當了。

七星壇諸孔明祭（耶）東風?；馃瞬懿俚膽?zhàn)船;

八十（嘛）三萬兵都（呀）折完，曹操們華容道回還。

此段花兒為單純敘述故事，主要是對赤壁大戰(zhàn)的歌詠，其情節(jié)分別為《三國演義》中第46回《用奇謀孔明借箭 獻密計黃蓋受刑》、47回《闞澤密獻詐降書 ?龐統(tǒng)巧授連環(huán)計》、48回《宴長江曹操賦詩 鎖戰(zhàn)船北軍用武》、49回《七星壇諸葛祭風 三江口周瑜縱火》、50回《諸葛亮智算華容 關云長義釋曹操》的內容，言簡意賅，提綱挈領。還有一類，就是將歷史故事與個人情感相結合進行傳唱，如《楊家將》：

楊大郎裝了個假皇上，金沙灘赴了個宴了;

折橋斷路你不要想，一處兒耍者慣了。

楊二郎保駕者去赴宴，袍袖裹放出個袖箭;

蘋果的臉蛋真好看，不怕山高者路遠。

楊三郎馬踏者如泥醬，渾身血染者遍了;

為你的身子我燒香，各廟里許下個愿了。

記起了楊家的楊四郎，四路里把兵調上;

想起了阿哥的三姑娘，險忽兒黃河里跳上！

楊五郎出家者當和尚，君命哈寫到歌匾上;

吃不上吃的喝不上湯，心扯著這一步路上。

六郎的兒子是楊宗保，八賢王的外甥是哩;

十年八年的我倆好，萬萬的不要想個外心。

楊七郎死下得太可憐，死首哈丟在了江邊;

提起個話頭是說不完，想起你丟下的可憐。

楊八郎搭的千里眼，遠山搭成個近山;

遠路上維人的干球蛋，好人們憂念成病漢。

八虎的媽媽佘太君，手扶了盤龍的拐棍;

遠路上維人著見真心，恩情們好比個海深。

楊家三輩子沒好將，穆桂英她是個女將;

舌乾口困著唱不上，讓給個尕妹你唱。

這首花兒以男女對唱的方式，敘述了楊家七郎八虎的命運，同時也表達出青年男女相思的內心情感，歷史故事和愛情表白相互交替。歌者在演唱前要對花兒的內容進行簡單解讀，不了解故事內容的聽眾會當即詢問，歌者或了解故事的聽眾會現(xiàn)場進行答疑，使得小說故事情節(jié)在花兒歌手的解讀中得到再傳播。

除本子花兒之外，以單片為主的花兒被稱之為“散花兒”，在散花兒中也留存有大量的明清小說內容，由于散花兒在體例上沒有本子花兒那樣嚴整，花兒歌手往往依據(jù)自己對小說故事內容的理解，結合內容需要即興創(chuàng)作，使小說故事更為普遍的出現(xiàn)在花兒當中，形式更為靈活。

天上的星星星對星，亮明星，我當成金花兒了;

尕妹活像個穆桂英，不維你，眼熱著沒法兒了。

西天取經(jīng)的是唐僧，白龍馬駝經(jīng)著哩;

留下的少年是孫悟空，給尕妹妹寬心著哩.

醉酒刮骨的關云長，臥牛岡收哈的周倉，

花兒的高手放聲唱，溪邊的黃花也增光。

這首花兒內容不系統(tǒng)，在短短的三句歌詞中分別應用了《楊家將》中的穆桂英，《西游記》中的唐僧、白龍馬、孫悟空，《三國演義》中的關羽，并賦予其一定的寓意，小說情節(jié)成為歌手表情達意的符號，同時也要求花兒歌手具備了解故事背景的能力，并能夠很好地運用到演唱中。

花兒的文化擴散主要依靠的是人與人的交流與傳遞?；▋毫鱾鞯膮^(qū)域主要為農(nóng)業(yè)區(qū)或半農(nóng)半牧區(qū)，空曠的田野為花兒歌手的引吭高歌提供了條件，這些郊野也是民眾自由活動的、舉行集會的地方。花兒會是民間自發(fā)的群眾性傳統(tǒng)演唱集會，以洮岷花兒為例，每年農(nóng)歷四月初八、五月初五（端午）、六月六、七月十五、八月十五等特定的日子里，在洮河流域廣袤的山水之間，農(nóng)民們每年定期自發(fā)舉行數(shù)百個規(guī)模大小不等的花兒會，參加人數(shù)十幾萬人，形成了蓮花山、二郎山、松鳴巖等固定的花兒會場。以花兒會為主的人際傳播場域，既是花兒交流傳播的主要場所，也是各民族文化交融之地。花兒會期間，花兒會場域中的個體主要包括漢、回、藏、土、東鄉(xiāng)、撒拉、保安等花兒歌手與聽眾匯集一處，共享花兒盛宴，通過花兒演唱與欣賞，得到各自不同的審美與情感的內在體驗?；▋簳且宰匀痪奂?、扎堆放歌的形式展開，其組織完全依靠習俗與信仰的延續(xù)以及群眾的自發(fā)參與，花兒歌手之間的交流與傳遞主要通過口傳形式實現(xiàn)，在田野、在草地、在路邊，在空曠的山野，勞作者、旅行者往往會因為花兒而駐足，無論農(nóng)人牧民、男女老少會觸景生情，即興編唱花兒來抒遣情懷，自由地唱花兒，形成了歌手們互訪交流和民間閑聊口傳形式?？梢哉f，花兒滿足了各個時期或時區(qū)、各個民族或地區(qū)、各社區(qū)或各階層、各年齡結構與職業(yè)結構的人們對音樂的需求，并實現(xiàn)了音樂對人的多種形式與多方面的影響。清初錢大昕《潛研堂文集》卷十七“正俗”云：“小說演義之書，未嘗自以為教也，而士大夫、農(nóng)、工、商、賈，無不習聞之，以致兒童婦女不識字者，亦聞而如見之，是其教較之儒、釋、道而更廣也?！盵6]花兒歌手以通俗易懂的地方口語對小說故事主要情節(jié)在較短時間內唱出來，使許多目不識丁的群眾能夠在較短時間憑記憶熟悉小說故事，花兒歌手改編小說故事、演唱故事花兒本身就是一種再創(chuàng)作的過程，通俗的語言、簡明的情節(jié)、優(yōu)美的韻律以及貼切的比興，使得小說故事情節(jié)更貼近民眾生活，滿足了民眾的心理審美需求。總之，花兒的產(chǎn)生使明清小說在西北地區(qū)的傳播呈現(xiàn)出新的形態(tài)，口耳相傳的傳播方式，民間歌謠的傳唱形式，使明清小說故事傳播拓展到西北廣大的農(nóng)牧區(qū)，流傳于回、東鄉(xiāng)、保安、撒拉、藏、土、裕固等少數(shù)民族群眾中，拓展了傳播區(qū)域，促進了文化融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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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清]顧炎武.日知錄集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777——778

基金項目：甘肅省高等學校研究生導師科研項目《明清通俗小說在西北民族地區(qū)的傳播研究》（編號：1112-06）階段性成果。

（作者介紹：丁一清，甘肅民族師范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明清小說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