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在軍旅奔走了三十五個春秋的我,毅然決定脫下軍裝,轉(zhuǎn)業(yè)安置到湖北省旅游局。旅游局在省級機關(guān)中是一個“邊緣部門”,放棄到那些強勢部門任職的努力,主動去蹭旅游這艘“游船”,這似乎有點不智和輕率。然而,幾年來的工作實踐和個人游歷游思,似乎證明當時的選擇不僅契合了我對事業(yè)的追求,而且把工作與個人愛好較為完美地結(jié)合起來———當一個人把愛好當工作、把工作當愛好時,無疑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是的,追逐滿天繁星不如捧出一輪明月。人生處處有風(fēng)景。旅游對于我們短暫的人生來說,是精神和情感不可抗拒的誘惑,是腳步與靈魂相融的體驗和享受。旅游并不需要我,而我卻與旅游須臾不能分開。
旅游,留在心中永恒的詩意
一位哲人說過,漫漫人生,如果含情,如果有心,我們會看到很多意象;如果我們?nèi)ふ?、去理解、去品味,可以把意象寫成詩篇。做旅游要像戀人做愛情,要很虔誠、很專注。我們的一生,寫在歷史上的功績,是一種記載;留在心中的詩意,是一種永恒。我以為,旅游就是摸得到山、見得到水、記得住鄉(xiāng)愁的一種詩意,它在我們生命的游歷中獲得永恒。
活在這個世上,實實在在是靈魂的冒險。我們每天要面對紛繁無序的生活,去處理和協(xié)調(diào)自身與外界的人和事,因而我們變得疲憊不堪,變得無奈甚至絕望。好在,在奇奇怪怪的誘惑面前,我們還可以選擇旅游,因為旅游是靈魂的自我放逐,是心靈之于自然的守望或回歸。我們所鐘愛的山水,它是那樣地有靈性,充滿著希望和朝氣,它永遠不會疲憊,不會被生活壓得抬不起頭來。我們一旦走近它,與它親近,與它耳鬢廝磨,就會變得年輕,變得充滿朝氣與活力。在自然的懷抱里,每個人都是赤子,與云水相擁,與天地相伴,與山河相依,不為稻粱謀,不為名利累,不為人事苦,足之所至,心之所抒,豈不快哉!
因為旅游,讓我感受到人類文明的巨大力量。在那些埋葬著高貴靈魂的地方,我與逝者邂逅相逢,有幸走近亞里士多德、圣母馬利亞、圣彼德、愷撒、普希金、托爾斯泰和中華始祖炎帝神農(nóng)氏、老子、孔子等,虔誠地仰望他們的光輝,謙卑地與他們對話,感受他們在不同時代和地域里所展現(xiàn)的智慧,領(lǐng)略到這些先賢們對這個世界的創(chuàng)造,領(lǐng)略到他們對神靈、對上帝、對信仰的忠誠與敬畏,由此鑄就了不同的人類文明。
在冷月高懸的羅馬古城,在寧靜得只能聽到自己呼吸的涅瓦河畔,我聽到了不同信仰的先哲們對人類文明的熱切呼喚,看到了他們啟迪心靈的創(chuàng)作。那些無與倫比的建筑、雕塑、繪畫、音樂、歌舞,燦若繁星,閃耀在我生命的上空。每到一座城市或一個國家,每見到一座山峰和一個湖泊、一條河流,放眼每一片無垠的原野,全身心地接受陽光,陶醉于山水之間,情不自禁地贊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地的滄桑、人類的卓越。我馳騁在一個遼闊而莊嚴的世界,我的心靈是那樣地自由和奔放。在蒼天大地之間,或者沉思,或者激動,或者昂揚,或游或思,無須遵循或刻意貶損他人的意志和權(quán)威,身體和靈魂都屬于自己。我可以回避一切,也可以毫無顧慮地審視和評估前人的評說和結(jié)論。在信息爆炸和泛濫的當今社會,我喜歡駐足過去極為緩慢的時代,把自己的靈魂凝固棲息在那里。稍稍地俯下身子,都會撿到瑰麗的夢的碎片,用它來編織我的新夢、我的故事。
天地與我并生
尼采說,歷史中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現(xiàn)一些對過往的偉大事物進行反思的人,他們從中獲取力量,深深感受人類生命的輝煌燦爛。英國詩人華茲華斯也說過,時常走訪大自然是解除城市生活中的罪惡的必要良方。自然是“美好意念的影像”,對于扭曲、不正常的都市生活有矯正的功能。當我們把心融進大自然時,我們的言行或多或少會發(fā)生改變。自然景物確實具有提示我們某些價值的能力。山有山的威嚴,水有水的柔美,樹有樹的高潔,花有花的謙卑。在瑰麗奇妙的大自然面前,人類或多或少會收斂起狂妄和自負,謙恭地尊重那些在我們視野中曾經(jīng)輕慢甚至被虐殺的生命。
在大自然中,我們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幺,我們僅僅是自然的一分子。我們追尋山水,其實是在尋找我們生命的自然屬性。當生命的自然屬性被社會屬性擠兌并取代后,生命本有的張力每況愈下。因此,在崇山峻嶺面前,我們渺小得如同一抔土;在江河湖海面前,我們甚至不及一尾游魚;在廣袤的原野面前,我們的生命脆弱得甚至不及一棵凄凄青草。莊子認為“人心險于山川,難于知天”,是故喊出了“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這種安時處順、逍遙自得的云水情懷,于今天的我們有著怎樣的啟示?與天地精神往來,吾養(yǎng)吾天地浩然之氣。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古代圣賢的這些名言一如黃鐘大呂,醍醐灌頂,呼喚我們尋回迷失了的良心、喪失了的愛心、丟失了的童心和詩心,喚醒我們回歸遠離了的自然之趣和山水之樂。如果我們漠視自然和其他生命的存在,那么將失去生命中至美至善的東西。這樣一想,我們的內(nèi)心或許會有所憬悟,不再像在蝸牛角上爭強好勝和嫉妒負氣地過日子。放下自私自利的角逐,發(fā)現(xiàn)那些臥槽于曠野中的大美,感受和領(lǐng)悟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的美好。生活像面鏡子,你笑它就笑。一個與自然保持密切關(guān)系的人,會遠離鄙俗和粗野。
在我的夢中,一生都會眷顧曾經(jīng)到過的地方。今生有約,我還會見到東南亞長著巨大樹冠的鳳凰樹、立于羅馬古城的地中海松、洛杉磯的棕櫚、惠斯勒雪山下的木屋、萊蒙湖畔奔跑的牛羊,再次踏上褐色條石鋪就的紅場,聽那洋蔥頂教堂上和平鴿咕咕的叫聲。
在旅游日益成為公眾普遍的生活方式的時候,我們隨時都有可能邁出腳步走向遠方。就像世界上沒有相同的兩片樹葉一樣,我們邁出去的腳步和走過的路是不一樣的,每個人的旅游經(jīng)歷也是不一樣的。旅游讓我的靈魂向世界啟開了一扇窗戶。在蒼茫的旅途中,我用我的眼睛和心靈去觀察閱讀遠方的世界,世界也在看我。我把生命釋放于遠山綠水、江河湖海之中。我喜歡遠離喧囂的城市和鄉(xiāng)村,在那里擁抱山水,擁抱生活。我不需要動太多的嘴巴,而是更多地動手動腿動腦,拍攝那些壯美如畫的風(fēng)景,寫下那些慰藉心靈的山水文字。
走比讀更重要
邊走邊讀,走比讀更重要。古人一生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們慶幸生活在當今信息和交通高度發(fā)達的時代,足不出戶可以讀萬卷書,而行萬里路則要手腿腦并用,它獲得的體驗和感知遠比書本重要得多。我們需要讀,更需要走。讀十遍不如走一遍。走是更高層次的讀,人正是在邊走邊讀中實現(xiàn)生命的升華。在我見到與美國科羅拉多大峽谷媲美的恩施大峽谷的“一炷香”時,我驚嘆它的雄奇和偉岸,天地間竟有這樣的奇書!山川巨著畢竟是文字所不能替代的。大海的廣闊空冥、瀑布的崇高險峻、峽谷的奇崛深邃,給人的震撼都是書本所不能給予的。
少小離家的我,一個遠離故土的游子,似乎更愿意把那些遙遠而陌生的地方,作為我終生追尋的另一個故鄉(xiāng)。異地的旅游常常讓我產(chǎn)生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和機緣。有種東西會悄悄潛入我的靈魂,讓旅游的故事無比生動起來。越是遙遠的地方越有我想象的符號和意象。當然,很多符號和意象超越了我之前的想象,消除了我對這些地方的狹隘和偏見,使那些符號和意象變得無比清晰起來。在異地我也能找到一種寧靜和安逸,一種屬于自我生命的歸屬,甚至我把自己也交給了我偶居的寓所、游覽的山水和城市。
留住瞬間的美好
早在古羅馬就流傳著這樣的說法:朝至那不勒斯,夕死足矣。為了拍攝那不勒斯港灣海上日出的美景,在寒意清冷的黎明,我孑身一人挎著照相機誤闖了北約的一個海軍基地。兩位高大威猛、腰間別著手槍的意大利軍人擋住了我的去路。盡管他們的膚色與我不同,他們的語言與我無法交流,我們只能用簡單的肢體比畫,他們明白了我的來意之后,并沒有把我當間諜扣押,而是十分友好地請我離開。在莫斯科新圣女公墓,一個頭戴鴨舌帽叫涅維奇的老人,冒著蒙蒙細雨,在迷宮一樣墓群墳塋中義務(wù)給我們當向?qū)Ш徒庹f。跋涉千里,在異國他鄉(xiāng)贏得一個個令人喜悅的瞬間和美好的記憶。
在與大自然的接觸中,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除了自己,還有比我們想象的豐富得多的生命存在。在臺灣的幸福農(nóng)莊,我見識了一種雌雄同體的彩色蝴蝶,左為雄,右為雌,莊主命名為“梁祝情蝶”,據(jù)說這樣的蝴蝶培育成功率是千萬分之一。一個人的生命極其有限,我們生活的圈子也很窄很小。只有跳出按部就班的生活圈子,才能見所未見、知所未知、啟所未啟。我曾經(jīng)那樣癡迷地把寫作當成生命的副本,而旅游又何嘗不是?生命寶貴,只有一次,把寫作和旅游結(jié)合起來,完全是讓自己在世界上重活一遍,拿句通俗的話來說,我們比別人多賺了一個生命,何樂而不為?
有人這樣說,我們的雙腳一停止,生命就容易枯萎。如果我們要保持生命的活力和精彩,那么就去遠行吧,它給你的不僅是一個過程,而是一個又一個靈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