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那一年與老張,一只狗;一輛稍作改裝的2045小妾,開始了我們瑪卡種植試驗的旅程,從廣東出發(fā),沿著廣西防城陸路邊防線一路向西,車子行進到怒江和高黎貢山并行的丙中洛,進入西藏界。丙中洛是進入藏東南南端察瓦龍鄉(xiāng)最近的路,只有96公里,車到13公里,本就沒有錯車位的路,到此消失,只剩了一條馬幫行走的路,只好掉頭回六庫經(jīng)永平到大理,從下關沿茶馬古道一路向北到鹽井進藏。那時整個西藏境內只有八一鎮(zhèn)——拉薩400公里的油路,每天最多走200多公里,滇藏沿線自然是每縣必住。深夜12點到達林芝縣境內的魯朗鎮(zhèn)時已經(jīng)走了一星期。
連日下了一個多星期的大雨加之魯朗至林芝八一鎮(zhèn)的318國道正在修路,多處的塌方將一輛輛從北向南進入八一的車輛擱置在街道不足500米長的魯朗鎮(zhèn),除了鎮(zhèn)政府,旁邊唯一的一座水泥建筑魯朗賓館都住滿滯留的司機和行人。小鎮(zhèn)上木板房搭建的飯館兼旅館也住滿了人。當時的住宿多是10元一位的通鋪,環(huán)境可見一斑 。好在車后座早已拆掉改裝了簡單的床,吃過晚餐,車就停在鎮(zhèn)政府的院子里,倒頭在“房車”上一覺到天光。
來到扎西崗村,是到達魯朗鎮(zhèn)的第二天,清晨云霧繚繞的小鎮(zhèn)靜悄悄的,一對馬幫正沿著滿是泥濘的318國道慢慢走過小鎮(zhèn)。在鎮(zhèn)上轉了一大圈,沒有一家店開門。近兩個小時的時差自然是沒有早點吃的?;氐芥?zhèn)政府時,見到圍墻邊兩個牽著馬的藏族女人,正在往圍墻的欄桿上拴馬。見到我們走來笑盈盈的沖我們打招呼。這二人便是后來我們駐足此地的引路者:德吉嫂子和拉姆小姑。拉姆的漢語當時只局限在一個一個的漢語單詞往外蹦,德吉更是只字不會,只是在一旁笑。她們連比劃帶說,終于搞明白了,路不通,叫我們去她家里喝茶。我們甚是感動,連忙點頭答應。
當時的魯朗鎮(zhèn)離扎西崗村不過3公里的路程,拉姆牽著馬招呼我騎上。朝著風景如畫扎西崗村慢慢行進。沒成想這竟成了我們開啟全球在西藏林芝魯朗峽谷成功引種瑪卡先河的里程碑,也是宅在扎西崗村12年的起點。
原計劃在魯朗峽谷區(qū)域進行的瑪卡試驗種植就此在扎西崗村拉開了帷幕,拉姆的家成了我們的居所。更感慶幸的是我們進住的拉姆家,是當?shù)貫閿?shù)不多的擦貢(譯音)大家族,主人叫仁青次仁,西藏民主改革后,一直是村里的黨支部書記。
老書記的妻子索朗央金給這個四代同堂大家庭養(yǎng)育了四個優(yōu)秀的兒女。大女兒白瑪已經(jīng)出嫁,大兒子次仁是村里的木匠,能歌善舞入贅在同一村的阿雅白瑪卓瑪家,小兒子尼瑪喬心靈手巧,留在仁青的身邊,是家里的頂梁柱。小女兒瓊吉是村里唯一的工科女大學生,講得一口流利的漢語。一直在西藏電信部門擔任領導崗位。精明能干的拉姆是同村拉巴家的女兒,是老書記的小兒媳。
第一塊開啟了全球瑪卡種植成功的瑪卡試驗田,是老書記家門前的菜園子。扎西崗的試驗開始后,山南、日喀則的瑪卡試驗也隨著我們的行程開始,扎西崗的試驗田就交給了拉姆照看,拉姆成了第一個參與瑪卡種植的貢布女人。春去冬來瑪卡在扎西崗村的試驗獲得成功。也開始了我們與老書記一家人朝夕相處的、和我們12年的鄉(xiāng)村生活。
位于貢布拉則神山腳下的扎西崗村和現(xiàn)在已與之合并的仲麥村是個有著近千年歷史的自然村落,將近一千來戶人家。1950年墨脫的特大地震,這里也遭受了災難性的損毀。到目前兩個自然村也只有五、六十戶人家。
老書記的爺爺是這個村里的勇士,他身上總是佩戴著一把寒光閃閃的藏刀。清末,噶朗王朝波密部眾經(jīng)常剽掠過往,且自恃地險民悍,不時出剿搶劫。魯朗一帶是他們經(jīng)常來犯的地方 ,波密悍匪曾與老書記的爺爺狹路相逢,他身上佩戴的這把藏刀靈光乍現(xiàn),不等主人出手,已出鞘搏戰(zhàn)。殺退悍匪后,這把藏刀就成了全村的佳話。中印自衛(wèi)戰(zhàn),年少的老書記跟著村里的大人,參加了為解放軍運送補給物資的隊伍,這把傳承給他的藏刀披荊斬棘,一直跟隨著老書記到現(xiàn)在。
住進老書記家的第一件事,是尼瑪喬把他家樓下三十多平米本放農(nóng)具、雜物的大庫房用一塊塊木板隔出了一個十幾平米小房間。這對我們來說要花費一兩天時間才能搞完的事情,尼瑪喬三下五除二,連同一個實木的大木床。一個寫字兼工作臺和一個堆放雜物的架子兩三個小時搞定,又從樓上搬下來一個藏式的茶幾。接下來是取暖生火。因為不會用柴火,每次生火都是尼瑪喬和拉姆下樓來幫忙。學會了生火,還要學會用高壓鍋在柴火上能把面條和餃子不煮爛、把米飯不煮糊,著實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找到竅門。老書記一家每次看到我們煮飯的狼狽樣總會叫我們上樓跟他們一起吃,或端下來些餅子給我們。一來二去,我們索性就不煮了,只燉上一大鍋肉、炒上兩三碟菜,端到樓上和大家一起吃。閑時還會和尼瑪喬及他們的表兄弟喝上幾杯。老書記也會在一旁邊喝邊看我們聊天。阿佳是這個家里最辛勞的,不管我們坐到多晚,都會笑瞇瞇的給我們添茶、倒酒,一直到我們離開。拉姆很少跟我們一起喝酒,但有時也會看到她醉眼朦朧的到夜半才回來。尼瑪喬不以為然的告訴我們是跟同村的姑娘們跑到鎮(zhèn)上的茶館喝酒去了。時間長了,才知道村里都是這樣,男人跟男人們喝,女人跟女人們喝。茶館是村里人社交的場所,走進茶館每個人都會熱情的招呼你,熟悉的人自然會敬酒與你叫你盛情難卻,三杯兩杯下肚,自然而然的便會交織進他們的氛圍。
對于半農(nóng)半牧區(qū)的村民,平日的工作除了田間的勞作,放牧、擠奶占用了他們大量的時間,村里的每個人都很忙,晚上的茶館自然就成了大伙嬉戲、放松的好去處。貢布人秉性中淳樸、熱情的天性感染著我們,很快就讓我們融入了他們的生活。
我們小屋的??褪抢匪臍q的兒子尼瑪羅布,幾乎每天的中午晚上都跟我們吃在一起。早晨一起床,他就會跑過來看我們刷牙,問他要不要刷,他就使勁的點頭,買了小牙刷和牙膏,他便天天跟著我們刷。到上學的時候,已經(jīng)是個口袋里每天攥著紙巾隨時擦鼻涕,早晚都要刷牙的小男生了。有時他會很晚了不上樓,奶奶就會叫他去睡覺,他便會扯著嗓子說,阿姨一個人在下面會害怕,我得在下面陪她。每次聽他這么說,一家人都會笑的前仰后合。
拉姆的女兒白瑪是村里的小美人,兄妹倆個一個跟著奶奶睡,一個跟著媽媽睡。白瑪平時很害羞,不太愛說話,可淘起來尼瑪也不是她的個兒,一個午后忽然聽到小尼瑪異樣的哭聲,跑到院子一看,白瑪大頭沖下在窗外、腳勾在二樓的窗框里,兩條小腿眼看就要勾不住了,隨時就要掉下來,我邊喊老張邊伸出雙臂準備接住就要掉下來的白瑪。老張一個健步?jīng)_到二樓窗邊一把把白瑪拎了下來。全家人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老書記家一臺十幾寸的彩電那時也只能收兩三個臺,一個中央一臺,二個藏語臺。沒有網(wǎng)絡,沒有電信、移動信號,難得這樣的原生態(tài)?,斂ǖ脑囼灧N植已經(jīng)從書記家的菜園子,升級到了村子上邊一大片多年未耕種的荒地上。除了照料試驗田,查資料看書和抽樣檢測就成了晚上和空閑時的專用時段。洗澡在村里是一種奢侈。通常我們會每個星期去一次八一鎮(zhèn),郵寄樣品、去網(wǎng)吧、洗澡、買些生活用品和蔬菜副食......有事去不了,只能在屋子里,洗衣盆當浴盆,把爐子燒的很旺,再在上面架上一大鍋水,邊洗邊往大盆里加水。小尼瑪每次看我白天掛窗簾,總要爬上我住的窗臺往里窺探,想看看我在里面到底做什么。到底被他偷窺到了,便纏著拉姆也要給他洗澡。魯朗的仲夏中午可以穿著T恤,短褲,晚上卻要穿保暖衣褲,睡覺更要蓋上棉被。我和拉姆就找了個晴空萬里的午后,拿上洗衣服的大盆,在院子里給兩個小家伙一個一個的洗。兩個小鬼沐浴更衣,干凈了不少,再看洗衣盆已經(jīng)慘不忍睹,盆里的水像洗過N遍的拖地泥水,光是洗衣盆就刷了半個鐘頭。
風景如畫的地方一定也是地杰人靈,村子里的適齡男女雖然并不懂得什么叫優(yōu)生,可他們的孩子一個個都是精靈可愛,眉清目秀。小尼瑪尤其的靈巧、聰明,雖小小的年紀,卻認得很多毒蘑菇和可食用菌,也知道蘑菇長在啥地方。他也是尼瑪喬的好幫手,趕起豬來像模像樣。最擅長的是采羊肚菌,這種菌很稀少也很貴,拿到市場上可以賣不少錢。仲夏雨后的早晨我常會跟著小尼瑪?shù)搅肿永锊赡⒐?,看到我采到亂七八糟的蘑菇,他就會大叫著“有毒”。采回來的菌子,大多時候是青岡、蛋黃和一種叫瘋人菇的紅色蘑菇,村里人講,這種蘑菇如果不把它煮得很熟,人吃了就會發(fā)瘋,所以叫瘋人菇。還有一種形似掃把的掃把菇,腸胃不好的吃了會拉肚子,我倒是屬于可以時常受用這種美味蘑菇而又不會腹瀉的人群。有時會采到一種3斤半重的無名菇,尼瑪喬就會用小刀仔細的把皮削掉,然后切片抹酥油撒鹽巴在爐子上烤著吃,如同碳烤松茸般極其美味。削掉的皮用來煮湯,除了蘑菇的清香這種蘑菇煮出的湯還與其他蘑菇不同,略帶苦味。
春天,草原上第一個開花的是一種淡紫色的報春花,沁香撲鼻,小尼瑪經(jīng)常會在趕豬回來時,送給我一個用這種小花兒編的花冠,或采上一大把,幫我把它放到小玻璃瓶里裝上水放在窗臺。十幾平米的小屋頓時芬芳四溢。
初夏老書記的小女婿瓊達從他的老家朗縣用麻包裝來一只丁點大黃色的小土狗送給我??粗鼤炣囃碌蒙l(fā)抖的樣子,怎么也想不出它后來竟成了扎西崗村的“狗王”。給它取名叫東東,跟著我們走邊疆的狗狗“希?!笔俏茵B(yǎng)了十幾年的純種京巴,自然成了東東的長輩。東東雖是小輩,長得卻飛快,不出幾個月已經(jīng)長得小牛一樣大,一身火紅的鬃毛,大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風范。恰巧尼瑪喬養(yǎng)的母牦牛生了只與黃牛雜交的小公牛要殺掉,我趕緊找老書記叫他不要殺,把這只小牛送給我。老書記沒說啥,點點頭就算送給我了。從此十幾個平米的小屋和書記家的院子一下子變得雞犬不寧。
早晨一起床,還沒走到院子洗漱,小牛就會哞兒們兒的叫著跑過來用嘴不停的撞我,趕緊用溫水把奶粉和糌粑調勻,再拿上一個尼瑪喬用液化氣管子和木片做成的小牛專用奶嘴,把奶嘴的一頭放進調好的糌粑奶里,一頭放進小牛的嘴里,不消十分鐘,就會給它吃的干干凈凈。東東常來偷吃,經(jīng)常是一只狗頭、一只牛頭,一起擠在一個盆子里吃。希希是個地道在城市長大的寵物,對它們的美食不屑一顧,總想繞著小??磦€究竟。不到一個月,做了驅蟲保健的小牛已經(jīng)長得肥嘟嘟了,老書記看著歡喜,心里早就打好了主意。突然一天沖著我說,小牛該去吃草咯,尼瑪喬嘻笑對我解釋,你喂得太好了,他舍不得給你了。無奈,小牛的確要去吃草了。
一年中,五到九月是這里最美的季節(jié)。壩子上的草都綠了,五顏六色的花兒也開了。清晨走在村里的石板路上,清爽潮濕的空氣里是煨桑和牛糞混合著青草的香味,遠處貢布拉則神山的半山腰纏繞著飄渺的哈達云,云里霧里的像是仙境。從神山背后投射過來的朝陽,折射成一道道迷幻的光影,無怪乎長槍短炮的的色友,都會在這里流連忘返。這里的一草一木、一朝一夕在你不經(jīng)意的漫步中悄悄的就侵入到了你的細胞,每每嗅到這種氣息,就會目酣神醉、心若止水。
順風順水的第三年,瑪卡大田試驗周期轉眼結束了,我們成了這里的村民,幾十戶人家也成了我們的鄰里。村里的姑娘、阿佳、小伙、阿達都成了瑪卡種植的熟手。我們的房子開始在扎西崗與仲麥中間的小山崗上開工了。就要與老書記一家人分開了,心里卻沒有失落和感傷,是瑪卡為我們搭起了一座親情的橋,讓我們像一家人一樣繼續(xù)著和他們一樣的日子和勞作。收獲的季節(jié),也是我們要返回內地過年的時間了,把育種的工作安排妥當,叮囑尼瑪喬照看好我們的東東。告別老書記的一家,來年我們又會回到這個美麗的村莊,繼續(xù)我們宅在西藏、宅在扎西崗村的鄉(xiāng)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