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岳峰
2015年5月9日,北京市公安局禁毒總隊在北京西站抓獲一名外籍運輸毒品犯罪嫌疑人,現(xiàn)場起獲各類毒品2321.48克
王岳明將緝毒警的工作形容為“有血性的、男人的世界”。
這位北京市公安局禁毒總隊的緝毒探長,初見之下,恐怕會讓滿腦子戲劇性想象的人失望——他文質(zhì)彬彬,透著和氣。
12 年前,王岳明參加工作,而今他已經(jīng)是北京市公安局禁毒總隊偵查大隊副大隊長。
當年北京市禁毒總隊還叫市公安局緝毒支隊,而偵查員王岳明的任務(wù)就是摸排、查緝大宗毒品案件。
再向前推,高中時,與伙伴們看電視劇《玉觀音》,那時,軍人家庭出身的王岳明就想當警察。
緝毒警這活兒不好干,還危險。剛工作時,父母幾乎一天一個電話追著他,但也不敢多問,最多就是一句“怎么樣啊”。這樣的電話持續(xù)了兩年后,王岳明跟父母說:“別再問了。”
一個運毒通道就是一條毒品銷售鏈
幾乎每個緝毒警的桌下,都有個旅行包,王岳明的同事張劍對《瞭望東方周刊》說,包里是常備的洗漱用品和方便面,有事拉起箱子就出發(fā)——這是他們的工作常態(tài)。
從警當年,王岳明接了第一個案子,“一個大宗海洛因販賣案件”。當年,鄰近省份的老板指揮手下馬仔從當?shù)叵虮本┻\毒。
王岳明跟蹤運毒馬仔到了鄰省的一個村子里,這是個以加工皮具出名的村子,“遍地血水”,客觀上增加了偵查的難度。這種場合,偵查員不能文質(zhì)彬彬,“脫了上衣,穿上大褲衩在村子里晃悠。”
運毒的馬仔入駐賓館后,隨即被王岳明與同事們盯住,24小時監(jiān)控。但在大約半個月的時間里,對方遲遲不見動靜。
突然有一天,一個光頭出現(xiàn)了。王岳明的跟蹤對象隨光頭去了臨近的村子。這時陌生男性進去很容易打草驚蛇,一旦“驚”了,就很難再跟了。
一位女同事經(jīng)過化裝,被派了進去,發(fā)現(xiàn)了對方的住處。
但先前的馬仔很快又出了門,上了長途汽車,警察判斷,這次應(yīng)該是去北京銷貨(出售毒品)。
警察們兵分兩路,一路追蹤馬仔到北京某長途汽車站,王岳明等人守在村子里,兩路人馬同時動手抓人。
戰(zhàn)果不錯——在北京抓獲的馬仔手中有700克毒品,而王岳明打開村子里光頭的抽屜,里面赫然是一公斤毒品。
他記得,拉開抽屜的一瞬間,自己的眼淚都下來了,“太不容易了”。經(jīng)此一役,一條臨近省份到北京的運毒通道被切斷。
警察必須掌握涉毒人員的行蹤。剛工作時,王岳明跟著警隊的師傅出警,抓捕一名吸毒人員。一路上他翻來覆去地盤算:“怎么抓?。肯駥W(xué)校里學(xué)的那樣來個大背挎?”
到了吸毒人員家門前,師傅敲開門問:“這幾天吸了么?”對方老老實實地說:“吸了?!睅煾灯狡降卣f:“走吧?!?/p>
王岳明清楚地記得,這個吸毒者原本事業(yè)有成,染上毒癮后,家當全部變賣,他自己也知道,“最后就是個死”。
那天,看著哭成一團的吸毒者家人,王岳明深感震動:“一個家廢了。”
但并不是所有的行動都能如此順利。有一次王岳明和同事堵了一輛車,他帶著槍,命令車里的毒販雙手放到窗外,下車?!皩Ψ姜q豫了一下,下車了。”王岳明隨后拉開車門,拎出了一把子彈已經(jīng)上膛的槍。
更幸運的一次緝拿是在一棟居民樓里。偵查員上了樓,正趕上毒販要搬家。警察亮明身份后,毒販迅速后退、從兜里掏槍,直接摟了火。沒打中,毒販繼續(xù)后退,從另一個兜里又掏出一把槍,扣動扳機。如果不是子彈卡了殼,那次抓捕可能會出現(xiàn)傷亡。
有人直接跳了樓
通常,一條運毒通道就是一個近乎完整的毒品銷售鏈。最上端的老板掌握毒源,運毒馬仔將毒品批發(fā)至分銷商手中,分銷商再通過販毒馬仔,將毒品銷往下線的零售商。在分銷商這一環(huán)節(jié),又衍生出了專職的看貨馬仔。
在王岳明眼中,馬仔往往最可悲。很多馬仔本是農(nóng)民,就為了從云南背一公斤貨到北京,賺8000元,代價是一經(jīng)查獲,死刑。
近些年馬仔的運毒價格還提高了一些,2003年,“1000元就干”。
運毒方式林林總總,通過箱包夾層帶毒,把毒品綁在身上,或者“放進避孕套吃到肚子里”——第三種方式的危險性極高,一旦避孕套在腸胃內(nèi)破裂,可能致命。
一段時期以來,受西南邊境不穩(wěn)定局勢影響,從當?shù)亓魅雰?nèi)地乃至北京的毒品量減少了,毒品價格相應(yīng)提高。
總有人鋌而走險,而王岳明他們也就永遠沒有停歇的時候。
21世紀初,北京的涉毒人群發(fā)生了變化,“以前是要有經(jīng)濟基礎(chǔ)的人才能吸毒,后來向各個群體分散了?!蓖踉烂髡f,警隊曾在胡同里抓過吸毒的下崗工人,而有的人純粹是因為好奇染上了毒癮,慢慢發(fā)展成以販養(yǎng)吸,不能回頭。
新型毒品對毒販的吸引力更高,很多合成毒品能夠摧毀人的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吸食完毒品后,有人精神亢奮,完全失去約束力,甚至有人直接跳了樓。
想戒則沒那么容易。吸毒的人很少主動戒毒,有人曾“以冰毒戒除海洛因”,后果卻是同時染上兩種毒癮。
對手不是毒販,而是自己
緝毒警也要不斷學(xué)習毒品知識,目的是為了鑒別打擊。
王岳明和同事們會經(jīng)常培訓(xùn)各相關(guān)單位,比如說讓郵政部門學(xué)會如何辨別、堵截郵政物流渠道流通的毒品,讓基層派出所學(xué)習在治安案件中如何甄別涉毒人員、如何查毒、如何對涉毒人員進行尿檢……
在公安部統(tǒng)一要求下,北京市采取“全警禁毒”,即每個民警都有禁毒責任。否則只靠禁毒總隊和各片區(qū)的緝毒警監(jiān)控處理千萬人口大城市的毒情,無異于大海撈針。
這個過程中,涉毒人員也在不斷琢磨緝毒人員,雙方“互相較量”。
2015年1月3日在首都機場截獲進京旅客通過衣物夾帶海洛因200余克
王岳明不認為自己的對手是毒販,“毒販配當我們對手嗎?”即便零口供也不能逃脫法律嚴懲,只要有完整的證據(jù)鏈,“早晚全抓”。
他覺得,緝毒警最大的對手永遠是自己,“要想著怎樣提高自己”。
面對強勢打擊,毒販也有各種反偵察反打擊手段。比如說在行進途中500米一停車,記錄跟過來的人,判斷是否有人跟蹤。
毒販團伙的骨干通常不親自販毒,除了前文提到的馬仔外,還會雇用一些特殊群體如孕婦、艾滋病患者運毒,增加了打擊難度。還有人被抓后直接吞食事先準備好的刀片。
重金許愿也少不了,緝毒警們經(jīng)常面臨動輒天文數(shù)字的許諾,就為了統(tǒng)計涉案標的時“少算點毒品”。
看押涉毒人員期間,緝毒警要與那些身染傳染性疾病的人員同住,遇到體內(nèi)藏毒的,還要負責把嫌疑人排出的毒品洗凈封存。
這些天王岳明都在琢磨警察槍支的使用規(guī)范,“到底什么時候開槍?”如果大額毒品犯罪人員開車拒捕逃逸,怎么辦?打不打?打哪里?打了以后會怎樣?車輛失控撞了群眾怎么辦?等等。
這都需要現(xiàn)場指揮員在幾秒鐘內(nèi)作出判斷,而他就要承擔這個角色。
事實上,抓捕毒販的過程未必像電影中那么戲劇性,緝毒警需要注意的是,避免毒販自殘,更不能傷及無辜。
結(jié)婚生子后,王岳明對親情的感觸更深。孩子是無辜的,但就有毒販利用孩子牟利。有人在孩子身上藏毒,更有人買賣孩子用來運毒。
辦案時遇到以孩子為掩護販毒的人,王岳明會更氣憤,因為“孩子那無辜的眼神讓人特別難受”。
多年前,有同事就收養(yǎng)了一個毒販的孩子。
每逢“6.26”世界禁毒日前后,總有毒販覺得這是個“搏一把”的時機。前段時間他們破獲了一個一家人販毒的案子,夫妻倆帶著剛剛一歲半的孩子從外地向北京運輸毒品。在火車上,王岳明他們從這家人身上搜出了500克海洛因。
王岳明抱著那個年幼的小孩,“孩子還沖我們樂!”想想自己近乎同齡的孩子,再想想這個即將成為孤兒的小生命,“長大以后知道了這一切,他怎么辦?”
(本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