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錚

1715年11月22日，初到北京的朗世寧經(jīng)意大利同胞馬國賢的引薦，以傳教士畫家的身份覲見了康熙皇帝，旋即被起用，而這時他還不大會說漢語。從利瑪竇那個時代起，來華的耶穌會傳教士幾乎都是身負一技之長的科學家或藝術家，這樣的身份是他們在中國上層社會和知識分子中立足的資本，這一傳統(tǒng)從明代一直延續(xù)到了清代。

康熙皇帝是一位極其刻苦的學習者和獨具眼光的批評家，他熱愛西學，身邊云集了一批有才華的西方傳教士。然而，他不給他們廣泛傳教的機會，只讓他們用掌握的西學為宮廷服務，只準他們關注現(xiàn)世的生活。

雍正在皇位甫定之后，嚴肅處理了一批在他爭奪皇位的斗爭中站錯隊的傳教士。不久之后，他干脆下旨禁止中國人信奉基督教，還驅(qū)逐了大多數(shù)的傳教士，只留下那些被視為“西儒”的專業(yè)人才。這樣一來，郎世寧的傳教理想化為泡影，他的藝術之路卻由于這位新皇帝的偏好而越走越寬。

從雍正時代起，郎世寧被皇家畫院所接受，成為名副其實的宮廷洋畫師。雍正二年（1724年），圓明園大興土木，郎世寧作為主要的建筑設計師，以“歐夷的樣式”把古希臘的柱式、古羅馬的拱券、文藝復興的幾何結構、巴洛克繁縟華麗的裝飾與鉤心斗角的琉璃瓦建筑融合在一起，頗得雍正賞識。

及至乾隆登基，郎世寧已成為三朝元老。他的70歲壽誕是乾隆親手操辦的，不但壽禮豐厚，還有御筆親題的祝壽詞。始終不甘于放棄傳教理想的郎世寧也曾在乾隆面前冒險呈遞過奏折，請求皇帝解除禁教令，這一突然的舉動把內(nèi)廷太監(jiān)們嚇得不輕，從此郎世寧入宮都要被檢查有無夾帶。慶幸的是乾隆并沒有申斥他，還對他和顏悅色。

無論是皇家肖像、大場面敘事畫，還是飛禽走獸圖，郎世寧畫作的終極目的就是讓皇帝滿意。有一回郎世寧為雍正畫其愛犬，因過于寫實引起了雍正的挑剔：“西洋人郎世寧畫的者爾得（滿文，意為赤紅色）小狗雖好，但尾上毛甚短，其身亦小些，再著郎世寧照樣畫一張?！睂τ趯m廷畫家而言，遵從與迎合永遠要高于藝術和真理。

郎世寧摸透了清朝的官場，守規(guī)矩，知進退，留余地，善于左右逢源。一日妃嬪環(huán)繞郎世寧左右，乾隆見他有些局促就問他：“你看她們之中誰最美？”郎世寧答道：“天子的妃嬪個個都美?！鼻●R上追問：“昨天那幾個妃嬪你最欣賞誰？”“微臣沒看她們，當時正在數(shù)宮殿上的琉璃瓦?！薄澳橇鹆哂卸嗌賶K？”郎世寧立即回答：“30塊?！鼻●R上命太監(jiān)去數(shù)，果然是30塊。

郎世寧生活時期意大利四分五裂，實力不占優(yōu)勢，幫助他們成功與中國人溝通的重要因素之一恐怕就是協(xié)調(diào)與變通的天賦。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15年第2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