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順名
生在農(nóng)村,長在鄉(xiāng)下,在黑土地上摸爬滾打十幾年,雖然隨著歲月的流逝,有很多像天上的浮云漸次淡去,但有些卻宛如珍珠、似彩貝長期留存在記憶里。
鄉(xiāng)下的清晨,曙色特別亮麗。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睛,馬上撲進陽光的懷抱里,那感覺真新鮮。遠處的莊田和草地連成一片,上面是藍藍的天、淡淡的云,漸漸隱去的薄霧;下面是綠色的草、綠色的莊田、蜿蜒多變的溝渠。穿行在其間,如同徜徉于美麗的大草原,如夢似幻,給人無邊的遐想。近處微風中婀娜的垂柳,輕搖的白楊,三枝兩枝便剪成了一幅絕美的風景。樹間紫燕穿梭,麻雀低唱,與初晨陽光一起跳躍,樹下老牛橫臥,雞鴨嬉戲,童叟相依,構(gòu)成了美麗的鄉(xiāng)村剪影。
家中低矮的草房,爬滿青藤的土墻,很不規(guī)則地掛著玉米的樹杈,處處透著濃濃的鄉(xiāng)土氣息。鄉(xiāng)村的窗戶很小,陽光從木質(zhì)窗欞靜靜地透進來,能清晰地看到門后邊油色的灶臺,木床上方格的床單,墻一角高高的紅薯干茓子、北墻上毛主席的畫像……所有的擺設(shè)無不打上時代的烙印。一陣清風吹來,窗痕、樹影便搖曳起來,平添了一抹靈動的色彩。
農(nóng)家的早飯不早不晚,一樣的紅薯大餐,簡約而自然。剛丟下飯碗,祖母就習慣地盤腿坐在床上,慈祥地為我們縫制棉衣棉褲,棉絮總是不安分地在空中飄飛,如同舞動的精靈。上工鈴還沒響,母親則忙里偷閑,吃力地納著鞋底,那力道透出的是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小孩子則心無旁騖,趕忙收拾行裝,早早走在上學的路上。
也正是那個時候,我們慢慢讀懂了歲月和陽光的味道,讀懂了農(nóng)家生活的苦辣酸甜,讀懂了鄉(xiāng)村郊野的恬淡安詳。
鄉(xiāng)村的正午,家中異常地靜。一般大人在田間勞作收工較晚,一群孩子則饑腸轆轆地等待著大人們歸來,院中那棵老槐樹,細巧的葉子隨風曼舞,盡情地舞出它的滄桑。屋后那株叫不上名字的樹,結(jié)出滿冠的紅豆,賣弄著它的多情和嬌羞。池邊那棵老楝樹,有小鳥筑的巢,巢里的幾個小家伙拼命探出頭,“嘰嘰喳喳”地等待著父母覓食歸來。年齡較小的孩子,一邊唱著兒歌,一邊做著游戲,似乎不知道餓為何物。像我們這群稍大的孩子,要么在地上下土棋,要么在院中忙著自己喜歡做的事,伴隨著一陣悅耳的鳥鳴和一陣腳步的脆響,我們慌忙之中便打破午間的沉靜。
記得那時已上初中,可以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學著大人的樣子在自家小院里種菜,一排排整齊的畦子種出各種蔬菜,綠油油的,黃燦燦的,豐富而美妙。每每放學回來,我們總好奇地蹲在黃瓜架下看秧須纏架,看開出黃黃的小花,看結(jié)出纖細帶刺的瓜紐兒。我更喜愛守候西紅柿、甜瓜從萌蕾、開花、結(jié)果到成熟的全過程。每天中午,我都要撥開葉子用一瓢瓢清水問候它們,有時還會偶爾弄點香餅之類的肥料,讓其一次吃個夠。看著它們一天天地膨大、成熟,就急不可待地把它摘下,然后津津有味地吃掉,也許只有自己的勞動果實,才能真正品出其中滋味。
有時候,我在自家小院種菜,說不準還真能種出驚喜。一次在扒拉菜園時,偶爾發(fā)現(xiàn)一株肥頭大耳的杏苗,真?zhèn)€欣喜若狂,趕快用樹枝把它圍起來,并時常澆水施肥。不想三年過后,這杏苗也真長成了樹。后來也真的開出滿枝叉白里透紅的杏花,結(jié)出了大大的杏子,吃起來酸甜可口。聽大人說,這種杏樹叫麥黃杏,結(jié)果相對較早。
鄉(xiāng)下的黃昏,特別靜,也特別美,在畫家眼里,到處都是恬靜的畫。村邊的樹林,夕陽西照,拉出長長的影子,滿地斑駁成迷人的色彩。院前的池塘,一群鴨子開始離開水面,挪著秧歌步走向樹下的柵欄,是絕好的創(chuàng)作素材。三三兩兩從田間歸來的人們,走到水塘邊胡亂地洗上兩把臉,開上幾句玩笑,算是對夕陽的告白。燕子忙碌了一天,身上披著彩霞,一邊唱著歌,一邊在梁間嬉戲,等待著主人的歸來。
每逢這樣的黃昏,我更多的時間是伏在窗前讀書,溫習著明天的課程。讀得累了,便遙望窗外,欣賞一抹抹鍍了金色的風景:晚霞流瀉在樹林上,多彩而奇妙;落暉流連在樹枝間,靈動而炫目;晚風起伏在歸鳥的羽毛上,清純而多情。望著裊裊升騰的炊煙,不知不覺,思緒漲滿,早已飄向遠方。有時會奇妙地想,窗外的那棵老槐樹與尚且莽撞的父親相比,誰個更強壯?甚至會想,再過若干年,自己也會是一棵高大的樹,是否也能撐起一方的風景?
鄉(xiāng)下的夜悠遠而漫長。農(nóng)村沒有電,也很少會放場電影,偶有一場,十里八村的熱鬧一片。但鄉(xiāng)下孩子有鄉(xiāng)下孩子的玩法,按現(xiàn)在人的說法,就是窮樂。印象最深的有兩種玩法:一種是纏著老人講古戲,不聽到更深夜半決不罷休;一種是玩游戲,不玩到雞鳴狗叫決不收場??粗夏棠淘诙勾蟮挠蜔粝录従€,早已心有所動;看著爺爺在月光下吧嗒著旱煙,早想今天有戲。若看今天沒戲,也就不再耐心地等,馬上呼朋喚友,開始自己的游戲。當時玩得最多的是“斗樓”,指定一棵樹,稱之為“樓”,人分兩班,一班守,一班攻,攻方只要摸到樹就算贏。“斗樓”是體力活,也講究智慧。聲東擊西、十面埋伏、欲擒故縱,后來想想都曾用過,且十分見效。
屈指算來,離家在外已有30多年。每每想起鄉(xiāng)村往事,心中便有無限感慨,無邊遐想。院中那棵老槐樹還在嗎?自己親手培植的杏樹還開花結(jié)果嗎?
時過境遷,一代鄉(xiāng)村孩子的記憶,也許早已打上了時代年輪的印痕,那份塵封的記憶,不正是我們講給孩子動聽的故事嗎?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shù)插圖:劉大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