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雪
2015年5月18日晚,京劇名家張春秋在濟南逝世,享年89歲。張春秋是從民國走來的人,一身詩意千尋瀑,經歷了戰(zhàn)亂與離散,卻將一種獨屬于那個時代的文化氣象留在了梨園行。
在本刊“齊魯精英人物頒獎”等活動上,張春秋的一曲《貴妃醉酒》曾驚艷了時光,在本刊記者與她的數(shù)次互動中,我們看見世紀的滄桑變遷里,她堅守著京劇承上啟下數(shù)百年的文化傳統(tǒng),時代的潮汐、政治的清濁,將其托起或吞沒。但有一種姿態(tài)與精神,保持并貫通始終。
紀念已故京劇大師、本刊老朋友——
章伯鈞曾對女兒章詒和說:“好的東西都令人不安。如讀黑格爾,看歌德,聽貝多芬?!?/p>
在《伶人往事》中,章詒和稱看臺上的言慧珠,讓她感到了這種不安。言家生活不怎么富裕,但王族之氣韻猶存。皮黃、丹青、詩詞、音韻,樣樣拾得起。審美化的人生態(tài)度,潤澤著這一家的心魄。
同為梅蘭芳的入門弟子,張春秋的身上,也讓人看到了這種不安。
不止是在舞臺上。
作為一代名伶, 1926年出生的張春秋,將二十歲留在了民國?!拔辶昴晟贍幚p頭”,她的“范兒“也是在那時培養(yǎng)出來的:不全身上下收拾停當了不見客,待人接物大方得體,通神自有一股氣度。
盡管身體欠佳,現(xiàn)實粗糲,韶華已逝的張春秋依然把日子過得精巧。新鞋面上落了湯水,扔掉太可惜,張春秋就在污處繡了一朵花,既不浪費還顯得別致。
十年浩劫中,她那些精美戲服行頭全部被毀?!敖酉聛淼膸资?,我從來沒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戲服。倒是前幾年上海大劇院請我去演出,上海京劇院專門給準備了一套戲服?!?/p>
后來她每年都去上海,就是“怕那套行頭太寂寞”。
在濟南,這位名伶有時候“沒架子”,中學生們也能請得動她演一出《貴妃醉酒》,“能為孩子演唱是我的榮幸,青年京劇迷越多,中國京劇的振興就越有希望”。
她有時候又特別怕“掉價”,天津有人來邀請張春秋演出,卻被狠狠訓了一頓:“不是紀念梅先生誕辰,也不是節(jié)日,沒有任何名頭,純粹商演,我就這樣過去清唱幾句,這才是‘掉價?!?/p>
如今,所有的文化都是消費,一方面是生活走向審美;另一方面是藝術消亡。中國文化傳統(tǒng)與革新之間的斷裂,在戲曲舞臺和藝人命運的身上是看得再清楚不過了。
別說是京劇、昆曲,自上個世紀以來,整個文化是越來越迷失了方向。數(shù)千年積淀而成、且從未受到根本性質疑的中國文明,在后五十年的持續(xù)批判與否定中日趨毀損。
正如臺灣學者王德威《后遺民寫作》所言:“他們已經明白‘現(xiàn)代所帶來的沖擊是如此摧枯拉朽,遠甚于改朝換代的后果。這也間接解釋何以有識之士盡管承認勢之所趨卻難掩一股強烈的失落感覺。他們在民主維新的風潮之后,看到一片龐大的文化、精神廢墟?!畱{吊成為時代的氛圍。”
文化上何者為優(yōu),何者為劣,早已不堪聞問。
幾個回合下來,博大精深的傳統(tǒng)藝術,正以令人炫目的方式走向衰微。其從業(yè)者只能在背棄與承續(xù)、遺忘與記憶之間尋求折中之策、茍且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