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昉
摘 要:170年前,美國生態(tài)文學大師梭羅只身獨居瓦爾登湖畔;“五四”后,一群文人墨客群居在白馬湖。走進《瓦爾登湖》和《白馬湖散文隨筆》,我們看到了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詩意畫卷,也體會到了清水碧波對作家靈魂的滌蕩﹑精神的充盈。在建設(shè)生態(tài)文明的今天,我們應(yīng)汲取古今中外的生態(tài)智慧,創(chuàng)建“詩意的棲居”。
關(guān)鍵詞:《瓦爾登湖》 白馬湖作家群 自然生態(tài) 精神生態(tài)
南朝著名山水詩人謝靈運曾說過“山水,性之所適”。古今中外,山間湖畔一直是文人墨客理想的棲居地。
1845年,28歲的梭羅只身來到故鄉(xiāng)康科德附近的瓦爾登湖,建起小木屋,開始了兩年之久的“野居”。在這片湖光山色、鳥鳴蛙唱的棲息地,他體驗農(nóng)耕和漁獵,閱讀書本和四季,傾聽流水和心聲,完成了《瓦爾登湖》這部詩意盎然的生態(tài)文學經(jīng)典。
大半個世紀后的中國,剛剛經(jīng)歷了“五四”的洗禮,在浙江上虞清幽僻靜的白馬湖畔,夏尊、朱自清的“平屋”,豐子愷的“小楊柳屋”,李叔同的“晚晴山房”等相繼落成。他們在春暉中學執(zhí)起教鞭,振興民族的同時寄情山水,吟詩作畫,過著田園牧歌的生活。無論是梭羅的“獨居”,還是白馬湖文學作家群的“群居”,他們的生活經(jīng)歷和作品,對于我們今天更好地理解自然生態(tài)、社會生態(tài)和精神生態(tài),創(chuàng)建生態(tài)文明有著深遠的意義。
一、自然生態(tài)
自然生態(tài)強調(diào)大自然是一個有機的整體,人類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應(yīng)該尊重自然,與自然和諧共處。梭羅將自然比擬成“曾祖母”,自然界的一切生物都是“大自然曾祖母”的子孫后代,與人類情同手足。在瓦爾登湖畔棲居的日子里,梭羅與湖水相依為伴,湖在他心中是最崇高美好的圣地,在《湖》這章中,梭羅寫道:“它猶如大地的眼睛……湖邊的樹木就是眼睛上細長的睫毛,而周邊茂密叢林覆蓋的群山和懸崖,就是它那高挑的濃眉。”在《生活之地,緣何生活》一章中,梭羅描寫他在湖邊八月的時光:“剛剛經(jīng)歷了和風細雨之后,在這短暫的時刻,小湖是我最珍貴的鄰居,此時湖面和空氣已經(jīng)完全平靜下來……下午剛過去一半,黃昏的肅穆氛圍就提前降臨了,然而畫眉在周圍婉轉(zhuǎn)吟唱,聲音隔著湖岸隱約傳來。這樣的一個湖,最平靜的就是這一刻了。湖面上空澄凈的空氣稀薄得幾乎透明了,在烏云的遮掩下顯得暗淡無光;水面上清波微蕩,倒影搖擺,儼然成了一個下界的天空,更令人珍視?!倍炖铮巴郀柕呛蜕搅掷锏耐翐苁笠粯?,要閉著雙眼睡上三個月”;春天來臨時,湖會感受到陽光的威力,“像一個剛剛睡醒的人一樣,伸著懶腰打哈欠”。即便是瓦爾登湖里的魚兒,在梭羅的筆下,也都充滿了靈性:“光腳踩入水中,你能看到水面下數(shù)英尺深的地方,有成群的鱸魚和銀魚在游動。它們大概只有一英寸長,但鱸魚身上的橫紋都清晰可辨,你會覺得它們肯定是不愿駐留在紅塵中的苦行魚,才會來這里生存?!蓖郀柕呛幕ú蔌B獸都是梭羅親密的鄰居,“我突然發(fā)現(xiàn)鳥雀也成為我的鄰居
了——這并不是說我捉了一只鳥關(guān)起來,而是我將自己關(guān)進距離鳥兒很近的一個籠子里。與我親近的鳥鄰居,不僅有經(jīng)常飛進花園和果園的鳥兒,還有一些來自森林里的更具野性、更使人驚異的鳥雀……”
與大自然水乳交融是如此讓人心曠神怡,不僅僅幽居獨處的梭羅醉心于此,“即使閉上眼睛,腦海中也會浮現(xiàn)出它的樣子”;白馬湖畔的文人墨客們在離開多年之后,回憶起白馬湖時仍然眷戀不已。朱自清在其散文《白馬湖》中寫道:“湖水清極了,像鏡子”,“湖光山色從門里從墻頭進來,到我們窗前、桌上”。其實,初到白馬湖,朱自清便對滿眼的湖光山色“應(yīng)接不暇”:“山的容光,被云霧遮了一半,仿佛淡妝的姑娘”;“湖在山的趾邊,山在湖的唇邊;他倆這樣親密,湖將山全吞下去了。吞的是青的,吐的是綠的,那軟軟的綠呀,綠的是一片,綠的卻不安于一片;它無端的皺起來了。如絮的微痕,界出無數(shù)片的綠;閃閃閃閃的,像好看的眼睛”。之后,在白馬湖棲居的兩年多時間里,他陶醉于春華秋實、夏雨冬雪的詩意中:“白馬湖的春日自然最好。山是青得要滴下來,水是滿滿的、軟軟的。小馬路的兩邊,一株間一株地種著小桃與楊柳。小桃上各綴著幾朵重瓣的紅花,像夜空的疏星。楊柳在暖風里不住地搖曳……夏夜也有好處,有月時可以在湖里劃小船,四面滿是青靄。船上望別的村莊,像是蜃樓海市,浮在水上,迷離惝恍的;有時聽見人聲或犬吠,大有世外之感?!?/p>
對白馬湖魂牽夢繞的不只有朱自清,這群曾在白馬湖停駐過的文人心中都有揮之不去的“白馬湖情節(jié)”。夏尊在《白馬湖之冬》中回憶道:“風刮得厲害的時候,全家吃畢夜飯即睡入被窩里,靜聽寒風的怒號,湖水的澎湃?!彪m然生活簡陋至此,他還是饒有“蕭瑟的詩趣”,將自己“擬諸山水畫中的人物”,浮想聯(lián)翩。此時,夏尊一家已寓居上海,但“偶然于夜深人靜時聽到風聲,大家就要提起白馬湖來”。心心念念的白馬湖,承載著多少文人對“良田美池桑竹之屬”的向往,而這其中蘊含的“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也正是我們中華民族經(jīng)久不衰的智慧結(jié)晶。
二、社會生態(tài)
然而,隨著科技的進步、經(jīng)濟的發(fā)展,人類的欲望無限膨脹,為了追求物質(zhì)利益,不惜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十九世紀初的美國在擺脫戰(zhàn)爭疾苦之后大力發(fā)展現(xiàn)代化工業(yè)。經(jīng)濟的發(fā)展讓人們從農(nóng)場的簡陋小木屋搬到了城市的高樓大廈,但也在美麗的河岸邊筑起了丑陋的廠房和煙囪。成千上萬的鋸木廠,大量砍伐森林,梭羅將他們痛斥為“惡魔”。在《冬日瓦爾登》一章中,梭羅講述了愛爾蘭人在瓦爾登湖挖冰的往事:這些人帶來各種工具,把湖上的冰切成方塊,然后裝到車上拉去市場出售。梭羅憤怒地批評他們“為了在他所有的每塊美元上再加一塊美元,他就不惜在這寒冷刺骨的冬天,剝下瓦爾登湖唯一的外衣”!但有時候,“瓦爾登這印第安女子也會發(fā)起報復(fù)”,因為經(jīng)常有挖冰人一不小心就滑到冰窟窿里,丟了性命;而那些被搬運走的冰塊也有四分之一到不了目的地。所有這些,似乎都在警示世人:任何企圖征服自然的行為都是徒勞的。人類對大自然的掠奪和破壞,最終會得到大自然更為嚴厲的懲罰。
社會生態(tài)是指人與社會環(huán)境之間的關(guān)系,實現(xiàn)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和諧發(fā)展至關(guān)重要。梭羅在《瓦爾登湖》中告訴世人:不要將寶貴的時間傾注于無盡的物質(zhì)追求中,精神的富足才是最終的幸福。他寧愿獨自坐在一只大南瓜上,也不愿和別人擠坐在天鵝絨的墊子上;寧愿自由地駕輛牛車,也不愿坐花哨的游覽車,呼吸著污濁的空氣到天堂去。他告訴世人,沒有那些奢侈品,人不僅能夠生活下來,而且會生活得更加愉快、健康和自由。他推崇簡樸的生活,但這并不意味著排斥現(xiàn)代文明,他號召人們掙脫物質(zhì)追求的枷鎖,尋求更高層次的精神愉悅。
白馬湖作家群“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生活就是很好的范例。白馬湖在極幽靜偏僻的鄉(xiāng)村,周圍只有十幾戶人家,純凈質(zhì)樸的自然生態(tài)和真善美的社會生態(tài)相映成趣。這群志趣相投的文人在教書育人的同時經(jīng)常聚集在一起談?wù)撐膶W與藝術(shù)。在夏尊等人的鼓勵和指導(dǎo)下,豐子愷開啟了文學創(chuàng)作之旅,他在《山水間的生活》一文中說“上海雖熱鬧,實在寂寞,山中雖冷靜,實在熱鬧,不覺得寂寞”;他覺得“山水間的生活,因為需要不便而菜根更香,豆腐更肥;因為寂寥而鄰人更親”。朱自清也很享受“甚是親密”“用不著什么防備,什么顧忌”的氛圍和真誠、閑適的生活。這里精神相通、志趣相投的師生情誼,詩酒交往、亦文亦友的朋友之情彌足珍貴,難怪俞平伯在久別白馬湖后仍念念不忘“這平和的仙境的氛圍”。
三、精神生態(tài)
精神生態(tài)包括人的思想、道德、價值觀等精神體系。梭羅號召人們“勘探自己心靈的更高緯度”,以精神生態(tài)的詩意建構(gòu)對抗日益嚴重的生態(tài)危機。他認為只有提高道德文化修養(yǎng),才能改善精神生態(tài),并最終實現(xiàn)自然生態(tài)、社會生態(tài)和精神生態(tài)的統(tǒng)一。
回歸自然是解決精神生態(tài)問題的良方。在《瓦爾登湖》的《寂寞》篇中,梭羅指出大自然不僅是人類的伴侶,而且還給予人類情感的撫慰和心靈的啟迪。“每一個人都能從大自然中找到最甜蜜、最溫柔、最純潔和最鼓舞人心的朋友,哪怕是可憐的憤世嫉俗的人和最為憂郁的人。只要生活在大自然中,能感受到這個世界,就不可能有極度黯然的憂郁?!痹凇堵暋愤@章中,他描寫的自然旋律是如此美妙動聽。夜鶯的“晚禱曲”那么“富于樂感”,貓頭鷹的“小夜曲”讓人“愉快的聯(lián)想”,甚至連牛叫聲也值得欣賞,因為它們“說到底,都是天籟”。在聆聽和感悟中,梭羅獲得了精神的愉悅和靈魂的充實。走進大自然,聆聽大自然的聲音,感受大自然的恩澤,是人類健康、幸福的源泉。
寓居瓦爾登湖的梭羅在大自然的懷抱中,蕩滌著靈魂,充盈著精神;在白馬湖畔的這一作家群體,在湖光山色的浸潤下,不僅散發(fā)著浪漫詩性,還感悟著儒家和佛教思想。比如既有“儒家式的修養(yǎng)”,又有“于佛理向有興味”的夏尊在與“晚晴山房”的主人弘一大師促膝傾談文藝與宗教后,成了不出家的“居士”,以佛教徒之虔誠翻譯了《愛的教育》;而豐子愷則完全皈依佛教,帶發(fā)修行,《秋》《漸》等作品都是他的宗教思想升華到人生感悟的杰作。寧靜素樸恬淡的山水間的生活滌蕩了作家們的心靈,給他們以藝術(shù)的滋養(yǎng),也使他們在由儒而佛的轉(zhuǎn)化中,尋求到一片心靈的凈土。
觸目即是青水碧流,舉手便是詩情畫意。從瓦爾登湖畔的獨居到白馬湖邊的群居,綠水碧波是文人墨客源源不斷的精神養(yǎng)料,滋潤其恒久不變的詩情襟懷。這就是海德格爾所說的“詩意的棲居”,即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自我的和諧共生。沒有了詩意,自然就會遭到破壞,社會就會變得混亂,精神就會變得平庸。在生態(tài)危機四伏的今天,我們尤其要倡導(dǎo)這種“詩意的棲居”,弘揚自然之真、和諧之美、人性之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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