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瑪才旦
知道帕廓街嗎?
很多人可能知道,很多人可能不知道。
那是一條很古老很著名的街道。
我喜歡黃昏時在那兒晃蕩。
我在那兒晃蕩時,會遇見很多人。他們中有一些是游客。我經(jīng)常跟那些游客講這兒是世界的中心,那些游客總是搖著頭對著我笑。我說你們不要笑,這兒確實就是世界的中心。他們還是對著我笑,說我很固執(zhí),說我的想法很古怪。我進一步說一些藏文古書里就是那樣寫的,他們還是搖著頭對著我笑。對于他們的固執(zhí)我沒有辦法,不理睬他們是最好的辦法。
我也會遇見許多朝圣者。對于這些朝圣者,我不用對他們講他們也知道這里是世界的中心。對他們來說這只是一個常識。
一些識字的漢人喜歡把帕廓街寫成八角街,這讓很多識字的漢人以為那是一條有八個角的街道。其實,帕廓街沒有八個角,帕廓街連一個角也沒有。帕廓街是一條圓形的街道,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帕廓街上的任何一個點既是起點,也是終點。
有一次,我遇見一個內(nèi)地來的大學(xué)生模樣的年輕人。他有點激動有點興奮地對我說,我找到了八角街的七個角,馬上就要找到最后一個角了。我對著他哈哈大笑,說帕廓街沒有角,一個角也沒有。他對我冷笑,說你什么也不懂,等我找到了最后一個角再帶你一個角一個角地看。我繼續(xù)笑個不停,他很氣憤地離開了。
平常,走在這條街道上的人都是沿著順時針的方向走的。但經(jīng)常你也會看到一些異教徒,穿著便裝的警察,維持秩序的武警,衣衫襤褸的乞丐,或者一些蓬頭垢面的藝術(shù)家,兩眼無神沒有頭緒的流浪漢,沿著逆時針的方向行走。
我喜歡沿著順時針的方向行走,混跡在那些朝圣的人流當(dāng)中。每當(dāng)沿著順時針的方向行走時,我會清晰地看到那些異教徒、穿著便裝的警察、維持秩序的武警、衣衫襤褸的乞丐、蓬頭垢面的藝術(shù)家、兩眼無神沒有頭緒的流浪漢的面孔,他們的表情神色各不一樣。雖然我沒做過什么壞事,但迎面看見那些維持秩序的武警,心里還是有一點緊張,不由地閃到一邊去,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我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出那些穿著便裝的警察,有時候跟他們擦肩而過時他們還會回過頭來仔細地盯著我看。
有時候我也沿著逆時針的方向走,這樣能很好地看清那些朝圣者的面孔,看清他們臉上的表情。他們的神態(tài)讓我很放松。雖然在很多時候我不知道他們心里在想什么,但他們的神情給我一種很安詳、很實在的感覺。
被帕廓街圍起來的這個建筑群稱作大昭寺。大昭寺里面有一座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很多人沿著帕廓街不停地轉(zhuǎn)啊轉(zhuǎn)啊,就是因為里面有這樣一座據(jù)說是功德無量的佛像。
大昭寺的正前方是大昭寺廣場。黃昏時,一些年輕人在這里玩風(fēng)箏。這些風(fēng)箏在大昭寺廣場的上空飄來飄去,各種顏色都有。一些人仰著頭看風(fēng)箏。那些放風(fēng)箏和看風(fēng)箏的多半都是拉薩當(dāng)?shù)氐牟厝?。從外地來這兒的藏人不放風(fēng)箏。外地來的藏人到這兒一般只顧著朝圣,不會把時間花在放風(fēng)箏這樣的小事上。
我不是拉薩本地人,我也不是一個藏人。我記不得我是什么時候到拉薩的,我也不知道我在拉薩待了多久。不管怎么說,我在這里已經(jīng)很久了,久得我沒有任何的語言障礙。他們說什么我都能聽得明明白白。我也能看懂他們的文字。那些經(jīng)文里的字我也能讀懂。時間長了,我也似乎成了一位只顧著朝圣的人了,不會讓自己的目光在大昭寺廣場上空的那些飄來飄去的風(fēng)箏上停留很久。
比起看那些風(fēng)箏,我更喜歡看從大昭寺正門右側(cè)的街道上涌出來又涌向街道左側(cè)的人流。那里真是什么地方的人都有啊。白天在帕廓街你是看不到那么多人的。到了黃昏,那么多人就突然出現(xiàn)在了這兒。
帕廓街的人流中有幾個磕長頭的是常有的事。我對他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我經(jīng)常分不清那些人的面孔,他們似乎都長著同一個面孔。
我喜歡跟在那些磕長頭的后面慢慢地走。
那天,我跟著幾個磕長頭的經(jīng)過大昭寺后面的經(jīng)幡邊上時,他們就被前面的幾個游客圍住了。
我站在經(jīng)幡邊上遠遠地看他們。那些磕長頭的大多灰頭土臉的樣子,略顯疲憊,卻又目光堅定。有一兩個額頭上已經(jīng)結(jié)了厚厚的一層痂,凸起了一個包,像是粘上去的什么,我也說不清具體像什么。他們的胸前掛著厚厚的帆布圍巾。幾乎所有朝圣者的鞋都破了,露出黑乎乎的腳趾頭。
幾個快速行走的朝圣者停下來,從兜里掏出幾個錢,匆匆塞到他們手里。其中一個離開時狠狠瞪一眼那些圍觀的游客,嘴里還罵了一句什么。我沒聽清罵的是什么。游客們也似乎從那人的眼神和口氣中察覺到了什么,趕緊拿出一些零零碎碎的錢,像朝圣者一樣匆匆地塞到磕長頭的手里就趕緊離開了。我覺得他們不是那種最讓人討厭的游客。
最讓人討厭的是那些脖子上掛滿各種相機的家伙。那些家伙有時候也會拿出一些零零碎碎的錢施舍。對于磕長頭的來說,好像脖子上掛相機的不掛相機的沒有什么區(qū)別,就好像他們都不存在一樣。他們最討厭的地方就是把相機湊到人家的鼻子跟前嚓嚓地把快門摁個不停。
那些磕長頭的似乎也聽不到那些刺耳的摁快門的聲音。
再往前走,我看到一個背著旅行包、手里拿一部碩大相機的中年男人從更登群培畫廊里面出來了。他看見那幾個磕長頭的朝圣者,也在旁邊停下來看。
中年男人仔細地觀察著他們,充滿好奇地看那些人的臉。
很長時間他都沒有拿起手中的相機拍他們。這讓我對他有點好奇。但最后他還是拿起相機快速地對準(zhǔn)一個磕長頭的臉,咔嚓一聲摁響了快門。我對他的好奇感馬上消失了。但是他接下來的舉動又讓我對他有了興趣。我看見他跑到旁邊的小賣部買了一瓶水?dāng)Q開蓋子遞到了剛剛他拍的那個人嘴邊。那人也仔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接過水“咕咕”地將瓶子里的水全喝干了。
中年男人像是從磕長頭的人那里得到了什么獎賞,開心地笑了起來。
他又繼續(xù)拍那個磕長頭的朝圣者。
磕長頭的操著不太熟練的漢語說:“你對著我照的照片,我看看可以嗎?”
中年男人馬上說:“當(dāng)然可以,當(dāng)然可以,你看吧。”
中年男人湊近磕長頭的,拿起那個碩大的數(shù)碼相機,一張一張地翻著給他看。
磕長頭的仔細看了一會兒說:“這是我嗎?怎么不像我???”
中年男人說:“肯定是你啊,我照的就是你啊?!?/p>
朝圣者笑了笑說:“看起來不太像我,我都一個月沒照鏡子了,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p>
中年男人想了想說:“也有可能是角度的問題。來,你站起來,我再給你照幾張?!?/p>
磕長頭的就站起來,對著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擺弄著照相機,換著角度“咔嚓、咔嚓”地照著。
之后,他拿著照相機湊到磕長頭的旁邊,說:“你看看,像不像?”
磕長頭的湊過來看了一會兒,說:“還是不像。”
中年男人看著他的樣子笑了笑說:“那我畫你吧,我是個畫畫的?!?/p>
磕長頭的不假思索地說:“我要磕頭了,沒有時間讓你畫我了?!?/p>
說完又到一邊開始磕長頭,不理他了。
這時我才注意到中年男人背著一個畫架。
中年男人又跟在了磕長頭的后面。那個磕長頭的已經(jīng)進入了狀態(tài),似乎根本感覺不到中年男人的存在。
中年男人也沒再說什么,只是跟在后面,左顧右盼地走著。
中年男人一直跟到了大昭寺前面。在那里,磕長頭的遇見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也差不多跟他一般的年紀(jì),戴著一副金耳環(huán)。他們朝大昭寺廣場的方向走去了。
我以為這個中年男人和這個磕長頭的之間一定會發(fā)生什么事,但最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讓我有點失望。
我看那個中年男人時,他正望著那兩個人穿過大昭寺廣場的人群向前走去。
待他們完全在人群中消失之后,中年男人就收回目光看大昭寺前面的石板上此起彼伏磕長頭的信徒們。信徒們念誦六字真言的聲音匯成一片美妙的聲浪回蕩在廊柱之間。
中年男人也被這念誦六字真言的美妙的聲浪吸引了過來。
這么多人在大昭寺前面磕長頭的場面確實很壯觀。我經(jīng)常被這種場面莫名地感動。
中年男人拿著相機站在那兒。可以看出,他的目光也被那些在大昭寺前面成片成片地磕著長頭的人們吸引住了,一時也忘了拍照。
過了一會兒,他走到那些人旁邊停下來,靜靜地看著,表情很安靜。
中年男人看著每個人虔誠祈禱的表情、始終反復(fù)的動作,偶爾也不失時機地拍一些照片。
漸漸地,他的目光被一位磕長頭的老太太和小男孩吸引了。
中年男人走過去,在那位老太太和小男孩旁邊坐下來。
中年男人想了想,就在旁邊支起畫架開始畫畫。
小男孩停下來看著他,老太太卻繼續(xù)磕著頭。
小男孩有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充滿著好奇,一直看著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停下來看著小男孩笑了笑,說:“我可以畫你們嗎?”
小男孩想了想,眨巴著眼睛看了看在旁邊磕頭的老奶奶,點了點頭。
中年男人就繼續(xù)畫。
老奶奶的臉上布滿皺紋,充滿滄桑感。老奶奶微閉著眼睛,嘴里念念有詞,磕頭的每一個動作里似乎都傳遞出一種虔誠。相比較,小男孩磕頭的樣子就不那么專注,顯得很隨意。
中年男人畫了一會兒,停下來仔細地看老奶奶的臉,似乎要把她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看清楚。
小男孩好奇地看看中年男人的臉,又回頭看老奶奶的臉。
中年男人看了一會兒老奶奶的臉,又看著畫板畫。畫紙上出現(xiàn)了一張沒有五官的面部輪廓。
小男孩終于忍不住走了過來。
小男孩站在中年男人的后面很認真地看了看畫紙上的那個輪廓,帶著很嚴(yán)肅的表情用藏語跟中年男人說:“她是我奶奶?!?/p>
中年男人停下來,回頭看看小男孩,笑了笑,問小男孩:“你說什么?”
小男孩還是用藏語說:“她是我奶奶。”
中年男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小男孩說的是藏語,就問:“你會說漢語嗎?”
小男孩眨巴著明亮的眼睛,用小手比劃了一下說:“會,一點點,就這么一點點?!?/p>
中年男人笑了笑說:“你剛才說什么?”
小男孩還是用藏語說:“她是我奶奶?!?/p>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說:“我聽不懂藏語,你能用漢語說你剛才說的意思嗎?”
小男孩臉上露出害羞的表情,終于用不太熟練的漢語說:“我的漢話說得不好。”
中年男人笑了:“你說得很好?!?/p>
小男孩這才指著紙上的那張臉的輪廓用漢語說:“她是我奶奶?!?/p>
中年男人看著小男孩說:“這上面還沒有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你怎么知道是你奶奶?”
小男孩想了想說:“反正我知道?!?/p>
中年男人笑了,小男孩也笑。
中年男人問:“你上學(xué)了嗎?”
小男孩很堅定地說:“當(dāng)然上了。”
中年男人看小男孩。
小男孩想了想說:“其實我不想上什么學(xué)校,可是我不上學(xué)我父母要給我交罰款?!?/p>
中年男人看了一會兒小男孩無奈的臉,問:“你上幾年級了?”
小男孩說:“三年級?!?/p>
中年男人說:“既然已經(jīng)上到三年級了,就好好上啊?!?/p>
小男孩說:“嗯,我也這么想,明年我就是四年級了?!?/p>
中年男人笑了笑,繼續(xù)畫那張臉的輪廓。
小男孩用漢語問:“你為什么不畫我啊?”
中年男人一邊畫一邊說:“明天再畫你?!?/p>
小男孩說:“今天畫吧,明天要是我奶奶不來這兒磕頭了呢?”
中年男人說:“那你問問你奶奶明天來不來?
小男孩:“不知道,我奶奶老是說明天要是我死了就不能到大昭寺門前磕頭了?!?/p>
中年男人驚訝地看著小男孩的臉。
小男孩笑了,說:“不過她明天肯定會來,她說她要在這兒磕很多天的頭呢。”
中年男人也笑了:“哦,原來你是在對我撒謊啊?!?/p>
小男孩說:“我是擔(dān)心明天你不來啊,我不相信你說的話?!?/p>
中年男人說:“你為什么不相信?”
小男孩不說話。
中年男人說:“放心吧,我會來的?!?/p>
小男孩突然看著廣場上空說:“看,那兩只風(fēng)箏絞在一起了?!?/p>
中年男人也抬頭看,我也抬頭向那邊看。
兩只風(fēng)箏果真在天空中絞在了一起。底下有幾個小孩的聲音在喊個不停。
兩只風(fēng)箏終于分開了,傳來孩子們的歡笑聲。
大昭寺廣場上一些小孩跑來跑去,歡快地玩著風(fēng)箏。小男孩看著那些玩風(fēng)箏的小孩,眼里露出羨慕的神色。
中年男人看著小男孩問:“你也想去玩風(fēng)箏嗎?”
小男孩看了看老奶奶,有點失落地說:“想,但是我奶奶不讓我去玩。
中年男人說:“磕完頭,再去玩嘛?!?/p>
小男孩說:“那也不行,她怕我跑遠了會丟掉?!?/p>
中年男人就笑。
這時,老太太停下了磕頭,把一顆念珠上一條紅色的線推到前面的一顆念珠上。
老太太動作遲緩地從包里取出一個木碗,拿起身邊的暖瓶,把暖瓶里的酥油茶倒進了木碗里。
中年男人看見老太太休息喝茶,就停止了畫畫。
中年男人問小男孩:“奶奶念珠上那個紅線是啥意思?”
小男孩笑了笑:“你連這個也不知道呀?”
中年男人也笑了笑:“我不知道?!?/p>
小男孩說:“那是在做記號。”
中年男人:“做記號?做什么記號?”
小男孩:“就是磕長頭的數(shù)字,推一下就表示磕了一百個頭?!?/p>
中年男人恍然大悟似的說:“噢,原來是這樣啊,那你奶奶今天磕了多少個長頭?”
小男孩不假思索地說:“五百個?!?/p>
中年男人問:“還要磕多少個?”
小男孩不假思索地說:“五百個?!?/p>
中年男人想了想說:“那你呢?”
小男孩還是不假思索地說:“我已經(jīng)磕了五十個,還要磕五十個?!?/p>
中年男人笑了。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看了看中年男人和小男孩,問小男孩:“你們在說什么?”
小男孩說:“我們沒說什么?!?/p>
我在遠處看著小男孩的樣子笑了。
老太太又問:“他在畫什么?”
小男孩說:“他在畫你?!?/p>
老太太問:“畫我?畫得像不像?”
小男孩:“很像?!?/p>
老太太有點好奇,緩緩地挪過來看。
老太太看到畫面上還只是一張面部的輪廓。
老太太瞪了一眼小男孩,挪回原來的位置說:“這怎么是我呢?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沒有耳朵,什么也沒有?!?/p>
聽了老太太的話,我又笑了。
中年男人問:“你奶奶說什么?”
小男孩用漢語說:“她說你畫的一點也不像她。”
中年男人笑了:“等會兒就像了?!?/p>
小男孩問中年男人:“你喝我們的酥油茶嗎?”
中年男人說:“好啊,我喜歡喝酥油茶?!?/p>
小男孩對老太太說:“他要喝酥油茶。”
老太太:“那就給他倒一碗吧?!?/p>
小男孩從包里拿出一個木碗,給中年男人倒茶。
中年男人喝了一口看著木碗說:“這個碗很好看?!?/p>
老太太問小男孩:“她說什么?”
小男孩:“她說酥油茶很好喝。”
老太太也笑了,喝了一口酥油茶。
小男孩的目光又轉(zhuǎn)向那些在廣場上玩耍的小孩們,他對老奶奶說:“奶奶,我也去玩一會兒吧?!?/p>
老奶奶表情嚴(yán)肅地盯著他說:“不行,你還沒有完成今天的任務(wù)呢。”
老太太也不管小男孩什么反應(yīng),只顧把碗里的酥油茶給喝完了,抬頭看大昭寺金頂。大昭寺的金頂沒有像之前那樣金光熠熠了。太陽快要落山了,上面的光芒有些暗淡了。
老太太收回目光,看了看在跟中年男人說話的小男孩說:“好啦,你這個愛偷懶的東西,過來跟我一起磕頭吧?!?/p>
小男孩一臉傷心的樣子,用漢語對中年男人說:“我奶奶說你不要再畫她了?!?/p>
中年男人問:“為什么?”
小男孩說:“我問問吧?!?/p>
小男孩又用藏語對奶奶說:“我累了,不想磕頭了?!?/p>
老太太說:“趕緊磕吧,天快黑了,磕完咱們就早點回去,你爸媽也可能下班回來了。”
小男孩用漢語對中年男人說:“她說他老了,很難看?!?/p>
中年男人說:“沒事,沒事,這樣很好?!?/p>
小男孩對老太太說:“我今天真的很累,明天再磕吧?!?/p>
老太太說:“來來,你再磕五十個咱們就走?!?/p>
小男孩對中年男人說:“她說她老了,不想把自己的樣子留在紙上?!?/p>
中年男人看了看老奶奶對小孩說:“我一會兒就畫完了,你就跟她說說讓我畫她吧?!?/p>
這次小男孩也沒跟奶奶說什么,直接對中年男人說:“我已經(jīng)跟她說過了,她說你再畫她就走?!?/p>
中年男人看看老奶奶很無奈地說:“我給一百塊錢行不行?”
老奶奶看小男孩的臉。
小男孩對老太太說:“他說小孩累了不好,就讓他玩一下吧?!?/p>
老太太笑著說:“快來磕頭吧,磕完頭奶奶給你十塊錢,你買東西吃?!?/p>
小男孩很認真的樣子,對著中年男人說:“她說這不是錢的問題,你這樣畫,她靜不下心來,你再畫她就真的要走了?!?/p>
中年男人顯得很無奈,說:“好好,我就不畫她了,讓她繼續(xù)磕她的頭吧?!?/p>
小男孩對老太太說:“他說我該聽你的話?!?/p>
老太太看了看畫家,說:“你看人家多好,那你可要聽我的話了。”
小男孩說:“好好,我聽你的話?!?/p>
老太太笑了。
小男孩對中年男人說:“我奶奶說如果你想畫我的話可以讓你畫,也不要你的錢?!?/p>
中年男人看了看老奶奶,又看了看小男孩說:“好,那就畫你吧?!?/p>
小男孩笑了。
小男孩對老太太說:“他說他想畫我,請您發(fā)發(fā)慈悲心,幫幫忙讓他畫一畫?!?/p>
老太太問:“他為什么不畫我了?”
小男孩笑著說:“他說你太老了,畫出來太難看了?!?/p>
老太太笑了,我也笑了。
中年男人看著我說:“這小孩跟這個老太太到底在說什么呀?我一句也聽不懂?!?/p>
我沒有回答中年男人,加入到了帕廓街上的人流當(dāng)中。
走了幾步我回頭看時,老太太在虔誠地磕長頭。
小男孩坐在一邊,中年男人在畫他。
黃昏的最后一縷陽光照在小男孩的臉上,小男孩笑了,陽光將小男孩臉上的笑容襯托得更燦爛了。
中年男人歪著頭看了看小男孩,又看了看自己的畫板,大聲說:“求求你了,不要老是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