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寶
十八大以來,中共對黨政領導干部的選拔標準和選拔方式上進行了糾偏和微調。
先是在2013年12月,中央組織部印發(fā)了《關于改進地方黨政領導班子和領導干部政績考核工作的通知》,對干部考核工作存在的問題提出了八條改進意見。隨后不久,2014年1月,中共中央又印發(fā)了《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以下簡稱《干部任用條例》)。
“應該說,十八大以來,中共中央對干部選拔方式和標準又做出了更加細化的規(guī)定。”3月23日,國家行政學院公共管理教研部副主任、教授劉旭濤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專訪時分析說。
劉旭濤曾擔任國家行政學院領導人員考試測評研究中心副主任,他長期致力于政府績效考核研究,并對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考核機制有著持續(xù)關注。
中國新聞周刊:2014年1月,中共中央印發(fā)了《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在你看來,中共十八大以來,官員選拔的方式和標準與過去有什么不同?
劉旭濤:我認為,在干部選拔標準方面,最大的變化就是適應當前經濟社會發(fā)展的總體要求,尤其是強調圍繞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以及生態(tài)文明建設“五位一體”的發(fā)展格局,這些方面的具體細化在這次條例修訂中都有體現。
在選拔方式上,最大的變化就是突出“四個不唯”,即不唯GDP、不唯分數、不唯票數、不唯年齡?!八膫€唯”實際上背后反映的是我們這些年在干部考核中片面追求量化考核所帶來的弊端,也是我們經常詬病的“干部出數字,數字出干部”現象的延續(xù)。
中國新聞周刊:在你看來,過去片面追求量化考核為什么會出現問題?
劉旭濤:我想原因至少有三個方面:一是干部評價工作完全按照數字、分數來衡量本身就是不科學的。干部評價需不需要數字和分數?當然需要,但這些數字和分數只是為我們的用人決策提供相關的事實依據,此外,使用干部還有很多方面很難用數字顯現出來??茖W地評價干部,應該包括“測”和“評”兩個部分,“測”解決的是事實,包括相關統(tǒng)計數字在內的大量客觀事實我們必須要掌握;而“評”則是在“測”的基礎上的價值判斷。這也是我們經常說的“定量與定性相結合”。
二是片面追求量化考核容易引導干部的行為發(fā)生扭曲。就像片面追求應試教育把學生引導到追求分數上一樣,干部考核中也出現了類似問題。量化分數看起來是一種“硬杠杠”,但實際上卻排斥了對干部綜合素質能力更加全面、深入和準確的分析研判。
比如這些年一些地方領導片面追求“高大上”的政績工程、形象工程,追求“短期效益”,數字造假,甚至出現拉票賄選、年齡造假、人事檔案造假等問題。
三是片面追求“量化考核”也規(guī)避了主要領導、分管領導和組織人事部門在選人用人方面應該承擔的責任。干部選拔的“四個唯”,很大程度上弱化了黨委和組織人事部門在選人用人方面的責任。將來干部出了問題,這些分數、票數就成為一些黨委、組織人事部門推卸用人失誤責任的借口和擋箭牌。
中國新聞周刊:這次《干部任用條例》的修訂,進一步強化了用人的責任意識,在干部人選動議、民主推薦、考察、討論決定等各個環(huán)節(jié)都明確了相關的責任主體,尤其強調了各級黨委(黨組)和組織人事部門在選拔任用干部中的把關作用。為什么要如此強調部選拔任用工作的責任主體意識?
劉旭濤:坦誠講,這些年有些地方在選拔任用干部中出現責任不清甚至規(guī)避責任的問題。提名主體不明確,導致實際運作中產生各種偏差和各種人為因素;提名過程不規(guī)范,缺少具體、清晰的依據,表現出較大的隨意性和不確定性;提名責任主體不明確,由于實際操作中責任主體不明晰,導致用人失察難以追責。甚至少數領導干部利用制度的缺失,在干部任用中摻雜個人意志,通過“走程序”的形式實現個人目的,造成“程序上看似中規(guī)中矩,實質上體現個人意志”的現象。
當然,選人方式更突出了領導和組織人事部門的責任,并不是弱化了干部選拔方式的科學化和民主化。恰恰相反,強化領導和組織人事部門的責任,反過來可以倒逼擠掉干部選拔工作走過場、走形式的成分,倒逼領導干部選拔方式更加有效、管用,更加科學化和民主化。這方面的變化,確實對各級黨委和組織人事部門是一種新的挑戰(zhàn)。
中國新聞周刊:此外,在新修訂的條例中,將民主推薦結果的作用調整為“作為選拔任用的重要參考”,將公開選拔和競爭上崗的適用條件和適用范圍也作出一定的限定,為什么會做出如此調整呢?
劉旭濤:我認為這是在糾正過去的形式主義。近年來,一些地方和單位在干部考核評價工作中,出現了“唯票、唯分”的現象,不僅造成拉票、應考等違背干部測評初衷的問題大量出現,而且在社會造成不良影響。一些地方和單位的黨組織在干部評價工作中淪為計票人、監(jiān)票人、記分員的角色,沒有發(fā)揮應有的把關作用,也為用人失察責任主體缺位提供了看似合理的借口。
這次條例做如此調整,既肯定了民主推薦、民主測評和競爭性選拔在干部考核評價中的作用,也糾正了以往走極端、走形式、走過場的錯誤做法,使干部評價工作回歸常態(tài),發(fā)揮其干部選拔任用工作的輔助決策功能,而不是決策的主導作用。
干部選拔任用權說到底屬于各級黨委(黨組)和組織(人事)部門,并承擔相應的責任。同時,條例還針對當前社會反映突出的“政績觀”問題,對干部考核內容和方式作了進一步調整和細化。
中國新聞周刊:在弱化GDP考核的情況下,對干部選拔提出了什么新的要求?
劉旭濤:弱化GDP考核不等于不重視經濟發(fā)展,而是根據當前經濟發(fā)展“新常態(tài)”的要求,對經濟發(fā)展的考核內容進行與時俱進的一種調整。按照“新常態(tài)”的要求,GDP顯然是不全面的,轉變經濟發(fā)展方式、調整經濟結構、資源環(huán)境損耗、科技創(chuàng)新等,只看GDP是考不出來的。
而且,按照十八屆三中全會“五位一體”的要求,經濟建設只是其中的一部分,GDP進一步弱化是必然的。
當然,GDP背后所反映的不僅僅是經濟增長,它通常也會與勞動就業(yè)、稅收、居民收入、基礎設施建設等存在一定的關聯,所以我們要求“不能僅僅把地區(qū)生產總值及增長率作為考核評價政績的主要指標”,但不等于不要GDP,而是要求我們對地區(qū)經濟發(fā)展的考核更能體現科學發(fā)展、體現可持續(xù)發(fā)展。
中國新聞周刊:在全面深化改革的背景下,我們需要什么樣標準的領導干部?
劉旭濤:習近平同志對領導干部提出的“好干部的五條標準”,即信念堅定、為民服務、勤政務實、敢于擔當、清正廉潔,是新一屆黨中央對干部選拔工作的總體要求,是“德能勤績廉”的新時期的具體體現。
其實,從目前的從嚴治黨、反腐倡廉、整肅官場風氣(作風建設)、強化責任機制和問責機制、治理懶政行為等舉措來看,正是這“五條標準”的具體體現和落實,也為這五條標準的具體操作提供了更清晰的指向。我想下一步還要結合不同行業(yè)領導崗位的特點,需要進一步細化和完善。
中國新聞周刊:目前,60后官員擔當大任,在你看來,60后官員與過去的官員有什么不一樣?
劉旭濤:從這些年來我國的干部成長規(guī)律看,60后已開始走上重要的領導干部舞臺,開始擔當大任。這是干部整體年齡結構的更新,是一種必然規(guī)律。
60后官員與過去的官員相比,絕大多數都經歷過正規(guī)的高校教育,在知識方面更加系統(tǒng)、完整和開放;既進入性格沉穩(wěn)期而又不失銳氣;伴隨著改革開發(fā)歷程成長起來,對改革開放有著更切身的體會;具有更廣闊的國際視野。
當然,還有其他許多方面?!伴L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這是干部隊伍年齡結構的自然規(guī)律,也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領導干部隊伍建設的一條成功經驗。
中國新聞周刊:觀察近幾年人事變動,你認為用人方式有什么特點?受重用的官員有哪些共性?專家型、學者型、技術型等,哪類更多?這說明什么問題?
劉旭濤:我個人判斷,目前受重用的干部,恐怕在政治信念方面被放到了首要位置,這也符合當前從嚴治黨、從嚴管理干部、懲治官場腐敗的形勢要求,體現了新一屆黨中央的執(zhí)政理念,也是為做好執(zhí)政開局、凝聚黨內共識、攻堅克難等工作積蓄人事力量,做出人事部署。當然,按照更全面的“好干部標準”,其他方面也要堅持。
十八大以來,中央強化了反腐敗的力度,經濟社會發(fā)展又開始進入“新常態(tài)”,干部的人事調整是必然的。比如,某些地方和行業(yè)出現了“塌方式”腐敗,大量干部出了問題,那么就需要補充新的干部后備力量。
目前來看,黨政機關出現了一批來自高校、科研院所的領導干部,我個人認為可能有多種原因:一是這些學者型的官員多數遠離官場中的利益糾葛,對于改變以往官場中的一些不良風氣會產生一定的影響;二是這些學者型官員在自己的專業(yè)領域都是行家里手,一些專業(yè)性較強的部門確實需要懂業(yè)務的領導;三是也符合當前用人要“五湖四?!薄⑼貙掃x人用人視野、擴大干部跨系統(tǒng)交流、增長實踐才干的干部選拔要求。
中國新聞周刊:近日,隨著仇和被調查,“仇和式”官員的再次引起熱議,你如何評價仇和式官員?
劉旭濤:仇和的落馬確實在社會上引起很大的反響,甚至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但是,結合當前形勢,這種意外也是一種必然。
正如前面所講,從嚴治黨、從嚴管理干部,對領導干部的標準要求更高、更全、更嚴了。以往在干部選拔中或多或少存在著“一俊遮百丑”的現象,只要你“敢作敢為”,做出些政績,有了一定的社會影響,就成為政治明星,似乎就可以不受條條框框的約束,就可以任性使用自己手中的權力。
仇和落馬,至少可看到一點:官員從政必須要樹立“底線思維”,即便在其他方面做得再好,只要突破底線,就必須要受到黨紀政紀法紀的追究。我個人認為,目前的底線至少有兩條:一要廉潔自律,二要守法守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