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切

“強制闡釋論”是張江教授新近針對當代西方文論提出的一種“論”，與此論針鋒相對的也是由他提出的“本體闡釋論”?！皟烧摗本o密相關。在張江看來，如何對待文學或文學性，是區(qū)分和隔離“兩論”的關鍵所在：前者反文學或文學性，后者則以文學或文學性為文學理論批評的旨歸。據(jù)說，他之所以要提出本體闡釋論，原是為了規(guī)避當代西方文論無視文學的本質(zhì)屬性，混淆文學與其他學科的界限，以先入之見（前見、先見）強行侵入文學的領地，把文學文本生拉硬扯地拽入與文學沒有多大關系甚至毫不相干的論域加以闡釋的“根本缺陷”和“核心缺陷”，借此提醒文論界要高度重視文學的特性，以具體的文學文本為“闡釋循環(huán)”的起點和終點，在文學批評的實踐中逐步建立可以與當代西方文論平等對話的屬于中國自己的文論系統(tǒng)。（1）

根據(jù)張江的表述可以發(fā)現(xiàn)，本體闡釋論是一種暢想式的“重建路徑”；強制闡釋論也只是以揭示當代西方文論背離文學或文學性的根本缺陷為由，以零星片斷的示例方式指出它的若干弊端。

我以為，就此可以提出來討論的有兩個大的問題：一個是為何在此時提出“兩論”，一個是當代西方文論的要害到底在哪里。

此時中國的GDP，據(jù)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測算，已經(jīng)超過美國，躍居全球首位，中國業(yè)已成為全球第一大經(jīng)濟體。世界銀行也給出了相同的結(jié)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測算的依據(jù)和得出的結(jié)論，盡管并不為中國官方所認可，但是中國的經(jīng)濟總量在世界上數(shù)一數(shù)二，則是誰也否定不了的。自1990年代以來，中國的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GDP相繼超過英、法、德、日諸國直逼美國。退一步說，即使低調(diào)示人，不愿做世界經(jīng)濟的老大，中國在經(jīng)濟總量上超越美國，也當是指日可待。

與中國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相伴隨的，是中國人看待中西關系的心態(tài)所發(fā)生的變化。這種變化是不是達到傷筋動骨的程度，有沒有根本性的改觀，這另當別論。我們看到，無論在哪一個領域，中國在世界上的發(fā)言權都有了相當明顯的增強，民族情感愈益激越的中國人不再愿意跟在西方人的屁股后面跑，而急于強化民族的自信力，不斷放出豪言，試圖與強大的西方叫板，唱對臺戲。這種態(tài)勢表現(xiàn)在中國的方方面面，是非常清晰的?！爸袊梢哉f不”，“中國不高興”，如此極端的民族主義情緒的宣泄，便是其中的犖犖大者。中國的文論界自然不甘落后，不失時機地匯入這股來頭不小的民族主義潮流。1990年代初，東方主義等反歐洲中心論的理論話語傳入中國，迅速在文論界攪起大浪，文化守成的思潮盛極一時。自那時以來，中國文論界討論的主要論題，不是中國傳統(tǒng)文論的現(xiàn)代轉(zhuǎn)換，就是現(xiàn)代中國文論的“失語癥”，其間不免夾帶著“發(fā)現(xiàn)東方”、重建中國文論話語之類的豪言壯語。進入新世紀，不少人翻出費孝通“文化自覺”的說法來說事。比“文化自覺”更為激進的情緒化表達，是時下十分流行的一個大詞——“文化自信”。

在“文化自信”的風頭上提出“兩論”，特別是本體闡釋論，用歷史的眼光看，其實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情，完全是合乎歷史邏輯的一種抉擇?；貧w中國本土，回到老祖宗那里去，重建屬于中國自己的文論系統(tǒng)。

1990年代的時候，季羨林發(fā)過一番宏論，說十九、二十世紀你們西方是強大，我們讓給了你們，但是二十一世紀是中國的世紀，我們有這個自信，當仁不讓。他說，你看我們中國古代的文論是多么多么的好，現(xiàn)在搞文論的人為什么不回過頭去探寶，反倒去西方撈取那些念歪了的“經(jīng)”。與季羨林可有一比的是以寫現(xiàn)代詩聞世的英文教授鄭敏，她甚至整體否定了自白話文運動以來一路西化的中國現(xiàn)代詩歌史。詭異的是，她是順著西方人的思路，拿反歐洲中心論的西方文論說事。她說，你看我們的漢字是如何如何的形象，理性化或邏輯化了的西方文字是如何如何的抽象。（可參看克里斯蒂娃及德里達的相關論述），把富有美感和詩性的象形漢字抽象化，不用典雅優(yōu)美的文言而用粗放平直的大白話寫詩，這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南轅北轍，把中國現(xiàn)代詩歌引向了一條不歸路。

那么，中國文論的出路在哪里呢？在“轉(zhuǎn)換論”者那里，很簡單，在它的源頭，即沿波討源，對中國古代文論實行創(chuàng)造性的現(xiàn)代轉(zhuǎn)換，以徹底消除“失語”的癥狀。然而，如此這般，難道真能行得通治愈得了嗎？討論的人多了去了，討論來討論去，弄出來的無非是一些宏大方案，無論是什么人，不管有多么高明，都沒能也不可能端出一桌掛有“中國現(xiàn)代”名頭的實實在在的理論大餐。實在是太難太難了，也許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在中國古代文論的范疇（西來概念）中，論者能夠據(jù)以為證的實例簡直可憐得要命，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重釋的那個“境界”，便是其中經(jīng)常被提及并說濫了的一個?？墒?，多年前由北大出版社出版的佛雛先生精心研究王國維的那部大作，你將會看到，隱含在這個范疇里面的居然主要是叔本華化了的意蘊。中國古代文論里面常見的如“氣”“象”之類的術語（又是西來概念），不妨試試，看看該怎樣轉(zhuǎn)換，轉(zhuǎn)換后又該怎樣用來批評當代的文學文本。

西來的“經(jīng)”的確不那么好念，如“周誥殷盤，佶屈聱牙”，生吞活剝，生拉硬扯，牽強附會，磕磕絆絆，不問青紅皂白地一鍋燴，在所難免。從中挑多少刺都是輕而易舉的，借以批判和否定它也不是什么難事。問題在于，豪情易解，壯志可嘉，發(fā)通宏論，挑些刺，并不能真正解決重建中國文論的難題。否定什么永遠都要比肯定什么來得輕便。割斷歷史，用歷史虛無主義的態(tài)度對待包括文學和文論在內(nèi)的中國現(xiàn)代文化的演化史，這是萬萬不可取的。

我同意《全球通史》的作者、美國史學家斯塔夫里阿諾斯從史前到二十一世紀的歷史中總結(jié)出來的一個看法。在他看來，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中，在一定的“長時段”內(nèi)，總是會在一定的區(qū)域形成一個文明的中心，這個區(qū)域內(nèi)生成的文明成果總是會向其他的區(qū)域擴散，這是歷經(jīng)無數(shù)史實驗證過的不可逆的歷史過程。《全球通史》下冊的開篇即說，自1500年（哥倫布等航海）以來，影響整個世界文明的是歐亞大陸的歐洲板塊。北美是歐洲人的北美，南美是拉丁人（歐洲人）的南美，澳洲是英國人的澳洲，亞洲和非洲雖然不好說是歐洲人的亞洲和非洲，但是就歐洲文明擴散的走向而言，這兩大洲因被殖民而成為歐洲文明的試驗場，則是誰都無法否認的事實。非洲眾多國家的官方語言是英語和法語，社會制度的安排是照著歐洲的模式打譜。馬達加斯加的官方語言是法語，其政治架構取自曾奴役過他們的法國，是半總統(tǒng)制。亨廷頓說冷戰(zhàn)時期東西方兩大意識形態(tài)的沖突實際上是西方文明的內(nèi)部沖突，是有道理的。事實上，數(shù)不清的事例證明，中國人看待中西關系（“西上中下”）的心態(tài)并未發(fā)生實質(zhì)性的改變。

于情，講民族主義；于理，從世界主義，情理夾雜，很容易把腦子攪昏。然而，正是這夾雜著的情理的沖突，自十九世紀中葉以來，卻一再在中國的歷史舞臺上重演。我相信，只要世界文明的走勢不出現(xiàn)方向性的轉(zhuǎn)換，這種沖突仍然將持續(xù)下去。

現(xiàn)在可以談第二個問題了。

前面已經(jīng)說過，文學或文學性是強制闡釋論與本體闡釋論相關聯(lián)的要點。張江在 《強制闡釋論》一文（2）中把強制闡釋的“基本特征”歸納為四點，即“場外征用”“主觀預設”“非邏輯證明”和“混亂的認識路徑”?！胺沁壿嬜C明”似乎可以忽略不計，因為無論你動用什么樣的理論來批評文學作品和文學現(xiàn)象，都有可能在邏輯上出問題。余下的三點關系到他對強制闡釋的界說。他的界說是：“強制闡釋是指，背離文本話語，消解文學指征，以前在立場和模式，對文本和文學作符合論者主觀意圖和結(jié)論的闡釋?！?“文本話語”當指文學文本，“文學指征”當指文學的本質(zhì)屬性（文學性），“前在立場和模式”當指既有的理論立場。從既有的理論立場而非文學文本出發(fā)（“主觀預設”），無視文學文本固有的“指征”，征用現(xiàn)成的場外理論，根據(jù)已有的結(jié)論，強行對文學文本作非文學的符合論者主觀意圖的闡釋，這就是張江所說的強制闡釋的根本缺陷。

前面也已經(jīng)說過，文學和文學性，是搞當代西方文論的人來來回回辨識過而心知肚明的東西。美國學者喬納森·卡勒的那本名為《文學理論簡論》（3）的小冊子，起首兩章回答的就是什么是理論和什么是文學的問題。之所以稱“理論”而不稱“文學理論”，據(jù)卡勒解釋，是因為近些年來西方學者闡釋文學作品，大都利用非文學的其他學科如心理學、政治學、語言學、史學和哲學等的理論資源，據(jù)說，用這樣的理論來闡釋文學，已經(jīng)根本改變了文學研究的性質(zhì)。按此，理論便是文學理論?？ɡ崭爬ǔ隼碚摽鐚W科的（interdisciplinary）、分析和推測的（analytical and speculative）、批判的（a critique of common sense and concepts taken as natural）和反思的（reflexive，thinking about thinking.這里的反思特指“探詢我們在文學和其他話語實踐中感知事物的范疇”）四個要點。這四個要點，沒有一個不涉及對于文學或文學性別樣的理解。

因此，接下來便是什么是文學或文學性的問題?？ɡ找再|(zhì)疑的方式一一列出現(xiàn)存的多種有關文學或文學性的解釋，并一一給出反例和疑點質(zhì)詢，從而使文學或文學性變成了一個面容模糊、十分可疑的概念。譬如，形象性曾經(jīng)被看作文學有別于其他人文學科的特性，但是在宗教教義和史書中，形象化的敘述也是屢見不鮮的……以往對文學作本質(zhì)主義的理解，認真地理論起來，真的是不大可靠的。當然，文學作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從來都是人類社會特有的一種話語實踐活動。不過，這種話語實踐活動牽連到和作用于人類社會的各種領域，則是確鑿不移的。文學反映社會生活，這不就是我們熟透了的一個信條么？既然文學是社會生活的反映，那么動用社會各種領域的理論來闡釋文學作品，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何況，在二十世紀初歐洲發(fā)生物理學、語言學的革命以后，隨著在歐洲這個文明中心生成的新的知識成果在全球范圍的擴散，人類已經(jīng)改變了看世界的視角和方式，過往形成的種種學科的種種重要的概念，不再是也不可能再是不可置疑的自明的概念。

我想，既然張江以文學或文學性為他提出的“兩論”的軸心概念，那么他首先需要闡明的就是這個在他心目中不證自明的概念，用鐵鑄的證據(jù)雄辯地證實這個概念無可辯駁的有效性。

我想說的是，在中西文論史上，我們不難看到，為文學奠定理論基礎和闡釋框架的，即為文學立法的，很多都不是文學的圈內(nèi)人。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和柏拉圖，中世紀的奧古斯丁，十八世紀以來的康德、謝林、黑格爾和馬克思，再往后的海德格爾、伽達默爾、德里達和?？拢皇歉阄膶W的。有人說中國的美學可分為兩路，一路是儒家美學，一路是莊禪美學，而為這兩路美學奠基立則的，前者為孔孟，后者為老莊和禪宗，撇去禪宗，也全不是搞文學的。劉勰該是公認的中國古代文論的大家吧，可是他是舍人而不是文學家。嚴羽倒勉強可以說是文學的圈內(nèi)人，但是，他“以禪喻詩”，是不是也犯了“場外征用”“背離文學指征”的錯誤？更貼近的例子是毛澤東。熟悉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和學術史的人都很清楚，回到歷史“現(xiàn)場”，毛澤東可稱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宗師，他從現(xiàn)實政治需求出發(fā)論述和規(guī)范文化和文學的文字，在相當長的一個時間內(nèi)，完全可以說是搞文學和文學（學術）研究的中國人的“圣經(jīng)”。1980年代中期以前編寫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其理論基礎、結(jié)構和評價標準就來自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和《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顯而易見，在撰寫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之前，治史者就有了“前在立場和模式”，在治史的過程中，當然要“對文本和文學作符合論者主觀意圖和結(jié)論的闡釋”。不能想象，倘若“白板”一塊，腦子空空，沒有“前在立場”或“先見”，文學闡釋將何以發(fā)生。

問題顯然不在這里。進一步說，當代西方文論的根本缺陷或核心缺陷顯然不在背離文學或文學性的“場外征用”之類。如果把二十世紀初以來的西方文論叫作當代西方文論，那么當代西方文論所取得的成績，應該說是相當可觀的。它極大地拓展了文學和文學研究發(fā)揮社會效應的空間，觸覺直抵西方社會的各個角落，成為西方社會對現(xiàn)代性進行批判性反思的重要組成部分。女權主義和后女權主義、弗洛伊德主義和新弗洛伊德主義、解構主義、東方主義、新馬克思主義和文化研究，從性別歧視到理欲分裂、從二分的思維傳統(tǒng)到扭曲的東西方關系、從階級壓迫的新形式到媒體的官商合謀，可謂揭發(fā)伏藏，深入骨髓，鋒芒畢露，咄咄逼人。再來看它在文學研究上的進展。它首先突破了僅僅從外部 （社會文化背景和個人經(jīng)歷）進入文學的限制，把文學闡釋拓展到了文學文本的層面（如形式主義、結(jié)構主義和新批評），接著又突破了粘滯于文學文本而不能自拔的限制，把文學闡釋拓展到了文學接受和文學旅行的層面（如接受美學、讀者-反應理論和形象學）。文學批評在十九世紀晚期學科化了，那時流行丹納的時代、種族、環(huán)境三要素說，還沒有為文學批評離開這三要素從別的視角進入文學提供理論上的可能。文學批評后來發(fā)生變化，是與人們改變了看世界的角度和方式分不開的。

二十世紀初，丹麥的哥本哈根大學是物理學新思想的搖籃。測不準原理與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相得益彰。波子與粒子的相對性或不確定性，如同語言與言語、能指與所指的相對性或不確定性。彼此相關，由此及彼，由彼及此，不離不棄。在索緒爾那里，詞與物的關系并不像過去的語言學所認定的，是固定的，而是隨意的、偶然的；而且，詞在文本中的意義也不是孤立的，而取決于它在上下文中如何呈現(xiàn)。德里達對語音中心主義或邏格斯中心主義的辨析或解構，更是把批判的矛頭指向了西方思維的祖先?？ɡ赵凇段膶W理論簡論》中對德里達如何解構語音中心主義有著扼要和精當?shù)姆治觥ＵZ音先于文字嗎？按常識，當然如此，但德里達告訴你，未必如此。這豈不是正好可與卡勒所歸納的理論的第三個要點對應！連思維的起點都有問題，沿著這種思維路徑認知的本質(zhì)化的種種概念難道就不會有問題？擺脫傳統(tǒng)思維路徑的還有?？?。福柯把話語與權力捆綁起來考察性史、瘋癲史等，罔顧性、瘋癲等是什么而只看性、瘋癲等何以如此，也就是說，只看性、瘋癲等的觀念如何形成的話語實踐，從而建立起性、瘋癲等的“知識譜系”。這里是無法覓得本質(zhì)主義的藏身之地的。德里達和?？?，還有海德格爾，乃至波爾和索緒爾等，在當代西方諸多文論中，我們是不難覓得他們的身影的。這些歐洲精英才是由歐洲延及北美的當代西方文論的真正的奠基人。

當代西方文論的理論成色和認識論基礎，才是其要害所在。

當代西方文論東來，該來的來得差不多了。來中國旅行后境況如何，待遇好不好，能不能客隨主便、入鄉(xiāng)隨俗，與接待的主人相處得怎么樣，變聲變調(diào)了嗎，有沒有長進，有哪些長進，這些才是我們應該急切關注的問題。大門敞開了，攆是攆不走的。該做的工作是：清倉查庫，一樣一樣地打理清楚，問明用途，該存的存，該放的放，該改進的改進，該另創(chuàng)的另創(chuàng)。

以也許并非題外的話收尾吧。在當今偌大的中國，要找到一樣純粹的國貨（限于現(xiàn)代工業(yè)和信息產(chǎn)品）無異于癡人說夢。小米是純粹的國貨、純正的民族品牌嗎？不是。雷軍說得好，小米沒有廠房，它的工廠是世界工廠。小米的芯就不是中國芯，小米的相也不是中國相。那么，中國的現(xiàn)代文論呢……

2015年2月13日于武昌珞珈山

注釋：

（1）請參見金莉：《當代文論重建路徑：由“強制闡釋”到“本體闡釋”——訪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張江教授》，《中國社會科學報》2014年6月6日。

（2） 張江：《強制闡釋論》，《文學評論》2014年第6期；《文藝爭鳴》2014年第12期。

（3）Jonathan Culler， Literary Theory：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7.中譯本以《當代學術入門——文學理論》為名，1998年由遼寧教育出版社出版。這個譯本后來加入原文更名為《文學理論入門》，改由譯文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