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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場是一個雜亂陰濕的地方，葉六六不喜歡。葉六六的米攤位于米行西北角，雖然是一個死角，但生意很不錯。她有許多固定客戶，無論她的攤點如何不起眼，顧客都要奔她而來。良好的口碑是周序憐創(chuàng)下的。周序憐是葉六六的母親。賣米這點事兒周序憐早已交給葉六六，周序憐要做別的事，她想多種經(jīng)營，賺多多的錢。葉六六不喜歡賣米，當然這不是主因，主因是不喜歡在亂哄哄的菜市場賣米。她認為人無論多高貴，一擱到菜市場品位就下降。葉六六不是個高貴人，出身更不高貴，她一直幻想有一天能高貴。

那男人又來買米，葉六六收起手中的手機。來買米的男人看起來一身高貴，葉六六認為這人是裝出來的，高貴的人不會到菜市場來買米。昨天也是這個時候，男人買了30斤米，才一天又來買，難道是開快餐店的不成？葉六六一邊推測一邊問男子買多少斤？男人說，50斤。葉六六試探性地說，你家米銷得好快。男人笑而不答。男人說普通話，葉六六說桂城話。葉六六很小的時候就跟隨父母從沱巴老家來到桂城，一直在桂城上的學。葉六六能說一口純正的桂城話，但是在家里，在他們平頭嶺一帶老家人集中租住的地方她就說一口的沱巴方言。在桂城說普通話的人通常都是外地人，就算是本地人，你一聽就能聽出桂城腔調(diào)。男人付了錢，說，這米太重，我提不動。葉六六說，那怎么辦？要不我叫我爸來給你送上門？你家遠嗎？男人說，不用了，咱倆合力將米抬到我車上吧。菜市場后面有一塊長方形空地，那里通常停著許多小車。葉六六說，行。兩人各自提著米袋一角往停車場走，男人一個勁地夸她力氣好。到了車邊，男人打開后備廂。葉六六看到了昨天男人買的米。葉六六差點驚叫出口。男人說，你叫什么名字？一天能掙多少錢？男人得到回答后說，名字很有意思，六六，就是大順的意思。你長這么漂亮在這里賣米可惜了。葉六六說，老板你有好工作介紹？男人說，沒有，我公司不要賣米姑娘。葉六六說，我不只會賣米，我還會干別的。男人說，那你會干什么？葉六六說了一大串，男人說，你會的這些我公司都不需要。臨走，男人遞給葉六六一張名片，同時葉六六把自己的手機號發(fā)到男人手機上。

男人叫夏秋商，佳仕利投資公司董事長。葉六六不明白什么叫投資公司，心想這公司也許就像一個百貨商店或者一個很大的米行。他車是開著，公司是開著，葉六六還是不覺得他有多高貴。這年頭開車的多了，開公司的多了。過了幾天，葉六六幾乎忘記了夏秋商，他卻來了。葉六六問他是不是買米？心想如果回答是，那么，他就是買米做飯給他的員工吃，就像包工頭在工地請廚師做飯給農(nóng)民工吃一樣。夏秋商說，算是吧。葉六六拉來一個米袋問要多少？夏秋商說，不急，你看這樣行不行？你跟我走一趟，我為你買一身衣服。葉六六驚喜地說，為什么？夏秋商說，不為什么，要是一定要有為什么的話，那就是感謝你。感謝你什么呢？感謝你賣給我很好吃的米，感謝你為桂城的消費市場和經(jīng)濟作出了貢獻。葉六六笑出聲來。夏秋商說，你看看我為你準備的這條圍巾。葉六六接過圍巾圍到脖子上，說很暖和。夏秋商說今天風大，應該進入深秋了，圍著它你站在這里就不怕寒風了。葉六六說真的送我嗎？夏秋商說當然送你的，我還要送你衣服呢。

葉六六上了夏秋商的車。這車很舒服，夏秋商告訴她這是名車，世界名車，比奔馳寶馬貴多了。葉六六從來沒聽說過這個車名，沒記住。夏秋商將車停在南城百貨停車場，帶著她進店。夏秋商一口氣為她買了兩套秋裝。葉六六身材好，皮膚白，衣服穿在身上，檔次一下上去了許多。完了，還請她去美發(fā)店做了一個頭發(fā)。這一弄，葉六六立即成為時尚美女，行走在路上，贏得許多回頭率。夜色來臨，美輪美奐的桂城顯出幾分嫵媚。夏秋商建議葉六六一起吃晚飯，葉六六說米攤還沒收呢。夏秋商說米攤值幾個錢，米攤丟了他賠。葉六六說我一定要回去收米攤的，米攤是母親的命根子。夏秋商便送她回米攤。菜市場已經(jīng)空蕩蕩，她的米攤也被人收拾過了。葉六六說，米攤丟了。夏秋商說，米攤不就是在這兒的嗎？葉六六說，三輪沒了，恐怕米和米袋都沒了。夏秋商說，你先別急，算個價，明天我賠你。葉六六不作聲，她的眼圈紅了。丟失的東西雖不值錢，可她對它們是有感情的。它們跟隨她多年了，特別是跟隨了母親二十來年。夏秋商說，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吧。葉六六說不用，謝謝你，夏董！

平頭嶺離菜市場兩三公里，走回去并不算遠。平頭嶺是桂城城鄉(xiāng)接合部的一個節(jié)點，里面百分之七八十住著外來務工人員及其家屬。丟了米攤葉六六心里難過，但掂掂手中的衣服，她心情又好起來。她懷著時好時壞的心情回到家。原來，米攤并沒丟。母親周序憐見她遲遲不回，就去了菜市場，然后收了攤。周序憐打過葉六六的手機，葉六六沒接。葉六六調(diào)在振動檔，在外行動著，感覺不到來電振動。葉六六早上還是烏雞，晚上就成了鳳凰，周序憐吃驚不小，剛進家門那會根本就沒認出來。周序憐說，你買衣服做頭發(fā)媽不反對，可你不能撂米攤?。≈苄驊z反復地看葉六六，感嘆說很漂亮，像年輕時候的我。丈夫葉大江接過話說，你年輕的時候土得跟泥一樣，有這么漂亮嗎？周序憐說，那時有那時的漂亮。細心的周序憐看了衣服標簽，價格貴得驚人。葉六六說，商場亂標價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序憐說再亂標也沒有這么亂的，你哪來這么多錢？葉六六說，買兩套衣服又怎么了？周序憐有三個女兒，葉六六是最小的，前面兩個女兒都嫁了人，在廣東打工認識了男人，就嫁走了。出嫁女把桂城的這個出租屋當娘家，過年過節(jié)的都往這里集中。小女是周序憐的最愛。

同行是冤家。米行里的其他人恨不得將葉六六像螞蟻一樣踩死。今天，葉六六又打扮得這么妖艷，米行的人眼珠都要飛出來了。別人以為這是雞窩，哪曉得這里是米行，三號攤的人大聲地諷刺。葉六六才不理他們，她的米賣得好人長得漂亮，就是要氣死他們。葉六六的漂亮不光吸引男人，女人也欣賞。買米的就都到她的攤位。不到中午，她的米售罄，周序憐應求急忙趕來補充貨源。見到葉六六，周序憐有說不清的自豪與滿足。她在想，三女婿的挑選得親自把關。前倆女婿她也想把關來著，可是他們都在廣東，周序憐鞭長莫及。周序憐強行把葉六六留在身邊，就是因為對葉六六不放心。周序憐補充的大米，不到下午五點葉六六又賣完了。她提前收攤。試著給夏秋商打電話，夏秋商說你來我公司玩吧。

夏秋商的公司搞得葉六六的心怦怦亂跳。這是一座寫字樓，樓下掛著許多牌子，都是些公司的名字，一樓大廳保安上前問葉六六找誰，葉六六說夏董。保安說，是夏秋商董事長吧，上21樓。保安畢恭畢敬地為葉六六打開電梯。上到21樓，前臺小姐迎上來說，你是葉六六小姐吧，請跟我來。迎賓小姐帶葉六六在公司里參觀，并對每一個客人說這是夏秋商的朋友。公司職員紛紛站起來向葉六六點頭微笑。迎賓小姐說，我們這里只是公司總部，下面還有好幾個分公司，有的分布在外地。葉六六在心里驚嘆夏秋商公司豪華氣派，卻說不出口，她找不到準確的詞來表達。參觀完，夏秋商的秘書聶欣瑤接過去了。她倆在秘書辦公室喝茶。聶秘書辦公室緊連著董事長辦公室，夏秋商還兼任總經(jīng)理。聶秘書說，夏董在外開會還沒回來，今天回不了了，他早上去的武漢，武漢有個分公司。這時候還沒說回來，武漢那邊一定有重要事。葉六六說你沒跟夏董去嗎？聶秘書說，并不是每次他都帶我去的。聶秘書問葉六六哪里畢業(yè)，什么地方人？葉六六含糊其辭，聶秘書心里不踏實。聶秘書是湖南株洲人，桂城理工大學外語學院畢業(yè)，一畢業(yè)就進入夏秋商公司留在桂城。聶秘書喜歡桂城，除了桂城她覺得哪里都不理想。桂城小城市，空氣好，風光好，人一輩子不就圖個好的生存環(huán)境么！秘書很喜歡夏董的公司，她不想花任何心思跳槽。面前的葉六六似乎對她造成了威脅。秘書試探性地問葉六六，你長這么漂亮是來給夏董當秘書的嗎？葉六六淺笑不答。秘書說，同為女人，你就給我交個底吧。聊著天時聶秘書給唐副總經(jīng)理發(fā)了個信息，說夏董找了個新秘書，以后我給你當秘書好嗎？唐副總馬上回信說開什么玩笑，是夏董的意思嗎？！聶秘書回頭對葉六六說，你給夏董當秘書不合適。葉六六說，為什么？秘書說，你沒經(jīng)驗，你除了比我漂亮別的都不如我，我敢斷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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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商在武漢待了三天，接著又順便去了一趟長沙。前后花掉五天。葉六六等夏秋商等得心焦，打電話過去夏秋商一律不接。第六天早上，葉六六米攤剛擺好，夏秋商就來電話了。他的聲音富有磁性，極具男性的魅力。葉六六只去過夏秋商公司一次便學會了嗲聲嗲氣。她嗲嗲的聲音夏秋商并不反感。葉六六直言不諱地說我要進你公司。夏秋商說公司你都參觀過了，你看上了哪份工作？葉六六說，哪份工作都行，給你當秘書最好。夏秋商說我有秘書了，她很能干，湖南妹子就是能吃苦，這樣的秘書我不會輕易換掉。葉六六說我比她更能吃苦。夏秋商說你的工作問題我考慮考慮吧。葉六六說你就別考慮了，去分公司也行，哪怕是偏遠的山區(qū)城市，我賣米賣煩了，我要新的體面的工作。夏秋商說，先別急，我會考慮的，今天陪我去打高爾夫吧，北京來了兩位客人。葉六六滿口答應，她給周序憐打電話說有急事，米攤需移交。周序憐警告說，別干見不得人的事??！

聶秘書開車來接葉六六，葉六六站在菜市場前面的公交車站。聶秘書開的是夏秋商的車，車停在葉六六身邊時，葉六六激動得身子發(fā)軟。葉六六說，夏董呢？聶秘書說陪著北京客人呢。見聶秘書會開車，葉六六心里不舒服，光是這一條，聶欣瑤就比她強。夏秋商請北京客人去漓江高爾夫球場打球，這地方離市區(qū)二十來公里，球場西邊就是漓江。眺望能看到經(jīng)過的早班游船。夏秋商給北京客人介紹公司里的陪同人員，介紹到聶欣瑤，說，我的秘書。大家注意到，夏秋商是第一個介紹葉六六的，而且只說這是葉六六。大家心領神會。

北京客人都很氣派，從他們的談吐里葉六六隱約感覺來頭不小，不是高官就是大富豪。北京客人對葉六六很尊敬，在場的公司人對葉六六客客氣氣。葉六六表情上裝出見多識廣的樣子，少說話多微笑，給人以神秘莫測的印象。打高爾夫球就像玩似的，是所有體育運動里花力氣最小而花錢最高的，能玩得起的人非富即貴。葉六六不懂這些，她心里說這球很沒意思，沒意思的東西就是不值錢的東西。好比你不喜歡金子，給你一座金山你也當它是石頭。聶秘書常陪夏秋商玩，她以能陪玩為榮。見葉六六心不在焉，聶秘書心里發(fā)慌。這葉六六到底是什么來頭？高爾夫這種高貴活動她都無動于衷！葉六六緊隨夏秋商身后。葉六六什么也不用干，提包拿衣服的事都由聶秘書完成。公司里的陪同人員負責撿球背包以及鼓掌。葉六六看不懂規(guī)則，人家叫好她也跟著叫好鼓掌。打完球，夏秋商請北京客人吃飯，葉六六被安排在夏秋商的旁邊。人們給夏秋商敬酒要搭上葉六六，夏秋商樂意，葉六六受寵若驚。

送走北京客人，葉六六對夏秋商說，公司很好，我要當你的員工。夏秋商說，你能干什么？你學的什么專業(yè)？大學在哪里上的？葉六六答不上來。她心里說，要是我學了專業(yè)進了大學還會在菜市場里賣大米嗎！夏秋商說所以你不要給我提這種要求，至于你的工作我會考慮的。

當天晚上夏秋商把葉六六帶到家里，這套房子四室兩廳躍層式，150平方米。裝修有點舊了，可能有個七八年了吧，不過還挺整潔。夏秋商對葉六六說，你隨意吧。夏秋商自己打開一聽啤酒來喝。此時，從躍層上面下來一個婦女?；貋砝玻亩?，婦女說。夏秋商說劉媽辛苦了。劉媽看著葉六六說，這是……？夏秋商說，哦，葉六六。茶幾上有飲料，夏秋商示意葉六六打開來喝。天氣涼，葉六六不想喝。夏秋商又打開一聽罐裝啤酒。葉六六說，我想喝啤酒。夏秋商說好啊，自己動手。喝過啤酒，夏秋商帶葉六六參觀屋子，每間房都有床，但床上都是空的。那間大的房間是主臥，一大一小兩張床緊挨著，大床上躺著一個婦女。葉六六說，她好像死了。

躺在床上的那個婦女，讓葉六六害怕。一眨眼，腦子里就閃出她的形象。葉六六還做了噩夢。沒想到，第二天夏秋商告訴葉六六，她的工作就是去照顧這個可怕的婦女。夏秋商說，那是我妻子，六年前出的車禍，是植物人，得有人時時照料;我給你豐厚的報酬，收入是你賣大米的幾倍。葉六六說，你妻子不是有人照顧嗎？夏秋商說你去了，她就離開。葉六六想了一天一夜，答應下來。周序憐得知的情況卻是葉六六要去公司上班，周序憐高興，逢人便說我家葉六六進大公司上班啦！

葉六六來到夏秋商家時，劉媽還沒走。劉媽大約五十歲，身體強壯。劉媽正在鬧情緒，說她照顧童舒兩三年，都照顧出感情了，為什么突然要辭退她？是嫌她照料得不好嗎？夏秋商說，劉媽你做得非常非常好，辭退你就是想讓你休息一下，一年兩年后，童舒還得需要你來照料。劉媽說，說到底還是嫌我，葉六六一個小姑娘，能照顧得好嗎？你給的獎金我不要，我不光是為了錢。夏秋商說，你要不要，辭退你的決心都定了。葉六六說，就讓劉媽繼續(xù)照顧吧，我可以在公司干別的工作，哪怕當清潔工。夏秋商說，公司什么員工都不缺，我家里倒缺一個保姆。劉媽見大勢已去便不再爭取，回頭收拾行李。收拾到一半，劉媽停下，叫葉六六進主臥，劉媽一件件地交待葉六六，什么時候喂水什么時候喂飯，什么時候清理大小便，什么時候擦洗身子翻身子按摩，事無巨細。葉六六愛聽不聽。劉媽很惱火，說就憑你這個態(tài)度憑你這個工作經(jīng)驗，只能把童舒護理死。

劉媽哭著出門，夏秋商給她鞠躬。夏秋商要用車送她，她不答應，她蹲在地上哭得更傷心。夏秋商說你快走吧，讓別人看見以為我怎么的你了呢。劉媽說，你還沒怎么的我？你都把我欺負成這樣了！你這個沒良心的家伙，當初哭著喊著求我來護理童舒，現(xiàn)在倒好，一腳把我踢開。錢呢，你給我的獎金呢？我干嗎不要！夏秋商說，你別動，錢可能還在茶幾上，我上樓去取。夏秋商回到家里，葉六六正在數(shù)那沓錢。夏秋商說，給我。葉六六說劉媽不要，這錢就是我的，算給我獎金。夏秋商說你獎金的事回頭再說。夏秋商搶過錢往樓下跑。劉媽接過錢，說，就這么點？夏秋商說，我再給你兩萬吧，我包里正好有兩萬現(xiàn)金。劉媽說，你還真給?。靠磥砟闶氰F了心趕我走。劉媽說，所有的獎金我都不要！

劉媽消失在小區(qū)大門后，夏秋商回到樓上。葉六六在收拾另一間房。夏秋商沒說什么。夏秋商說，這個工作還滿意嗎？葉六六沒回答。夏秋商說，護理童舒的工作就交給你了，我還有點事，先離開一步。

這個小區(qū)離葉六六的米攤不遠，算是那個菜場的“轄區(qū)”。葉六六買菜就必須去別的更遠的菜市。米攤現(xiàn)在由周序憐管著，去那菜市就可能碰上母親，就會露餡。夏秋商住在外面，在夏秋商家里，葉六六完全是個自由人。這天夏秋商帶葉六六去了他的住處，那是一套緊挨公司的小戶型。住在外面是方便工作，夏秋商說。夏秋商問童舒情況怎么樣，葉六六說挺好的。夏秋商說你得好好給我照顧。

葉六六才不會好好照顧，她倒要好好照顧自己。晚上玩電腦很晚，白天睡夠后就去買菜逛街。不到一個月，劉媽來過三回了。劉媽數(shù)落葉六六光拿錢不干活不好好干活，劉媽看不過意，幫童舒擦身按摩。劉媽一來童舒眼睛就有了淚水。劉媽將葉六六的罪狀一一記在心上，上夏秋商公司告她的狀。夏秋商表情淡然，說，謝謝劉媽，我知道了，我會說葉六六的，童舒的事你就別再操空心了。劉媽很傷心，她說我這可不是狗拿耗子。夏秋商說我很忙，你去吧，以后如果不是別的事就不要來找我了。受了冷落，劉媽并不氣餒，也不計較，十天半月的總要來看看童舒。葉六六樂意劉媽來，劉媽一來她就更輕松。劉媽罵人就由她罵吧，罵得再難聽也不要接話，只要劉媽清洗童舒的身子。

夏秋商隔三岔五要帶葉六六出去應酬。應酬對象不光是圈子里的人，商界官場文化界新聞界地產(chǎn)界，什么樣的人都有。葉六六年輕漂亮，少語愛笑，給人的印象都不錯。他們都夸夏秋商這個太太找得好。夏秋商不置可否，以敬酒或打哈哈圓過去。

一個接一個的應酬像流水席，葉六六只記住了陳姐。葉六六只跟陳姐吃過一次飯，那晚陳姐坐在她旁邊，兩人聊得很投緣，相互留了號碼。過后不到兩天，陳姐就約葉六六出去玩。葉六六說不行啊，我護理著一個植物人呢。陳姐說，植物人嘛，像植物，不需要護理的。外面多好玩啊。葉六六心里癢癢。從五六歲在桂城算起，都快二十年了，葉六六沒好好在桂城玩過。桂城周邊到處是風景，可平常她哪有機會出去玩呢。陳姐催得急，葉六六腦中閃出劉媽。葉六六找了個借口向夏秋商要了劉媽的電話，電話一打過去，劉媽竟然滿口答應。

陳姐開車來接葉六六。葉六六挺羨慕會開車的女孩。陳姐說，你也去拿一個駕照吧。葉六六說，我拿了駕照有什么用，又沒車。陳姐說，你開什么玩笑，夏董這么大一個老板，你想要什么車她都會給你買。葉六六說，你是我姐，我就跟你說實話吧，夏董不可能娶我，他家里有個植物人老婆呢。陳姐說，這樣啊，但我看得出夏董很喜歡你，在朋友圈里你就是夏太太啊。葉六六唉聲嘆氣。陳姐說，不說這些了，我們?nèi)垊贉厝姘伞?/p>

不是周末，來泡溫泉的人不太多，景區(qū)里也很安靜。葉六六玩得開心，照料童舒的事全部拋諸腦后。當晚她倆入住溫泉賓館，這一趟全是陳姐買單。通過這一趟游玩，兩人感情更加深了一層。陳姐站在葉六六的角度說，現(xiàn)在橫在葉六六和夏秋商之間的最大障礙是童舒，葉六六深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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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qū)很安靜，特別到了晚上，像在遙遠的鄉(xiāng)村。葉六六想約陳姐來玩，約了多次陳姐都說沒空。葉六六空虛而孤寂，滿腦子搜索可以請過來玩的人。葉六六從桂城電子科技大學附屬中學初中部畢業(yè)后就沒再上學，她的同學絕大多數(shù)是城里人，一般情況下都不跟她玩，而那些打工子弟同學葉六六又不屑跟他們玩。葉六六兩頭不到岸，沒有真正的朋友。葉六六是在米攤混大的，她的腦子里只有菜場和城鄉(xiāng)接合部的平頭嶺。要是找老鄉(xiāng)玩，人當然多了去了，但這不能找的。葉六六不能暴露自己的“工作”。

清晨，葉六六醒過來。窗外北風呼呼，還下著小雨，是一個陰冷天氣。葉六六靠在床頭開啟手機QQ微信。好友們都還在熟睡，沒一個人留言。打開新聞，也沒有特別吸引人的東西。童舒在她的隔壁房，葉六六下床打開童舒的房門，開啟吸頂燈。光線特別刺眼。葉六六捂著雙眼再慢慢放開，等到眼前舒適后前去查看童舒，童舒還活著。葉六六拍下幾張照片發(fā)到微信上，并說“她活著卻死了，她死了卻還活著”。她為自己想到這么精彩的語言得意了好一陣。之后就等著好友們閱讀評論。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過去了，她的微信還是沒人評論和贊揚。葉六六試著給夏秋商發(fā)了一個信息：夏董，我想你！葉六六第一次給夏秋商發(fā)信息，她心里貓抓一般狂亂。不多時，夏秋商回信息說，呵呵，真早！葉六六大喜過望，又去信息說，寶貝，我好想好想你！夏秋商回信息說，天冷，不再睡一會兒？葉六六寫信息說，我想跟你睡。但終究沒發(fā)出去。

中午時分，夏秋商回家來。葉六六今天沒去買菜，早餐她沒吃。她自己都沒吃，童舒也別想吃。早上葉六六醒得早，后來睡了一個回籠覺，醒過來就到了十一點多。夏秋商突然回來，葉六六措手不及。夏秋商說別緊張，我就順道回來看看。葉六六說，我的床很亂，我去整整吧。夏秋商說不用，我不是回來睡覺的。葉六六說，我去買菜，你中午在家吃飯。夏秋商說，不用，等會兒出去吃。夏秋商去主臥室看童舒。房間里有異味，夏秋商對葉六六說開窗戶通通風，去去異味：童舒身子一定發(fā)臭了，你多長時間沒給她擦洗身子了？葉六六打開落地紗窗，風太大，她留下一小格，然后提來一桶熱水。夏秋商回到客廳，他在默默地抽煙。葉六六為童舒擦洗身子。童舒身子有一股惡臭。夏秋商不在場，葉六六草草了事，然后站到陽臺上看外面的風景。這樓在9樓，能夠看到桂城較遠的地方。估計差不多后，葉六六才離開主臥?；氐娇蛷d，夏秋商想對葉六六說什么，最終沒說出來。夏秋商說，童舒吃了嗎？葉六六說，沒有，我給她弄吃的去。葉六六調(diào)了一碗米糊喂給童舒吃。葉六六喂得敷衍塞責童舒吃得應付了事。葉六六挨夠一定時間才從主臥出來。夏秋商帶葉六六去吃飯。他們?nèi)サ氖且患也璨蛷d，吃套餐。茶餐廳通常極具情調(diào)，葉六六正受用這種情調(diào)時，夏秋商提出有事要先離開。葉六六撒嬌說再坐一會兒嘛。夏秋商說，要不你一個人再坐一會兒，完了打車回家。葉六六說，晚上你回來嗎？我會把床收拾得很干凈很情調(diào)。夏秋商說不一定，這要看我有沒有別的事。葉六六說，我喜歡你，我要嫁給你。夏秋商說，我有老婆，你怎么嫁？

葉六六把陳姐約出來。陳姐說我要午休，等午休之后我們找個地方喝茶？葉六六說好吧。葉六六一個人去看了一場電影，電影是外國片，她沒看懂，她在電影院里好好地睡了一大覺。再約陳姐時，陳姐沒空了。葉六六想起那張床，便進百貨商店購置床上用品。葉六六把房間布置得像新房，拍成照片彩信發(fā)給夏秋商。夏秋商說，的確很漂亮，等我有時間吧。

第二天，葉六六約上了陳姐，她倆去喝茶聊天。接近中午，陳姐叫上幾個朋友一起吃午飯。好幾人呢，圍成一桌。都喝了酒，酒使人興奮，飯桌上便異常熱鬧。掃興的電話此時來了。劉媽說葉六六你護的什么理？早上出去到現(xiàn)在都快兩點了！葉六六想起童舒還沒吃午飯，早飯童舒也吃得少。葉六六向陳姐請假提前離開。陳姐說真掃興，要不你回去一趟再趕過來吧，我們飯后要去K歌的。葉六六趕回家，劉媽竟然在門前等候，說明劉媽從早上一直等到現(xiàn)在。劉媽一見人就埋怨不停。劉媽說，這樣下去童舒遲早會餓死。你看，童舒瘦了，你看，童舒身子爛了！你呀你，你哪是護理的料，你就是一塊好吃懶做的料！劉媽罵得很難聽，但劉媽一邊罵一邊護理童舒。劉媽帶來食材，她仔細地做成稀飯。那邊陳姐在不停地催促。葉六六說，劉媽謝謝你辛苦，我有急事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這是大門鑰匙，你離開時反鎖一下。不管劉媽同沒同意，葉六六飛也似的離開家門。

陳姐一幫人移步去了天皇歌廳，一個個唱瘋了，人人成麥霸。喝酒唱歌跳舞，一晃又到了傍晚。陳姐的一個朋友執(zhí)意請客，請大家到漓江邊一家飯店吃羊肉?，F(xiàn)在是冬天，雖然飯店緊靠漓江，卻無人有心去欣賞漓江冬季的風光。點了一大桌菜，除了打鬧，幾乎沒動筷。飯局結束，另一個朋友請大家去洗桑拿。葉六六高興無比，她從未去洗過。這是一家叫漓水人家的洗浴中心，里面有多種服務。葉六六跟著陳姐。先是褪光衣服露出光身子，然后去把身子淋熱，再去桑拿。這樣做是有道理的，有的人突然就去蒸，結果出事了。身子的溫度要上來后才能蒸。桑拿室溫度高，葉六六受不了。陳姐卻一動不動。蒸過一陣，陳姐帶葉六六去熱池子里泡。等溫度平穩(wěn)，又去按摩。陳姐找了個男技師，陳姐建議葉六六也要男的，說男的手法好更有力。為葉六六按摩的小伙子長得比較帥，有點像她初中同學張俊華。她聽說初中畢業(yè)張俊華考上了桂城第十八中學。張俊華成績中等偏上，能考上省級重點中學說明臨場發(fā)揮很不錯。進了十八中就意味著能考上一個好大學。張俊華父母是河北人，隨經(jīng)商的父母來到桂城。有段時間葉六六暗戀過他。眼前這個小伙子肯定不是張俊華。陳姐享受服務的同時跟自己的技師聊天，聊得很隨意。葉六六學陳姐的樣兒跟“張俊華”聊天。你認識張俊華嗎？葉六六說。技師說不認識，他是誰呀？葉六六說我初中同學，我是電子科大附中畢業(yè)的。技師按得很有力，他的手指在她身上游走時，她特別有感覺。一個鐘點很快結束。陳姐躺在按摩床上跟葉六六閑聊。旁邊擱著清茶和水果，她倆不時呷口茶吃一小片水果。

離開按摩室來到休息廳。這里集中了許多人，人人身披浴袍，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吃水果喝茶或吃飯。陳姐說你餓嗎？有自助餐。葉六六說還真有點餓了。兩人起身弄來一碟飯菜當夜宵。陳姐說，在這里可以過通宵，有網(wǎng)上有電影看。不如今晚就在這里泡。葉六六說好是好，童舒怎么辦？今晚就沒喂她吃，會餓死的。陳姐說餓死豈不更好，你不就可以嫁給夏秋商了嗎？聽姐的，別回了。餓不餓死聽天由命吧。葉六六說要是夏董知道了，怎么辦？陳姐說怕什么，有姐呢，你不說他哪能知道，而且我給你作證說你從來沒脫崗，夏秋商會相信的。葉六六就安心地跟陳姐去了娛樂廳。里面有一個小放映廳，看電影的并不多，放的是一個情色片，弄得葉六六想入非非。片子在一個半小時之后放完。陳姐拉葉六六去休息室，里面有床，通鋪似的。除了她倆，無別人。天冷，在這里過夜的人很少很少。兩人躺下后并沒多少睡意，繼續(xù)閑聊。陳姐聊到她認識的一個人，是一女的，老公長年臥床，女的為此作出巨大犧牲，有一天女的終于心里不平衡，所有的委屈憤怒火山一樣爆發(fā)出來。半夜，女的用枕頭把老公給捂死了。周圍人都知道她老公要死不活，這天死了，都不奇怪，沒人懷疑。老公死后，她改嫁，過上了幸福的生活。葉六六聽得心湖上下翻滾，無聲地嘆氣。陳姐耳朵尖，葉六六細小的嘆息聲陳姐都聽到了。陳姐說，根據(jù)我的觀察，夏秋商有娶你的強烈欲望，只是因為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老板又有老婆，而把欲念強壓在心里。機會是要靠人抓的，有了好機會要牢牢抓住。

葉六六說我想給夏董打個電話，這時候打電話能證明我很想他吧？陳姐沒表態(tài)。葉六六撥通夏秋商的電話說我想你，好想好想！夏秋商說，已經(jīng)很晚了，睡吧。葉六六說我睡不著。夏秋商說數(shù)數(shù)羊。葉六六說，這個沒有效。夏秋商說，你起來上網(wǎng)吧，累了自然就能睡著。

打完電話，陳姐似乎睡著了。不一會兒，葉六六也進入了夢鄉(xiāng)。

4

葉六六回到家時已經(jīng)快中午十二點。昨晚在洗浴中心玩得很扎實，不止昨晚，昨天全天都非常扎實。早上她和陳姐八點鐘起來，兩人難舍難分地一起小喝了早茶。陳姐回家，葉六六則獨自逛街，無意中她逛到夏秋商公司大樓前。想了想，葉六六上樓進入公司。聶秘書擋住她的去路。葉六六說是我。聶秘書說我知道是你，你沒有預約不能闖夏董辦公室，除非夏董老婆童舒。葉六六說，那我現(xiàn)在預約吧。聶秘書說，夏董今天沒有來公司，他交待過概不會客。葉六六說我給夏董打個電話。夏董掐斷她的電話，緊接著發(fā)來一條短信：我正開會。聶秘書微笑著請葉六六坐。葉六六感覺她的微笑含著嫉妒與諷刺?！俺窍亩掀磐妗贝嗽捦说模~六六沮喪離開。一逛就逛到快十一點，又花了一個小時才到家。葉六六怒目看一眼主臥室大門，狠狠地說，餓死你，快死去吧！葉六六做了自己的飯，飯后去書房玩電腦。葉六六曾想過把電腦搬到自己房間，但她擔心搬動后安裝不上。門一關，空調(diào)一開，網(wǎng)一上，她就什么也顧不上了。

下午四點多鐘周序憐打她電話，問她在干什么，好久也不給家人打個電話。葉六六說上班唄，還能干什么。周序憐說上班再忙總有星期天吧，總要來米攤看看吧。葉六六說知道了，有時間我去米攤就是了。說到回家，她就聯(lián)想到夏秋商聯(lián)想到童舒。葉六六離家二十四個小時，童舒怎么樣了？葉六六過主臥查看。床上是空的，開燈看，仍然是空的。床下沒有，廁所沒有，陽臺沒有。難道童舒活過來可以行走？這不可能。童舒上哪兒了？被偷走了？誰偷一個植物人呢！葉六六著急不已。她又在屋子里尋找，每個角落都找了，還是不見。

劉媽，對，劉媽最后一個見到童舒。

劉媽接了電話。她說，什么？你把植物人弄丟了？這不奇怪，你脫崗24小時，不弄丟才怪。這可怎么辦？

葉六六說，你把她藏哪里了，快告訴我，活要見人死得見尸，我快急瘋啦！

劉媽說，現(xiàn)在才知道急啊，晚啦。你把人弄丟，責任重大！我看你怎么向夏秋商交待！

葉六六哭起來，哭了幾聲，說，一定是你藏起來了，童舒又沒長翅膀，她能飛嗎！我要報警。

劉媽說，好啊，報啊，你應該報，丟人了不報能行嗎？！

葉六六沒有選擇報警。冷靜下來后她深信這是劉媽搞的鬼。再給劉媽打電話的時候葉六六態(tài)度好多了，她首先向劉媽認錯。劉媽見她態(tài)度不錯，就說了實話。昨天下午劉媽照料童舒，晚上葉六六未回，劉媽就沒離開，一直等到今天上午十一點。劉媽一生氣，叫來人把童舒移走了。移到了哪里，劉媽不說，除非葉六六答應一心一意照料童舒。葉六六得知童舒安全，火氣就上來了，她罵劉媽多管閑事，威脅說若再不送回來就真的報警。劉媽不怕威脅，她相信報了警警察會站在她這一邊。葉六六說那我報告給夏秋商。劉媽說報告吧，讓他來搧你幾耳光。

劉媽住哪里，葉六六不知道。聽口音劉媽是老桂城人，還可能是內(nèi)退或者下崗工人。既然童舒不在，葉六六就更有理由離開。她去了米攤。周序憐大聲埋怨說，不就是大公司嗎，哪有這么忙，每個周末都加班！葉六六說公司就是有這么忙，有什么辦法。沒人來買米的時候周序憐就坐在一旁織毛衣。葉六六說這么難看的毛衣你就別織了，哪天我給你買一件。周序憐說就你每月那五六千元工資自己都不夠花，哪還有錢給我買毛衣。葉六六說誰說我只有五六千元！兩母女說話大大聲聲的，同行們聽了很刺耳。炫耀攀比在任何一個階層都有。葉六六說，今晚我回家吃飯回家住，我現(xiàn)在去買只活雞。周序憐說買鴨吧，叫你爸給你做醋血鴨。

周序憐歡歡喜喜，葉六六卻悶悶不樂。葉六六否認是因為工作上的事，那么她因為什么事呢？周序憐想套出葉六六的話來。葉六六說，沒有，什么也沒有，就是有點累。

晚上七點，外出做工的平頭嶺租客們紛紛歸來。葉六六立即聽到了沱巴鄉(xiāng)音。葉大江做好醋血鴨叫上幾個老鄉(xiāng)過來喝酒。他們對葉六六問七問八。葉六六說她是董事長秘書。他們說，秘書好，老板身邊的人都是紅人。

出租屋條件差，但葉六六畢竟是從這里出去的，她習慣這里的氣氛和生活。就像老家無論如何貧窮落后，只要回到她懷抱你的心靈都會很放松一樣。葉六六連續(xù)住了三晚，白天她跟周序憐去米攤賣米。無人買米時，葉六六玩著手機跟母親說話，接近中午周序憐回家做飯。葉大江最近在附近一個單位里干活，不包餐，周序憐就為他送飯，最后才帶飯給葉六六。葉六六為米攤添置了一張竹躺椅，現(xiàn)在是冬天，為防冷，專門加了一層布藝包裹。坐坐躺躺，賣米的一天時光不知不覺過去了。收攤后，躺椅寄放在管理處。管理處王主任白吃過葉六六家的大米，于是很樂意接收躺椅。

葉六六還想在家住的，周序憐卻把她趕走了。周序憐叫葉六六回去上班，不能把好好的工作弄丟了，以后沒時間可以不用回，周序憐保證不再催促。那天葉六六走得急，屋子的窗戶都沒有關，好在沒有下大雨。窗戶大開，連吹了三天三夜，屋子里的異味倒沒有了。童舒的房間整潔，床鋪也收拾得很干凈，似乎有人來過。一猜便知劉媽來過。她來干什么呢？既然來了為什么不把童舒還回來？在廳里沙發(fā)上躺了一會兒，葉六六去電話詢問劉媽童舒的情況。劉媽說你還記得有個童舒啊？！葉六六說我當然記得，我是童舒的保姆呀?？彀淹嫠突貋怼屨f有本事你就過來接吧。葉六六說，你家住哪里，我現(xiàn)在就去，我叫十個民工把童舒抬回來。劉媽說我住哪里為什么要告訴你？

雙方話不投機，談判不成。

轉(zhuǎn)眼童舒在劉媽家里住了一個月。期間夏秋商接葉六六出去應酬過五六次，好在夏秋商從沒上過樓。他車停在樓下等她。每次一見面葉六六都說，童舒挺好的。夏秋商態(tài)度不明地嗯一聲，再無有關童舒別的話題。誰都能感覺到，夏秋商心里已經(jīng)沒有童舒。送葉六六回來，夏秋商總是會不經(jīng)意地說，童舒不如死了的好，大家都解脫。

夏秋商公司財務將保姆費打到葉六六賬號上的當天，劉媽上門來了。每個月10號夏秋商準時支付葉六六的工資。劉媽來討要護理費。葉六六當然不給，葉六六又沒有讓她護理。兩人爭吵不休。葉六六說你把童舒送回來，越快越好。劉媽說辦不到，今天你不付給我護理費我就跟你干到底。葉六六說護理費你跟夏董要呀，跟我較什么勁！我又沒欠你的，而且我又沒有錢。劉媽說你當然有錢，昨天夏董把錢打你賬號上了。葉六六說你怎么知道？劉媽說，以前，兩三年來，夏董都是每月10號按時支付工資，他這個習慣不會改變。葉六六說就算我有錢，我也不會給。要講理，你就跟童舒講去。劉媽說，好吧，總有一天你會將吃進去的全吐出來。

再過十天就是春節(jié)了，桂城的天氣更加陰冷。有人預測，春節(jié)前后會下一場雪。桂城很少下雪，人人都盼望能有一場大雪蒞臨。劉媽沒有歸還童舒，她也沒有歸還的意思。春節(jié)是多好的時節(jié)，不用護理植物人童舒，不是挺好的嗎？葉六六不打算在明年元宵節(jié)前找劉媽。葉六六不知道劉媽家住哪兒，想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春節(jié)前兩天，夏秋商回家來。葉六六正準備回平頭嶺，夏秋商不打招呼的突然襲擊，搞得葉六六手忙腳亂。夏秋商在沙發(fā)上坐下，他說童舒怎么樣？葉六六說，挺好的。夏秋商說，抓緊時間?。∪~六六沒聽明白，又不好意思追問。夏秋商說我本來想進去看看她的，就不去了，見到她你代我問好，說我祝她好運。葉六六說，好的，你這就走？夏秋商說，春節(jié)我去海南過，那里有我一個姑媽，春節(jié)我就不陪你了，你得給我好好表現(xiàn)。葉六六說明白了。其實葉六六并不明白。事后她反復咀嚼夏秋商的話，這才醒悟。

大年三十下午，劉媽竟然找到米攤。當時葉六六正在幫周序憐稱米。劉媽說，桂城就這么點大，不管你躲在哪個角落我都能找到你。葉六六說，我沒躲你，你給我走開。劉媽說，你不還錢我讓你年都過不好。周序憐上來問這是怎么回事？葉六六把周序憐支開，說，媽，沒事，是公司債務的事。葉六六指著一邊說，劉媽我們上那邊去。到了人少的地方，葉六六說你真是討債鬼，按理我是一分錢不會給你的，看在今晚過年的份上我成全你吧。劉媽說，要不是我照料童舒，她恐怕早就被你虐待死了，你哪還有每月的工資;夏秋商給你的工資我要七成，我應該要十成的，但我心腸好，而且照料童舒也不完全是為了錢。葉六六說七成是多少？劉媽說難道你不會算嗎？四千的七成是多少，2800！葉六六聽后說好吧，白給你錢又沒告你個敲詐勒索算你走運。劉媽說到底誰走運？你不勞就獲了三成！葉六六口袋里有三千元錢，她數(shù)出200，剩下的遞給劉媽。葉六六轉(zhuǎn)身想走，劉媽說，你別動，等我點個數(shù)，少一分你得補齊。點過后，數(shù)目是對的，但劉媽說，下個月，10號，提高到八成。

夏秋商每月支付葉六六4500元，本月劉媽拿走了2800，她還剩有1700，白拿的，不虧。

回到米攤，周序憐用沱巴方言問葉六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葉六六堅持說是公司上的事。周序憐表示不信，說葉六六一定有什么事情瞞著，別不是在外面惹出事來了吧？！

5

春節(jié)一過，葉六六手頭拮據(jù)，她就想念保姆費，心痛起給劉媽的那2800元來。這錢本來就屬于自己的，憑什么就讓劉媽拿了去！葉六六越想越氣，打電話向劉媽索要。劉媽說我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葉六六說就算你要工錢也不能這么獅子大開口，“生意”是我拉來的，你相當于只是我的打工仔，對于打工仔我愛給你多少就多少，現(xiàn)在我決定只給你800元，欠我的2000元立即歸還！劉媽說我呸！葉六六說，你做人這么失敗，從此別想再從我這里要走一分錢。

好長時間沒跟陳姐聯(lián)系了，實際上是聯(lián)系不上陳姐。陳姐的手機老關機。關于陳姐的工作生活，葉六六了解得極少，她倆在一起主要是談葉六六，在陳姐面前葉六六愿掏出心窩敞開心扉?，F(xiàn)在葉六六碰上難題了，她得讓陳姐出主意給自己壯壯膽。葉六六寧可護理一下獲取4500，也不想不干活只要1700，劉媽說了下月她要八成，那葉六六就連1700也不到了。錢雖然夏秋商打在葉六六賬上，可是劉媽成天來鬧是很煩的事，說到底劉媽是有道理的。葉六六急需將童舒要回來。要回來不光是錢的問題，童舒在手上她才有對童舒下手的機會。夏秋商不是讓她“抓緊時間”“好好表現(xiàn)”嗎？

葉六六繼續(xù)打陳姐的電話，這回居然通了。陳姐說我太忙了都沒時間跟你聯(lián)系，你怎么樣？葉六六說一點也不怎么樣。陳姐說怎么了？葉六六說，童舒讓劉媽劫走了。陳姐說，怎么能這樣？為什么早不跟我說？葉六六說，你電話一直打不通。陳姐說你趕快向劉媽要人去呀！葉六六說，我不知道劉媽住哪里。陳姐說，劉媽劫走童舒多久了？葉六六說，快兩個月了。陳姐說你真不是個東西！連個植物人都看不好。葉六六說，那天，就是我們在洗浴中心過夜的第二天下午三點童舒被劉媽劫走的。陳姐說，去去去，別找借口了，都是你的錯。要是你早下手，還輪得到劉媽劫走嗎！葉六六說，之前我不是沒有完全開竅嗎？陳姐說，別狡辯了，去搶人，趕緊的，劉媽憑什么劫人，反了她！

陳姐知道劉媽住址。按陳姐提供的地址葉六六很順利地找到了劉媽。劉媽家住在一家倒閉企業(yè)的職工宿舍區(qū)，曾經(jīng)的生產(chǎn)區(qū)已經(jīng)成為一個商業(yè)樓盤，一堵圍墻將曾經(jīng)的生產(chǎn)生活區(qū)隔離開來，一邊像天堂一邊如地獄。這地方比平頭嶺還要破爛，葉六六鄙視這里的每一個人每一幢破樓。劉媽家在一樓，跟別的家庭一樣門前搭建著棚子，棚子里住著人。一家家擠擠挨挨的。一樓門前是公共用地，不能只讓一樓的人占用，二樓到四樓的都有份。通過爭吵辯論，現(xiàn)在基本達成一致意見，既然棚子是大家的，棚子就弄成一排，有幾戶隔出幾間，然后抽簽。劉媽在家門前擇菜，見到葉六六劉媽說你來得正好，免了我上門要債。葉六六說劉媽你搞搞清楚，你欠我2000！劉媽說沒見你這么不要臉的，我要大喊了，我只要大喊一聲你會被我的鄰居們活捉，我的鄰居們曾經(jīng)是干大活的，有的是力氣。葉六六說你喊呀，喊呀。葉六六徑直走進屋，劉媽家只有兩間房，一間兒子兒媳住，一間她和童舒住，老伴帶孫子住棚子里的那間。童舒靜靜躺在床上，雖是面無表情，卻紅光滿面。劉媽說，看到童舒現(xiàn)在的樣子了吧，你佩服不佩服我的護理能力？我每天不光喂她吃喝清理她的大小便擦洗她的身子，還要為她按摩四五次，她能活下來，都是我的功勞。葉六六說我現(xiàn)在就接童舒回去。劉媽說，你上門搶人是違法的。葉六六說你劫走童舒才違法。劉媽說，你出去，留下護理費給我出去。葉六六說我不出去也不會留下護理費，你愛護理是你的事。

雙方相持不下。葉六六向陳姐求助。陳姐說劉媽怎么是這樣的人呢？她不就是想要錢嗎！陳姐在一個小時后趕來。陳姐幫葉六六的腔指責劉媽不地道，搶人生意不說還死皮賴臉。劉媽說，我說過多次了，我不光是為了錢，我跟童舒有感情，我們?nèi)找瓜嗵幜藘扇?，我離不開她;要是夏秋商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保姆我立即放手。陳姐說葉六六當然比你護理得好。劉媽說，童舒都快要死了，這算護理得好嗎？陳姐說你血口噴人。劉媽說，你們都是些要錢不要良心的人。

鄰居們過來圍觀，聲音不大不小地評價劉媽的所為。開始他們都不知道劉媽是強搶過來護理的，現(xiàn)在知道了。他們對劉媽有了看法，他們大多數(shù)認為劉媽跟童舒的感情是個幌子，終極目的就是為了錢?，F(xiàn)在賺錢多難啊。護理植物人雖然又臟又累，可是畢竟這是一樁好差事，生活在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愿意干這個工作。不就是倒屎倒尿嗎？哪個不是帶孩子過來的，護理植物人就當帶孩子嘛。劉媽聽到了鄰居們的議論。鄰居們大都善良，但紅眼病誰都會有，就是兄弟姐妹間夫妻間也會有。劉媽已經(jīng)把安放童舒的那間房鎖起來了，誰敢破門而入誰就是犯罪。接近下班劉媽的兒媳回來了，她說拉走就拉走吧，誰稀罕。為了童舒，我家婆把最好的房間給她了，平常日子大部分精力放在對童舒的護理上，家婆在童舒上花的心思精力比她的孫子都還多。拉走吧，我煩，全家除了家婆都煩！沒有這護理費我們家就過不下去了？

陳姐趁機贊揚劉媽兒媳。劉媽兒媳說，看得出你也不是個好東西，如果你真為童舒考慮就應該找一個像我家婆一樣優(yōu)秀的保姆！告訴你吧，我家婆護理水平和服務質(zhì)量已經(jīng)名聲在外了，多少人都來求著去護理呢！大家評評理，我家婆純粹為了錢嗎！你們不信，我這里有電話，你們打電話問問，這些都是急需護理人員的電話。兒媳把紙條往陳姐懷里塞，陳姐不接，陳姐說，就算劉媽很優(yōu)秀，但是童舒的家人并沒有請劉媽呀！光憑這一條，劉媽就應該放人吧？

有鄰居說那就打電話讓童舒家人來，由她家人做主。

葉六六到一邊去給夏秋商打電話。夏秋商說，有這種事？發(fā)生多久了？葉六六說快兩個月了。夏秋商說，你太令我失望了。夏秋商說，你把電話給劉媽。劉媽接過電話，劉媽有一肚子的話要對夏秋商說。夏秋商打斷她的話說，我知道你盡心盡力，是全桂城市護理第一塊牌子?？墒悄阋呀?jīng)不是我家保姆，你沒有權利劫走童舒。劉媽說童舒在我的護理下身體一天天好起來了。夏秋商說童舒好起來了嗎？她能說話能走路嗎？別太自信了劉媽，你趕快把童舒交給葉六六，否則我要報警！

劉媽流著淚打開門，說，童舒啊童舒，這個怨不得我了，你馬上就要離開這個美好的人世了。離開也好，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再沒人疼你！

人亂之時，陳姐已經(jīng)悄悄離開。這個時候葉六六多么希望陳姐在身邊。但葉六六不敢太奢望，陳姐能幫著解救童舒出來已經(jīng)作出很大貢獻。葉六六叫來一輛救護車，來了兩個強壯的工人。正要抬童舒上車，劉媽攔住，說再讓我為童舒擦洗一遍身子按摩一次吧。工人們拗不過，抬回房間。

劉媽打來溫水，仔細地為童舒擦身按摩。劉媽說著話，她跟童舒間有許多話說。兒媳在一旁幫忙，家婆的話如一股股溫流在她心田回蕩。兒媳說，媽，其實我也舍不得童舒離開呢。劉媽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救護車的人都在催了。劉媽說葉六六你叫什么救護車嘛，那天我沒叫救護車不是一樣把童舒拉到了家？葉六六說，你還在找借口拖延時間！兒媳說，媽，交給她吧，這一時刻總要到來的。

陳姐半個小時前又回來了。她帶來了2萬元錢。童舒被抬上車準備啟程時，陳姐把錢遞給劉媽。陳姐說，這是夏董的意思，也是你以前的獎金，他要我代他再次感謝你。劉媽說，收回去！陳姐說，你這是干嗎呢，何必跟錢過不去，而且你們家缺錢。劉媽吼道，把錢收回去！陳姐把錢丟在劉媽面前，向救護車揮手說，出發(fā)！劉媽彎腰把錢撿起來砸向葉六六和陳姐。錢散開來，200張鈔票在空中飛舞。鄰居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錢飛錢落，然后情不自禁地鼓起手掌。

葉六六和陳姐彎腰拾掇落在地上的鈔票，風比較大，落在地上的鈔票又被吹往別處，別處。葉六六和陳姐追著鈔票跑。地上再也尋不到鈔票后，她倆清點手中的鈔票，連數(shù)三遍，一張未少。

6

葉六六設計過幾種殺死童舒的方法。掐死勒死嗆死捂死餓死等等，幾種方法都不是最理想的。除了餓死，別的方法都會留下痕跡，而餓死，又需要很長時間。據(jù)說至少要三天，像這種健康的植物人需要的時間可能更長。葉六六一刻也等不得了，她想立即就弄死童舒?？墒牵荒?。她剛從劉媽那里接手，童舒突然死了，會引起劉媽的懷疑，劉媽可是個討厭的家伙。

陳姐的手機又關上了。葉六六很孤獨無聊。一連幾天沒跟人說話，她對誰都想說。與其對著木頭說墻壁說，還不如對著童舒說。廚房里葉六六用文火煲著粥，今天她只想吃粥。她昨天從電視上學到一個煲粥的方法，今天就買回工具試著做。這個粥她將放入幾種營養(yǎng)品。葉六六進入童舒的房間，她拉開窗簾，推開落地門。陽光和新鮮空氣透過紗窗進入屋子。

童舒你怎么還活著呢？你都這個樣子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你快死吧，我想立即接你的班，我會是一個很好的接班人。葉六六對童舒說。

童舒眼珠轉(zhuǎn)了一下，這一轉(zhuǎn)就顯得有神了。童舒以前眼珠轉(zhuǎn)不轉(zhuǎn)動葉六六沒印象。葉六六說你眼珠一轉(zhuǎn)人就漂亮了，長這么漂亮可惜命不好，你就要死了。你不是餓死就是被嗆死，對，嗆死，嗆死的人就是間接自殺。當然，這要征求你的意見，嗆死或餓死由你挑，別的死法我不同意。葉六六說著把童舒的手拿過來，并捂蓋在童舒的嘴上。葉六六說捂緊點，用力捂，不對，用力，用力呀。你選擇這種方法死亡算是自殺吧，跟我沒關系。對，不對，你的手是我拿上去的，雖然是你自己捂死了自己，我可是幫兇。不行。換種死法。你兩只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對，就這樣，用力，再用力！然后你就死了。你把自己掐死了。我只是動了你的雙手，我可沒掐你，你要對自己的死負責。誰也別想懷疑我。選擇勒死也行，我給你找根繩子。你家有繩子嗎？

葉六六翻箱倒柜，最后找到一根寬幅松緊帶和一根花色電線，她把它們分別剪成一米長。她幫助童舒兩只手做成圈套入脖子中，接著輕輕拉，拉到幾乎與脖子一樣大后葉六六讓童舒自己拉。童舒雙手無力地垂下。

你不想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那就嗆死吧。葉六六弄來溫開水，一勺勺灌入童舒嘴里。童舒喝得起勁，她的嘴巴像漏勺，一滴不剩地漏入肚子里。

做完這系列游戲，粥也煲好了。那么，她說，你可以撐死。

粥做得真不錯，電視節(jié)目里那美食專家沒騙人。葉六六連喝了三碗。準備用來撐死童舒的那碗粥溫度降下來，葉六六端上它喂給童舒吃。童舒喜歡這個味道，她一口不拒地吃完一碗。葉六六很高興，她為親手做的粥有一個知音而欣喜。再喂時，童舒嘴巴就閉著。葉六六說你不愿撐死。好吧，暫時留著你的命。

每天跟童舒說話，日子容易打發(fā)。她跟童舒說話的興趣超過了玩手機。

劉媽這天又來騷擾了。她站在門外敲門。葉六六不開。劉媽說我有鑰匙，對，我還有一把鑰匙，你如果再不開門，我就用鑰匙開了。葉六六這才說話：你開人家門就是入室盜竊，警察有理由抓你！劉媽說，你快開門，我要看看童舒，這么些天了，童舒一定變瘦了變?nèi)趿恕Ｈ~六六說，童舒是好是壞是死是活你管得著嗎？劉媽說，快開門吧，我就看一眼，我不要你付工錢，我說話算話。葉六六說，你走開，走開，走開！把鑰匙留下來走開！劉媽說我是會走的，你按時喂童舒吃喝了嗎？按時清理她的排泄物了嗎？你按時為她翻身擦洗身子了嗎？我知道你不會做，即使做也偷工減料，但你必須做，必須做好。

劉媽在外面待了幾十分鐘后，鑰匙插在門鎖上，告之一聲就離開了。葉六六通過貓眼確認劉媽離開，葉六六拉開門取回上回交給劉媽的那把鑰匙，關上門。

周序憐敲門葉六六萬萬沒想到。這是劉媽來訪的第二天。周序憐的拍門聲膽怯而執(zhí)著，她嘴里想叫葉六六的名字卻不敢叫出聲。葉六六不聲不響地來到門前，她看到了貓眼外的母親。葉六六腦子里轟地響了一聲。一定是劉媽告的密，劉媽能找到米攤上的葉六六就能找到周序憐。怎么辦？葉六六心里連問幾個怎么辦。如果不是劉媽出現(xiàn)，葉六六死也不會開門。周序憐敲門那會兒，劉媽躲在下層樓道里。周序憐叫不開門，懷疑劉媽帶錯路，周序憐下到下層。劉媽說沒錯，我在這里待過兩三年，哪會弄錯。周序憐見劉媽說得很肯定，說，要不葉六六出門了？劉媽說，出門有可能，有意不開門也有可能。再敲，直到她開門為止。

確定沒錯，周序憐膽子就大了，她大聲地擂門，大聲地叫著葉六六。里面的葉六六無法躲避，她只好打開大門。劉媽在周序憐進入那一瞬間搶先跨進來。葉六六不滿地說，劉媽你被鬼攆了？！劉媽迫不及待地去看望童舒。周序憐看了看屋子，說你住的地方不錯，真的是一個人？你這工作也不錯，當保姆就當保姆吧，有什么丟丑的。在公司上班是一種光榮，賣大米是一種光榮，當保姆同樣是一種光榮，只要是靠勞動掙錢，都光榮！你要是不喜歡當保姆你就辭掉工作，當了保姆就要盡職盡責;據(jù)劉媽說你經(jīng)常虐待童舒，還丟下童舒外出整夜不歸，你這太不應該了！

葉六六說，你別聽劉媽亂說，我搶了她的飯碗她嫉恨，編造事實來誣陷我。如果我真像她說的那樣，人家夏董早就辭退我了。周序憐說，劉媽的話我信，你的話我不信。

周序憐去看童舒。她對童舒說，如果葉六六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千萬原諒她，她不懂事，我好好批評教育她。葉六六說媽你說得再多，童舒也聽不進去，她是活著的死人，不如省點口水。正在給童舒按摩的劉媽說，誰說童舒聽不進去，她聽力好著呢。劉媽喋喋不休地跟童舒說話，說到激動處還去親吻童舒的前額。周序憐說，看看人家劉媽，她把護理的人當親人，當親人才能盡心盡意去護理。葉六六愛聽不聽地玩她的手機，心里想，母親這一來，殺掉童舒的計劃又要往后推移。幾個月來，葉六六已經(jīng)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自己就是這套房子的女主人。她希望童舒盡快地消失。

知道了葉六六的真實工作，周序憐放下心來。葉六六一周兩周不回家，周序憐不計較，倒時常打電話去安慰葉六六，提醒葉六六工作要認真負責。那天下午，周序憐買回一只活鴨叫葉大江做了醋血鴨請老鄉(xiāng)們吃。老鄉(xiāng)們喜歡吃家鄉(xiāng)菜，只要老鄉(xiāng)們在一起，時刻都能感覺到家鄉(xiāng)的氣氛和味道。一位老鄉(xiāng)說，六六沒回？又有醋血鴨吃，我還以為六六回來了，她有些日子沒回了。另一位老鄉(xiāng)說，老板的秘書哪能輕易有空，忙工作忙數(shù)鈔票呢。周序憐說我給你們說實話吧，六六并不是老板的秘書，她在老板家當保姆，護理老板植物人老婆。老鄉(xiāng)接上話說，這跟當秘書差不多，反正都在老板身邊。干什么工作都沒關系，只要錢來得干凈。周序憐說，是呀是呀。在米行，同行間表面上相安無事，內(nèi)心里卻恨著對方，特別是恨生意超常好的周序憐。周序憐明碼標價，從不以次充好，從不缺斤少兩，這就是她成功的秘訣，也是同行們明知卻做不到的基本常識。他們跟周序憐不深入交流，當初周序憐以炫耀的方式透露葉六六在大公司上班，讓他們產(chǎn)生嫉妒那是誤會，是葉六六虛榮心使人產(chǎn)生的誤會，現(xiàn)在要是米行里的人再問起葉六六的情況，周序憐一定會如實告訴他們?nèi)~六六干的是保姆工作。

這里離菜市場不遠，葉六六買菜不用再躲著人似的去遠處的菜市。米行干貨行挨在一起，干貨行過去是凈雞凈鴨行豆腐行酸菜行，再過去才是肉行蔬菜行。葉六六買好菜大多時候遠遠地看一眼米行，周序憐不是稱米送米就是躺在沙發(fā)上。天氣開始暖和，包裹竹席的那塊布藝被揭開。葉六六只是看一會兒周序憐，并不走過來。周序憐電話里沒少教育她教訓她，見了面少不了當場教育。葉六六煩，能躲一定要躲開。童舒她是一定要弄死的，不管以什么樣的方式。這天，葉六六買完菜，走向米行。周序憐驚喜不已，她頭一句話就問童舒怎么樣？葉六六說，一切正常。周序憐說那就好。兩母女不再大聲說話，雖然當保姆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但也沒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任何職業(yè)說白了就只是一個工作。這陣沒人來買米，空閑著，周序憐把躺椅讓給葉六六，自己坐在小板凳上。葉六六在躺椅上躺下，腦子過電影一樣想著心事。

有一位婦女來買米，她要求送米上門。她家離這個菜市場很遠，她選擇來周序憐的米攤買米是熟人介紹的。送米上門，一般都是送附近。葉六六聽說要送那么遠立即坐直身子，說太遠了，不送。婦女說，不送就不要了，我拉不動。葉六六說不要就不要，稀罕你！鄰攤的米主說，我送，來買我的吧。婦女說你的米沒這家好，如果只買你這樣的米我就沒必要跑遠路了。周序憐說，送，我送，難得你這么信得過我。周序憐不僅自己送還要葉六六陪同當助手。葉六六嘴上叨個不停，可母親提出要求不答應不行。

婦女家住六七樓。桂城因為避免遮擋風景和地質(zhì)原因，以前市區(qū)內(nèi)樓房大都在七層以下，幾乎都沒安裝電梯。這幾十斤米母女倆得抬上去。六七樓是復式樓。這屋子氣派非凡。葉六六驚呆了。婦女看出這對母女倆的心事，急忙解釋說，這不是我的家，我只是這家人的保姆。我?guī)銈兊教巺⒂^參觀，開開眼界。婦女在前面帶路，一間間房帶進去，每進一間從床頭柜到衣柜都作詳細介紹。這是主人的臥室，有37個平方，這是主人夫妻的親密合影。葉六六眼睛掃過擱在梳妝柜上的大幅照片時，驚得更呆了。

男的是夏秋商，女的是陳姐！

再看十遍，男女都是他倆。

他們是夫妻嗎？葉六六說。

當然是夫妻，天天住在一起還不是夫妻？！婦女回答說。

7

葉六六提著水果來到劉媽家。劉媽弄來小板凳讓葉六六坐下。葉六六說我不是來鬧事的，我來向你請教護理方法。劉媽說從你的眼神里我看出了你的誠意，請教不敢當，經(jīng)驗我倒是有些。

兩人回到童舒家。劉媽看了看童舒，贊揚葉六六說童舒臉色不錯，身上也沒有異味，你護理得不錯。劉媽說這是一條生命，做了她的保姆就要盡心盡力，也許我們無法挽回她的生命，但我們不能丟了良心不能隨意放棄。葉六六心里說，我明白，我希望童舒長命百歲永遠活著，只要她活著那對狗男女的陰謀就不能得逞。劉媽向葉六六示范講解護理知識，葉六六用筆記下，時不時提出疑問。

劉媽沒學過護理知識，她只是憑感覺和經(jīng)驗來護理童舒。她所謂的經(jīng)驗也只是通常的一些簡單做法。這是葉六六上網(wǎng)查過護理知識之后得出的結論。劉媽曾經(jīng)每天給童舒按摩三四次，劉媽按摩的手法可以說只是撫摸，當然撫摸也是很重要的。葉六六去書城購買護理按摩書籍，她還如意地買到一本關于植物人護理的書，作者是中國一位著名的護理專家。護理同時也包含飲食，護理書有一個章節(jié)專門說到植物人的飲食問題，羅列了十幾樣食譜。葉六六文化水平有限，這本護理書對于她很高深，看不懂的詞句，弄不明白的表述，她就查字典上網(wǎng)“咨詢”。半個月下來，她大致弄懂了基本的護理知識和方法，并逐一照做。每天買菜做飯護理，時間過得很快。

那天走在買菜的路上，葉六六聽到有人談論一種叫“人體喚醒”的按摩法，說通過對特別穴位的按摩可以喚醒人體中熟睡或者退化的功能。發(fā)明這種按摩法的是一位退休老中醫(yī)，家住北邊的烏金街。葉六六急忙上門邀請。這位姓白的老中醫(yī)家中有好幾位前來求醫(yī)者，白先生一時走不開。白先生按摩的手法與一般人不一樣，以手指關節(jié)點穴為主，看似簡單，實則復雜，角度力度穴位準確度都不是一天兩天能學到的。等送走最后一個病人，天快黑了。葉六六求醫(yī)心切，白先生答應上門一趟。白先生檢查過童舒身體后說，她的生命體征還不錯，都是護理的功勞。葉六六說能治好她的病嗎？白先生說，難度大，但可以試試。白先生按摩童舒的頭部，這是喚醒植物人的重要部位。頭部有許許多多的穴位，白先生要的只有五六個。葉六六問白先生一般人學得會嗎？白先生說只要肯學，誰都能。葉六六說我只有初中文化。白先生說，小學文化都行。葉六六說你教我吧。

白先生一套程序做下來，前后花了兩個多小時，而他一分錢不收。白先生說，要感謝我你就送我?guī)拙渥８０?。葉六六說，你不收費，往后我不好請你了，光是路程就這么遠。白先生說，明天我還來，但我還是不收費，你想學，我就當你的老師，收你的學費和資料費。

白先生沒有食言，第二天下午，他敲開門。白先生帶來一些學習資料，都是他自己編寫的，打印冊子。白先生先教葉六六認識穴位，再教她按摩的角度。他的手法里，角度十分講究，角度不正確，往往事倍功半;還有力度，大小要適當，大了傷穴位小了無功效。按不到五分鐘葉六六的手關節(jié)就疼痛，按不到半小時便氣喘吁吁。

葉六六買回人體穴位圖，那是立體的，仿真的人體，上面標明了人體所有的穴位。她拿它來練習，尋找穴位的準確位置。葉六六比別人笨些，雖然刻苦用功，但在白先生看來門都沒入。白先生很忙，連續(xù)上門一個禮拜后他沒時間上門了。葉六六趕去白先生家學藝。白先生帶著好幾個徒弟，大都是女的，女的心更細致。白先生介紹他最得意的那個徒弟帶葉六六，這個徒弟過幾天就要出師，自立門戶。這個徒弟學成之前走過許多彎路，她把曾經(jīng)犯過的錯誤告訴葉六六。三天下來葉六六豁然開朗，她表演給白先生看過后，得到白先生的肯定。葉六六開始上路。又經(jīng)過近二十天的刻苦學習訓練，葉六六技藝飛速增長。白先生說你可以獨立操作了。葉六六便不再上門學習，碰上疑問電話求教白先生。

童舒飯量有所增加，排便開始有規(guī)律。劉媽時不時會來看望童舒，劉媽跟童舒一邊說話時一邊為童舒按摩。葉六六說劉媽你的按摩法不對，你的手法只是撫摸不是治病。劉媽不服氣。那天正好劉媽身體有些不適，葉六六在劉媽身上使用“喚醒按摩”法，不多時劉媽不適癥狀消失。劉媽信服了這種手法。劉媽也要學習這種按摩法，葉六六告訴他白先生的地址。劉媽前去求學，白先生滿口答應，他希望他的手法能在全桂城推廣，將來最好推廣到全國，造福人民。劉媽悟性比葉六六好，不到一個月，劉媽便基本掌握了這種按摩法。劉媽先是在家人身上試，有個小病小痛的，一試就靈。鄰居們知道了都來討按。只要有空，劉媽來者不拒，劉媽收一些小費，大家都滿意。劉媽主要還是把這種手法用在童舒身上。她隔三岔五來頂替葉六六。葉六六其實不累，她越按越有經(jīng)驗，越有力氣。葉六六喜歡劉媽的到來，兩人在一起可以說許多話，劉媽會帶來她身邊許多的新鮮事。葉六六每天要榨一兩杯水果汁，童舒喝一小杯，剩下的葉六六喝，水果渣倒掉。劉媽來了水果渣就有了銷路。劉媽舍不得上好的水果渣倒掉，劉媽不愛喝水果汁，認為這不是吃水果，只有嚼著水果渣才有吃水果的感覺。葉六六時常送一些水果給劉媽，有時還送上幾瓶牛奶讓劉媽帶回去給孫子喝。劉媽樂意接受葉六六的禮物。劉媽表示如果認識了好的小伙子，會介紹給葉六六。葉六六說，我要有房有車干著好工作的。劉媽說，這樣的小伙子我恐怕難以認識，我的生活圈子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有房有車有好工作當然好，可是如果那小伙子人品好又勤勞，窮點沒關系的，兩人共同創(chuàng)造財富才會恩恩愛愛。葉六六心里想，這個道理誰都懂，但誰不愿直接就有享受的機會呢！劉媽見葉六六不太開心，便安慰說，你這么漂亮，找個有房有車好工作的小伙子不是難事，只要你把童舒護理好了，夏秋商可以幫你介紹小伙子，他接觸的盡是有錢人。提到夏秋商，葉六六就有一種鉆心的痛。還有那個陳姐，夏陳兩人早已勾搭上，共同設計陷阱借刀殺人。

陳姐有一段時間沒來電話了，她的手機老是關著，她可以找你，你卻找不到她。現(xiàn)在回想起來，陳姐每接觸葉六六一次都是計劃中的一步。葉六六并不希望陳姐來電話，她的電話卻來了。

童舒情況怎么樣？陳姐單刀直入。

很糟，童舒就快離開人世了。葉六六含而不露地回答。

陳姐很高興，她說你抓緊時間。葉六六說我一直抓緊著時間。

陳姐又不高興了，說你沒抓緊時間，你抓緊時間了不會是這個樣子。干脆給她來個痛快的。

葉六六說，我給她來過多次痛快的了。她命大，總是不想離開這個世界。

陳姐不僅來電話詢問，還上門來。陳姐直奔童舒臥室，童舒眼珠恰好轉(zhuǎn)了幾轉(zhuǎn)。陳姐嚇了一跳，童舒的眼神像鬼一樣兇狠。陳姐急忙躲過童舒的眼睛。童舒氣色很好，完全像一個躺著的健康人。陳姐非常不滿，說這哪是很糟，確實，情況非常糟糕！你是怎么護理的？！

要是不知道陳姐的陰謀，葉六六會感激涕零，可現(xiàn)在葉六六覺得陳姐面目可憎，恨不得把她推下樓去。

陳姐假裝關心地罵了葉六六好一陣，她丑陋的真面目暴露得淋漓盡致。陳姐離開后，葉六六前去跟童舒說話，不停地罵陳姐。童舒的眼珠轉(zhuǎn)動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葉六六當著她罵陳姐時，她又轉(zhuǎn)了兩次。葉六六說，你的眼睛真美。當天晚上葉六六把被子枕頭拿到童舒床上，跟童舒睡在一起。她側身摟著童舒，竟然感到童舒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應該有很多很多年沒摟著另一個女人睡了，仿佛回到童年，身邊躺著的這個女人像母親周序憐。側身睡累了，她就把童舒翻個身側身對著自己，她與童舒相互摟著，她的雙手不停地撫摸童舒的身子。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流淚，眼淚打濕了枕頭。

從此以后，葉六六就睡在童舒的床上。睡在同一張床上，童舒能享受到最適宜的溫度和睡姿。劉媽發(fā)現(xiàn)后對葉六六贊揚不已。以前劉媽都從未跟童舒睡在一起呢，劉媽只是睡在童舒旁邊的小床上。

8

夏秋商回到家來，他對葉六六的態(tài)度很好。他進去看望童舒，沒任何表態(tài)。然后他說，我請了新的保姆，明天開始新的保姆就到崗，你另謀高就吧。葉六六說，我護理得不好嗎？夏秋商說護理得很好，很負責任。葉六六說，那為什么要把我換掉？夏秋商說沒什么理由，就是想換新的，一個人長期護理一個植物人會變得煩躁和麻木，當初換掉劉媽也是出于這個考慮，你別多心，沒有嫌棄你的意思。葉六六說，我沒厭煩也沒煩躁，我能繼續(xù)做好護理工作。夏秋商擺擺手，說決定了，我決定的事情不會改變。你的工資我會按全月付給你，明天我叫公司財會打你賬號上。

夏秋商頭也不回地離去。

葉六六打電話給劉媽，說夏秋商要換新的保姆，怎么辦？劉媽說，夏秋商腦子出了毛病，放著這么好的保姆不要;他說換誰了嗎？葉六六說，保姆明天就到，應該不會是你。劉媽說如果換我，你沒意見吧。葉六六說，沒意見，你回來我放心。劉媽說我給夏秋商打個電話。十幾分鐘后劉媽給葉六六回電話說，夏秋商請的新保姆的確不是我！葉六六說，怎么辦？劉媽說，真不好辦。他是主人，讓誰當保姆是他的權利和自由。葉六六說，完了，童舒沒幾天好活了。劉媽說，也不一定，要是新保姆像你我一樣，童舒就會繼續(xù)活著。葉六六說，我估計他根本不會請新保姆了。劉媽說，這不可能。

太有可能了。葉六六說，當初你知道我為什么虐待童舒嗎？我是希望童舒盡快死亡！劉媽說這樣對你有什么好處？葉六六說，都說我是夏秋商的女朋友，我也把自己當他的女朋友，想快點弄死童舒我好嫁給夏秋商。

天啦！你怎么能這么做！你喪盡了天良。劉媽說。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天大的秘密。發(fā)現(xiàn)了夏秋商跟陳姐共同設下的圈套……葉六六說。

原來你盡心護理夏舒延長她的生命，是為了報復。劉媽說。

行動是當天晚上進行的。葉六六叫來平頭嶺的四個老鄉(xiāng)，他們弄來一副擔架，趁天黑將童舒轉(zhuǎn)移。

第二天夏秋商發(fā)現(xiàn)葉六六和童舒都不在，立即明白是葉六六搞的鬼。打葉六六的電話，關機。夏秋商去米行找尋，葉六六自然不在。葉六六呢？夏秋商問一個賣米的。這人指著周序憐說，問她吧，她是葉六六的母親。夏秋商說明來意。周序憐說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夏秋商說，只要我報警，葉六六這輩子就完蛋。周序憐說，我真不知道她的去向，以為就在你家護理你老婆呢。夏家商說，你盡快跟葉六六聯(lián)系，要是拖延，一切就晚了！

葉六六把童舒藏在平頭嶺，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安全之所。葉六六移走童舒連劉媽都不知道。周序憐自然知道葉六六藏匿童舒的真實原因和全部過程。周序憐心情七上八下，她既要葉六六安全又要童舒安全。夏秋商走后，周序憐緊張得全身戰(zhàn)栗，跟買米人說話都結結巴巴的。

夏秋商從公司叫來五六個人上平頭嶺搜尋童舒的下落。平頭嶺的沱巴人空前團結，不透一絲縫地保守著這個秘密。平頭嶺街道復雜，房屋結構怪異，夏秋商的人花了差不多五個小時的時間搜尋，都未找到蛛絲馬跡。夏秋商選擇報警，警察也來搜索，沱巴人相互配合，不斷地移動童舒，竟然也逃過了警察的搜尋。

多日之后，110收到一個匿名電話，說請公安不要再找葉六六和童舒，葉六六并沒有惡意，她在一個安靜的地方精心地護理童舒。電話是從一個公用電話亭打來的，警察趕到那個公用電話亭時，打電話人已經(jīng)離開，而電話亭主說此人身高170厘米的樣子，是個男的，臉部包裹著。警察去訪問劉媽，劉媽家沒有藏匿童舒。劉媽得知葉六六的行為，并不吃驚，去年她也這么做過，她贊賞葉六六的這種行為。后來，劉媽告訴警察葉六六移走童舒的理由。警察說，你講的都是推測，并不是事實，葉六六的行為已構成犯罪。

就在警察收到匿名電話時，葉六六在眾人幫助下已攜著童舒回到家鄉(xiāng)沱巴。

沱巴是個美麗的地方，清澈的沱巴河穿行在崇山峻嶺之間，豐沛的負氧離子讓萬物蓬勃生長。在第九座山腰有一座廢棄的建筑，那是當年守林人的居所。葉六六和童舒就生活在這里。逃亡到家鄉(xiāng)隱居山林，葉六六心里十分安定。她的護理工作做得一絲不茍，現(xiàn)在，童舒不光是她的病人更是她的親人和伙伴，她一刻都離不開童舒，童舒也離不開她，她稍微離開，童舒就生氣，臉色變得難看。葉六六的父親葉大江悄然回到沱巴，他為葉六六提供堅實的物質(zhì)保障。葉大江愿意為女兒犧牲在桂城的活路，但他也擔心，萬一童舒突然死亡怎么辦？葉六六回答說，她要是死亡了我就報警，坐牢就坐牢，我不怕，我愿意為延長童舒的生命去坐牢。

得到通報，沱巴警察秘密調(diào)查過葉六六，但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線索。沱巴河流域無限寬廣，有限的管片警察無法觸及沱巴山野的每個角落。

奇跡在冬天來臨時發(fā)生。開始，童舒的雙手指輕輕蠕動，臉上竟然有了真實的表情。葉六六驚喜不已，她抓緊按摩，呼喚童舒的名字。幾天后，童舒的雙腳也有了知覺，接下來她的眼珠能自由地轉(zhuǎn)動，眼皮可以自由地睜開關閉，再接下來，她啊地叫出聲來！

童舒醒啦，童舒醒過來啦！

沱巴的山嶺回蕩著葉六六歡快的叫喊，這聲音竟然有感應似的傳到葉大江的耳朵里。葉大江跑步趕來，他親眼見證了奇跡。葉大江又跑回沱巴鎮(zhèn)上，他的電話打到米行周序憐那里，打到平頭嶺老鄉(xiāng)們那里。此時，沱巴家鄉(xiāng)與桂城平頭嶺同時響起了經(jīng)久不息的歡呼聲。

責任編輯 "吳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