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作家遇上數(shù)字，常會覺得干癟枯燥，索然無味。然而對于科學家來講，數(shù)字雖無色、無聲、無味，但它常是無所不包，無處不在，無遠不屆。天衣散合，造化沉浮，萬物興衰，億載變幻，粒子之徼，宇宙之大，無一能避開抽象數(shù)字所含納的嚴謹?shù)倪壿嫛?/p>

在瑪雅歷法中所預言的“世界末日說”像秋風過耳一樣，于當今地球村鬧哄哄喧嚷了一陣兒，又悄無聲息地飄走的2012年歲尾，我又一次來到了被國土資源部命名的“中國龍城”——山東諸城市。在參觀了有關恐龍的幾個場館之后，當?shù)氐目铸堁芯繉＜颐摽谡f出的一組數(shù)字，在我的心靈中引起極大的震撼：假若將有著46億年的地球，換算成一天的24小時，曾統(tǒng)治過地球長達1.6億年之久的恐龍在地球上存活了約50分鐘；設若從160萬年前，地球上始有古人類算起，迄今人類也不過生存了區(qū)區(qū)30.2秒；如果將初始農業(yè)文明作為人類文明史的起點，至今也只有5000余年，照此推算，人類文明史僅有微不足道的0.1秒鐘。

正是這組曉暢簡潔的數(shù)字，觸發(fā)我汗漫無邊的聯(lián)想，游云般飄忽的思緒，乃至對當今人類面臨的諸多生存窘境，產生了解不開、排不盡的焦慮與追問。

二

諸城之所以被國土資源部絕無僅有地命名為“中國龍城”，是因為在這方土地上，包含著太多太多讓全世界古生物學家嘆為觀止的有關恐龍的化石標本和元素。

大地靠大地創(chuàng)造出種種神話、童話和夢幻。大地靠大地建立起座座宮闕、殿堂和廟宇。大地里深藏著層層疊疊的生的成因、死的奧秘，更深埋著地球演變史的信據(jù)和生物進化史的顯證。但大地從不會心甘情愿地讓那些比比皆是、恒河沙數(shù)的成因與奧秘、信據(jù)和顯證從地縫里蹦跳出來。

意外地發(fā)現(xiàn)常是一門科學發(fā)展的初始。即使世界首塊恐龍化石的發(fā)現(xiàn)，也帶有極大的偶然性。

1822年的某日，英國青年鄉(xiāng)村醫(yī)生曼特爾在巡診路過蘇塞克斯州的一采石場時，撿到一枚動物牙齒化石?；卦⑺螅麘{借廣泛的學識、卓異的識力，確認此動物生長于白堊紀早期，并定名為“大鬣蜥”。這一意外發(fā)現(xiàn)，如春雷乍響，給恐龍研究的天幕撕裂開第一道縫隙。中國學者將此動物譯為“禽龍”。1842年，英國古生物學家理查德·歐文，在研究中生代那些龐大的、已滅絕的爬行動物化石時，又將此類動物稱為“恐怖的蜥蜴”。龍在中國，普及時空，廣被萬象，是華夏民族的圖騰。中國古生物學者將“恐怖的蜥蜴”又意譯為“恐龍”。

前人留下的符號，是一個個未完成的追求，一個個未終結的期待。發(fā)現(xiàn)、尋找、超越，再發(fā)現(xiàn)、再尋找、再超越……至1989年南極洲也發(fā)現(xiàn)恐龍化石后，世界七大洲都有了恐龍化石出土。美國、加拿大、蒙古、法國、德國及非洲的一些國家先后成為恐龍化石大國。1915年，黑龍江畔的漁民在我國首次發(fā)現(xiàn)了恐龍化石，被俄國人強行采集開掘運回其國內，組裝成了“滿洲龍”。此后，對恐龍化石的發(fā)掘與研究，起步較晚的中華民族卻后來居上。如今，除福建省和臺灣省外，我國其他地域均有恐龍化石出土，其屬種占世界的四分之一，躋身于世界恐龍化石大國的行列。

倘若把中國近百年以來對恐龍的發(fā)現(xiàn)、挖掘和研究，喻作一部卷帙浩繁的史詩；而諸城大量恐龍化石的產出，則是這部史詩中最絢麗多彩，最扣人心弦的章回。

科學是從廣泛存在的偶然性中發(fā)展的。諸城能成為今日的中國龍城，也是由一次偶然的開掘奠基的。

距諸城市城區(qū)西南10公里處，有一村莊叫庫溝。庫溝村北有一條自然形成的大沖溝。它東西長800米，南北寬240米，深約15米，當?shù)匕傩辗Q之為龍骨澗。1964年，國家地質部石油勘察大隊來龍骨澗普查石油資源時，挖掘出一塊一米多長的古動物化石。此化石送到北京后，經古生物學家研究，認定是恐龍大家族中的鴨嘴龍化石。

其實，庫溝村周圍的百姓，對這種化石并不陌生。不知從何朝何代何年起，農人在掘水井、挖樹根和犁地時，不時能見到這種大得出奇的像骨頭一樣的石頭。有農人還意外地發(fā)現(xiàn)，將這種骨石研成粉末，涂抹外傷，竟有云南白藥之奇效。此地有條涓河，兩岸百姓世代流傳的神話傳說里云：很久很久以前，涓河里隱藏著白、黑兩條巨龍。兩龍為爭奪地盤，常斗得雙鋒插云，難解難分。后來，在百姓的襄助下，善良的白龍終將兇殘的黑龍戰(zhàn)死。百姓撿到的骨石就是黑龍的遺骸。龍作為傳說中的神靈，其骨自會被農人視為天賜之寶，“龍骨澗”一名遂由此而得。

我的故鄉(xiāng)五蓮縣與諸城市毗鄰。我兒時所住的村莊距庫溝村僅有10公里之遙。庫溝村周圍百姓到我的故鄉(xiāng)一帶訪親串友時，常將龍骨粉作為療傷的奇藥相贈。但當時沒有任何人，會將這骨石與恐龍聯(lián)系在一起。

眼睛的光波是有限的，既看不清云遮霧罩的山頂，也穿不透土壓石埋的深壑。唯有科學家那探求的精神光波，才能穿過被時空封閉的高墻，輻射到遙不可測的年代。1966年5月，來自北京的中國地質博物館的古生物學家們，住進了庫溝村，鉆進了龍骨澗。他們風餐露宿，胼手胝足，東挖西尋，用了兩年的時間，采集到恐龍化石30余噸，并裝架出了一具高8米、長15米的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鴨嘴龍骨架。古生物學家將此龍命名為“巨型山東龍”。此龍不僅被寫進《辭?！?，而且在國內外巡展后，被恭請進常州市的中華恐龍園。

諸城的龍事，第一次聲名遠播。

曾統(tǒng)治地球長達1.6億年的恐龍，留給當今人類的是一門極為深奧的、艱澀的，且涵蓋了多學科、多門類的大學問。即使把當今最智慧的頭顱集中在一起，他們也難以全部破譯恐龍那被層層地殼所包裹、被邈遠時空所湮沒了的未知。近些年來，全世界的古生物學家所形成的共識是：恐龍分為鳥臀目和蜥臀目兩大類。鳥臀目恐龍，均為植食恐龍，它們主食植物的莖葉。蜥臀目中的恐龍，或為植食，或為肉食；肉食恐龍以捕獵動物為生。目前，全世界已發(fā)現(xiàn)恐龍800余屬，1000余種。中國是發(fā)現(xiàn)恐龍屬種最多的國家之一。

寫進《辭海》的鴨嘴龍——“巨型山東龍”，屬鳥臀目中的恐龍。

發(fā)現(xiàn)的過程是偉大的。揮灑智慧和汗水的過程也是偉大的。1989年至1992年，中科院的恐龍專家又組織人馬，在諸城市龍骨澗周圍，對恐龍化石進行了第二次發(fā)掘和采集。專家那深邃的目光像巨大的篩子，又從地層里篩出了新的珍奇——巨型鴨嘴龍骨骼化石，后來，被恐龍專家趙喜進先生命名為“巨大諸城龍”。它高9米，長16.6米，榮登吉尼斯世界紀錄。

“巨大諸城龍”的橫空出世，讓諸城的龍事，繼“巨大山東龍”之后，再次名噪域內海外。

萬物皆有時，時來不可失。面對千載難遇，天饋地贈的豐厚的恐龍化石資源，聰明的諸城人自會緊緊地攫住不放。于是，諸城市聘請了中科院的享有國際知名度的專家領銜，組織了一支專門的隊伍，從2008年1月開始，歷時三載，第三次展開了對恐龍化石的探查、發(fā)掘和采集。這次行動，計劃之審慎，方案之周全，各方配合之緊密，都超過了前兩次開掘。這支專門隊伍，仍以龍骨澗為中心，向四周延伸，且把開掘重點放在距龍骨澗之南不遠處的臧家莊的化石點上。

臧家莊僅有百戶人家，是已故世紀詩翁臧克家的故里。在中國和世界地圖上，根本不可能找到這個村莊的名字。見這次開掘將臧家莊的一片荊棘叢生的野坡作為重中之重，一些不明就里的人，曾認為這是一次勞民傷財?shù)摹昂蕾€”。

機遇不會幫助準備不周的人，偶然也只垂青那些懂得怎樣去追求它的人。正是這次發(fā)掘，讓諸城人幸運地打開了一座珍異豐贍、洋洋大觀的恐龍王國的地下宮殿。這宮殿的主體部分，就在臧家莊的那片野坡下。

這歷時三年的發(fā)掘，相繼產出了“世界四大龍王”，臧家莊就占其三。另外，臧家莊的化石點里，還發(fā)現(xiàn)了4000平方米、厚達七層的化石重疊區(qū)。

和龍骨澗一樣，臧家莊帶給世界恐龍學界的是一次次的拍案驚奇。

臧家莊產出了高11.3米，長18.7米的鴨嘴龍，被命名為“巨大華夏龍”。它刷新了此前“巨大諸城龍”的吉尼斯紀錄，成為鴨嘴龍的新的世界龍王。

臧家莊產出了世界最大、亞洲唯一的蜥臀目中肉食恐龍——暴龍。它高4.6米，長11.6米，推算其體重可達7噸。這世界暴龍之王的出現(xiàn)，一時間使臧家莊成為世界恐龍專家們的興奮點。

臧家莊產出了鳥臀目中的世界上最大的甲龍——“巨大諸城甲龍”。它高2米，長10米，足使世界其他地區(qū)出土的甲龍相形見絀。這世界甲龍之王的出現(xiàn)，使得臧家莊再次成為古生物學家們目光的聚焦點。

另一龍王，則出現(xiàn)在早已聲播遐邇的龍骨澗南不遠處“化石長廊”的一化石點上。它是世界目前所發(fā)現(xiàn)的烏臀目中最原始、個體最大的角龍，被命名為“意外諸城龍”。說其意外，原因有二：一為這具世界角龍之王的骨架化石較為完整，是在一片鴨嘴龍骨骼化石中發(fā)現(xiàn)的，這種現(xiàn)象為世界所獨有；二乃“意外諸城龍”是除北美以外，世界所發(fā)現(xiàn)的唯一真正意義上的角龍化石。這不僅模糊了尖角龍和開角龍之間的界限，顛覆與動搖了角龍科恐龍分類學和其間的演化關系，也支持了大型角龍起源于亞洲的假說。“意外諸城龍”所含有的新命題，會令古生物學家們超越孤獨和惆悵，繼續(xù)讓探索和發(fā)現(xiàn)的思緒，在心底深處蕩漾。

“四大世界龍王”的發(fā)現(xiàn)，足使古生物學家和諸城人大喜過望。但更多的始料不及的發(fā)現(xiàn)，使諸城這片古老的土地，愈發(fā)顯得神圣和神秘。

2011年，諸城在龍骨澗一化石點上挖掘出一塊長4.6米、寬3.3米、高1米的立方體礫巖，里面嵌滿了恐龍化石，人們形象地稱之為“龍立方”。經專家鑒定，這立方體內，竟是一具完整的鴨嘴龍骨架。其集中性、稀有性和代表性，在世界恐龍化石發(fā)掘史上，是極其罕見的。

幾乎是在同時，在龍骨澗附近，諸城人經過開挖，還發(fā)現(xiàn)了一條世界上最長、最壯觀的恐龍化石長廊。最令人費解的是，長廊北面巖壁上是白堊紀的巖層，但不見一塊恐龍化石；而長廊南面的巖壁上，卻綴滿了近萬塊恐龍骨骼化石。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地質公園執(zhí)行局的專家來此考察后驚呼：“這是無與倫比的地質奇觀?！?/p>

地處山東半島東南部的諸城，曾孕育了上古明君虞舜，為炎黃子孫開化最早的地域之一。諸城西漢時置縣，隋代始稱諸城，宋時為密州治所。自宋以降，諸城更是詩書寶卷的流光之野，其耕耘風雅、播種斯文的遺韻，歷千載而不衰。絕代詞家蘇東坡任密州太守時，他在超然臺上“把酒問青天”，寫下的《水調歌頭·丙辰中秋》；他在龍骨澗一帶“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吟成的《江城子·密州出獵》；他夢中月夜撫松，醒來吟哦的悼亡妻《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都是蘇詞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從這片土地上走出來的宋人張擇端，繪制的《清明上河圖》，應是中國繪畫史上不朽的豐碑。宋人趙明誠在婉約派詞家代表人物、其妻李清照的協(xié)助下，完成的30卷本的《金石錄》，至今仍是人們研究上古三代至隋唐五代之鐘鼎彝器、金石銘文的必讀書。清代體仁閣大學士、名相劉墉，《四庫全書》總閱竇光鼐等歷史文化名人，也都是諸城人的驕傲。如今，諸城在30余處恐龍化石點上，發(fā)現(xiàn)這么多的恐龍“世界之最”，無疑會給這座郁郁乎文化名城，平添了意義更加非凡的亮光奇彩。

憑借天緣、地緣、龍緣，1997年諸城就在北靠濰河的城區(qū)邊，修建起一座占地1000余畝的恐龍文化主題公園。園內建有諸城恐龍博物館，并將寫入吉尼斯紀錄的“巨大諸城龍”，陳列在館內的顯要位置。這恐龍博物館的外形，像八條巨龍相互擁抱，給人以飛騰靈動之感。

近幾年，諸城又依托龍骨澗和臧家莊的恐龍化石遺址，建起了山東諸城國家地質公園。公園內的場館里，分別設有地球廳、化石群廳、鴨嘴龍廳、暴龍廳、角龍廳、甲龍廳和恐龍蛋廳等。另外，諸城人還在龍骨澗附近，修建了一條可穿越中生代時空、保持著原貌的恐龍化石長廊。這座國家地質公園內的建筑，別出機杼，詭譎乖張，既蘊含著遠古洪荒的某些美的元素，又糅進了當代人的審美意識。館中廳內，聲光電及動感影像的巧妙運用和演示，既能大體再現(xiàn)6500萬年前諸城的自然環(huán)境，又能形象地演繹恐龍生存、繁衍和消亡的生命軌跡。

普遍是共有的世界。

個別是獨有的世界。

獨特是永恒的縮影。

縱觀全世界凡有恐龍骨骼化石出土的地方，常是有骨骼化石而沒有蛋化石，即使偶有骨骼化石和蛋化石，也絕不會再有恐龍足印化石。諸城是世界獨一無二的個例。近幾年，諸城人不僅在城南一水庫邊的幾個化石點內，發(fā)現(xiàn)了一批恐龍蛋，還在城東南20公里處黃龍溝的一片巖坡上，發(fā)現(xiàn)了世界上面積最大、數(shù)量最多的恐龍足印化石……

兩難具，三美并。諸城在龍事上出現(xiàn)的這種舍我其誰的獨特，焉能不使恐龍愛好者趨之若鶩，焉能不令國內及世界的恐龍研究專家們近悅遠來！

至此，我們完全可以說，國土資源部將一頂沉甸甸的“中國龍城”之桂冠授予諸城，諸城應是當之無愧。

三

憑借現(xiàn)代科學技術，古生物學家根據(jù)一塊恐龍化石，便可判定出這只恐龍生活的地質年代和死亡時的年齡；再根據(jù)恐龍的頭骨、脛骨、肱骨、肩胛骨等化石的長短，便可準確推算出一只恐龍的大小和體重。將支離破碎、殘缺不全的恐龍骨骼化石，嚴格按屬種和骨骼比例修復成的一具具恐龍骨架，可使得恐龍有了站立的思辨，也有了復活的靈魂。

我徐步行進在諸城國家地質公園的建筑群內，時而駐足仰望著一架架高大的恐龍骨架，時而留步觸摸著廳內豎立的粗壯的恐龍肱骨化石，時而盤桓在龍骨壓著龍骨的“龍立方”的礫巖邊，時而凝睇著玻璃窗內的一組組恐龍蛋化石……我似乎走進了億萬斯年的恐龍世界，也似乎感受到中生代的地球霸主生命的呼吸和脈動。聽著講解員那聲情并茂、有科學根據(jù)的解說，我們完全可以憑借著已經發(fā)酵了的想象力，去再現(xiàn)6500萬年前，恐龍在這片土地上的生活環(huán)境和生存狀態(tài)。

白堊紀時期今之諸城，屬熱帶海洋性氣候。那時，這里湖泊沼澤，星羅棋布；河流縱橫，干濕地交疊。河水青綠凝碧，湖面煙水空濛。早在古生代志留紀就出現(xiàn)的眾多魚種，在河里湖中穿梭游弋，擊水翻波，浮沉自得。河畔湖邊的淺水區(qū)和沼澤中，密集生長著的蚶、蚌、角貝、牡蠣，悠閑地張合著貝殼；蝸牛們不時地伸出長長的觸角，吐出串串水泡；龜鱉們游過深水區(qū)，劃過淺水灣，爬到高地上，懶洋洋地晾曬著堅硬肥厚的甲殼……

沼澤里，湖岸邊，河道旁，豐潤的水草競相茁拔。在明晃晃、熱辣辣的陽光照耀下，萋萋連連的水草隨著熏風肆意地擺動，蕩起一層層一疊疊的綠浪。濕地里，干地上，到處長滿遠在古生代志留紀就大量出現(xiàn)的蕨類植物。它們多生有回羽狀復葉，蔥蔥蘢蘢，葉汁豐沛；其根其莖其枝，粗壯肥碩，富含淀粉，是植食恐龍可放開肚皮，盡情享用的美食。大地上，崖坡間，到處都瘋長著松柏目、銀杏目、鐵樹目、麻黃目的裸子植物。那翠葉毿毿的松柏，高大巍峨，直插云霄，只有體魄雄勁的大鳥，才敢在它的巨枝上棲息；即使大風卷起地上的枯枝爛葉，也污染不到松柏那綠色的拱頂。那偉岸英武的銀杏，樹干粗壯，突露地面的樹根，盤曲糾結，四處延伸；它濃枝密葉的樹冠，大如垂天之翼。凡有銀杏的地方，就給大地披上一大片濃陰，這給熱得快要騰云駕霧的陸上爬行動物，投下一片片清涼?？此频桶蔫F樹，卻以鋼鐵般的軀干鎮(zhèn)定地屹立著，即使雷霆與閃電交織，也難以撼搖它們聳綠拱翠的從容不迫。一叢叢、一簇簇的麻黃，枝葉相挽，攢攢濟濟，爭相攀附，遠近錯落，倩影婆娑。麻黃的莖葉之汁有藥用功效，植食類恐龍若在暴風驟雨里偶感風寒，吞食了麻黃，當可強健如初。

斯時，“根莖葉花果種”六種器官皆有的顯花植物（亦稱被子植物），已層見疊出。白堊紀時期今之諸城，也當是一個鮮花怒放的世界。單子葉的百合、蘭花，亭亭玉立，繁花壓枝，清香縷縷，芬芳四溢；雙子葉的各種菊花和杜鵑，美魘如月，燦若云錦，絢麗多彩，奇異多姿。不論是單子葉還是雙子葉的鮮花，都猛生狂長，開謝有常；但這不是為他類們的觀賞與微笑而綻放。只有蜜蜂和蝴蝶，才是遍野鮮花最忠誠的追星族和粉絲。成群結隊的蜜蜂，在群芳爭艷的花叢里，奔忙穿梭，不知疲倦地嚶嚶吟唱；蹁躚輕舞的蝴蝶，雄飛雌從，時聚時散，在碩大的花朵上，扇動著美麗的翅羽，任意嬉戲。蜂飛蝶舞，把這片生機盎然的土地，點綴得更加妖嬈。

葉凋花落，輾轉成泥；獸亡蟲死，腐化為土。白堊紀時期今之諸城，是一片水肥土沃的膏腴之壤，也是兩棲爬行動物們的洞天福地?？铸垈冎幌脙芍缓竽_輕踩而過，便能在土地上踮出油來。

大自然的首要目的是繁殖生物。上蒼為保障它創(chuàng)造的生物都能快意生存，便從氣候到環(huán)境，從陽光到空氣，從水土到氛圍，都給予了恰到好處的設定。正因如此，白堊紀今之諸城，才呈現(xiàn)出了一幅和洽的、協(xié)調的、律動的、色彩斑斕的、布滿了生機的立體生命之圖畫。

當恐龍稱霸陸地時，與恐龍同屬爬行動物的翼龍卻掌控著天空。今人常把翼龍誤解為是會飛的恐龍；實則，翼龍僅是恐龍的近親。翼龍的個體大小和形態(tài)差別極大。其大者如20世紀70年代于美國得克薩斯州發(fā)現(xiàn)的翼龍化石，其兩翼展開竟長達16米，相當于一架F-16戰(zhàn)斗機；其小者僅如同麻雀。當一只只矯健的大翼龍拍擊著寬舒的翅膀翱翔碧空時，它們振翼發(fā)出的呼啦啦的聲響會直上九霄，回旋大地。它們小憩時，有的會像今天我們看到的蝙蝠一樣，以其雙足倒掛在懸崖或巨樹上。這無疑又給白堊紀今之諸城的動物世界，平添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神奇。

在中生代侏羅紀就已出現(xiàn)的鳥類，到白堊紀已是家族繁盛。它們抖展著豐滿而輕盈的翅羽，或啁啾鳴囀于松柏林間，或嬉戲追逐于銀杏樹上，或嘰嘰歡啼著掠過水草……

早在古生代泥盆紀就出現(xiàn)的兩棲爬行動物中的鱷類們，則潛居在湖岸畔、沼澤邊，以冷血動物的生存方式，焊接和填補著斯時生物鏈中不可或缺的空隙……

龐大的、微小的、開花的、結果的、吃草的、食肉的、潛游的、高翔的、爬行的、飛奔的、詭譎的、乖張的……白堊紀今之諸城的大地，就以斑駁的、搖曳的萬物，構成了生物世界神秘的“生命機制”。當然，斯時主宰稱霸這片土地的無疑是恐龍。從已出土的大量的恐龍化石來推斷，當時這里曾有鴨嘴龍、暴龍、角龍、甲龍、鸚鵡嘴龍等近十種恐龍，同時生存。

上蒼允諾動物現(xiàn)身，食物供養(yǎng)著動物。中生代時期今之諸城，有著那么豐饒的食物鏈，焉能不使恐龍以大化之元氣，生生息息，綿綿瓜瓞，昌盛無比。

基于此，今日諸城產出了那么多恐龍化石的“世界之最”，自會不難理解了。

四

任何生命都把生存當作至高無上的目的，這是生命世界的鐵律。萬物都以上蒼設定了的方式存在與活動。對于動物來說，每個物種軀體上的一切器官，都是因生存的需要而生成的。作為古爬行動物的恐龍，概莫能外。

在白堊紀晚期今之諸城，屬鳥臀目的鴨嘴龍，是恐龍世界中最大的族群。它們一倡百和，前呼后擁，成群結隊，多如潮涌。

鴨嘴龍因吻部扁闊，喙酷似鴨嘴而得名。鴨嘴龍前肢短小，后肢粗壯，腳趾間有蹼。作為爬行動物，它四肢都可著地，但主要以后肢行走。別看鴨嘴龍軀體笨重高大，但遇到勁敵，卻能調動起周身的氣力，呼嘯起強大的生命旋風，像馬一樣奔馳。鴨嘴龍生有一雙機靈有神、流光四射的大眼睛，眼睛周圍有一圈能轉動的骨質鞏膜板，其作用等同于照相機的鎖光圈。上蒼雖沒給予鴨嘴龍過多的防身武器，卻能讓它借著這雙慧眼，提早發(fā)現(xiàn)敵情。鴨嘴龍的喙上長有兩個大大的鼻孔，能精確地感受到從遠處傳來的異昧。它的一對小小的耳朵與碩大的身軀雖極不相稱，但卻能聽見天地間的秘密。

鴨嘴龍的嘴雖酷似鴨嘴，但吃食卻與鴨子大相徑庭。它有時用前肢當手，摘下植物的枝葉，投進口中；有時也用喙直接吞食。它的上下兩片薄薄的喙中，排列著2000余枚牙齒。當它吞進松柏、銀杏、鐵樹、棕櫚、麻黃之類的粗糙的枝葉后，那密密麻麻的牙齒，會像搓板一樣將植物枝葉磨食。古生物專家研究發(fā)現(xiàn)，不管是植食的鳥臀目、蜥臀目中的恐龍，還是蜥臀目中一些肉食的恐龍，都有吞食石塊的習性，并在它們的胃中形成“胃石”。食量巨大，對植物只能猛吞猛咽的鴨嘴龍，也進食石塊，讓“胃石”隨著胃腔的蠕動，像攪拌機的齒輪一樣去進一步將食物攪碎，以利消化和吸收。僅食植物枝葉，未免味道寡淡；鴨嘴龍還不時到湖邊河畔，吞食些蚶、蚌、牡蠣和小魚小蝦，改善一番生活，打打牙祭。成年鴨嘴龍胃口極佳，日食草木近千斤。白堊紀晚期今之諸城，氣候炎熱，草木繁盛，魚蝦甘美，足可使得鴨嘴龍既無寒冷之感，又無饑餓之憂。它們餓了就吃，困了就睡，不住地吃，不住地睡，不住地長，這便有了寫進復又刷新了基尼斯紀錄的“巨大諸城龍”和“巨大華夏龍”的出土。

有恐龍學者用計算“腦量商”的技術，去檢測恐龍的智力水平，得出的結論是：鴨嘴龍在鳥臀目恐龍中最富智慧，其“腦量商”在0.85～1.50之間。鴨嘴龍雖腦筋靈活，但它與同類打交道時，用的是“大心眼兒”，從不小肚雞腸。它絕不小瞧個頭兒比它矮小、“腦量商”比它低下的纖角龍、原角龍、角龍、甲龍等同屬鳥臀目的恐龍。鴨嘴龍對同類們不矜不持，彬彬有禮，視它們?yōu)樽约旱摹拌F哥們兒”，并與它們結成了廣泛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道去對付經常覬覦和劫難它們的屬蜥臀目中的肉食恐龍——暴龍。植食恐龍，在分享“伙食”時，大體來說是講原則的。成年的鴨嘴龍，在叢林中總會伸長脖頸，去采摘和啜食高三米以上的植物枝葉，而將低矮植物尊讓給個頭兒不如它高大的小“鐵哥們兒”去食用，可謂藹藹然有“仁者”之風。鴨嘴龍從來不像蜥臀目恐龍中的那些身軀巨大的植食恐龍一樣，僅有自我。那些“大家伙”霸道自私，蠻橫無理，不管植物高矮，能搶就搶，能吃就吃，巴不得將美枝甘葉，一下子吞進口中，直到吃得肚兒滾圓為止。

天倫之愛是絕大多數(shù)動物的天性。上蒼設定了一條無形的絲線，將動物的父母與子女緊緊系結在一起。這種愛是為愛而愛，不講任何條件。鴨嘴龍在同類中是呵護幼龍的楷模。整個恐龍世界，都是靠卵生去繁衍子嗣的。每屆繁殖季節(jié)，雌鴨嘴龍便會到湖邊、河旁向陽的高坡上，挖個土坑做窩，將蛋產在里面。它會將生下的一枚枚蛋擺成一個圓圈兒，排列有序，呈放射狀；接著它又叼來樹葉、青草蓋在蛋窩上；繼而又用喙拱土把蛋窩封得嚴嚴實實。這時，它才一步三回首，五步一徘徊，藕斷絲連地離開。除少數(shù)軀體小的恐龍，會像雞鴨一樣去用體溫孵化后代外，絕大多數(shù)恐龍是借助外在的陽光和溫度，讓幼龍破殼而出的。鴨嘴龍在蛋窩上面蓋草、培土，是為了保溫與增溫。雌鴨嘴龍會經常到產了卵的蛋窩去巡視，以防不測。當幼龍快要破殼時，雌鴨嘴龍會提前趕來，日夜守候在側，耐心等待一群小生命的誕生。幼龍降生后，鴨嘴龍媽媽會銜來鮮嫩多汁、容易消化的蕨類植物的葉片，喂進龍寶寶們的嘴里。

在鴨嘴龍媽媽無微不至的眷顧與體貼下，龍寶寶們長得很快。起初幼龍還僅能在土坑里戲耍，不日便能爬出土窩，在高坡上、花叢間嬉戲、打鬧、撒歡兒。這時，其他土坑里的小鴨嘴龍也紛紛出世。它們匯攏在一起，昂著幼喙，你呼我叫。湖岸上，小河旁，儼然成了流淌著歡樂旋渦的“幼龍園”。由此，有古生物學家將鴨嘴龍譽為“慈母龍”。

仁者高壽。在恐龍世界里，鴨嘴龍是壽高者。它們的平均年齡超過百歲，一般能活到120歲，甚至更長。在恐龍世界中，鴨嘴龍可謂閱龍多矣，閱世多矣。

動物的生命，總是沿著一個完整的“食物圈”而運行的。上蒼允諾各類恐龍現(xiàn)身時，也為它們制定好了各自的“食譜”。

蜥臀目中的肉食恐龍暴龍，亦稱霸王龍。從諸城出土的世界暴龍之王復原后的形象上，我們會看到，它長有一顆肥碩的腦袋，僅頭骨就有一米多長。它那血盆似的大口里，上下長滿了白凜凜、寒森森的巨齒，最長者竟達18厘米。更為奇特的是，它的牙床上巨齒的縫隙里還常冒出新牙的嫩芽。這佐證著暴龍會不斷更換撕咬獵物的“利器”。暴龍的“咬合力”大得驚人，據(jù)專家推算，其“咬合力”當在三噸以上。它咀嚼起又粗又硬的鴨嘴龍的骨頭，會像我們嘬食薄如紙頁的周村燒餅一樣輕易。它的前肢退化得出奇的短，只剩了長長的指爪，指爪直如鑲嵌在足上的尖尖的箭鏃，銳利無比。它的兩條后肢壯如石柱，又粗又長，這就使它在捕捉獵物時，騰挪撲閃，既穩(wěn)健又敏捷。暴龍的眼睛突兀于頭前，賊亮賊亮，似雙筒的望遠鏡，兩眼聚焦，能精確地判斷獵物。暴龍靠兩足行走，跑起來時速可達40公里，且很有耐力，堪稱恐龍中的長跑健將。

以捕獵為生的肉食恐龍，倘若木頭木腦，冥頑不靈，肯定會餓得皮包骨頭，整日處于饑餓狀態(tài)。然而，上蒼卻賦予肉食恐龍比鳥臀目恐龍聰明得多的頭腦。據(jù)古生物學家測定，暴龍的“腦量商”高出鴨嘴龍近一倍。

另據(jù)古生物學家考證：蜥臀目中的肉食恐龍，常是個頭兒越小，“腦量商”越高，奔跑速度越快，視力也越好。

恐爪龍和窄爪龍的“腦量商”竟高達5，是暴龍的3～4倍。

虛骨龍飛奔起來，時速可達80公里，無疑是恐龍王國里的“飛毛腿”；其眼睛像鴕鳥的眼睛一樣位置很靠前，眼睛之大與其軀體也難成比例。因此古生物學專家贊譽虛骨龍有一雙“火眼金睛”。

有的肉食小恐龍，甚至還具有夜視能力。

在動物世界里‘，每種生命都有其適應性，它們都以不同的途徑達到生存的目的。小型肉食恐龍之所以“腦商量”高，跑速快，視力好，是因為它們獵食的多為行動快捷的鼴鼠、鬼鬼祟祟的老鼠之類的小型哺乳動物和輕靈飄忽、飛蹤難定的昆蟲……

白堊紀晚期今之諸城，一個龐大的恐龍王國已達鼎盛。其中，鴨嘴龍占到了恐龍總數(shù)的九成。為數(shù)不多的暴龍卻憑借堅牙利齒和靈光的大腦，無時不做著稱王稱霸的美夢。暴龍把主攻目標指向周身是肉的鴨嘴龍以及肥胖的角龍、甲龍等植食恐龍。面對暴龍這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暴君”，鴨嘴龍和它的“鐵哥們兒”，各自使用身上的防御利器及生理上的強項，或與暴龍巧妙周旋，逃生有術；或與強敵肉搏骨并，以死相拼。

鴨嘴龍僅靠著熠熠流轉的大眼睛和那雖小巧卻能擴大收音量的雙耳，是難以與嗜殺成性的暴龍匹敵的。但上蒼又賦予鴨嘴龍善于游泳的本能。每當暴龍來襲，時刻保持警惕的鴨嘴龍便會迅捷地躍入湖中。它們以生著蹼的四足為槳，以扁平的長尾為櫓，像一艘艘快艇似的劈風斬浪，身后留下了一大片碧波閃爍的漣漪。氣急敗壞的暴龍，也只能徒喚奈何，望湖興嘆。

暴龍擒獲個大肉肥的鴨嘴龍，常采取前攔后截，兩龍夾擊的伎倆，使鴨嘴龍斃命。這從有的鴨嘴龍骨骼化石上，有著兩只暴龍的牙痕而得以印證。

諸城產出的世界最大的角龍，也是恐龍生命史上的一大奇觀。

角龍的頭上大都斜長著三只角，而諸城角龍僅生有下粗上尖的獨角。角龍之角的鋒利程度，比之暴龍的巨齒有過之而無不及，是它進攻的“矛”。在與暴龍拼殺時，它只要低首猛地撞向暴龍，用角對著暴龍肥厚的肚皮用力一挑，便會頃刻間刺破暴龍的肚腸。角龍的脖頸上方還生有扇形的棱角隆起的“頸盾”，看上去如同古代武士胸前的盾牌。暴龍的利齒尖爪碰上這堅硬的頸盾，也很難在上面留下痕跡。角龍的“矛”與“盾”的完美和諧的結合，使消極的防守變成了積極的防御。角龍的個頭雖不及暴龍高大，但它的前肢與后肢一樣粗壯，能讓整個身軀穩(wěn)穩(wěn)地立在地上，即使緩步行走，也能踏得地面咚咚作響。角龍是鳥臀目恐龍中的“拼命三郎”，也是暴龍的“克星”。暴龍與角龍單打獨斗時，往往施盡渾身解數(shù)也鮮有斬獲。

諸城產出的世界上最大的甲龍，通過古生物學家將其重達七噸的形象還原，又一次讓我們大飽眼福，看到了恐龍生命的另一奇跡。

甲龍體寬、頸短，粗矮的四肢渾圓結實，軀體強健?？克闹凶叩乃?，行動緩慢，時速僅有6～8公里。上蒼為了讓它生存下去，又在別的器官上，多方面填補了它走得慢的弱項，使它成為恐龍中的“防御專家”。它的雙眼和嘴角兩邊，各生有一只粗短而尖削的角。這四只角，當是它防御的第一種利器。它的整個背上乃至尾部，皆生有一個連著一個的鐵皮狀的堅硬骨甲，每個骨甲上都長著鋒利的骨刺。甲龍這厚甲堅盔，是它的第二種防身法器。這能使暴龍的銳牙利齒，無從下口。為增加甲龍的安全系數(shù)，上蒼還讓甲龍的尾端生有一個骨質的橢圓錘狀物，看上去頗似古裝戲里岳家軍中小將岳云上陣時揮動的鐵錘。

身有三種防御武器的甲龍，卻時刻沒有松弛對暴龍警惕的神經。甲龍倚仗著身軀的低矮，吃飽后便趴在濃密的草叢里不動，以避免目光如錐的暴龍發(fā)現(xiàn)它。甲龍知曉它的優(yōu)勢和“軟肋”，它那沒有骨甲保護的腹部，是致命的防御空白點。一旦與暴龍遭遇，甲龍便快速臥倒，蜷縮起來，將腹部緊緊收縮進“刀槍不入”的背上鎧甲里，做俯首就擒狀。暴龍一次次地挑釁，奮力想將甲龍翻了個個兒，讓甲龍暴露出那柔軟的肚皮。冷不丁，甲龍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動起尾巴上力達千鈞的“流星錘”，擊打得暴龍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鳥臀目恐龍和蜥臀目中的植食恐龍，為避免它們的軀體成為肉食恐龍的口中之物，有的善跑，有的會溜，有的能爬樹，有的擅潛水。在這些恐龍中，身軀較小者，都生有一條骨質的尾巴，其尾巴有的似鞭狀，有的若錘形，它們都能運用得出神入化，是相當有效的防衛(wèi)武器。在抵御暴龍時，它們還有強烈的群體意識。有時，生有“流星錘”的植食恐龍，會不約而同地頭朝內，尾朝外，結成一個防衛(wèi)圈。肉食恐龍侵犯時，它們會同揮“流星錘”，戮力抗擊勁敵……

抑或暴龍在捕獵時的奔跑與廝殺，透支了它們的體力；抑或暴龍為獲得獵物，消耗了過多的“腦商量”；更抑或上蒼為了維系恐龍世界的生命平衡，一個不爭的結論是：強悍的暴龍是恐龍王國里的“短命鬼”。據(jù)古生物學家考證，暴龍的平均年齡僅為16歲，壽長者也不過28歲。

在生物世界里，有強就有弱，有高就有低，有顯就有隱，有剛就有柔，有堅就有脆，有此就有彼……正是上蒼編排了如此嚴謹?shù)纳季趾瓦\命邏輯，使任何生物都有著它的正反兩極。

在恐龍統(tǒng)治地球的時期，能夠制約恐龍的是怖鱷。怖鱷是兩棲的肉食爬行動物，頭長2米多，身長約20米，7輛北京吉普車首尾相接就是它的身軀規(guī)模。怖鱷力大無朋，口生利齒，生性異常兇猛。它潛在淺水里，以逸待勞，是吞食恐龍的“伏擊專家”。當恐龍們到湖邊河畔飲水時，隱藏在水草中的怖鱷會突然發(fā)起襲擊，即使暴龍也難以逃此一劫……

試想，從三疊紀到白堊紀，主宰地球長達1.6億年的恐龍，如果沒有怖鱷這一共同的“克星”，而毫無節(jié)制地繁衍生殖，恐龍世界恐早就龍滿為患，“龍丁爆炸”了。

在恐龍主宰地球的極為漫長的時空隧道里，大地上并沒有像當今這樣，由國家中央機關或各種組織管理部門，去統(tǒng)治生命體，去掌管山川河流，去分配森林草原。一切生物都是自生自滅。它們通過相互制約，相互激勵，相互補償與轉化，維系著生物世界的生態(tài)均衡。

宇宙之神秘，自然之偉大，萬物之神奇，是一疊疊、一堆堆人類永遠無法徹底解開的謎。在6500萬年前的白堊紀晚期，今之諸城恐龍王國里的恐龍，同地球上的所有恐龍一樣，全部滅絕了。它們是怎樣消亡的？這給當今人類留了一個又一個的“天問”。

五

同樣的過去，會被現(xiàn)在和將來理解為不同的過去。對恐龍的研究，也是如此。

在諸城國家地質公園的化石珍品廳內，我觀看了形成于1億年前白堊紀早期的一窩鸚鵡嘴龍化石。窩中有大大小小十只鸚鵡嘴龍，大者長約米余，小者則不盈尺，骨架都相當完整。鸚鵡嘴龍是小型植食恐龍，最長者也超不過1.5米，因嘴巴酷似鸚鵡而得名。據(jù)專家推斷，這窩鸚鵡嘴龍，是小龍崽們剛出生不久，便和它們的父母一起遭到毀滅，定格成今天這等模樣?？蓱z那些剛出生的小精靈，還沒有來得及在父母的呵護下看看周圍的世界，更沒有接到死神預先發(fā)出的通知，便把生之夢變成了死之夢。

在諸城國家地質公園臧家莊化石層疊區(qū)的場館中，那一大片的恐龍化石遺址，看上去令人周身觳觫。說這里是個“萬龍坑”，也許更恰如其分。這里的恐龍化石分為七層，層層疊壓，裸露于表面的3000余塊恐龍巨骨化石，交織錯落，可謂“白骨累累”。經鑒定，這“萬龍坑”中，多為鴨嘴龍化石，也有暴龍、甲龍和角龍化石。令人驚愕的是，有些植食恐龍的骨骼化石上，竟能清晰地看到暴龍牙齒留下的咬痕。面對著這真實發(fā)生過的集體大死亡的存在，我們不妨去做這樣的推想和描述：一群群的鴨嘴龍、甲龍和角龍，在藍天白云下的蔥郁的森林里，豐美的草叢中，正優(yōu)哉游哉地或進食或戲耍。這時，一群暴龍從斜刺里飛奔而來，欲將這里的植食恐龍變成口中的美味。正在撕咬混戰(zhàn)之際，一場滅頂之災，猝不及防，驟從天降。正在決斗的植食恐龍和肉食暴龍，或許有的還來不及繃起驚恐的神經，有的甚至還來不及發(fā)出最后的一聲哀鳴，便都毫無幸免地一起踏上了不歸之路……

看罷那窩剛出生不久便和它們的父母一起變成了化石的鸚鵡嘴龍，又見這白骨累累的恐龍化石層疊區(qū)，觀者的精神地層焉能不產生裂變，思索的巖漿怎會不炙烤著心靈。

當今，盡管“小行星撞擊地球說”已成為恐龍消亡的主要說法，但仍有不少恐龍專家對此提出質疑。他們或沿波討源，探賾索隱；或牽強附會，大發(fā)鑿空之論。

據(jù)專家考證，諸城臧家莊恐龍化石層疊區(qū)，約形成于7000萬年前。這比6500萬年前小行星撞擊地球，要提早了500萬年。在地球生命史上，500萬年雖是電光石火，奄忽一瞬，但卻占了恐龍生命史的1/30強。倘若再按恐龍中壽命最長的鴨嘴龍平均壽命100歲演算，這500萬年可讓鴨嘴龍繁衍5萬余代的子子孫孫??！

顯然，用“小行星撞擊地球說”來詮釋白堊紀晚期今之諸城的恐龍集體大死亡，是難以成立的。

另據(jù)專家考證，諸城龍骨澗和臧家莊一帶，曾是一個古河床，地層由沖洪沉積所形成。有學者還在這一帶目前世界上恐龍化石暴露面積最大、化石最多的巖層中，發(fā)現(xiàn)了其上下層位，都有古地震遺留下的痕跡。由此，他們判定，是突如其來的大地震引發(fā)的洪水和泥石流，將大批死亡的恐龍搬運并掩埋在這里。后經過地殼的變動、抬升，將這些變成化石的恐龍骨骼，托送至接近地表的地層。

恐龍作為地球生命史上最龐大的生命，有關它們何以消亡的假設和猜想，考究和印證，似乎都不能完全解開個中的謎底。有些說法雖然偏激片面，甚至離奇荒誕，但為了更抵近恐龍滅亡的真實，各種說法都似能為研究恐龍的最終滅亡，去拓展不同的視野，提供不同的視點。

有古生物學家認為，白堊紀晚期，地球上的造山運動還沒結束。平地上一道道山脈的突起，造成了沼澤地大面積減少；而新山脈形成的地域，氣候變得干冷干熱，植食恐龍因無植物可吃，遂凍餓而死。肉食恐龍失卻了獵物，也一道殞命。這種說法，看似有理，但略加思索，便覺得有些以偏概全。此說留給人們的一個大疑問是，地球赤道左近的氣候，一直是溫暖濕潤的，那里的恐龍怎么也滅絕了呢？

有科學家猜測，是宇宙間超新星的爆發(fā)，引起地球氣候劇烈變化，使地球的溫度驟然上升又急劇下降，恐龍便同時隕滅。這種猜想過于玄奧，又沒提供令人服膺的印證，愚鈍如我，不能妄加評論。

另有一種恐龍滅絕說，稱得上標新立異。此說稱：因為恐龍的肉特別好吃，外星人到地球上狂捕亂殺，造成了恐龍的滅亡。其證據(jù)是，他們在北極發(fā)現(xiàn)的恐龍骨骼化石上，有被激光切割的痕跡。在人類還沒有證明是否有外星人存在的今天，可將此說視為齊東野語，天方夜譚。

還有一種“恐龍鮮花中毒滅亡說”。其論據(jù)是：白堊紀晚期，地球上的裸子植物由盛而衰，被子植物（亦稱顯花植物）大量出現(xiàn)。食量巨大的植食恐龍，因吞食了大量含有毒素的花朵，中毒而亡。一損皆損，一亡俱亡，肉食恐龍也隨之消亡。根據(jù)這一論斷，有學者對同時期的恐龍蛋化石深入考究，發(fā)現(xiàn)這些蛋化石是軟皮蛋，而軟皮蛋是不能孵化出小恐龍的。軟皮蛋形成的緣由，是因恐龍食了有毒花草，使雄性恐龍精子變異，雌性恐龍才生出軟皮蛋。

2006年，國家有關部門曾做過調查，我國不育人群的比例，20年內就增加了10倍。在每八對育齡的夫妻中，就有一對不能生育。究其原因，多因喝了污染的水，食了含有超量有害元素的食品所致。據(jù)世界衛(wèi)生組織預測，不孕不育癥將成為人類僅次于腫瘤和心腦血管病的第三大疾病。據(jù)此，“恐龍鮮花中毒滅亡說”，似乎不無道理。但略加思索，我們會覺得此說也有漏洞?？铸埖安荒芊趸鲂】铸埗箍铸埲肯?，應有個漸變過

。程。那么多的恐龍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集體大死亡，“鮮花中毒說”，也難以深中肯綮，一語破的。

據(jù)古生物學家稽考，恐龍形成化石的概率僅為千萬分之一。通常情況下，能變?yōu)榛氖莿游镞z體的硬體部分?？铸埍宦袢氲叵潞?，肉體部分會很快腐爛，骨骼只有在不受到細菌等微生物的作用而分解的情況下，骨骼中的有機質才會被地下水分中的無機鹽等礦物質所替換填充，經過漫長的歲月方可變成化石。

在諸城國家地質公園內，游人面對龍骨澗附近的世界上最長的庫溝恐龍化石長廊，總會嗟訝生嘆。這個東西長500多米，均深30米的長廊里，暴露出的10000余塊恐龍化石，分布在長廊南側呈45度斜坡的巖壁上，看上去宛若一舉目望不到邊的巨幅浮雕。經恐龍專家鑒定，這里的恐龍化石與臧家莊的恐龍化石層疊區(qū)，同是于7000萬年前形成的；其間，恐龍屬種當不少于10個?？铸埢傻母怕适悄前闵僦稚?，生成的條件是那樣苛而又苛；由此，我們不難想象，白堊紀晚期今之諸城的恐龍的數(shù)量和屬種，是何其多也，何其盛也。

在恐龍于6500萬年前最終滅絕的諸多說辭中，唯“小行星撞擊地球說”，在當今世界上有著一定的認同度。

6500萬年前的一天，一顆直徑約10公里的小行星，以65000公里的時速沖向地球，穿過大氣層后，時速增至70000公里，撞擊在今墨西哥東南部尤卡坦半島的淺海區(qū)。其威力相當于美國投在廣島的10億顆原子彈。撞擊后形成的巨坑為140平方公里，最深處約30公里。撞擊產生的巨大熱能，先是使撞擊點周圍5000平方公里的地域，變?yōu)榱已嫣咸仙v的火海。兩分鐘內，這一地域的恐龍全部斃命。幾小時后，北美大陸的草木都被燒焦，往日一片片的恐龍樂園，都變成了死亡的地獄。繼而，300攝氏度的高溫向全球蔓延，到了東半球今蒙古國時，氣溫仍高達150攝氏度。整個地球變成了一個大窯爐。撞擊產生的颶風掀起沙塵，將今蒙古國和我國內蒙古一帶的恐龍，埋進了灼熱的沙土……撞擊所產生的塵埃，樹木燃燒所形成的濃煙，遮天蔽日，厚厚地籠罩著全球，終年不散。見不到陽光的地球，進入了漫長的寒冬。生性喜歡溫暖潮濕的恐龍，便全部凍餓而死。

小行星撞擊地球使恐龍滅絕，當在情理之中。

不完全支持這一學說的古生物學家，也大有人在。他們提出的一些質疑，似乎也不無道理。為什么在這場大撞擊之后，地球上仍有20%的生物得以生存和賡續(xù)？為什么與恐龍同為爬行動物的龜鱉、鱷魚仍能存活至今？為什么當時生活在陸地上的大部分哺乳動物非但沒有滅亡，反而漸次繁盛起來？為什么松柏類、鐵樹類、黃麻類的植物至今仍枝繁葉茂……

在有恐龍化石的地域，還有恐龍滅亡的“地震說”“火山爆發(fā)說”“沙塵暴淹沒說”等等。

不管這說那說，有一點是所有恐龍研究者的共識：生態(tài)環(huán)境和生存條件的大變異、大惡化，是恐龍滅亡的根本原因。

六

2013年春節(jié)剛過，我又一次來到諸城，專程觀看了黃龍溝的恐龍化石足跡群。

恐龍足跡化石屬生痕化石，它的生成條件比之恐龍骨骼化石更為苛刻。它需要恐龍在黏度、濕度和顆粒度都非常適中的土地上先留下腳印，還需要印有恐龍足跡的地面要適時被外來沉積物覆蓋，覆蓋過早或過晚都難以形成足印化石，更需要地殼運動時嵌有恐龍足印的地層不遭到破壞。

20世紀八九十年代，陜西商洛地區(qū)曾先后發(fā)現(xiàn)了恐龍足印化石各一枚，一度引起世界恐龍專家的高度重視。世界范圍內，恐龍足跡化石群極為罕見。先前，澳大利亞發(fā)現(xiàn)的恐龍化石足跡群，僅有十幾平方米，便在世界恐龍界卷激了一股波瀾。

黃龍溝恐龍化石足跡群的面積為5000余平方米，上面印有蜥臀目、鳥臀目中的恐龍足印11000余個。如此多的龐大生命能在地球上清晰地留下它們的足跡，這怎能不令人感到一種生命永恒的驚奇！

黃龍溝位于諸城城東南20公里處。昔年，當?shù)匕傩沼谶@一帶山坡上，在雨水沖刷后或開山劈石時，偶爾會看到一種巨鳥爪狀的足印，人們俗稱為“天鵝爪”。諸城恐龍骨骼化石大批出土后，該市的恐龍研究者們，憑著智慧深處的隱秘感覺，覺得黃龍溝“天鵝爪”的背后，也許有一場“大戲”“好戲”尚待揭幕。于是，便在黃龍溝已露出一小片“天鵝爪”的斜坡上除掉表層土，尋尋覓覓。上蒼在交給人們一雙眼睛的同時，也賦予人們發(fā)現(xiàn)的權利。2009年春，這臺“大戲”的幕簾終于拉開，世界上面積最大、數(shù)量最多的恐龍足跡化石群，終于呈現(xiàn)于世人面前。國內外恐龍專家們聞訊而來，趨蹤而至。咂舌。駭異。狂喜。驚嘆。手舞足蹈。撫膺長嘯。他們無不認為這是“極為罕見的地質奇觀”。黃龍溝遂有了“神州第一溝”之譽。

我迫不及待地來到這“神州第一溝”后，在一呈50度角的山坡上，放眼望去，但見大小不一、深淺不同的各種恐龍的足印，或疏或密地排列在巖層上，大者直徑可達80余厘米，小者不足一柞長，明晰可鑒，歷歷可數(shù)?？瓷先ィ@些“天鵝爪”宛如一朵朵大大小小的百合花印在了石坡上，組成了一幅偌大的“巖畫”。這恐龍足印組成的“百合花巖畫”，和璧隋珠無以喻其珍，鳳毛麟角難以比其貴！

據(jù)專家們考證，黃龍溝的恐龍化石足跡群形成于1.1億年前的白堊紀早期。從足印的大小和形狀判定，這“巖畫”中至少有七種恐龍足印。國際最權威的恐龍專家來此考察后認定，其中一組足印為全世界新發(fā)現(xiàn)的恐龍屬種所遺，并為這新屬種的恐龍足印化石起了個美麗的名字——“東方強壯百合”。

1.1億年之前，今日之黃龍溝何以會有那么多的恐龍在此聚會，而且足跡的方向大都是由西向東？恐龍專家們有的認為，這些足印是恐龍成群結隊遷徙時，在這曾是古河床的地層上留下的；有的認為這些足印是成千上萬的恐龍，為躲避暴龍的追擊，倉皇逃遁時而遺下的……

面對百合盛開的“巖畫”，專家們心濤如搗。有人竟用形象思維替代了邏輯思維，說“黃龍溝曾是恐龍舉行馬拉松賽的大賽場”，“曾是恐龍舉行盛大舞會的大舞池”。

妙哉斯言！面對這舉世無匹的“巖畫”，我感到，黃龍溝恐龍足跡化石群，是大自然用天然的錄像機為恐龍活動錄下的“特寫鏡頭”。它丁一確二地告訴世人：恐龍作為地球生命史上最龐大的生命之花，曾像“強壯百合”一樣，迎著三疊紀、侏羅紀、白堊紀的陽光，盛開了1.6億年！這些百合花狀的恐龍足印，是天地之大著，生命之大著，靈性之大著的鐵證！

毫無疑問，在人類未出現(xiàn)之前，恐龍是上蒼無與倫比的杰作，也是地球生命史上最為成功的物種。在地球生命史上，生存與競爭是永遠不變的法則，變化的是生命舞臺上的競爭對手?？铸垳缃^之后，陸地上的哺乳動物由小變大，迅速興盛起來。林林總總，含宏萬匯的哺乳動物，每一個屬種都是一部絕妙的奇書。每部奇書的每一頁上，都寫滿了無窮無盡的生命奧秘。獅虎豹象們，或體碩或力大或性猛，但它們也只能在某片森林，某座山峰，某段河床，某塊草地之類的領域內稱王稱霸；猩猿狐獾們，或機敏或靈動或狡猾，但它們也僅靠著天賜的本能，在固定的食物鏈上尋求生存……所有的哺乳動物，都沒有像恐龍那樣主宰過地球。只有在160萬年前方出現(xiàn)的人類，才逐漸成為繼恐龍之后，再度主宰地球的無可訾議的統(tǒng)治者。

恐龍主宰地球，靠的是種群的強大，靠的是本能和力量。人類，顯然是為了思考而被上蒼創(chuàng)造的。天賦予人的智慧，遠遠地勝過了一切走獸飛禽。近百年來，人類憑借現(xiàn)代科技的司天魔杖，使人的力量得到了難以想象的延伸，也使得人的征服欲和占有欲得以無邊際的擴張。如果人類勇于拷問自己的靈魂，便不難發(fā)現(xiàn)，財富的急劇膨脹，并沒有使人類天使的基因潛滋暗長，而魔鬼的成分卻有增無減。

“人為動物，惟物之靈。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宋·歐陽修）。人類自進入階級社會以后，看起來是愈來愈熱鬧，實則是愈來愈寂寞，愈來愈無奈。歷史學家統(tǒng)計出：自羅馬帝國結束以來，與瑪雅歷法中所預言的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的大同小異的說法，竟在世界各地先后出現(xiàn)過187次。如果說，在現(xiàn)代科技尚未興起之前，“世界末日說”之所以一次次地在人類柔弱心靈的回音壁上回響，那是因為人們對大自然的神秘莫測和天災的驟至，產生的敬畏與恐懼所造成的；而近些年來，“世界末日說”仍不絕于耳，絕非空穴來風，實乃事出有因。

在信息時代，“世界末日說”竟還能成為全世界的一個話題，究其深層的原因，首先是來自當代人對自然環(huán)境日趨惡化的焦慮。

氣候變暖是生態(tài)環(huán)境在全球惡化的一個綜合指數(shù)。半個多世紀以前，北極還稱得上是一片凈土。伴隨著財富爭奪戰(zhàn)的序幕在這里拉開，世界頂尖級的氣候專家已經精確算出：在過去的近40年中，北極的氣溫已經上升了2攝氏度。這里的永久性凍土層已幾乎不存在；北極那原本純凈的空氣里，甲烷的含量也日益劇增。據(jù)氣候專家推算，再過三四十年，每屆夏天，北極的冰層會完全融化。那時，極端氣候會更加瘋狂地肆虐全球。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

剛剛過去的2012年，全球一些國家和地域的極端氣候，都是史無前例的。這年1月，美國阿拉斯加州的降雪量之大，創(chuàng)下歷史紀錄。2月，歐洲遭遇寒流，使得數(shù)百人在冰天雪地里凍餒而死。進入夏天，美國內布拉斯加州遭遇有氣象記錄以來最干旱的一年，旱魃為虐，熱浪蒸騰，令人窒息。動物與植物，更是受到致命的影響。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公布的一份聲明稱，該年度大西洋颶風活動期間，共發(fā)生了19次有命名的風暴，遠遠高于先前年均12次的水平。其中的颶風“桑迪”，以難以抵御的摧毀力和破壞力，被載入了美國的颶風史冊。2012年，亞洲也是自然災害頻發(fā)之歲。那接踵而至的超級臺風席卷了整個朝鮮半島、日本及我國沿海地區(qū)，并在多地引發(fā)了創(chuàng)紀錄的洪災。即使進入12月份，超級臺風“寶霞”還襲擊了菲律賓，造成千余人死亡……

水、空氣和陽光，是人類賴以生存的三大要素，而水更是一切生命的終生乳娘。

當今世界，對人類安全威脅最大的不是颶風，不是水災，不是地震，也不是戰(zhàn)爭，而是因為人類行為所造成的水污染。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有關資料顯示，全球80%的疾病，是由于飲用被污染的水所致。近年來，有關專家對飲用水源中毒害物的研究表明，水中已檢測到的化學物品多達1萬余種，其中致癌與可致癌物，竟有100多種。全球50%的癌癥，與飲用不潔水有關。

污染的水，成為人類的第一殺手！

敢于正視現(xiàn)實，真理才能赤裸；勇于摒棄謊言，真相方可顯形。聚焦今日中國的水污染，實在令人心折骨驚，惴惴不安。

中國人均淡水資源的占有量，僅為世界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聯(lián)合國公布的13個貧水國，其中就有中國。綜觀我國的地表水，還有哪個湖泊沒有被污染，還有哪條江河里的水可直接飲用？而地下水的污染，更是令人膽破心寒，神難守舍。據(jù)《2012年中國環(huán)境狀況公報》顯示，我國地下水的水質，較差和極差的地區(qū)已達57.3%。最典型的個案是河北省滄縣小朱莊的水污染事件，那些從地下抽出來的水呈鐵紅色，家禽飲后斃命，用以澆地，苗枯葉焦。自從這里有了污染工業(yè)后，23年來村民只能靠買桶裝水度日……在我國中東部，一些地表水和地下水嚴重污染的地域，出現(xiàn)了多少個癌癥村、不孕莊！又有多少百姓因為喝不到潔凈水，而使得身心受到了難以想象的摧殘！

呼吸不到清爽的空氣，也是我國中東部一些地區(qū)面臨的時代困境。細微顆粒物（PM2.5）超標，可吸入顆粒物（PM10）超標，二氧化硫超標，二氧化氮超標……這超標那超標，使我國多少城市變成了霧都霧城？

水、空氣和陽光，是大自然對人類最慷慨的賜予。想不到，能喝上純凈的水，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竟成為當今多少人的一種奢求。在霧霾不時會遮住陽光的城市里，中小學生寫作文時，要寫出“藍天如洗，陽光燦爛”之類的句子，恐怕只能參照祖輩父輩的文本，去展開想象了。

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乃至一個人，要想生機勃勃，精神煥發(fā)，必須要同大自然親密無間，必須從大自然那里感受到一種不可分割的友情。一旦大自然對我們失去了同情心和耐心，一旦大自然不再同我們進行和諧的交流，那么我們最終也就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根基。

當我們經濟發(fā)展和生態(tài)失衡形成惡性互動的時候，恢復生態(tài)環(huán)境，就成了比國人切齒痛恨的權力腐敗更加難以治理的“天字第一號”的難題。

就環(huán)境而言，破壞如同浪沖沙，治理卻如針挑土。20世紀六七十年代，日本有兩座湖泊曾被嚴重污染。該國投巨資、耗時近四十年，才完成了一期治理。日本有專家說，若想讓這兩座湖泊的水質甘洌如初，還需再治理四十年。中國要治理嚴重污染的太湖，國內有關專家推算，先期治理需斥資1300億元。前幾年，湖南因湘江污染，導致有些地域產出了含毒大米。湖南省政府決定拿出480億元治理湘江；但有識之士認為，治理湘江是多元化的系統(tǒng)工程，要想再現(xiàn)昔年湘水“漫江碧透”的景象，480億元恐是杯水車薪……治理地下水污染，更如同鑄山煮海，戛戛其難。有個別專家甚至悲觀地認為，即使現(xiàn)在停止污染，那些已被大面積嚴重污染的地下水，欲恢復到原來的水質，需要治理和等待一千年，耗資更是難以計算的天文數(shù)字！在一些地表水、土壤和地下水被嚴重污染的區(qū)域，即使將人們幾十年來賺取的財富累加起來全部投入治理，亦很難使這些區(qū)域生態(tài)環(huán)境得以完全恢復。

環(huán)境問題可從地球生命史和人類發(fā)展史中尋找出某些答案。當今世界上之所以有那么多的恐龍專家，去癡迷地破譯恐龍消亡的緣由，是因為他們隱隱感到，人類正面臨著類似于恐龍滅亡時的一些前兆。

人類是有宗教情結的動物。世界上有多少種宗教，就有多少種信仰。當今世界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對“世界末日說”縈繞于心，除了人類生存環(huán)境惡化外，還因為《圣經》、《古蘭經》和《吠陀經》等，都有著對世界末日的描述。《圣經》是全球21億4千萬受洗者的必讀書?！妒ソ洝分杏卸嗵帉Α笆澜缒┤铡钡拿枋?。概言之，世界末日即將到來時，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景：人心敗壞，人專顧自己，貪愛錢財，貪食好色，不相信真理，騙子迭出，裝扮成假基督以謊言欺騙信徒；國與國、民與民的戰(zhàn)爭連綿不斷，各種自然災害頻頻發(fā)生……

不言而喻，這些預言，在當今世界多已得到印證。

倘若小行星撞擊地球導致恐龍滅亡一說能夠成立，那是恐龍遇到了無從覺察、不可抵御的天災所致；而當今人類面臨的生存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日趨惡化，則是“人禍”造成的。

半是天使半是魔鬼的人類，是上蒼未完成的動物。在游牧文明和農業(yè)文明時期，人類對大自然的敬畏和恐懼，能在相當大的程度上遏制人的動物性本能中惡的因子。當人類跨入信息化、數(shù)字化時代，我們看到的是，人世間的物質大廈摩天而矗，而人類的精神房舍卻在日益矮化。

在中國，伴隨著現(xiàn)代化進程的不斷提速，人們追逐金錢的活動，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來勢洶洶，對金錢意義的張揚，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明目張膽。官德的失范，公德的淡漠，權與錢與色的交易所形成的腐敗文化與不良世風的相互耦合，使得至高道德流于口號，而道德底線卻連連遭到突破。片面追求GDP的考核，職業(yè)道德的缺失，經濟信用的失常，惡性競爭的無序，短期經濟行為的放縱，造成了某些群體和個體，或漠視民生去創(chuàng)造“政績”，或不顧一切地去攫取金錢。上流社會的奢靡之風與草根階層的蠻荒化，機會的不均與分配法則的畸形，也無時不動搖著以公平、正義為準則的道德和法律的基石……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社會現(xiàn)象投射到生態(tài)環(huán)境上，必然會使一些群體和個體，為擁抱“趙公元帥”而亂排濁水，亂放毒氣，亂伐山林，亂采礦藏……我們共有的自然家園，焉能不污水橫流，濁氣升騰，霧霾遮天！

生態(tài)環(huán)境常常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西方發(fā)達國家在工業(yè)化進程中的碳排放，使人類頭頂上共有的臭氧層首先遭到破壞；近幾十年來，新興國家的碳排放又迅猛地加入進來，使得氣候變暖成為全世界亟待解決的難題。然而一國一族的利益的砂輪，消磨著人類的共識；使一次又一次的國際會議，常是各執(zhí)一詞，不歡而散。

當人類的欲望之嘴張得比暴龍的血盆大口還要大的時候，人類的“類前途”“類命運”，就可想而知了。因為各種自然因素的極高度吻合，曾使統(tǒng)治地球1.6億年的恐龍，在諸城黃龍溝的石坡上留下了一大片明晰的腳??；而今，地球已不再具備生成化石的條件，人類的腳印變成化石的概率幾近于零。核武器的出現(xiàn)，已使得二度主宰地球的人類，成為地球生命史上唯一能集體毀滅的物種。一旦這種毀滅成為現(xiàn)實，人類到底又能在地球上留下些什么呢……

七

今年初夏，一個清風徐吹的夜晚，我登了諸城市城北的超然臺，遙望星河燦燦的天空。

超然臺原名北臺，始建于北魏。蘇東坡任密州太守擴建時，其弟蘇轍取《老子》“雖有榮觀，燕處超然”之意命名為“超然臺”。生性曠達，知足常樂的蘇東坡非常喜歡蘇子由起的這個名字。東坡居士知密州時所撰名賦《超然臺記》中，有這樣膾炙人口的句子：“哺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焙髞?，他貶居黃州時，在《前赤壁賦》中又發(fā)出了“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浩嘆，將他參悟人生的哲思發(fā)揮到極致。在這位曠世文豪看來，放在無涯無際的宇宙時空里，人如同朝生夕死的蜉蝣，生命何其暫短；人的渺小，也不過滄海一粟。如今，在他曾任太守的密州腹地今之諸城，接二連三地發(fā)現(xiàn)了那么多恐龍化石的“世界之最”。我想，東坡居士若地下有知，他定會在無比欣喜的同時，仍固執(zhí)地認為：恐龍的軀體再龐大，它們主宰地球的時間再長，依然是滄海之一粟，依然是時間的匆匆過客！

我站在超然臺上，仰望夜空。繁星安詳?shù)亻W爍著，天空是在當今難得一見的蔚藍色與翡翠色。亮晶晶的星星像寶石綴滿幽遠高深的天幕，銀河如同一條寬闊的白色錦緞，穿過無垠的天際伸延開去。唯有大自然的原始美，才能美化一切。在這樣星斗滿天的夜晚，我們才是大自然的嬰兒，愜意地靜臥在宇宙的搖籃里。

粗讀過一些天文書籍的我知道，地球是太陽系中的一員，而太陽系僅是銀河系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支系。人用肉眼看天宇，最多能看到六千顆小星星；若用當今最先進的天文望遠鏡看宇宙，則能在11億光年的范圍內，發(fā)現(xiàn)有三百余萬個銀河系。每個銀河系內，僅恒星就有約五百億個，其大多數(shù)的體積比太陽大過萬倍，光度也強過千倍……宇宙到底有多大，有人說，即使將全世界最偉大的數(shù)學家全部匯集在一起，用最先進的計算機來計算，全人類都在他們的后面添零，也難算出無限的宇宙之大。這原本就不是一道數(shù)學題。

由是觀之，地球在宇宙中只不過是一粒微塵。

然而，正是在這粒小小的“微塵”上，卻有著人類迄今為止所知的唯一存在生命的地方。地球何以存在生命，僅就太陽、地球、月亮三者之間及地球自身而言，因有著那么多的暗合、切合、契合、巧合，才使地球具備了生命存在的條件。這也不是數(shù)學家、天文學家、哲學家等這家那家們，所能詮釋得了的。

地球距太陽平均距離為1.5億公里，方使得太陽表面六千攝氏度的高溫照射到地球上，不會過熱，也不會過冷。如果地球距太陽的距離減少1/10，那么炎熱的陽光會把地球上的生物烤焦；反之，則會凍死。地球繞太陽旋轉時，必須傾斜23度角，才能產生春夏秋冬；地球旋轉時如果沒有這個傾斜度，海洋的蒸汽就會走向南北兩端，地球就成了冰的大陸。地球自轉一周為四萬公里，如轉速過快或過慢，現(xiàn)在的一天就不是24小時了；過長或過短的晝與夜，都極不利于生命的存活。假如地球的地殼再厚十尺，那么空氣中的氧氣就會用以制造地殼，動物便沒有了呼吸的氧氣；如果海平面抬高九尺，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和氧氣，就會被海水全部吸走。如果我們頭頂上的大氣層沒有一定的厚度，那么每天幾百萬個飛向地球的隕星，便不會在大氣層中氧化消失，而會撞向地球的每個角落，使得天火遍地。月球是地球的衛(wèi)星，距地球平均距離為38.4萬公里，恰是這個距離，月亮的吸力不僅使大海有規(guī)律地潮起潮落，更使得地球轉動時才有了傾斜角。如果月亮距地球的距離過遠或過近，地球上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將變得非常嚴酷……

’

正是上蒼這些無比精確、無比美妙的設定，才使得地球有了生命。在宇宙的大智慧面前，人類只不過是無知的小兒。

人類屬于地球，而地球不僅僅屬于人類。

大自然從不破壞自己的法則，破壞大自然法則的常常是人類。

人類對地球的生態(tài)進行一分破壞，地球就會向人類施以百倍的報復。

近些年來，面對氣候變暖，海平面上升，臭氧層稀薄，不可再生的資源在可預計的時間段內將被耗盡……為了人類長遠的前途，近半個多世紀來，不少科學家在太陽系及周邊的太空里，一直在苦苦尋找宜居星球。但直至今天，人類還未找到哪個星球可供移居。即使將來發(fā)現(xiàn)了宜居星球，但它們與地球的距離動輒以光年計，人類又如何實施大規(guī)模的太空遷移？

人類只有一個可供生存與發(fā)展的地球。欲無涯而物有限。知足是天然的財富，奢侈是人為的貧窮。有著理智的人類，若能遏制無邊的欲望，應該比主宰地球1.6億年恐龍的生命史更長一些。

如果我們仍按照恐龍專家的計算方法，將有著46億年的地球史，壓縮為一天的24小時，那么恐龍的生命史約為50分鐘；若從古人類算起至今，人類的160萬年生命史只不過30.2秒；仍照此推算，從初始的農業(yè)文明至今的五千余年，人類的文明史僅為0.1秒……面對這個發(fā)人深省的數(shù)學算式，我們不禁要大聲發(fā)問——

如果人類仍執(zhí)迷不悟，仍像現(xiàn)在這樣無節(jié)制地虐待自然，破壞生態(tài)，人類的文明史還能再延續(xù)0.1秒嗎？！

原刊責編 宗永平

（選自《十月》201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