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思維方式就其根源來講是被歷史主體所內化了的社會實踐方式,它的特點、作用和命運取決于它所賴以生存的歷史過程。中國古代社會在長期的儒教傳統(tǒng)下形成了特定的思維方式,并廣泛而深刻地作用于中國古代的社會科學研究之中。
關鍵詞 儒教傳統(tǒng) 社會科學 價值判斷 科學精神
方法論是指導研究的一般思想方法或哲學,包括研究的基本假設、邏輯、原則、規(guī)則、程序等問題。社會科學研究是一種復雜的認識活動,在社會科學研究領域存在著兩種基本的方法論:實證主義方法論和人文主義方法論。
實證主義將社會現(xiàn)象當作純粹客觀的現(xiàn)象來測量分析,通常運用定量分析對經驗事實作出客觀的研究結論。長期以來,實證主義方法論一直占據主流位置,而人文主義方法論主張較多地用定性分析的方法來闡釋或理解具體的社會歷史事件,強調人在社會活動中的主動性和核心地位 。中國文明和思維方式具有其獨特性和持續(xù)性,與之相對應的中國社會科學研究有著自己的解釋和理解系統(tǒng)。在長期的演化過程中,中國古代社會科學形成了具有獨特個性和思考方式的研究傳統(tǒng)。
一、中國古代社會科學研究的發(fā)展階段
中國社會科學研究的基本階段可劃分為古代、近代和現(xiàn)代三個階段。古代自有文字的歷史開始直到鴉片戰(zhàn)爭,近代自1840年鴉片戰(zhàn)爭至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現(xiàn)代則由建國一直到現(xiàn)在。
陳志良在《論中國古代社會科學研究方法的邏輯發(fā)展和框架轉換》一文中,以儒學傳統(tǒng)為本,根據闡釋儒家經典基礎上的不同解釋系統(tǒng)劃分派別,從歷史縱向將中國古代社會科學研究方法分為子學、經學、理學和實學四個發(fā)展階段。當然,以中國古代社會的儒教傳統(tǒng)為基準來劃分社會科學的研究傳統(tǒng)流變,仍未脫離傳統(tǒng)的認知模式,其全面性還值得考量。在中國漫長的歷史演化中,盡管儒、釋、道、以及諸子百家都曾對社會科學的研究起過這樣或那樣的指導和方法論作用,然而貫徹始終并占據主流的是儒家的指導思想。儒教傳統(tǒng)影響下的思維方式和價值判斷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形塑著中國古代社會科學研究傳統(tǒng),故此不失為一種考察視角。
很據陳志良的劃分,中國古代社會科學研究方法的四個階段亦即諸子百家階段,由春秋戰(zhàn)國一直到西漢董仲舒獨尊儒術;兩漢經學、魏晉玄學階段;宋明理學階段;明清實學階段,它展示出中國古代社會科學研究方法是以儒家為主線,融合佛教、道教、諸子、西學的一個緩慢發(fā)展過程,沿著一條與西方不同的思維路線發(fā)展而來。
二、中國古代社會科學研究方法的特征
(一)鮮明的主體性
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不同,不具普世性,不可能真正做到“價值中立”。儒教傳統(tǒng)影響下的中國古代社會科學研究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一種,具有鮮明的民族性、階級性和道德評判意識。
1、民族性
首先是以漢民族文化為主體的內向的民族性。中國古代社會各個民族在長期征戰(zhàn)之中,進行著草原文明和中原文明的深刻交融,但自始至終,代表封建儒教的中原文明始終居于主體地位。古代社會科學研究也在封建儒教主體性的不斷確立過程中加深了漢民族思維方式的本土化。
儒教傳統(tǒng)影響下的中華文明具有高度的內向性。內向性反映出的是保守的民族性格和冒險精神的缺失。當然,這并不代表絕對的逃避慣性。儒教的“此岸性”與一般宗教強調來世不同,儒家對彼岸的希望持否定態(tài)度,在祈禱時總是希望自己多子多福多壽,而不關心來世的命運。 這種現(xiàn)實、人世的生活理念,導致儒家未能給中華民族提供一套強大的個人生活方法論,也就不存在西方那種“膽大妄為”的“失敗”。
2、階級性
其次是政治本位的階級性。這種政治本位深刻反映在“禮”的傳統(tǒng)中,具有倫理本體論的宗法色彩。儒教傳統(tǒng)注重形式主義,孟子所提倡的“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的倫理為儒家文化涂上了強烈的形式主義色彩。中國人重視和追求禮儀,從如何提出問題、回答問題、拒絕建議,到拜訪、饋贈、致敬、慰問、賀喜等都要遵循嚴格的禮儀形式。儒教強調時刻保持儀態(tài),過度的激情表達則被視為失禮和粗俗。同時,儒學還把堯舜禹至周公的宗法思想和封建內容結合起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把父權和君權相結合,“內圣”而“外王”,具有鮮明的政治本位特征。
3、道德價值判斷
中國傳統(tǒng)思維方式受傳統(tǒng)理想人格、價值取向和社會心理的影響,帶有明顯的道德化傾向。所謂道德判斷,是主體依其特定的價值系統(tǒng),以善或惡、正義或非正義、公正或偏私、誠實或虛偽等道德概念對人們的行為所作的評價。它主要通過社會輿論來揚善去惡,驅邪扶正,褒誠貶偽,借以調整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關系的行為準則和規(guī)范,維護社會的穩(wěn)定與和諧。
在中國封建社會里,人們對事物和人的認識與評價重點,往往不在于其真相的是或非,即不重事實判斷,而重于對事物的好壞、善惡、誠偽的明辨,即重視價值判斷。在價值判斷的內容和方式上,則又是用三綱五常、忠孝節(jié)義等道德綱常為主體、為標準,主張心性的修養(yǎng),以人格的自我完滿、道德的自我完善為旨趣。這不僅可從古代思想家及其流派的主張中看出,更可從前述理想人格、價值取向和傳統(tǒng)心理中得到印證。因此,可以說,傳統(tǒng)中國的價值判斷實際上是道德評判。事實認識寓于價值判斷之中,價值判斷則以道德為依據,為道德評判所取代、所等同。正因為如此,才出現(xiàn)了傳統(tǒng)中國理想人格和價值取向,以及由此形成的傳統(tǒng)心理,有力地強化了中國哲學以及整個中國文化的倫理色彩,促進了以求善為特征的中國哲學以至中國文化的形成。
(二)豐富的闡釋系統(tǒng)
從社會科學研究的角度來看,儒家不僅是一種學術流派,更是一門社會現(xiàn)象、人際關系、社會行為的解釋系統(tǒng),具有鮮明的解釋學功能。
1、“天人宇宙論”圖式
董仲舒建立兩漢經學,提出天人合一目的論的哲學體系和名號理論。董仲舒進一步使社會倫常政治與天、地、人、陰、陽、木、火、土、金、水的運行結合起來,形成天人宇宙論圖式,從而把天時、物候、人體、政制、賞罰等組成相生相克的“宇宙-人事”的結構系統(tǒng) ,在這一結構中,形成了“天道-王道-人道”的特殊推理系統(tǒng)。這成為社會分析方法的重要系統(tǒng)特征。“天人宇宙論”圖式下,天具有神學人個性和物質性的雙重性,同時,“天地之性人為貴”,“天人合一”,形成了中國社會人事和分析中特有的人本分析法。
2、哲學中的邏輯思想
“邏輯”方法在中國哲學研究中應用廣泛。中國古代哲學匯總有無邏輯思想,在引進邏輯學的早期就已有爭論,但多數(shù)學者還是認為古代哲學中是有邏輯思想的。嚴復是比較早挖掘中國古代邏輯思想的學者,在他的論著和譯著中,隨處可見他對中國古代思想中“邏輯元素”的評論。比如,他認為,《易》中“本隱之顯”與演繹法、《春秋》中“推顯至隱”與歸納法具有相通性。再如,他認為《道德經》中“曲則全”、《中庸》中“致曲”、主席所謂“大處不行終由小處不理”等與西方分析方法具有一致性。
梁啟超認為《墨子》中含有豐富的邏輯思想。胡適的《先秦名學史》是邏輯學應用于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研究的代表性成果,他對先秦哲學中的邏輯思想進行了較系統(tǒng)的挖掘。王國維則認為荀子提出的共名與別名是西方邏輯學上的類概念與種概念。中國古代雖沒有像亞里士多德那樣較為完整的邏輯學體系,但仍有相關的名辯內容,例如現(xiàn)為人熟知的《公孫龍子》中白馬非馬的邏輯命題。
然而,中國古代哲學中的邏輯思想方法不注重歸納、演繹的平衡發(fā)展,歸納幾無人留意,至于枯竭;演繹過于昌盛,成為玄談。由于不是建立在實驗、歸納法至上,中國思想文化中許多結論都經不起推敲。墨子邏輯思想的產生與古代希臘哲學家芝諾邏輯思想的產生具有同樣的原因,即都是為了辯論問題,但不同的是,自芝諾以后西方邏輯思想發(fā)展成為系統(tǒng)的科學,而中國邏輯思想自公孫龍以后轉向詭辯,從而走向式微。
(三)科學精神的探尋
在宋明時期的知識界,唯心主義的哲學成了顯學,然而到了十七八世紀,先前占統(tǒng)治地位的唯心主義哲學被大多數(shù)中國思想家公開地拋棄 ,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逐漸進入到科學化的研究之中,展示出現(xiàn)代方法的曙光。
1、樸素的社會調查傳統(tǒng)
中國古代社會科學研究并不缺乏社會調查傳統(tǒng)。中國古代社會科學研究有著豐富的內容,不僅涌現(xiàn)了許多偉大的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藝術家、歷史學家,而且具有世界水平的豐富文化典籍,同時也是世界上最早對社會自身進行調查和研究的古國之一。大禹治水劃九州疇九鼎時,便進行過全國人口調查,計有13,553,923人,戰(zhàn)國商鞅的《商君書》之處,要掌握一個國家的強盛,必須了解糧食儲存數(shù)、人口數(shù)、壯年男子數(shù)、壯年女子書、老人數(shù)、兒童數(shù)、官吏數(shù)、士兵數(shù)、靠說混飯的人數(shù)、商販人數(shù)、馬數(shù)、牛數(shù)、草料數(shù)。歷代王朝都有專門查訪的衙門和官吏。
2、清初的經驗論
繼理學之后,在清代形成了這樣一種風尚,即批評宋代唯心主義的思想家們皆為感性世界形而上學的在先性而辯護,并以此來支持他們的唯物主義觀點,那些強調客觀物質之重要性的二元論哲學家明確否認天理的存在。顧炎武強調空洞的教條不能替代世紀活動,他還指出優(yōu)異之士學習的目的是為了改造世界。戴震也認古人是在實踐活動中才獲得知識的。中國的思想家逐步拋棄厭世的宗教神秘主義,遠離抽象的概念而關切具體的事物。
實踐理論只是一種樸素的認識論,一種很普遍的信念,即認為一旦思想置于事實之中,思想就會產生知識,然而在培根看來,科學的方法是從被經驗證明了的實實在在的事實中得出歸納法,目的是要找出適用于無數(shù)事實的普遍法則。顯然,囿于中國古代社會長期的重演繹清歸納的傳統(tǒng)認知模式,清初的經驗論并非等同于科學,在更大程度上是對科學精神的一種探尋。
三、儒家思想作為中國現(xiàn)代社會科學的再考察
(一)中國社會科學的原生困境
西方社會科學研究在漫長的思想演變過程存在著嚴重的原生困境,而中國人做社會科學研究的困境是雙重的。首先是第一重困境。“五四運動 ”以來 ,我們接受了西方的學術規(guī)范或西方人用于表達其自身意義的方式,同時也接受了西方科學主義主導下的價值危機,或信仰的危機,或不思的危機,或意義的消失,這是中國社會科學研究面臨的第一重困境,是由西方傳來的西方社會科學研究的原生困境。
目前階段,中國社會科學家較多地以西方學術規(guī)范來表達其在中國的生活中所感受到的重要性,西方學術規(guī)范無法真正地表達我們中國人在自身更深層次上的感受,即便是受過正規(guī)西方學術訓練的 “海歸 ”們也不得不承認 , 中國人所感受到的最重要的意義很難用西方的學術規(guī)范表達出來,這是中國社會科學研究面臨的第二重困境,也是中國社會科學研究的根本困境。中國的開放與改革不僅引入 “西方危機 ”,并且延續(xù)了 “中國危機 ”,導致了中國社會科學研究的雙重困境。
(二)從傳統(tǒng)中開掘現(xiàn)代價值
“任何史學家都無法擺脫在他生活的時代占據主導地位的假設”。隨著不同文明間的深入交往,由于文化異質而產生了令人困擾的處境——某一民族、社會的存活需要一種新的異質“真理”,此種“真理”或將否定他們自己所擁有的傳統(tǒng)價值,為此他們會經歷一種巨大的精神損失。
現(xiàn)代意義上的社會科學, 隨著我國國門打開并發(fā)展起來,社會科學體系從 1915 年新文化運動開始逐漸形成。然而回望歷史,古代和近現(xiàn)代思想家們已經提出過許多包含社會科學因素的思想體系和理論學說,由此在我國傳統(tǒng)學術和西方近代社會科學的內外交融中逐漸產生了我國社會科學。
在現(xiàn)代社會科學視域下,儒家思想的科學性雖然仍值得考量,但這并不意味著儒家思想完全喪失其原創(chuàng)性的智慧。從戰(zhàn)國子學、兩漢經學、魏晉玄學到宋明理學,再到明清史學,這是中國古代社會科學研究走過的漫長道路,它歷經各種方法、觀念的演變。盡管從現(xiàn)代的角度來看,似乎這一演變顯得太長和太曲折了,但是畢竟從其內在邏輯和框架中產生出走向現(xiàn)代的中介點和橋梁,因此回顧這一歷史發(fā)展,并熟知它的歷史階段和方法轉變,對于現(xiàn)代中國是十分必要的,這畢竟是在中國社會結構中產生的方法系列,它積淀于我們的民族意識和文化傳統(tǒng)中,如果我們不將其反思出來做自覺分析,它還將無意識地起作用,只有走自覺反思的道路,我們才能充分發(fā)展我們民族思維方式中的優(yōu)點,并避免和克服它的缺點和弊端,這兩方面對于正在走向現(xiàn)代化的中國人來說都意義重大。
注釋:
李志,潘麗霞主編,社會科學研究方法導論[M].重慶大學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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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志,潘麗霞主編.社會科學研究方法導論[M].重慶大學出版社,2012.
(作者單位:中國傳媒大學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