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拉波拉島的海水
我回頭望了望,波拉波拉島(Bora Bora)四季酒店那道泛著灰白色的珊瑚海岸已經顯得有點遙遠,那一道白線在不時涌上岸的海浪中時斷時續(xù),曖昧不清。我已經離開那條線約有300米了,可動蕩的海面始終匍匐在大腿的高度。視線也可以清晰地透過清淺的藍色,看到泛白的海底。偶爾一個趔趄,腳底會踩上一株新冒出來的珊瑚。還有體型較小的魔鬼魚時不時從身邊游過。
早在教科書里看到過珊瑚礁的緩慢生長和鬼斧神工,但真正站在斑駁的分辨不出年月的珊瑚礁邊緣,依然能感覺到震撼。它們耗費了數(shù)百萬年塑造出來的火山島的裙擺竟然如此巨大,不僅可以承載生活,還能左右島嶼格局的走向。它們巨大的外沿在距離岸邊近1公里外的海洋中切割出明晰的界限,區(qū)隔出那些色彩逼人、或深或淺的藍。我已經站在一片淺藍的邊緣,再往前邁一步,便是深達二三十米的深海,海中洶涌的海浪到了腳下,因為腳下珊瑚礁的阻攔,瞬間化為漣漪,每年的11月份,鯨魚會貼著深海的邊緣游過,巨大的脊背會浮出海面,近在咫尺,幾乎伸手就會摸到。
我似乎是處在Bora Bora島上一個單獨而且平行的生活空間里。這個空間的大部分坐落在那道淺淺圍繞在外環(huán)的珊瑚礁石上。它的生活節(jié)奏與湖中央火山島上稍稍不同,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規(guī)則,都不必那么嚴格地遵守。新開的酒店幾乎都盤踞在珊瑚島叢上,只靠與火山島之間的船舶來維系日常的給養(yǎng)。而位于珊瑚島一端的機場(這更足以說明這塊珊瑚礁的古老和規(guī)模巨大)會將來自全世界的游客,輸血一般地送往珊瑚島的四處。他們得先戴上貝殼項鏈,選朵漂亮的山花別在耳邊,仿佛這是海島的入門證。
Michel和他的團隊照料著Bora Bora四季酒店。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個巨大的挑戰(zhàn)”。這與他曾經管理過的任何都市酒店都不同。南太平洋的陽光和海風極具侵略性,時日不多便會在所有的建筑上留下痕跡。為了保證所有設施的正常運作,Michel必須得提前幾個月甚至半年就作預訂?!霸谶@距離哪兒都很遠的海島上,我得做足提前量?!鄙蟼€月,為一個大型婚禮訂制的100把椅子直到婚禮的前一天才安全抵達。那些深入漓湖的水上屋需要更多的看顧,湖的潮漲潮落和雨季突來的風暴最容易侵擾它們。但偏偏因為視野極好,最得游客的青睞,他們樂于每天往返在狹長曲折的棧道上,一路吹著海風,或者看著垂落海面的星光走回自己的水上屋。早起或者日落的時分,總有鋪張的光線將海面燒到烙鐵一般的通紅。對面的火山島和身側的水上屋通通都變成暗沉的剪影,或者規(guī)模宏大的沙畫。這也許是位于盡頭的水上屋最大的附加值。
“其實沒什么好抱怨的,這無非是南太平洋海島的生活節(jié)奏罷了?!背艘晳T長時間的準備和等待之外,Michel依然興致勃勃地每天駕著電瓶車視察酒店的各個角落。他甚至一度以為自己是在管理著一座自然公園。沒有一條道路是因為便捷的需要而走向筆直的,都是循著原始雨林的脈絡小心開辟出來的。偶爾步子響一些,仍能看見大片的招潮蟹匆匆地奔向自己的洞穴。也有熟透的椰子從樹頂落下’滾了一地。自然凹進的湖沒有任何的改變,你得攀過幾座特意搭起的小橋繼續(xù)前往碼頭,或者去往更靠近外海的SPA和運動中心,那是很多歐美客人最愛的地方。他們早晨吃過頗具日本風味的湯面,或者地道的可頌面包之后,就會慢悠悠地晃到珊瑚礁的另一邊。健身房的落地玻璃直面外海,可以望見被珊瑚島的外延擋到很遠的那一道海浪的白線。耳邊甚至還能依稀聽到持續(xù)的,如同滾雷的海浪聲。這些熱帶海島的必備元素被重新以現(xiàn)代的方式組合起來,變成另一種脫離當?shù)厣睿钟袆e于遠方的充滿勞碌和營役的生活范式。這似乎更加符合從世界各地蜂擁而來的游客的期許,他們需要的是一個鏈接,一個可以貫通當?shù)卣軐W和他們熟悉的現(xiàn)代生活的鏈接。
種一片人工珊瑚礁
唯一被展示的人工痕跡是在湖里。四季酒店花園里的湖長近乎一公里。如果不是幾乎看不到水流的動向,會誤以為這是一條微型的河流。來自法國的海洋生物學家Oliver Martin照看著這片依然稍顯寂靜的湖面。“湖遠沒有大家想象的熱鬧。”珊瑚礁的瘋狂生長,讓困在湖中的海水更新和流動的速度大幅度減慢,而緩慢的海水流動無法帶來充足的食物。僅靠著位于Palm度假村旁邊的巨型缺口(至今仍是Bora Bora島補給航線的必經之地,火山島上的某處,二戰(zhàn)時美軍留下的巨炮,依然瞄準著這片區(qū)域)無法給湖帶來生機。雖然因為珊瑚礁的切割,我們總覺得湖有著迷人的,不同藍色的分野,但水下多是沉寂,少有珊瑚生長。而珊瑚稀疏,熱帶的魚類更不會在此生存。
利用四季酒店的珊瑚礁的一道淺縫,Oliver讓外海的海水有個渠道可以涌入這個微型湖。他把自3年前開始種植的珊瑚小心地鋪在那道人工淺縫的一側,然后看著它們一點一點地長出斑斕的顏色。那條淺縫的入口也終于稍顯熱鬧,有逾百條魚已經由外海遷居至此。這些移民正讓微型湖接近預設的理想狀態(tài)。就在我到訪的當天,一條體型巨大的魔鬼魚闖進了湖里。這讓Oliver既興奮又緊張,湖似乎終于有了一個獨立的小生態(tài)系統(tǒng),而同時他又擔心這個巨型的不速之客會吃光好不容易吸引來的湖魚群。
可以理解Oliver這種復雜的心情。湖的水溫變化過大,珊瑚蟲賴以生長的營養(yǎng)也極其缺乏。好在當?shù)厝艘暽汉鹘笧檎鋵毢妥詈玫谋幼o所,他們人工種植珊瑚的歷史可以回溯到幾百年前。世界環(huán)保組織每年也在這里傾注了大量的精力,試圖防止溫室效應和海水酸化導致珊瑚島的死亡,他們每年都會協(xié)同當?shù)鼐用衽嘀采汉?。大量的經驗可以讓Oliver直接借鑒,Oliver甚至發(fā)動酒店的客人參與到改造湖的過程中來。他們捐錢認養(yǎng)自己的珊瑚,在Oliver的輔助下親手將它們種植在水下。來年再來Bora Bora的時候,他們就可以自己浮潛去檢視珊瑚的生長狀況,或者享受一下與魚群一起游曳的感覺。“還算幸運,大部分客人都可以見到,他們當年認養(yǎng)的弱小珊瑚長成了一個家族。”
改造湖的工程具體而微,但近幾年已經在四處發(fā)生。新近營業(yè)的瑞吉酒店緊靠著一個連接湖與外海的海道,他們的珊瑚培養(yǎng)計劃涉及的湖面積更加巨大。而臨近主航道的Pearl Beach度假村甚至就將珊瑚種植在水上屋的正下方——他們擁有令人難以想象的巨大淺灘,你甚至可以從餐廳直接趟水走到自己的房間——他們將房間地板的一部分和茶幾換成玻璃。那些茁壯生長的珊瑚幾乎成了客房中天然的裝飾。Dewa幾乎每天都要駕駛著自己的那艘“愛之船”,載著希望尋找海上浪漫的游客繞到珊瑚礁的外圍(途中總會經過當年陳思成和佟麗婭結婚的私人島嶼,這座島當年屬于Bora Bora國王,現(xiàn)在仍為私人所有)。游客總是喜歡尋到一片淺淺的沙灘,躺在海中,用剛敲開的新鮮椰子殼喝香檳,等著看夕陽掠過火山島的山頭。Dewa總是會繞去珊瑚島的邊緣看看,那里總有新鮮的珊瑚在本來荒蕪的岸上冒上來。似乎有更多的魚群在此逗留了o這實在是天大的好事兒。它意味著漁民可以有更好的收成,意味著今年的風暴到來之時,島民的生活依然會受到珊瑚環(huán)島的庇護。甚至在更長遠的日子里,它幾乎最終要規(guī)置島民全部的生活。
“火山島總歸要消失的”
“火山島總歸是要消失的。”這種說法幾乎是當?shù)厝说墓沧R,盡管Bora Bora的火山島體量依然巨大。最高峰上的神明依然備受推崇,所以當?shù)厝艘廊徊辉趺聪矚g游客嘗試攀登島中央的最高峰。當年劇烈的火山造地運動已經停止。珊瑚島的內部,地表已經開始下沉,造就了更深的海溝。Hero說Bora Bora的主島已經下沉了十幾厘米。盡管這種變化看起來微乎其微,從瑞吉酒店的臨水餐廳望過去,主峰依然如刀片一般地讓人有點心驚。Hero依然得開著他那輛扭矩驚人的小卡車,攀著45度的斜坡,帶我們去看已經銹跡斑斑的長炮遺跡。二戰(zhàn)的炮火終究沒有在這里留下傷痕,這些長炮甚至還沒有響過就銹死了。Hero居住的村落就在長炮的下方,距離他的父母和姐妹都不遠。他用自己心愛的尤克里里(Ukulele)唱BoraBora情歌的時候,他的母親和姐妹就在一旁用天然的草汁做染布。粗看沒什么奧秘,功夫全在那一折一握上。染好的布也不作裁切,先裹上身,靠著手指和手腕就能翻出多達十幾種的褶皺和花樣來。節(jié)奏緩慢的生活給了他們可以自由琢磨的心思。
Hero反而覺得生活的節(jié)奏還是變快了。那些在珊瑚島上不斷冒出的酒店,開始成為掌控這里節(jié)奏的中心。游客的需求讓整座與世無爭的島嶼更加賣力地運轉起來。運送生活物資的船隊和運送游客的大溪地航空(Air Tahiti)的飛機數(shù)量幾乎翻倍地增加。當?shù)氐臓I生也開始圍繞著旅游業(yè)打轉。Hero開了自己的Bora Bora探險公司,除了環(huán)島巡游之外,也可以安排客人乘船游覽整個湖,并且前往私人島嶼用餐。旅游旺季的時候,Hero幾乎睡不了幾個小時?!安贿^,Bora Bora人的適應性很強。我們總能接受和習慣一些新事物?!彼h處珊瑚島的影子,“總有一天我們的生活就都要著落在那里了。希望那時珊瑚礁已經長得足夠大了,還能讓我開著卡車來回兜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