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秀菊

(貴州民族大學 文學院， 貴州 貴陽 550025)

湘西勾良苗語名詞短語的語序類型學特征

吳秀菊

(貴州民族大學 文學院， 貴州 貴陽 550025)

通過對湘西勾良苗語名詞短語的語序類型進行考察，發(fā)現(xiàn)其基本語序不完全符合語言類型學中的普遍性原則和蘊含性原則，多層定語語序符合“語義靠近原則”和“可別度領前原理”。語序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受到語義、語法、信息結(jié)構(gòu)、語言接觸等因素的影響。

湘西勾良苗語； 名詞短語； 語序； 類型學特征

隨著類型學研究的不斷發(fā)展，語序越來越受到語言類型學家的重視。名詞短語的語序是語序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本文所指的名詞短語的語序有：屬性定語名詞和名詞、領屬定語(G)和名詞(N)、形容詞(Adj)和名詞、指示詞(Dem)和名詞、數(shù)量詞(Num)和名詞、關系從句(Rel)和名詞之間的順序。本文以筆者的母語湘西勾良苗語(下文簡稱苗語)為材料，主要選取在類型學上有重要價值的定語來討論苗語名詞短語的語序(word orders of nominal phrases)問題。

一、名詞短語的基本語序

(一)屬性名詞修飾名詞的語序

苗語中屬性名詞都是前置的，無需無標記，即N(head)+N。如：

鞋子 布 比 鞋子 膠 更 好 穿

ntau35pi42kwa55au44ts35i0，ntau35pi4255tai35o22au35ai214.

樹 桃子 著 砍(語助)樹 梨子 還 留 在 那

桃子樹被砍了，梨子樹還留著。

根據(jù)SVO型語言的蘊含共性原則，苗語的語序類型為N(head)+N。以上例句表明，屬性定語名詞與名詞中心語的語序符合SVO語言的普遍性原則和蘊含性原則。

(二)領屬定語修飾名詞的語序

領屬性名詞修飾名詞中心語時，二者之間主要有領有關系、親屬關系。領有者主要由人稱代詞、專有名詞充當，被領有者主要由普通名詞充當，領有者通常前置于被領有者。

1.當人稱代詞修飾名詞表領屬義，領屬關系不可讓渡時，領屬者與被領屬者之間通常不加領屬標記，從而凸顯二者的親近關系。如：

我們 爺爺 九 十 歲(語助)

w?33l42q?21433ti42tau35o44i0.我的眼睛睜不起了。

我 眼睛 睜 不 得 起(語助)

當領屬關系可讓渡時，領屬者與被領屬者之間通常必須加領屬標記。這種結(jié)構(gòu)凸顯了領屬關系。如：

w?33n42t?35i0.我的衣服爛了。

我 的/(量詞)衣 爛(語助)

m55ko214p214v22n42a0。你弄臟他的書了。

你 弄 臟 他 的 書 (語助)

2.領屬性名詞修飾名詞中心語時，若領屬關系不可讓渡，領屬標記可加可不加；可讓渡關系的則要加結(jié)構(gòu)助詞n42“的”或量詞作領屬標記。如：

t?33χo214(n33i44kwi21442n42.小伙的妻子是貴州的。

小伙 (的/(量詞))妻子 是 貴州 (語助)

巴五 的 頭帕 配 極

據(jù)Dryer的統(tǒng)計，VO型語言中領屬語在后占相對優(yōu)勢。如表1：

表1

以上例句表明，從領屬定語與中心名詞的語序這一參項來看，苗語呈現(xiàn)GenN語序，這是與VO型語言名詞中心語在前，領屬定語在后的蘊含共性原則不符的。

(三)形容詞修飾名詞

在苗語中，從形容詞與中心名詞的語序這一參項來看，苗語是后置型(NA)和前置型(AN)兩種語序并存，雖以后置型占優(yōu)勢，但前置型頻率越來越高。

1.形容詞出現(xiàn)在名詞之后(NA)，這類結(jié)構(gòu)形容詞通常為單音節(jié)的性質(zhì)形容詞，修飾關系無需標記。例如：

wu2242?214.她買了件新衣服。

她 買 得 件 衣 新

(量詞)這 是(前綴)人 聰明

但如果要強調(diào)事物所具有的特點，則會在對話中臨時使用以名物化助詞m55為標記的形修名結(jié)構(gòu)。如：

房 (助詞)窄 不 好 住

衣(助詞)白 穿 兩 天 就 臟(語助)

2.形容詞也可以前置修飾名詞中心語，前置形容詞與中中的結(jié)構(gòu)不及后置的緊張，但定語的語義特征得到凸顯。這時要加上結(jié)構(gòu)助詞n42或量詞作定語標記。如：

(助詞)硬 (的/量詞)飯 難 咽

據(jù)Dryer的統(tǒng)計，VO型語言中形容詞在后占相當優(yōu)勢。如表2：

表2

苗語中形容詞前置和后置并存的語序狀態(tài)，正好反映出形容詞的靈活語序。不過后置型占相對優(yōu)勢的語序現(xiàn)象，是與VO型語言名詞中心語在前，形容詞在后的蘊含共性原則符合的。

(四)關系從句修飾名詞

苗語關系從句修飾名詞時，有前置(RelN)和后置(NRel)兩種語序類型，其中前置型占明顯優(yōu)勢。

t?214mph33m55Nq214sa42i44pa214j44.唱歌的女孩是我姐姐。

女孩 (助詞)唱 歌 是 我們 姐姐

t?214mph33a214m55Nq214sa42i44pa214j44.唱歌的苗族女孩是我姐姐。

女孩 苗族(助詞)唱 歌 是 我們 姐姐

女性 唱 歌 今天 來 到 你們 房子

女性 苗族 唱 歌 今天 來 到 你們 房子

唱 歌 的/(量詞)女孩 是 我們 姐姐

唱歌的女孩是我姐姐，打鼓的小伙子是他哥哥。

據(jù)Dryer的統(tǒng)計，關系從句在后占絕對優(yōu)勢。如表3：

表3

在這一參項上，苗語的關系從句既有后置，又有前置，語序靈活，并以前置為優(yōu)勢語序的現(xiàn)象并不符合世界所有語言在這一參項上的優(yōu)勢傾向，也不符合VO型語言在這一參項上的優(yōu)勢傾向。

(五)指稱類定語——數(shù)詞、量詞、指示詞的語序

指稱類定語是不涉及名詞內(nèi)涵，只標明名詞外延的定語。這幾項定語在苗語中有以下幾種結(jié)構(gòu)類型：

1.量詞+名詞。如：

(量詞)書本 是 我 的

2.以數(shù)詞單獨作定語時，有下列兩種情況。

基數(shù)詞置于中心詞之后時，只能修飾“月”，如：

月 二 月 十

基數(shù)詞置于中心詞之前時，能修飾兼作量詞的名詞，如：

二 月 三 村落

3.除兼具量詞作用的名詞和某些習慣用法外，基數(shù)詞一般不能直接修飾名詞，而要用數(shù)量詞組作名詞的定語。語序為：數(shù)詞+量詞+名詞。如：

(前綴)狗 有 四(量詞)腿

4.數(shù)詞+量詞+名詞+指示詞。如：

(量詞)人 這 沒 見 過

ku22l?214na44qa214ai214au44t42m214那是個雞蛋被貓偷走了。

十 個 雞蛋 那 著 貓 偷 去(語助)

根據(jù)統(tǒng)計學推測的語言類型學普遍性原則和蘊含性原則，SVO型語言在這一參項上的理想化的語序類型應該是：①名詞+指示詞，②量詞+指示詞，③名詞+數(shù)詞，④名詞+量詞，⑤名詞+數(shù)量結(jié)構(gòu)，⑥名詞+量指結(jié)構(gòu)。然而，在苗語的事實中除①、②項之外，其余情況都出現(xiàn)了例外。

二、名詞短語的多層次定語語序

當領屬語、形容詞、數(shù)量詞、指示詞、關系從句一起出現(xiàn)共同修飾名詞時，它們的位置不是隨意的，而是遵循一定的語序規(guī)律和同現(xiàn)規(guī)律。

(一)多個形容詞與名詞的語序

苗語中通常只限定為兩至三個形容詞，多個形容詞修飾名詞時，常使用多個分句的形式來表示。一般情況下，形容詞出現(xiàn)在名詞之后，兩個以上形容詞共同修飾名詞時，只有最右邊的形容詞能加上標記m55。例如：

w?2242hi214.

我 買 得(量詞)衣服 新 紅

我買了件紅的新衣服。

w?2242hi214m55ta42.

我 買 得(量詞)衣服 新 紅(助詞)長

我買了件長的紅的新衣服。

w?2242，ja214hi214ja214ta42.

我 買 得 量詞 衣服 新 又 紅 又 長

我買了件新衣服，又紅又長。

根據(jù)信息焦點的不同，形容詞之間的位置可以變換。無標記的情況下，離中心詞最近的形容詞負載的信息最大，是信息的焦點，離中心詞最遠的負載的信息最少。但是，如果出現(xiàn)了標記m55，那么與m55結(jié)合的形容詞則是信息焦點，因為m55有凸顯語義的作用。例如：

w?2242hi214.

我 買 得 量詞 衣服 紅 新

我買了件新的紅衣服。

w?2242hi214m55.

我 買 得 量詞 衣服 紅(助詞)新

我買了件新的紅衣服。

在特定的語境中，多個形容詞定語里其中一個加上標記后前置到中心詞之前，兩個后置于中心詞之后，語氣上前置形容詞重讀；也可以把所有的形容詞都前置于名詞之前，但是必須借助并列連詞ja214“又”，并且語氣上每一個定語之間要停頓，如：

w?22m55ta42n4242hi214.

我 買 得 量詞(助詞)長 的 衣服 新 紅

我買了件長的紅色的新衣服。

w?22ja214hi214ja214ta42ja2144242.

我 買 得 量詞 又 紅 又 長 又 新 的 衣服

我買了件又紅又長的新衣服。

(二)多重定語與名詞的語序

這里主要討論領屬語、形容詞、指示詞、數(shù)量詞和關系從句一起修飾名詞時的語序問題。首先從基本語序出發(fā)，把它們擴展到最大限度，再觀察這些定語與名詞中心語的語序怎么樣，哪些定語位置是固定的，哪些定語可以改變，哪些定語是互相依賴或互相排斥的。

(1)領屬語+名詞中心語：

w?33n4242χ35i214l35l55.我的衣服晾在樓上。

我 的 衣服 晾 在 樓上

(2)領屬語+名詞中心語+形容詞：

w?33n4242kw214χ35i214l35l55.我的白衣服晾在樓上。

我 的 衣服 白 晾 在 樓上

(3)領屬語+量詞+名詞中心語+形容詞：

w?33n42kw214χ35i214l35l55.我的這/那件白衣服晾在樓上。

我 的 件 衣服 白 晾 在 樓上

(4)領屬語+數(shù)量詞+名詞中心語+形容詞：

w?33n42kw214χ35i214l35l55.我的兩件白衣服晾在樓上。

我 的 兩 件 衣服 白 晾 在 樓上

(5)領屬語+數(shù)量詞+名詞中心語+形容詞+指示詞：

w?33n42kw214ai214χ35i214l35l55.我的那兩件白衣服晾在樓上。

我 的 兩 件 衣服 白 那 晾 在 樓上

指示詞是在量詞或數(shù)量詞出現(xiàn)的情況下才能出現(xiàn)。

(6)領屬語+數(shù)量詞+名詞中心語+形容詞+后置關系從句+指示詞：

w?33n42kw214m55h42tsho35χ35i214l35l55.

我 的 兩 件 衣服 白(助詞)剛 洗(完成)那 晾 在 樓上

我的那兩件剛洗好的新衣服晾在樓上。

在這種結(jié)構(gòu)中，形容詞只能為無標記形容詞，若它加上名物化助詞m55，則不能與后置關系從句共現(xiàn)。

(7)前置關系從句+數(shù)量詞+名詞中心語+形容詞+指示詞：

剛 洗(完成)的 兩 件 衣服 白 那 晾 在 樓上

剛洗好的那兩件白衣服晾在樓上。

(8)領屬語+前置關系從句+數(shù)量詞+名詞中心語+形容詞+指示詞：

wu22n42h42tsho3542kw214ai214χ35i214l35l55.

他 的 剛 洗(完成)的 兩 件 衣 白 那 晾 在 樓上

他的剛洗好的那件白衣服晾在樓上。

在結(jié)構(gòu)(7)和(8)中，數(shù)量詞也可以放在前置關系從句之前，只是語義有所變化，這時關系從句信息負載量變大。

以上我們列出了勾良苗中最常見的名詞短語的多層定語語序，從這8種多層定語語序中可以看出如下特點：

1.領屬語、指示詞、數(shù)量詞的位置較固定，尤其領屬語的位置始終出現(xiàn)在名詞短語的最前面，指示詞的位置始終出現(xiàn)在名詞短語的最后面。

2.數(shù)量詞出現(xiàn)在中心語之前，一般情況下，與中心語很近，不過，根據(jù)交流信息的需要，數(shù)量詞和中心語之間也可以嵌入關系從句。

3.形容詞修飾名詞時緊跟在名詞之后，離名詞最近，中間不能插入其它定語。

4.關系從句的位置最靈活，既可以出現(xiàn)在中心詞之后，也可以出現(xiàn)在中心詞之前。后置時，放在形容詞之后，前置時，放在領屬語之后。

5.根據(jù)前面幾個特點，可以看出苗語的多層次定語一般由限定性定語和修飾性定語組合而成，多個定語修飾名詞時，其排序一般是描寫性定語離中心語較近，限定性定語離中心語較遠。

以上規(guī)律在人類語言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陸丙甫使用“語義靠近原則”和“可別度領前原理”來解釋語序優(yōu)勢問題是很有解釋力的?！罢Z義靠近”就是指語義上關系密切的句法成分在排列上比較靠近。形容詞定語表示名詞所代表的事物的性質(zhì)、狀態(tài)，是涉及名詞的內(nèi)涵的定語，而其他的如領屬語、數(shù)量詞、指示詞等定語都只涉及名詞的外延而不涉及名詞的內(nèi)涵，語義上的相關度低。因此，形容詞定語與這些定語同時修飾名詞時，都最接近名詞。而“可別度”就是指可識別的程度。領屬語和數(shù)量詞都是只涉及名詞的外延而不涉及名詞的內(nèi)涵的定語，但是二者的可別度不同。領屬語表示對名詞所代表的事物的領有、所屬，具有較強的穩(wěn)定性，而數(shù)量詞表示數(shù)量，具有很強的游移性。因此，相對而言，領屬語的可別度要高于數(shù)量詞，在二者同時修飾名詞時要放在數(shù)量詞前面。指示詞也具有很強的穩(wěn)定性，可別度高，所以也放到了名詞短語的最后面。

三、結(jié)論

通過對苗語各類定語與名詞中心語的語序的考察，發(fā)現(xiàn)苗語名詞短語中的定語語序類型并不完全符合或者違背了語言類型學中的普遍性原則和蘊含性原則。我們認為苗語的語序受以下幾個方面的制約：

1.凸顯因素。名詞性短語中定中語序的凸顯因素是從語序的交際功能來說的，根據(jù)凸顯成分的不同，苗語中有些語序是可以改變的，一般而言，無論是短語還是句子，最先出現(xiàn)的成分對說話人和聽話人來說都是很重要的。

2.語調(diào)因素。語序位置變化與否與語調(diào)有一定的關系，尤其是多個形容詞修飾名詞時，既可以出現(xiàn)在名詞之后，也可以出現(xiàn)在名詞之前。當形容詞出現(xiàn)在名詞之后時，語調(diào)沒有什么變化，如果形容詞前置于名詞，每一個形容詞都需要重讀，并且相互之間有停頓。

3.句法因素。語序受句法的影響較大。尤其是形容詞、關系從句修飾名詞時，前置與后置的標記不一樣。有的定語和中心語之間必須有標記出現(xiàn)。

4.由于湘西勾良的苗族人與漢族接觸頻繁，相互之間的語言接觸、語言影響是不可避免的。苗語定語與中心語的語序中不符合SVO語言類型共性的地方很多，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一定程度上是由于語言接觸而導致了語言變異。所以說，語序不是固定不變的，在具體語言使用中，語序既受語言內(nèi)部，如語音、語義和句法的制約；同時，又受語言外部，如語用、心理、認知、語言接觸等方面的影響。

[1]李云兵.論語言接觸對苗瑤語語序類型的影響[J].民族語文，2005(3):34-43.

[2]陸丙甫.優(yōu)勢語序的認知解釋(上)：論可別度對語序的普遍影響[J].當代類型學，2005(1):1-15.

[3]陸丙甫.優(yōu)勢語序的認知解釋(下)：論可別度對語序的普遍影響[J].當代類型學，2005(2):132-138.

[4]余金枝.矮寨苗語形容詞修飾名詞語序的類型學特征[J].中央民族大學學報，2004(1):106-109.

[5]吳秀菊.勾良苗語前置和后置兩種關系從句[J].漢藏語學報，2013(7):118-136.

[6]Dryer,Matthew S.Order of Subject,Object and Verb.In：WALS,2005:330-333.

On the Typological Feature of Word Orders of Nominal Phrases in Gouliang Hmong Language

WU Xiu-ju

(DepartmentofMinorityLanguagesandLiterature,GuizhouMinzuUniversity,Guizhou,Guiyang550025)

By analyzing the basic word orders in Gouliang Hmong Language in the western Hunan,this paper points out that the word orders in the language are not fixed,but affected by semantic meanings,grammatical forms and information structures.

Gouliang Hmong language； nominal phrases; word orders; typological feature

2015-05-16

貴州民族大學引進人才科研基金資助項目(15XRY022)。

吳秀菊，1986年生，女，苗族，湖南鳳凰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苗瑤語研究。

H03

A

1671-9743(2015)07-009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