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俏梅
(賀州學院 外國語學院,廣西 賀州 542899)
弗萊徹漢詩英譯主要特征簡析
姚俏梅
(賀州學院 外國語學院,廣西 賀州 542899)
弗萊徹是英國外交官、翻譯家,他承繼了以格律體翻譯漢詩的傳統(tǒng)。他的兩本譯著《英譯唐詩選》和《英譯唐詩選續(xù)集》為第一部斷代唐詩英譯專著,所選譯的唐詩作品數量大,譯介詩人多,內容豐富,在唐詩英譯研究乃至中國古典文學西傳史上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其漢詩英譯作品“忠實、通順、古雅”??v觀這些譯作,可以將他的漢詩英譯主要特征歸納為四點:譯者隱身、文化趨同、韻體直譯、主流詩學。通過分析這些特征,為研究當今的漢詩英譯乃至文學翻譯提供更多的借鑒與幫助。
弗萊徹;漢詩英譯;主要特征
威廉·約翰·班布里奇·弗萊徹(William John Bainbridge Fletcher, 1879-1933)是英國外交官、翻譯家,以韻體譯詩見長,是英美格律體譯詩的代表性翻譯家之一,在漢詩英譯歷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其譯作《英譯唐詩選》(1919)和《英譯唐詩選續(xù)集》(1925),不僅在當時產生了很大影響,而且在近一個世紀之后的今天,仍然具有欣賞和研究價值。朱徽稱“弗萊徹(William John Bainbrige Fletcher)譯的《中國詩歌精華》(Gems from Chinese Verse, 1918)和《中國詩歌精華續(xù)篇》(More Gems from Chinese Verse, 1919)”為20世紀頭30年間,美國“一批學者詩人翻譯出版了多種以唐代詩歌為主的中國古典詩歌”實例之一(2004:84)。高玉昆也認為弗萊徹(W.J.Fletcher)是自上個世紀末以來著名的唐詩英譯家之一,他提到:“弗萊徹在1918年出版的《漢詩英韻選珍》(Gems from Chinese Verse Translated into English Verse),……也是運用比較嚴謹的英詩格律翻譯唐詩”(2003:147-151)。江嵐也贊譽了“弗萊徹的兩本譯著,《英譯唐詩選》(1919)和《英譯唐詩選續(xù)集》(1925)的公開出版,……是英譯世界唐詩譯介從起步階段走向縱深發(fā)展階段的里程碑”(2013:137)。弗萊徹的譯著數量少,除了以上提及兩種譯著外,尚未發(fā)現他在漢學研究方面其他的著述,但是其作品代表了當時唐詩西傳起步階段的最高成就。弗萊徹的格律體英譯整飭、典雅、嚴謹、中規(guī)中矩。回顧與分析他的英譯特征,表現為:譯者隱身、文化趨同、韻體直譯、主流詩學。以下筆者將對他的漢詩英譯主要特征一一進行簡析。
2.1 譯者隱身
該理論是當代美籍意大利譯論家韋努蒂(Lawrence Venuti)提出的。由于英語世界和非英語世界之間存在著文化和權力關系的失調,譯者在翻譯后者的文學作品時,假如不正確地運用“歸化”策略(domestication),會使英美讀者以為他們是在讀用英文創(chuàng)作的作品,而非原作譯文,這就導致“譯者隱身”。其后果是泯滅了原作中的民族文化特色,是“種族中心主義”(ethnocentrism)的表現(韋努蒂,1995:20)。如果我們以這個理論來考察約一個世紀之前的弗萊徹的漢詩英譯,他是以西方傳統(tǒng)重構中國古詩,將中國古詩裝入維多利亞時期的英詩模式中,讓英美讀者感覺不到是在讀翻譯的中國古詩,這正是“譯者隱身”的突出表現。因為當時是殖民主義時期,中國跟英語國家之間文化和權力關系嚴重失衡,所以,采用翻譯的“歸化”策略則顯得合情合理,這種策略的采用也正是當時時代的產物。除了弗萊徹以外,英國著名翻譯家理雅各(James Legge, 1815-1897)、翟里斯(Hebert Allen Giles, 1845-1935)也是運用韻體翻譯漢詩的典型代表,可見“譯者隱身”在那時是相當盛行的。下面我們以弗萊徹的一首具有代表性的譯詩為例分析這一特征。
送友人
李白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ADIEU
Athwart the northern gate the green hills swell,
White water round the eastern city flows.
When once we here have bade a long farewell,
Your lone sail struggling up on the current goes.
Those floating clouds are like the wanderer's heart,
Yon sinking sun recalls departed days.
Your hand waves us adieu; and lo! you start,
And dismally your horse retiring neighs.
這是一首新穎別致的送別友人的詩。詩中郁郁蔥蔥的山巒,清澈見底的流水,瑰麗蕭瑟的落日,漂流不定的白云,在讀者心中勾勒出一幅色彩璀璨、難舍難分、情景交融的離別畫面。意象美、人情美、意蘊美、繪畫美,流動于全詩之中。再看譯詩,弗萊徹將原詩分為兩節(jié),每節(jié)4行詩句,偶數行采用英詩中常見的退行方式。從外在節(jié)奏看,除了第四行詩句外,每行的音節(jié)數為10個,音步數為5步,以對應原詩每行五個字數。主導節(jié)奏為抑揚格(抑為輕讀,揚為重讀)以對應原詩中的平仄。如果我們用符號“-”表示抑,“′”表示揚,第一句則可以標注為-′|-′|-′|-′|-′|。從押韻方式上看,譯詩采用的“交韻”,即韻尾為ababcdcd,屬于典型的四行組詩(quatrain)。在選詞上,弗萊徹使用了外來詞adieu以及古英語詞匯yon,而使譯詩具有典雅、古色古香的韻致之美。在這種嚴格的韻律包裝下,譯詩的句式均衡、整齊、考究、簡潔、優(yōu)美,可以說是譯者循規(guī)蹈矩地運用傳統(tǒng)英語格律詩翻譯的成功之作。由此,西方讀者已經無法感受到原詩的韻味和民族文化特色,這正是“譯者隱身”的典范。
2.2 文化趨同
當代譯論家勒菲弗爾(André Lefevere)在論述文學翻譯的時候,以“文化趨同”(acculturation)闡釋譯者為了適應譯入語讀者的習慣和興趣,有意使原作的風格與形式趨于跟譯入語文化相似或相同(勒菲弗爾,2001)。弗萊徹的格律體漢詩英譯,是使中國古詩適應當時英美讀者的欣賞興趣。從譯詩的形式風格到遣詞造句等,都體現了“文化趨同”的特征。以下仍用例子說明。
田家雜興
儲光羲
種桑百余樹,種黍三十畝。
衣食既有余,時時會賓友。
夏來菰米飯,秋至菊花酒。
儒人喜逢迎,稚子解趨走。
日暮閑園里,團團蔭榆柳。
酩酊乘夜歸,涼風吹戶牖。
清淺望河漢,低昂看北斗。
數甕猶未開,明朝能飲否。
RUSTIC FELICITY
My little farm fivescore of silk trees grows
And acres five of grain in ordered rows.
Thus having food and clothing and to spare
My bounty often with my friends I share.
The Summer brings the Ku-mi rice so fine;
Chrysanthemums in Autumn spice the wine.
My jolly spouse is glad my friends to see;
And my young son obeys me readily.
At eye I dawdle in the garden fair
With elms and willows shaded everywhere.
When, wine-elated, Night forbids me stay,
Through door and window grateful breezes play.
Bright, shoal and plain I see the Milky Way;
And high and low the Bear o’er Heaven sway.
As yet intact some Bottle bear their Seal.
And shall tomorrow their contents reveal?
這是一首五言古體。詩人向我們展現了旖旎的田園景色和恬靜質樸的農家生活。氣韻渾厚,描繪細致、縝密。情感真誠、自然。風格樸實、真切,辭藻無華麗造作之嫌。尤其是最后幾句,描繪了詩人酒醉夜歸時的所見、所感。雖然詩人已喝得一塌糊涂,但仍對家中收藏的陳年老酒念念不忘。盎然的生活情趣躍然紙上,令讀者忍俊不禁。原詩共16行,弗萊徹以四個四行詩組翻譯,使之符合格律體英詩之規(guī)范。譯詩每行音步包括五音步和四音步,以五音步為主,力求對應原詩每行中的五個漢字。譯者在翻譯原詩的前四句以及第九與第十句時,分別合二為一,譯成了三句長句,同時考慮到每句過長,而采用跨行連續(xù)的辦法,從視覺上對應原文的形式。譯詩押尾韻,韻式為aabb,ccdd,eeff,gghh,依然采取英語格律詩中常見的抑揚格節(jié)奏。弗萊徹的整體處理方式都體現出典型格律體風格。另一方面也出現了一些誤譯,如“涼風吹戶牖”譯為“Through door and window grateful breezes play(宜人的微風在戲弄著門和窗).”譯詩只譯出了字面之意。筆者以為這句話不僅僅拘泥于此,而是暗含涼風從窗戶吹進來,令人感到格外清爽無比。另外,將“北斗”譯為“the Bear”,也欠缺準確。當然,瑕不掩瑜,整首譯詩情感豐沛,措辭直白,朗朗上口。從譯詩的形式風格到遣詞造句等,都展現了維多利亞詩風特點,即當時英美讀者所熟悉的詩歌類型。因此,他的譯詩體現了“文化趨同”的特征,迎合當時英美讀者的口味和興趣。
2.3 韻體直譯
從以上對弗萊徹作品分析來看,其音韻結構和遣詞造句都嚴格按照維多利亞時期的格律體詩歌形式。他的譯文力求貼近原文內容,通俗、可讀性強。我們以下例說明。
秋興
杜甫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
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云接地陰。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
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ODE TO AUTUMN
Before the Autumn’s pearling dew the maple woods decay.
O’er Magic Hill and Wizard Gorge broods desolation’s sway.
The billows of the river leap to touch the boiling sky.
The storm-clouds driven o’er the Pass o’ver Earth as shadows fly.
The asters twice have opened a fresh year’s tears to view.
The lone boat once tied up acquires old longings ever new.
All round, their winter clothes to make, the rule and scissors ply.
Till sunset thuds the busy block o’ver Po-ti’s towers high.
這首詩是《秋興八首》中的第一首。全詩以“秋”為主線,描寫了詩人暮年流落他鄉(xiāng)、疾病纏身、知交零落的凄慘境地。作者寓情于景,以滿目凄涼的秋景來表達對自己的悲慘遭遇、國家破敗的命運的感嘆以及郁郁不得志的心境。此詩格律精美、工整,意境蕭瑟、悲壯、雄渾,詞藻風華、深厚,是典型的杜律風格,顯示出極高的藝術造詣。原詩共8句,譯詩也是8句,押尾韻,在韻式上為齊整的aabbccdd雙行韻(couplet rhyme),每行詩為抑揚格,是英詩中常見的韻律體。在詩歌形式上,弗萊徹注重再現中國詩歌的特點,即用譯文中英文的重音節(jié)和原詩的每一個漢字相對應。并且使用跨行連續(xù)的辦法來避免因譯詩句子過長而破壞詩行外觀上的整齊。在傳達原詩的內容與意境上,弗萊徹采用直譯辦法再現原汁原味。以第一句“玉露凋傷楓樹林”為例,譯文是“Before the Autumn’s pearling dew the maple woods decay”,“pearling dew”對應“玉露”,“decay”對應“凋傷”,“the maple woods”對應“楓樹林”,至于譯文中的“Before the Autumn’s”譯者根據原文中隱含內容而增加的。其余的譯文也較完整地表達原文的內容,貼近原文的風格,沒有隨心所欲地刪減原詩的意象和情境。值得一提的是,弗萊徹對于“直譯”的處理總體上并不是那么拘謹,為了使譯文流暢簡潔,音韻悠揚,除了第三句是按照原序翻譯外,其余都對語序進行了或多或少地調整。當然,以語言轉換為基礎的翻譯,要達到文化傳達的任務,出現小瑕疵是在所難免的。如原詩的第四句“塞上風云接地陰”中的“接地陰”指的是上空的烏云濃黑,仿佛要壓到地面上來,而不是譯者所譯的“o’ver the earth as shadows fly(如陰影在地上飛旋)”,與原文意趣相距較遠,有為了與上句中的“sky”湊韻之嫌。
2.4 主流詩學
在當代翻譯理論中,勒菲弗爾關于在文學體系中制約文學翻譯功能的幾大要素,即意識形態(tài)、專業(yè)人士、贊助力量和主流詩學(ideology, professional, patronage and dominant poetics)等具有較深遠的影響(Jeremy Munday, 2001: 128-129)。其中的“主流詩學”觀念,就包括了文學手法、體裁、中心思想、人物原型和場景,以及象征等。在不同的年代和不同的文化中,所譯作品是否符合當時的文學主流規(guī)范,對于不了解原文的目的語讀者來說,是他們接受和評價譯作的主要依據。早期的漢學家一般都采用格律體,使譯文符合當時的主流詩學。弗萊徹也不例外,從以上實例分析來判斷,他的譯詩同樣受到當時當地占主導地位的主流意識和詩學形態(tài)的影響,即展示維多利亞詩風特點,力求譯詩與英詩格律契合,力圖淡化、改寫原作品中的異質因素,使之能在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形態(tài)等方面歸化、適應當世,不至于驚世駭俗,遭到擯斥。
雖然弗萊徹的譯著僅有兩本,但是其內容囊括了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各期具有代表性的詩人作品,所選譯的作品體裁涵蓋古體、近體、新歌行體、新樂府等。內容有詠史、狀景、抒情,向西方讀者展現出唐代“百花齊放”的詩歌繁榮氣象和“百家爭鳴”的流派紛呈。從接受的角度來看,“任何一部文學作品……因為只有讀者的參與,它才有存在的價值”(江建文,1999:59)。文學翻譯也是如此,弗萊徹譯詩風格“信達而兼雅”(呂叔湘,2002:8)。通過分析近一個世紀之前的弗萊徹譯詩特征,使我們能更進一步了解和評價這位格律體翻譯家的學術價值,為研究當今的漢詩英譯乃至文學翻譯提供更多的借鑒與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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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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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969/j.issn.1006-2831.2015.04.045
2015-9-7;修改稿:2015-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