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銘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北京100038)
1990年初,意大利帕爾馬大學的Rizzolatti等人,發(fā)現(xiàn)恒河猴腦部一些運動神經(jīng)元,不僅在執(zhí)行某動作時被激活,甚至在它看到或聽到其他個體執(zhí)行相關動作時,這些神經(jīng)元也能被激活,并把這些運動神經(jīng)元命名為鏡像神經(jīng)元(mirror neuron)[1]。這一發(fā)現(xiàn)引起了研究者極大興趣,經(jīng)進一步地深入研究顯示,在人類大腦中也存在這樣一類鏡像神經(jīng)元,這些神經(jīng)元分布在人腦的左前額葉皮層的Broca區(qū)、腹外側運動前皮質、頂下小葉、額下回、腦島等區(qū)域[2]。這一重大發(fā)現(xiàn),為具身認知觀提供了生理學上的證據(jù)。
具身認知(embodied cognition),其中心含義是:身體在認知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認知是通過身體體驗及其活動方式而形成的[3]。國內學者認為具身認知的概念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的具身認知主張身體在認知過程中的核心作用;廣義的具身認知除強調身體的核心作用外,還重視身體與環(huán)境的相互作用[4]。故“身體”和“環(huán)境”在認知心理學研究中的作用,重新被人們重視起來。具身認知并不認同傳統(tǒng)的認知心理學身體和認知過程相互獨立的觀點,也不像行為主義一樣對認知過程全盤否定。具身認知強調身體與認知過程的密切聯(lián)系,強調認知過程的具身性。其核心觀點為:高級的認知加工過程,是通過一部分感覺、運動及情感系統(tǒng)的再現(xiàn)完成的,這其中身體本身作為表征外部世界的樞軸(pivot)是無法被其他硬件所代替的[5]。
認知心理學領域的變革,必然給以認知心理學為理論基礎的相關應用領域,提供新的理論視角和巨大的實踐指導意義。犯罪心理測試技術的科學性,自起始之時便廣遭質疑,而種種質疑歸根結底,是對犯罪心理測試背后的原理解讀存在一定的差異。然而,無論對犯罪心理測試的理論基礎作何解釋,不可否認的是,其測試內容涉及個體的認知過程,如注意、記憶等。犯罪心理測試技術,恰恰是對身體(生理反應變化)進行測量推斷其心理(認知)的過程。具身認知觀的出現(xiàn),給身心關系的探討提供了新的視角,把身心結合的觀點帶入心理測試領域,而不是孤立地看待被測人的心理和生理變化。
陳云林等認為,犯罪心理測試是由個體注意并感知了的外部刺激所形成的心理信息,即在犯罪心理測試中,要研究個體對案件的感知和認知兩個層面的內容。而心理信息的耦合和共鳴,在一定程度上構成了情緒反應,是心理生理反應產(chǎn)生的基礎[6]。
鏡像神經(jīng)元,無疑為心理信息共鳴的理論解釋提供了生理基礎。心理信息共鳴,是指外來信息刺激與內在心理信息耦合產(chǎn)生的效果[7]。在犯罪心理測試中,外來的信息刺激是指測試題目的刺激,而內在心理信息,是指犯罪人大腦存儲的關于作案的情境、動作及與案件相關的細節(jié),組成案件相關的心理信息。兩者越接近,共鳴越明顯,誘發(fā)的生理反應也更強。而究其可產(chǎn)生共鳴的生理機制,鏡像神經(jīng)元無疑是一個合理的解釋。鏡像神經(jīng)元是外來信息刺激與內在心理信息產(chǎn)生耦合的生理基礎,其存在使心理信息的共鳴擺脫了物理刺激的枷鎖,只通過心理信息即可完成外界刺激與心理信息的共鳴。
在犯罪心理測試實踐方面,鏡像神經(jīng)元帶來許多啟示:首先,在測前談話過程中,適當讓被測人了解測試題目,不僅可使被測人更容易理解測試題目內容,還能激活其鏡像神經(jīng)元,進而在正式實施測試時,能更大程度地產(chǎn)生心理信息共鳴,因此,無論是測試題目的編制還是測前談話的安排都要慎重、仔細;其次,應排除其他信息的干擾,實現(xiàn)對測試題目刺激的純化,強化心理信息共鳴,這就要求對測試環(huán)境有較高的要求,如心理測試室要保持安靜、室內溫度濕度控制在適度狀態(tài)等。
隨著具身認知研究的開展,相應的一些個體高級心理過程的具身性也漸漸得到重視,具身情緒的概念也隨即進入研究者的視野。具身情緒強調身體、情境對情緒的重要性,研究者的研究也證實,在情緒語言、情緒體驗及情緒認知等方面,都存在著具身性特點。[8]
身體和情境對于認知的重要性,體現(xiàn)在對知識的理解,需要一開始信息呈現(xiàn)時所喚醒的相關神經(jīng)狀態(tài)的參與,即認為這是一個感覺、運動及情感系統(tǒng)的再體驗過程。[9]在犯罪心理測試中,信息呈現(xiàn)可看作對被測試人呈現(xiàn)問題刺激,從具身的觀點出發(fā),刺激誘發(fā)的有罪被測試人生理反應的變化,并非完全是被測試人及時對事件可能帶來的結果的恐懼情緒所致,還包括其對儲存在長時記憶中作案時,其身體所經(jīng)歷的感覺、當時的運動狀態(tài)及作案時的情緒的再體驗綜合導致,因為其身體和情境狀態(tài),影響著個體所能產(chǎn)生的情緒,而被測試人測試時的情緒,涉及到對當時的身體動作及情境的再體驗過程。
具身認知視角下的情緒理論強調身體和情緒的相互作用。[10]情緒體驗或提取情緒記憶將誘發(fā)相應的生理反應,而與情緒相關的身體動作也將影響個體對情緒的體驗及認知。在犯罪心理測試實踐中,在注重對被測試人情緒記憶及情緒體驗所產(chǎn)生的生理反應進行測量的同時,也要對身體反應對其情緒的影響給予足夠重視。
犯罪人在被測試時表現(xiàn)的生理反應,源于其記憶中存儲的關于案件的情緒記憶,這些心理內容的獲得,是由其身體在犯罪情境下的體驗獲得的,因此,根據(jù)具身情緒的觀點,身體的狀態(tài)對測試的影響也應成為其研究內容。研究者針對身體對情緒的影響做了一系列研究,Strack設計的實驗研究了表情控制對情緒的影響,[11]研究讓被測試人用牙齒或嘴唇固定鉛筆,來達到對被測試人笑或無法笑的表情控制,因變量是對卡通是否有趣搞笑的評定,結果發(fā)現(xiàn)前者的得分顯著高于后者;Stepper和Strack的研究,也表明不同的身體狀態(tài)(背部挺直雙肩高聳和耷拉著雙肩)對個體的自豪感產(chǎn)生了影響。[12]這些研究說明,身體的狀態(tài)對被測試人的表情和身體姿勢會影響個體的情緒或者心境。在犯罪心理測試中,保持被測試人的身體姿勢相對穩(wěn)定,并在測前談話及測試過程中,盡量避免涉及讓被測試人產(chǎn)生一些無關案件的情緒變化,因為這些情緒變化形成的表情,可能會影響到測試時被測試人的心理狀態(tài)。另外,測試時發(fā)生的BPL效應(就是本能緊張效應,即連接儀器的被測試人比未連接儀器的被測試人能提供更多調查信息,即使儀器本身并沒有“測謊”功能),也可能是在個體身上連接傳感器后,對其身體狀態(tài)的改變使其傾向于提供更多信息,在實施測試時應給予考慮,這無疑給多道儀的“無線化”提供了一定的理論依據(jù)。
犯罪心理測試,尤其對其中的隱蔽信息測試(CIT),特別強調對被測試人是否具備案件相關記憶的探測很重要,只有被測試人大腦中儲存了與案件相關的記憶,才會在測試中成功地誘發(fā)相應的心理生理反應。那么,記憶是否也具備具身性?這種具身性會為犯罪心理測試提供哪些合理解釋和實踐指導?舉個簡單的例子,試想一下,在一個犯罪現(xiàn)場的兩名目擊證人,一個身高 190cm,另一個身高只有160cm,那么,他們所觀察到的犯罪現(xiàn)場,以及對犯罪現(xiàn)場的記憶會完全一致嗎?大部分人的回答都會是否定的,因為身高的差距將可能導致有些低處的事物高個子的人看不見,而高處的一些事物個子低的人也不能看仔細,因此,二者由這些視覺信息而形成的記憶自然不會完全相同。而且,不同個體身體間的差異并不僅局限于身高方面,記憶也將隨著不同個體的身體條件而不同,個體對環(huán)境的感知和記憶受到其擁有的身體類型的制約,記憶也有一定的具身特征。
一些研究給記憶的具身性特點提供了證據(jù),其中最直接的證據(jù),是犯罪個體對行動的記憶要優(yōu)于對行動的描述或命令的記憶。[13]這就說明,行動過程中的身體活動、狀態(tài),以及對當時環(huán)境感知使記憶更加深刻,當個體提取這些記憶時,包含了對當時身體狀態(tài)的體驗過程,這也使記憶更易提取,因而記憶表現(xiàn)要比命令的言語描述好,身體信息使記憶更具體,回憶表現(xiàn)更佳。
在隱蔽信息測試(CIT)中,存在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信息的泄露對無辜者造成的影響,將測試假陽性概率增大。從上述觀點來看,雖然犯罪人和知情無辜者記憶中都有案件相關記憶,但是個體實施犯罪和僅了解犯罪相關信息的記憶程度是存在差異的,因此,對兩種被測人測試時誘發(fā)的生理反應強度變化會有一定差異,可以區(qū)分被測角色是犯罪人還是知情無辜者。
犯罪行為是較為特殊的行為,它將帶給行為實施者較為強烈的情緒體驗及較為深刻的記憶,而這種體驗受犯罪人的身體條件制約,身體條件的差異將對測試結果產(chǎn)生不同的影響。本文介紹的具身認知這一概念,雖并不能完全消除學術界對犯罪心理測試理論基礎質疑,但卻可以對其進行一些實在的補充,讓這門和身心關系密切相關的技術具備更廣闊的視野,更好地指導實踐者科學有效地開展測試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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