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旸［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 北京 100089］

作者：張晿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英語學(xué)院在讀博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xué)。

一、引言

《蠅王》是英國作家、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威廉·戈爾丁的處女作，也是其最負盛名的小說。故事發(fā)生在未來的一場核大戰(zhàn)之后，一群英國少年搭乘飛機離開祖國避難，途中飛機墜毀在太平洋上的一座孤島上，機艙中的大人全部罹難，而孩子們卻奇跡般地存活下來。在首領(lǐng)拉爾夫的帶領(lǐng)下，少年們仿照成人社會的規(guī)則組織起來，搭建屋舍、點燃信號火堆，等待救援。然而好景不長，島上開始流行關(guān)于神秘生物——“野獸”的謠言。為了驅(qū)散恐懼感，一個名叫杰克的紅發(fā)男孩慫恿大伙涂抹面部、捕獵野豬，少年們逐漸拋棄了文明社會的準則，退化成了嗜血蒙昧的野蠻人。兩名男孩被無情謀殺，就連拉爾夫也幾乎在劫難逃，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一位海軍軍官的出現(xiàn)制止了島上的悲劇?！断壨酢纷?954年出版以來，便以其生動簡潔的文風(fēng)和發(fā)人深省的內(nèi)涵“贏得了(英國)國內(nèi)外廣泛的認可”[1]。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這部看似與普通兒童文學(xué)無異的寓言故事如此引人注目呢？對于這個問題，無數(shù)評論家給出了自己的解讀與闡釋。有論家認為小說一反英國傳統(tǒng)荒島文學(xué)對于“人性善”主題的弘揚，站在“人性惡”的立場來探討人類的前途與命運；或者運用弗洛伊德三重人格說來分析小說主要人物的性格，指出拉爾夫代表人格結(jié)構(gòu)中的自我，西蒙代表超我，而杰克則代表本我；或者從生態(tài)批評的角度出發(fā)，揭示出人類中心主義對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造成的威脅與破壞；也有論者通過原型批評理論在小說人物與神話原型之間建立起某種橋梁，點明《蠅王》與希臘神話和圣經(jīng)故事的暗通之處，等等?？傊芍^眾說紛紜，百家爭鳴。

俄羅斯思想家巴赫金從古希臘羅馬時期的狂歡慶典中汲取靈感，結(jié)合莊諧體中的“蘇格拉底對話”和“梅尼普諷刺”，開創(chuàng)了獨樹一幟的狂歡化詩學(xué)理論?！翱駳g節(jié)上形成了整整一套表示象征意義的具體感性形式的語言，從大型復(fù)雜的群眾式戲劇到個別的狂歡節(jié)表演……狂歡式轉(zhuǎn)為文學(xué)的語言，這就是我們所謂的狂歡化?！盵2]“狂歡化詩學(xué)是巴赫金多年來潛心研究、精心架構(gòu)的理論體系。它是運用于文學(xué)批評和文本分析的代碼和詮釋策略?！盵3]

那么，運用狂歡化理論來解讀戈爾丁的小說《蠅王》，是否具有可行性？是否可以認為《蠅王》是一部浸透著狂歡精神的小說？在狂歡化視角的觀照之下，《蠅王》的內(nèi)涵能否得到進一步的延伸與豐富呢？與此同時，《蠅王》的狂歡化解讀是否也可以進一步促進狂歡理論的發(fā)展呢？帶著這些疑問，我們將從小說人物、意象和主題三大方面來做出探討與研究。

二、狂歡人物

1.拉爾夫

在《蠅王》中，拉爾夫一頭金發(fā)，風(fēng)度翩翩，“身上有著某種鎮(zhèn)定自若的風(fēng)度，與眾不同……”[4]他反對捕獵，主張維護信號火堆、搭建茅屋，盡管有時也會為捕獵的狂熱所感染，卻總是能夠及時地克制自己，免于淪為喪失良知的野蠻人。然而，蠅王島上的生活，“是脫離了常軌的生活，在某種程度上是‘翻了個的生活’，是‘反面的生活’?！盵5]在這里，“人們羞辱并譏笑太陽(最高天神)、其他天神、人間最高的權(quán)力……”[6]是與非、對與錯、黑與白的界限都被相對化了，文明的聲音遭到了野蠻的挑釁。拉爾夫雖然是名義上的首領(lǐng)，卻無法真正駕馭彌漫在島上的集體狂熱，是一個注定要接受加冕與脫冕洗禮的狂歡國王。

“國王加冕和脫冕儀式的基礎(chǔ)，是狂歡式的世界感受的核心所在，這個核心便是交替與變更、死亡與新生的精神?！盵7]海螺是拉爾夫的狂歡冠冕。借助海螺的權(quán)威，原本為群體普通一員的拉爾夫被選舉為首領(lǐng)，從小丑成為國王。在“野獸”的威脅與杰克的教唆之下，孩子們紛紛倒向打獵的陣營，海螺“被砸成無數(shù)白色的碎片”[8]，拉爾夫遭到了無情的脫冕，并面臨狂歡節(jié)大眾的辱罵與毆打，從國王又變回了小丑。在上下顛倒、生死交替的過程中，拉爾夫領(lǐng)略到了“童心的泯滅和人性的黑暗”[] 9，心智上得到了錘煉，成熟起來，從某種意義上講便是獲得了新生。

2.杰克

與拉爾夫不同，杰克天性好斗，以自我為中心，沉溺于捕獵歌舞。杰克出場伊始，便給人以咄咄逼人的印象，“兩只淺藍色的眼睛向前看，此刻雖有點沮喪，但又露出正要發(fā)怒的樣子，或者說隨時準備發(fā)怒的樣子”[10]，同時，他紅色的頭發(fā)也暗示了非理性人格。杰克對保護火堆、搭建茅屋缺乏興趣，卻對捕獵野豬情有獨鐘。“在池塘邊上，他那強壯的身體頂著一個假面具，既使大家注目，又使大家畏懼……杰克在面具后面躲著，擺脫了羞恥感和自我意識?！?這是杰克的自我加冕，在杰克身上體現(xiàn)了酒神精神和狂歡精神的統(tǒng)一?！熬粕窭碚撌前秃战鹂駳g理論的重要基礎(chǔ)來源之一?！?“酒神精神完全可以視為狂歡節(jié)、狂歡化的精神根源和心理基礎(chǔ)?！?狂歡節(jié)的來源之一便是古希臘的酒神祭，酒神帶來的迷醉與狂歡節(jié)隨便而親昵的氛圍極為契合。而杰克對捕獵野豬、尋找肉食的需求也體現(xiàn)了狂歡節(jié)上的筵席形象，即通過飲食活動將自己的肉體與世界結(jié)合在一起。

由于截然相反的秉性與氣質(zhì)，杰克與拉爾夫之間的矛盾便不可避免。在叢林法則橫行的蠅王島上，拉爾夫最終難以匹敵杰克。杰克利用孩子們對“野獸”的恐懼和對食物與安全的需求，逐步蠶食了拉爾夫的權(quán)力，使整個蠅王島浸透在酒神的迷醉與狂歡之中?！啊芸送恐苛?，戴著花冠，像個偶像似的坐在那兒。在他身旁，綠色樹葉上堆放著豬肉，還有野果和盛滿了水的椰子殼。”?此時的杰克，已經(jīng)儼然是沉醉于歡飲宴樂的酒神狄奧尼索斯。在杰克的教唆之下，孩子們跳起儀式性的舞蹈，唱著“殺野獸喲!割喉嚨喲！放它血喲！”?他們先后冷酷地謀害了西蒙與豬崽子，甚至開始追逐拉爾夫。此時的狂歡已經(jīng)走向了極端，不再如巴赫金所希望的那樣是自由平等的體驗與訴求，而是一種變異的狂歡、黑色的宴饗，這也從側(cè)面反映出了戈爾丁對人類本性陰暗面的洞察與思考。

海軍軍官的出現(xiàn)結(jié)束了杰克的國王生涯，杰克遭到了脫冕，“一個頭上戴著一頂已經(jīng)很破爛的，式樣特別的黑帽子，腰里系著一副破碎眼鏡的紅頭發(fā)小男孩，朝前走上來，可隨后又改變了主意，站定在那里不動了?！?杰克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昂貴的代價，燒毀島上的叢林意味著斷絕了孩子們食物的來源和庇護所，而軍官的到來在某種意義上講也是對杰克的責(zé)備與懲罰。小說結(jié)尾，孩子們的哭聲匯成一片，其中也應(yīng)當(dāng)有杰克的參與，不失為良心的發(fā)現(xiàn)和對罪過的悔恨。從這個層面上講，杰克在降格的過程中也重獲了新生。

3.豬崽子

豬崽子對杰克有一種天然的恐懼感和厭惡感，杰克屢屢將其視為懦夫而大加嘲弄挖苦。豬崽子身體肥胖，鼻梁上架著厚厚的眼鏡，說話迂腐不堪，性格謹小慎微，在集體中居于弱勢，經(jīng)常遭到大伙的侮辱和鄙視，是狂歡節(jié)里典型的小丑形象。“響起了暴風(fēng)雨般的笑聲，甚至連最小的孩子也在笑。片刻之間除了豬崽子以外，其他男孩子們都連成一氣，豬崽子臉色通紅，耷拉著腦袋，又擦起眼鏡來。”?

然而豬崽子并非一無是處，恰恰相反，他代表了人類的理性與良知，他的善良與清醒為他人所缺乏。他和拉爾夫一樣，主張維護信號火堆，反對捕獵，堅持文明社會的準則?！皝淼綅u上后這還是第一次，豬崽子自己取下了他那塊眼鏡片，跪下來通過鏡片焦點將光聚到火絨上。一會兒火堆的上方就形成了一層煙，還有一叢金黃色的火焰?！?用眼鏡聚光生火是豬崽子的加冕儀式，豬崽子通過此舉證明了自己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完成了從小丑到國王的升華?！凹用崤c脫冕，是合二而一的雙重儀式”?，加冕就意味著脫冕。無論豬崽子如何堅信文明與理性的尊嚴，在杰克看來他始終是地位卑下的小丑。“……杰克啪地摑了一下豬崽子的腦袋瓜。豬崽子的眼鏡飛脫出去，叮當(dāng)一聲砸在巖石上……”隨著眼鏡飛出去的，是豬崽子的狂歡冠冕，還有他的人格尊嚴。豬崽子受到了狂歡大眾的辱罵與毆打，“……當(dāng)那一伙人看到豬崽子想講話時，刺耳的喝彩聲變成了輕蔑的哄笑聲”?，羅杰甚至撬起了一塊大石頭，無情地剝奪了豬崽子的生命，“豬崽子的手臂和腿部微微抽搐，就像剛被宰殺的豬的腿一樣”?。

此時，我們會有這樣的疑問：難道豬崽子的死是毫無意義的犧牲嗎？豬崽子用自己的生命捍衛(wèi)了對文明與理性的信仰，從這個意義上講，他的死并不是沉重的、單一的，而是包含有積極的、正面的涵義?！罢窃诿撁醿x式中特別鮮明地表現(xiàn)了狂歡式的交替更新的精神，表現(xiàn)了蘊含著創(chuàng)造意義的死亡形象?！?。

4.西蒙

西蒙是《蠅王》中最為獨特的角色。他與杰克、羅杰等人迥然不同，他從不恃強凌弱，也不捕獵動物，相反他常常扶助弱小，幫小家伙們采摘野果；他也不同于拉爾夫和豬崽子，并不熱衷于組織團體，也無意要求他人，被大伙認為“又古怪又好笑”?的人；他生性沉默寡言，喜歡獨來獨往，與大自然的關(guān)系最為親密；他率先意識到了“野獸”的本質(zhì)，對蠅王島上發(fā)生的一切有一種神秘的洞察力；“他雖瘦小，卻是個挺精神的小男孩。從披散下來的、又黑又粗又亂的頭發(fā)下露出炯炯的目光”??？傊?，西蒙是一個富于宗教意味的形象。西蒙率先認識到“野獸”不過是孩子們自己，卻遭到大伙的哄笑；在最后又被孩子們誤認作“野獸”，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在山上的見聞便一命嗚呼。

與其他三位主要人物一樣，西蒙也經(jīng)歷了加冕與脫冕的儀式。西蒙與林中空地的邂逅是他的加冕，這是一片美麗的世外桃源，“在屏幕般的樹葉之外，滿地金光，蝴蝶在當(dāng)中無休止地翩翩起舞”?，西蒙沉醉其間，與大自然展開了靜謐的對話。然而，當(dāng)杰克把豬頭樹立在林中空地里之后，“甚至連蝴蝶也放棄了這塊空地，空留著那面目可憎的東西，齜牙咧嘴，滴著鮮血?！?蝴蝶象征著大自然的和諧與寧靜；蠅王出現(xiàn)后，蝴蝶被蒼蠅所替代，暗示著人性的邪惡打亂了島上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平衡。西蒙遭到了脫冕。

西蒙與蠅王的相遇充滿了狂歡意味，蠅王像師長教訓(xùn)晚輩一樣以不合語法規(guī)則的語言呵斥西蒙，說他是“一個無知的傻小子”?，這正與狂歡節(jié)期間的廣場語言(親昵的、露骨下作的、插科打諢的、夸獎責(zé)罵等語言?)相似。西蒙作為遭到脫冕的狂歡國王，遭到了蠅王——狂歡小丑的辱罵；隨后又被大伙誤認為是“野獸”而遭到殘忍謀害(狂歡大眾的毆打)。在一系列的降格與貶低之中，西蒙完成了自己作為預(yù)言家為真理而殉道的使命，獲得了宗教意義上的重生，“一條由充滿了好奇心的小生物組成的閃亮的邊鑲在西蒙尸體的四周；在星座穩(wěn)定的光芒的照耀之下，它本身也是銀光閃閃的；就這樣，西蒙的尸體輕輕地飄向遼闊的大海?！盵29]

三、狂歡意象

1.荒島：狂歡的時空

作為小說中的狂歡廣場，荒島是眾多意象中最為重要的一個。沒有荒島作為依托，孩子們的大型對話便無法展開?；膷u為狂歡節(jié)中不拘形跡的自由接觸和自由平等的氛圍提供了必要的場所。在這里，時間與空間被高度濃縮，孩子們暢所欲言、眾聲喧嘩。“人們之間的等級關(guān)系的這種理想上和現(xiàn)實上的暫時取消，在狂歡節(jié)廣場上形成一種在日常生活中不可能有的特殊類型的交往……一種坦率和自由，不承認交往者之間的任何距離，擺脫了日常(非狂歡節(jié))的禮儀規(guī)范的形式?！盵30]

《蠅王》一反荒島文學(xué)歷時性敘事的傳統(tǒng)，不描寫人物的過去生平、發(fā)展歷史，而是采取共時性敘事，將島上發(fā)生的林林總總凝練、濃縮于短短的十幾天當(dāng)中，把情節(jié)“集中到危機、轉(zhuǎn)折、災(zāi)禍諸點上。此時的一瞬間，就其內(nèi)在含義來說相當(dāng)于‘億萬年’，換言之，是不再受到時間的局限[31]”。主要人物的過去模糊不清，讀者只知道拉爾夫的父親是一位海軍軍官，豬崽子的姨媽開著一家糖果店，杰克和西蒙來自唱詩班；至于孩子們獲救之后又去向何方，作者則根本沒有交代。蠅王島上的時間是“狂歡化了的時間”，“仿佛是從歷史中剔除的時間”[32]。

巴赫金在闡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藝術(shù)時指出，陀氏“把情節(jié)集中在兩點上。一點是在邊沿上(指大門、入口、樓梯、走廊邊)，這里正發(fā)生危機和轉(zhuǎn)折。另一點是在廣場上(通常又用客廳、大廳、飯廳來代替廣場)，這里正發(fā)生災(zāi)禍或鬧劇”[33]。在《蠅王》中邊沿與廣場被置換變形為海灘、林地和山坡。在山坡上，拉爾夫等人“目擊”了“野獸”(實際上是死去的傘兵)。正是由于對“野獸”的存在深信不疑，才導(dǎo)致了孩子們恐懼感的爆炸以及隨后文明與理性的崩潰，因此作為一種邊沿的山坡促成了危機與轉(zhuǎn)折。在林地中，杰克等人殺死了野豬，并將其頭顱插在一支削尖的木棒上；在山頂上，豬崽子被羅杰撬起的巨石砸死；在海灘邊，西蒙被孩子們殘忍地謀害，拉爾夫也遭到了追逐……凡此種種災(zāi)禍與鬧劇，無一不發(fā)生在廣場的變體里。由此可見，無論危機與轉(zhuǎn)折，還是災(zāi)禍與鬧劇，如果不憑借荒島為背景是不可能發(fā)生的。“超越起碼的經(jīng)驗上的真實”，“超越表面的理智的邏輯”[34]，都依托荒島為平臺而成為可能。因此《蠅王》中的空間也是狂歡化的。

2.笑聲：咒罵與祝福

《蠅王》中隨處可以聽見狂歡節(jié)的笑聲，這笑聲是全民的、大眾的笑聲，“它是包羅萬象的，它針對一切事物和人(包括狂歡節(jié)的參加者)，整個世界看起來都是可笑的，都可以從笑的角度，從它可笑的相對性來感受和理解?！盵35]不但群體中的弱者豬崽子遭到反復(fù)嘲笑，就連拉爾夫、西蒙甚至杰克和他的同伙們都參與進來，匯成一片笑聲的海洋。當(dāng)豬崽子的綽號第一次被說出來時，“響起了暴風(fēng)雨般的笑聲，甚至連最小的孩子也在笑”[36]。西蒙說出了自己對“野獸”的看法，認為“野獸”不過是孩子們自己，卻遭到了大伙的集體哄笑，“這哄笑聲殘酷地鞭打著他，他手足無措地畏縮到自己的位子上”[37]。拉爾夫義正詞嚴地向獵手們解釋信號火堆的重要性，大伙們卻“爆發(fā)出一陣顫抖的、清脆的、虛假的哄笑，這哄笑聲又回蕩開來”[38]。“這種笑是雙重性的：它既是歡樂的、興奮的，同時也是譏笑的、冷嘲熱諷的，它既否定又肯定，既埋葬又再生。這就是狂歡式的笑?！盵39]一方面，這些笑聲是咒罵，充斥著貶低與侮辱，豬崽子的性格與外形、拉爾夫的信仰和西蒙的想法都遭到了大伙的嘲弄與鄙視；另一方面，這些笑聲卻又是祝福，正是由于野蠻人的嘲笑才凸顯出了拉爾夫等人的高貴與可敬，同時也向他們揭示了世界的復(fù)雜與人生的艱辛，促使他們成長起來。

在小說結(jié)尾處，孩子們都失聲痛哭起來，“頭上黑煙翻滾，拉爾夫面對正被燒毀的島嶼，越哭越響，別的小孩受到這種情感的影響，也顫抖著抽泣起來”[40]?？梢韵胂?，就連最冷酷無情的杰克和羅杰都不可能不參與進來。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xué)的問題》中指出：“弱化的笑在世界文學(xué)中是個重要現(xiàn)象……當(dāng)狂歡節(jié)形象和狂歡節(jié)的笑聲轉(zhuǎn)移到文學(xué)中來的時候，它們或多或少總要根據(jù)文學(xué)特殊的藝術(shù)任務(wù)發(fā)生一些變化……笑可能減弱?！盵41]從這種意義上講，孩子們最后的集體哭泣也可以稱之為“弱化的笑”。這哭泣是痛苦的、悲傷的，“他失聲痛哭：為童心的泯滅和人性的黑暗而悲泣，為忠實而有頭腦的朋友豬崽子墜落慘死而悲泣。”[42]但也富于啟發(fā)性，孩子們的心靈受到洗刷，認識到了人類本性黑暗的一面，使他們在某種意義上“重獲新生”，變得成熟起來。

3.火焰：死亡與重生

火焰在蠅王島上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既是拉爾夫與杰克產(chǎn)生矛盾的關(guān)鍵因素，又是推進劇情演繹的主要原因。火焰具有雙重功能：一方面，火作為求救信號，是聯(lián)系外部世界的紐帶，象征著重獲新生的希望?！白詮牡谝淮涡苄艽蠡鹬?，小家伙們很少再看到大火堆，他們欣喜若狂，又是跳舞，又是唱歌，會場中洋溢著濟濟一堂的歡樂氣氛?！盵43]另一方面，火也可以燒烤野豬肉，甚至在最后被杰克一伙利用來驅(qū)逐藏匿在叢林中的拉爾夫，暗示了人類野蠻的原始本能，象征著死亡與破壞?！巴蝗?，在他面前閃爍著的一道道光線混合成一片，森林的吼叫變成雷鳴般的響聲，擋在他正前面路上的一簇高大的灌木猛地?zé)龑⑵饋?，熊熊的火焰形狀像一把巨大的扇子?！盵44]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信號火堆非但沒能吸引來救援船只，反而激起了孩子們的反感；而杰克點燃蠅王島的本意是驅(qū)逐拉爾夫，卻意外地引來了一艘軍艦?！斑@時的火，是既毀滅世界又更新世界的火，體現(xiàn)著世界的交替與更新的節(jié)律?！盵45]巴赫金借用狂歡節(jié)末尾的燭火節(jié)“Moccoli”來指明火的雙重性特征：人們一邊喊著“你死吧”，一邊吹熄別人的蠟燭，此時的“你死吧”同時也意味著“再生吧”。杰克點燃的火焰既是毀滅性的，又是再生性的，在此時便具有了狂歡節(jié)雙重性的內(nèi)涵：“火同死亡的威脅結(jié)合在一起……死亡狀態(tài)的雙重深刻意義被揭露出來。……問題正在于辱罵跟贊揚、死亡狀態(tài)跟善和生命狀態(tài)之雙重化結(jié)合，在于燭火節(jié)即焚燒與復(fù)活這種氛圍”[46]。

4.蠅王：撒旦與先知

蠅王是一個具有深刻狂歡意味的意象，在它身上“體現(xiàn)著狂歡節(jié)形象的鮮明雙重性：被殺死卻還在大笑。笑同死亡、兇殺在這里結(jié)合在一起，成為典型的生死合一的狂歡的雙重性形象”[47]。

被杰克等人殺害之前，蠅王是養(yǎng)育后代的慈母形象?！啊巯滤两谏詈竦奶靷愔畼分小＿@是一頭黑里帶粉紅的野豬，大氣泡似的肚子上擠著一排豬仔：有的在睡覺，有的往里擠，有的在吱吱地叫?！盵48]它死后卻化為象征丑惡和污穢的“蒼蠅之王”，即希伯來文中的“Beelzebub”。杰克利用蠅王樹立起了對“野獸”的圖騰崇拜，進一步地控制了孩子們的精神，鞏固了自己的統(tǒng)治大權(quán)。

豬頭雖死，笑容卻始終沒有抹去，顯得怪誕詭異、神秘莫測，使接下來的劇情蒙上了一層夢魘般的色彩?！芭c狂歡節(jié)相關(guān)的歡慶是全民的、大眾的；等級秩序被顛倒過來(傻子變成智者，國王淪為乞丐)；對立的雙方被糅雜在一起(現(xiàn)實與幻想、天堂和地獄)；神圣降為鄙俗?！盵49]西蒙和拉爾夫在林中空地與蠅王相遇的情節(jié)糅雜了現(xiàn)實與魔幻，將生命與死亡、天堂與地獄、崇高與鄙俗、圣潔與骯臟等二元對立項合二為一，充滿了狂歡節(jié)的顛覆特征。

西蒙初見蠅王時，曾經(jīng)美好神圣的林中空地已經(jīng)淪落成屠場，而蠅王則“像被逗了似的咧著嘴巴”[50]，像長輩一樣用古靈精怪、戲謔癲狂的語言教訓(xùn)著西蒙?！啊畡e夢想野獸會是你們可以捕捉和殺死的東西！’豬頭說道。有一陣子，森林和其他模模糊糊地受到欣賞的地方回響起一陣滑稽的笑聲?！盵51]這笑聲正是狂歡節(jié)的咒罵與歡笑，蠅王一方面咒罵西蒙，指責(zé)他是個不聽話的小孩子，喝令他找別人去尋歡作樂；另一方面，也揭露了“野獸”的本質(zhì)和島上的真相。在末了，“西蒙感到他正在看著一張巨大的嘴巴，里面是漆黑的，這黑暗還在不斷擴大……西蒙掉在大嘴巴里，他一個勁兒地往下掉，終于失去了知覺?！盵52]嘴巴的意象在巴赫金的狂歡理論中占有重要地位，“嘴，占據(jù)著優(yōu)勢地位。實質(zhì)上，怪誕之臉可以歸結(jié)為一張張開的嘴，而其余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這張嘴的框子，是這張大張著的、吞咽著的肉體的無底洞的框子。”[53]大張著的嘴巴吞咽下整個世界，既是死亡與毀滅的象征，又是排泄與生殖的前提，因而也具有復(fù)活與重生的暗示，“生命的開端和終結(jié)密不可分地交織在一起?！盵54]昏迷于嘴巴中的西蒙在清醒過來之后，發(fā)現(xiàn)了傘兵腐爛的尸體，認識到“野獸是無害而又是恐怖的”[55]，終于決定下山去把真相告知大伙。在蠅王的啟發(fā)之下，西蒙終于意識到“野獸”并非外在的生物而是潛伏在孩子們內(nèi)心深處的野性。從這個意義上講，蠅王不僅是撒旦式的邪惡化身，也是透露真理的先知形象。沒有與蠅王的邂逅，西蒙就無法從一個懵懂少年成長為傳遞真理的信使。

如果說蠅王對西蒙尚有一絲諄諄教誨的意圖的話，那它與拉爾夫的關(guān)系則純粹是惡意而敵對的。羅杰削尖一根木棒的兩頭，意味著拉爾夫即將遭受和豬頭一樣的命運，因此拉爾夫與蠅王的相遇充滿了死亡的暗示?！柏i頭像先前的海螺那樣閃著微微的白光，似乎在譏笑他，挖苦他?！盵56]面對著困惑不解的拉爾夫，“它齜牙咧嘴地笑著”，“好像它知道一切答案卻不肯講似的。”[57]在拉爾夫的猛擊之下，“它像玩具似的搖了搖，又晃了回來，仍然朝著他齜牙咧嘴地笑”[58]，即使被擊倒之后仍然“躺在地上朝天癡笑”[59]，似乎對拉爾夫的恐懼和憤怒完全不屑一顧。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中，拉斯柯爾尼科夫夢到再次向老太婆行兇，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對方殺死，老太婆甚至吃吃地奸笑起來，他拔腿就跑，卻發(fā)現(xiàn)在走廊和樓梯上全都是人，都屏息張望著。巴赫金指出這是“夢境中的幻想邏輯”，作者“塑造出一個被殺死卻還大笑的老太婆形象，有可能把笑同死亡、兇殺結(jié)合起來”，“是狂歡式中的典型的結(jié)合”[60]。與此相仿，拉爾夫被追殺的情景與拉斯柯爾尼科夫的夢境有異曲同工之妙，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抹去豬頭臉上的笑容，同時還遭到杰克一伙的追殺，在荊棘叢中飛奔逃命。就在此時，豬頭又像鬼打墻一樣再次出現(xiàn)，營造出了強烈濃郁的狂歡氛圍：“他猛地一頭撞進了一塊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那塊空地里面——死豬頭的嘴咧得很大，在那兒笑，這時不再是嘲笑一方湛藍的天空，而是譏諷一片濃煙?！盵61]

四、狂歡主題

1.戰(zhàn)爭對“性善觀”的顛覆

正如巴赫金強調(diào)的那樣：“文學(xué)是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研究文學(xué)不能脫離一個時代完整的文化語境?！盵62]戰(zhàn)爭對戈爾丁創(chuàng)作《蠅王》發(fā)揮了不可估量的作用，體現(xiàn)了話語與文本的互文性：“話語是一個開放的體系，文本同樣也是一個開放的體系。它們之間交叉重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交流與對話之中顯現(xiàn)其意義?！盵63]“‘文學(xué)的狂歡化’這一概念實際已具備‘互文性’的基本內(nèi)涵?！盵64]

而與此同時，《蠅王》的二元對立結(jié)構(gòu)十分鮮明：善與惡、正與邪、秩序與混沌、文明與野蠻、理性與非理性，等等。這些二元對立項的原型也可以從戈爾丁本人的閱歷之中一一找到映射。戈爾丁出身英國中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家庭，“父輩皆以教書為業(yè)”[65]，自小在文明與理性的熏陶之下長大?！案隊柖〉耐暝诠录胖卸冗^，且富于田園詩色彩?！盵66]“……等他長到上學(xué)的年紀，還沒有接觸過家庭以外的人……”[67]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之前，戈爾丁對文明與理性的力量深信不疑。然而，戰(zhàn)爭暴露出潛伏在人性深處的野蠻與冷酷，作家的心靈受到了強烈的震撼?！啊瓚?zhàn)爭對他影響甚大，無論在生活還是創(chuàng)作方面都使他從自己所謂漫長而遲緩的‘青春期’中清醒過來。”[68]戰(zhàn)爭顛覆了戈爾丁對于人性本善觀的天真信仰，他為人類的前途與命運而憂心忡忡：“人之于惡猶如蜜蜂之于蜜”[69]?！断壨酢繁闶窃谶@樣的背景下誕生的，戈爾丁借這部小說“試圖從人性的弱點來探尋社會的缺陷”[70]。

“顛覆”的主題在《蠅王》中隨處可見，杰克顛覆了拉爾夫的權(quán)威，羅杰將豬崽子推下山頭，而西蒙則在“蠅王”的咒罵聲中昏厥過去。這些場景都是針對戰(zhàn)爭顛覆作家性善觀的模仿與戲擬。無獨有偶，“顛覆”的精神也恰好是狂歡節(jié)的核心所在：“國王加冕和脫冕儀式的基礎(chǔ)，是狂歡式的世界感受的核心所在，這個核心便是交替與變更的精神，死亡與新生的精神。狂歡節(jié)是毀滅一切和更新一切的時代才有的節(jié)日。”[71]在戰(zhàn)爭的沖擊之下，對文明單純的信仰轟然倒地，一個嶄新而陌生的世界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浸透著戈爾丁充滿悲觀意味的無常觀：“人類無法真正認知或掌控這個世界”[72]。

2.《蠅王》對英國傳統(tǒng)荒島文學(xué)的顛覆

英國傳統(tǒng)荒島文學(xué)繼承了古希臘荷馬史詩《奧德賽》的基本精神，擁有悠久的歷史。從文藝復(fù)興時期莎士比亞的《暴風(fēng)雨》到啟蒙時代丹尼爾·笛福的《魯濱孫漂流記》，從19世紀巴蘭坦的《珊瑚島》到史蒂文森的《金銀島》，都洋溢著樂觀主義的基本格調(diào)，始終貫穿著一道鮮明的主題：肯定人性本善，堅信理性與文明能夠戰(zhàn)勝自然與野蠻。然而《蠅王》的問世卻為這個傳統(tǒng)畫上了句號，“……是對巴蘭坦《珊瑚島》所展現(xiàn)的虛假畫面的駁斥和糾正”[73]。法國文藝理論家克里斯蒂娃認為：“任何文本都是作為形形色色的引用的鑲嵌圖形成的，所有的文本，無非是其他文本的吸收與變形?！盵74]誠然，“任何文本都不是孤立的存在，它總是與其他文本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是因為文本與文本之間充滿了對話?！盵75]既然文本之間能夠彼此建立聯(lián)系，那么《蠅王》便可以被視為對英國傳統(tǒng)荒島文學(xué)的“吸收與變形”，換一種說法，也可以稱之為“顛覆”。

作為對傳統(tǒng)觀念的反撥，《蠅王》無疑極富顛覆性與戲謔性，不失為一種針對英國傳統(tǒng)荒島文學(xué)的諷擬，而這恰好與狂歡節(jié)的精神相契合。戈爾丁“帶著一種挑戰(zhàn)英國人單純優(yōu)越感的觀點而有意重寫了維多利亞時代羅伯特·巴蘭坦的冒險小說《珊瑚島》(1857)”[76]，“戈爾丁甚至保留了巴蘭坦兩名主人公的名字，拉爾夫和杰克?！盵77]《蠅王》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人性本善論的天真與脆弱，認為文明脫胎于野蠻而不敵于野蠻，具有先天的軟弱性。在《蠅王》的世界中，秩序被混沌顛覆，文明被野蠻推翻，更遭到無情的嘲弄與毆打。在冷峻嚴肅的外表下，作家事實上是在用戲謔的筆觸來對傳統(tǒng)荒島文學(xué)加以嘲諷，滑稽地模仿傳統(tǒng)文學(xué)的外形，卻賦予小說以全新的主題和視角，不僅流露出莊諧體的戲謔性特征，也體現(xiàn)了狂歡廣場上親昵的氛圍和不拘形跡的往來。在《蠅王》戲謔的模仿和諷擬之下，笛福的魯濱孫、史蒂文森的吉姆、巴蘭坦的拉爾夫和杰克紛紛遭到了狂歡國王式的脫冕。

3.文明與野蠻的永恒對話

“一切莫不歸結(jié)于對話。歸結(jié)于對話式的對立，這是一切的中心，一切都是手段，對話才是目的。單一的聲音，什么也結(jié)束不了，什么也解決不了。兩個聲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條件，生存的最低條件?！盵78]在《蠅王》里，文明與野蠻、秩序和混沌并不孤立存在，而是在交替顛覆和永恒對話中“共歡、共賞、共話”[79]。

起初，文明和秩序的聲音強于野蠻與混沌，代表理性和良知的拉爾夫尚能夠駕馭群體。即使后來淪為野蠻人的杰克一伙在故事伊始也以井然有序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他們穿著令人陌生的古怪衣服，排成并列的兩行，邁著整齊的步子。”[80]當(dāng)大伙爭論誰適合做領(lǐng)袖時，杰克毛遂自薦，原因是自己可以唱升C調(diào)，他的理由符合一個文明人的身份；杰克日后的幫兇羅杰也提議投票選舉領(lǐng)袖?！霸谶@兒，舊生活的禁忌雖然無形無影，卻仍然是強有力的。席地而坐的孩子的四周，有著父母、學(xué)校、警察和法律的庇護?！盵81]然而，潛伏在少年們心中的野性卻沒有消失。不論是大孩子還是小孩子都對弱于自己的一方存有支配心理?！傲_杰帶路直闖，他一腳踢倒城堡，把花朵埋入了沙子里，并打散了三個小家伙收集來的石子。莫里斯跟著，一邊笑，一邊把城堡破壞得更厲害?！盵82]“他全神貫注，此刻的心情不是單純的快樂，他感到自己在行使著對許多活東西的控制權(quán)。亨利跟它們講話，催促它們這樣那樣，對它們發(fā)號施令?！盵83]甚至一向反對打獵的拉爾夫刺傷野豬后，也感覺到“打獵畢竟是件好事”[84]。

隨著非理性力量的上升，蠅王島陷入一片蒙昧與混沌中，杰克和他的手下肆意殺戮、破壞自然，文明的聲音被壓制到了最低點。然而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刻，拉爾夫等人也沒有放棄理性與文明的意識：拉爾夫?qū)幙杀蛔窔⒁膊辉敢饧尤氪颢C的隊伍；西蒙為了將島上的真相告訴大伙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豬崽子為了堅守心中的道德準則不惜冒死相諫，這一切都是文明的彰顯。當(dāng)拉爾夫似乎在劫難逃之時，海軍軍官的出現(xiàn)扭轉(zhuǎn)了局面。島上的鬧劇被遏止，文明再次占據(jù)了上風(fēng)。不過，汽艇上的輕機槍暗示了戰(zhàn)爭仍在持續(xù)，軍官與孩子們可能會面臨更大的野蠻?！啊扇松鐣霈F(xiàn)了，威嚴而有力量，但事實上和島上孩子們一樣被邪惡所包圍……誰來拯救軍官和他的軍艦？”[85]蠅王島外，野蠻仍在繼續(xù)。小說遵循著這樣的邏輯而演繹：文明強于野蠻——野蠻強于文明——文明強于野蠻——(野蠻強于文明)?！皩嶋H上對話不可能，也不應(yīng)該結(jié)束?！盵86]文明與野蠻的此起彼伏形成了一曲宏大的交響樂，震撼著讀者的心靈。

小說結(jié)尾軍官凝望遠方的背影仿佛是思考著的人類的縮影。人性到底是善還是惡？人類的未來究竟會怎樣？這些問題似乎是沒有答案的，人始終是未完成的?！笆郎线€沒有任何終結(jié)了的東西；世界的最后結(jié)論和關(guān)于世界的最后結(jié)論，還沒有說出來；世界是敞開著的，是自由的；一切都在前頭，而且永遠只在前頭?！盵87]

五、結(jié)語

通過對《蠅王》中人物、意象和主題的解讀與分析，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蠅王》浸透著狂歡精神。拉爾夫、杰克、豬崽子和西蒙都是經(jīng)歷了加冕與脫冕洗禮的狂歡國王；小說中的荒島、笑聲、火焰和蠅王等諸多意象也與巴赫金的狂歡理論不謀而合；而《蠅王》這部小說本身更是充滿了狂歡節(jié)的顛覆精神。在狂歡化視角的觀照之下，《蠅王》的內(nèi)涵將得到進一步的延伸與豐富。不僅如此，《蠅王》的狂歡化解讀也可以反過來促進狂歡理論自身的充實與豐富。

[1] Bernard Oldsey. 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Volume 15:William Golding.Detroit:Gale Research Company,1983,p133.

[2] [5] [6] [7] ? ? ? [31] [32] [33] [34] [41] [71] [78] [79] [86] [87] 巴 赫 金 ：《巴 赫 金全集》(第五卷)，白春仁等譯，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60—161頁，第161頁，第166頁，第163頁，第163頁，第 164頁，第 171頁，第 198頁，第 235頁，第198頁，第 198頁，第 219頁，第 163頁，第 340頁，第340頁，第340頁，第221頁。

[3] 夏忠憲：《巴赫金狂歡化詩學(xué)研究》，《北京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1994年第5期，第80頁。

[4] [8] [9] ?????????????[29] [36] [37] [38] [40] [42] [43] [44] [48] [50] [51] [52] [55] [56] [57] [58] [59] [60] [61] [80] [81] [82] [83] [84] 威 廉·戈 爾 丁 ：《蠅王》，龔志成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9頁，第212頁，第236頁，第16頁，第68頁，第172頁，第176頁，第235頁，第18頁，第150頁，第 210頁，第212頁，第58頁，第 21頁，第 152頁，第 159頁，第 165頁，第178頁，第18頁，第99頁，第208頁，第236頁，第236頁，第 150頁，第 233頁，第 154頁，第 158頁，第 166頁，第 167頁，第 170頁，第 216頁，第 216頁，第 216頁，第217頁，第224—225頁，第230頁，第16頁，第66頁，第64頁，第65頁，第128頁。

? 宋春香：《他者文化語境中的狂歡理論》，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第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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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35] [39] [46] [47] [53] [54] 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六卷)，李 兆林等譯，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2頁，第14頁，第14頁，第286頁，第107頁，第367頁，第368頁。

[45] [63] [75] 周衛(wèi)忠：《雙重性·對話·存在——巴赫金狂歡詩學(xué)的存在論解讀》，陜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6頁，第268頁，第270頁。

[49] Selden，Raman.A Reader’s Guide to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p43.

[62] [64] 王瑾：《互文性》，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24頁，第23頁。

[65] [66] [67] [68] Bernard Oldsey.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Volume 15：William Golding.Detroit：Gale Research Company,1983,p120(.此句均出自此頁，不再一一另注頁碼)

[69] Matthew J.Bruccoli,and Richard Layman.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Volume 330:William Golding.New York:Thomson Gale,2007,p.167.

[70] Bernard Oldsey. 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Volume 15:William Golding.Detroit:Gale Research Company,1983,p.123.

[72] Bernard Oldsey. 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Volume 15:William Golding.Detroit:Gale Research Company,1983,p.91.

[73] 魏穎超：《〈蠅王〉與英國荒島歷險小說之變遷》，《外語研究》2004年第6期，第77頁。

[74] 西川直子：《克里斯蒂娃》，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51頁。

[76] [77] Matthew J.Bruccoli,and Richard Layman.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Volume 330:William Golding.New York:Thomson Gale,2007，p166.

[85] Bernard Oldsey. 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Volume 15:William Golding.Detroit:Gale Research Company，1983，p123.

[1] Bakhtin,Mikhail.Problems of Dostoevsky's Poetics.Ed.，tr.Caryl Emerson.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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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Oldsey,Bernard.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Volume 15：William Golding.Detroit:Gale Research Company,1983.

[6] Selden,Raman.A Reader's Guide to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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