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恩智

一

魯?shù)橛谖?，有著我有生以來便不可割斷的血脈和情緣。我的母親是魯?shù)槿?。我的外公一家，住在魯?shù)榭h的新街鄉(xiāng)閃橋村。只是多少年來，我與魯?shù)橹?lián)系，也就僅此一個新街鄉(xiāng)的一個閃橋村，甚至僅是閃橋村那個叫大溝頭的小地方，那個小地方里居于一道山梁上由我外公和我?guī)讉€舅舅家形成的一個小村落而已。

多少年后，當我留心關(guān)注起昭通的地方史，并認真地讀起相關(guān)史料時，一個古稱朱提山的龍頭山，因為其境內(nèi)八寶村樂馬廠在歷史上為產(chǎn)銀盛地，早在漢代即為朱提銀的主產(chǎn)地，名馳海內(nèi)，引起了我的興趣。古時朱提山包括今昭陽、魯?shù)?、永善三縣（區(qū)）沿金沙江、牛欄江流向的山脈。漢代在魯?shù)橹焯嵘介_采銀礦，故稱“朱提銀”，“朱提銀”成為漢代一種白銀的名稱，享有盛名，連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韓愈，在《贈崔官立之》詩中也寫道：

“我有雙飲盞，其銀出朱提?！倍挥邶堫^山的樂馬廠當時是全省最大的銀廠，乾隆七年（1742）產(chǎn)量居全省八大銀礦第二位；至嘉慶七年（1802），產(chǎn)量居全國首位，屬采礦鼎盛時期。從資料上，和前輩口中，隨時可閱到或者聽見關(guān)于昭通歷史的話語。從資料上，可以看見寫“昭通歷史悠久”的文字，說昭通“自秦開‘五尺道、漢筑‘南夷道后，便成為中原文化傳入云南的重要通道……為我國‘南絲綢之路的要沖。”還素有“小昆明”之稱。憑著前輩的話語和史料的記載，我一直難以想象出曾經(jīng)的昭通會是一種怎樣的繁華和熱鬧？昭通曾經(jīng)的繁華，有它是“中原文化傳入云南的重要通道”和“我國‘南絲綢之路的要沖”的原因。我曾多次去過鹽津縣的豆沙關(guān)五尺道，也去過永善縣那記不起名字的渡口，還去過水富縣的港口，站在那些地方，我常常會讓思緒飛越，想象著從那一個又一個地方走過的馬幫和人群，匯聚到昭通之云興街上會是一種怎樣的景象。不可否認，昭通之所以能出現(xiàn)那我到現(xiàn)在還難以想象清楚的繁華和熱鬧景象，除了在歷史局限下它當時所處的地理優(yōu)勢外，更有當時昭通產(chǎn)銅產(chǎn)銀的原因。《昭通鄉(xiāng)土志略》注釋稱：“昭在往時，商業(yè)繁盛，乾嘉年間，落（樂）馬廠、長發(fā)洞、金沙廠皆相繼大旺，出銀甚多。商于廠者，販一車米去，即以一車餅（未經(jīng)精煉的銀餅）運回?！薄墩淹ㄠl(xiāng)土志略》還說：“在昔昭城，商業(yè)繁盛。廠務(wù)發(fā)達，稱銀用秤。滇銅蜀鹽，車馬交并。秦楚贛粵，工賈群進。蘇松梭布，填塞路徑。百貨云集，任人販運?！?/p>

因為樂馬廠的銀，魯?shù)樵蔀楸姸嗯e子的夢想之地。據(jù)說清朝的乾隆、嘉慶年間，北京紫禁城外豎有一塊碑石，碑上刻有全國各省府、州、縣、廳名。到京會試的舉子，都希望考中進士后能被委派于魯?shù)閺d做官，他們到碑石前，都忍不住要伸出手去在“魯?shù)閺d”三個字上觸摸一番，指劃一番，希望獲得一個“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機會。

《清系賦產(chǎn)》云：“中國貨幣盡出于滇……昔產(chǎn)銀盛時，內(nèi)則昭通之樂馬，外則永昌之募龍，樂歲出銀不資，故南中富足，則利天下。”清乾隆年問，樂馬廠銀礦達到鼎盛時期，云集十萬余人人年產(chǎn)銀五十萬兩，銅三萬六千斤。據(jù)據(jù)魯?shù)榭h民國地志資料料記載載“乾隆中葉樂馬廠大旺，四方來游者，云集輻輳，繁盛冠于各縣。獅子、蓮花、福祿、朝陽四洞名溢海宇。士子之北京會試，至盧溝橋手摩全國府縣題名石刻，魯?shù)槎譃橹萋?，其盛名可知。”當時，整個樂馬廠礦區(qū)，礦洞滿山，爐火通明，道路四通八達，縱橫數(shù)十里。從縣城到樂馬廠，一路檐燈高掛，晝夜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我一直在有意無意間想象昭通曾經(jīng)的繁華和熱鬧，且在這總也沒有盡頭的想象中，一次又一次地萌發(fā)出要到這個叫樂馬廠的地方看一看的念頭。這是一個在史料記載及人們口傳中，有著十萬人在那里挖過銀的地方。我希望自己能到那個地方，在那兒站一站，走一走，呆一呆，在那兒，在自己以前想象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放飛思緒，為自己對昭通曾經(jīng)的繁華和熱鬧想象添上一塊磚增加一片瓦。

走進龍頭山，走進樂馬廠，便留在了腦海和內(nèi)心深處的某一個地方。

二

從不曾想過，走進龍頭山，會是因為這樣的一種緣由，會是在這樣的一種景況中。如果注定要以這樣的緣由而來，要在這樣的一種景況中來，我情愿今生今世，永不來。永永遠遠，讓自己那個沒有盡頭的想象，停留在缺磚短瓦的位置。

2014年8月10日15時零3分，在這個離8月3日16時30分以這里為震中發(fā)生的6.5級地震7天差1小時27分的時候，我站在了龍頭山鎮(zhèn)的集鎮(zhèn)上。

我們是從騾馬口步行而來的，騾馬口離這里兩公里許地。到騾馬口時，車子堵住不能前行，看著已嚴重受損的騾馬口的房屋，我們邊看邊前行著。在公路上時走時停中，望著垮塌成廢墟一片的騾馬口，我努力尋找著它曾經(jīng)的影子。據(jù)文字資料記載，說騾馬口是當年的一處騾馬交易中心，又是從昭通板板房運煤到樂馬廠煉礦的必經(jīng)之地。那時，從騾馬口到樂馬廠沿途，每夜都是檐燈高照，以供馬幫晝夜運輸照明之用。讓人難以想象的是，這里竟然還有過戲院。現(xiàn)在，我沒有看到騾馬，更沒有看到戲院，看到的，只是磚房、瓦房垮塌后留下的滿目瘡痍。

岔過騾馬口，我們經(jīng)過了那座被稱為“生命橋”的鋼架橋。當時我們的車之所以被堵，就是因為這里一輛載物過重的貨車不能從橋上過，又難于調(diào)頭讓道造成的。我們行至此處時，橋上的車已在緩緩?fù)ㄐ兄?。我沒有記住自己通過這座橋花了多長時間，但這個時間不難估計出。從上面走過的速度，跟我平時走過其他平坦之路的速度比，只快不慢。這個時間，只能用秒來計算。由此，這時它在我的心里，竟是那么的短?？汕靶┨欤鼘τ跒?zāi)區(qū)，卻是那么的長。

記得它修通的那一刻，曾引得坐在電視機前的我，也像有一塊懸在空中的巨石落了地似的。那時，我只憑報道的情況知道它是通往震中龍頭山鎮(zhèn)的橋，它的后面，還有著300多公里的鄉(xiāng)村公路，公路的延伸中，涉及了十來萬人的搶救。從電視上看著它通車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成千上萬人的生命，在一個一個地起死回生。

我走過它時，下面的洪水不算大，看去似乎人都可從中趟過。幾臺挖機還在河道里作業(yè)著。

就是這樣的一條河，在里面的人們最需要搶救的時候，卻被滑坡、落石阻斷過很長時間，以致?lián)尵热藛T不能前往。

在自然面前，人類是渺小的。

但值得欣慰的是，面對這橫亙在通往災(zāi)區(qū)間的河流，面對這條被阻斷的生命線，一個打通它，架設(shè)鋼架橋的決定隨之而生，并隨之開始了行動。4日凌晨3點15分，云南省公路局抗震救災(zāi)前方臨時指揮部便要求曲靖公路總段做好赴魯?shù)榈卣馂?zāi)區(qū)架設(shè)鋼架橋的準備，曲靖總段應(yīng)急辦立即指令G713倉庫啟動鋼橋物資調(diào)運應(yīng)急預(yù)案。凌晨5點40分，云南省公路局向曲靖公路總段應(yīng)急辦下達指令：調(diào)運鋼架橋到魯?shù)榈卣馂?zāi)區(qū)架設(shè)。鋼架橋存放所在地師宗公路段歷時4個多小時，將40余噸重30米長雙排加強321A型鋼橋搬運、裝運到運輸車上，爾后趕到曲靖與集結(jié)的人員匯合，隨后火速趕往魯?shù)榈卣馂?zāi)區(qū)。在這同時，相關(guān)準備工作有序推進，架設(shè)部隊齊聚，場地平整完成，至5日3時50分，運送鋼架橋部件的貨車終于安全抵達河邊后，隨即卸裝，隨即裝配。至5日19時20分，這座長30米、寬4.2米的雙排單層加強型裝配式公路鋼架橋終于架設(shè)完成。裝斜板、修建輔道后，22時12分，第一輛救災(zāi)物資車輛通過鋼架橋，直接抵達重災(zāi)區(qū)魯?shù)榭h龍頭山集鎮(zhèn)及周邊村組。鋼架橋的建成通車，徹底打通了外界通往龍頭山鎮(zhèn)的生命通道。

在自然面前，人類，也是偉大的。

三

七天了。

七天來，此次地震遇難人數(shù)，從最初確認的幾十人，上升到了617人。

七天來，我一邊看著以文字或圖片或圖像的方式呈現(xiàn)在眼前的新聞報道，一邊或去血站排隊獻血，或用文字抒寫看到一組組數(shù)據(jù)和畫面后所產(chǎn)生的心情，或者忙于昭通作家藝術(shù)家書畫藝術(shù)作品賑災(zāi)義賣活動。從電視畫面中看到那一個個在災(zāi)區(qū)現(xiàn)場奔波忙碌的人，我狠不得立即參與其中。只是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一個人，去到當時的現(xiàn)場，不但幫不了他們，恐怕還只會添亂。

七天來，我只能遠在災(zāi)區(qū)外，在悲痛中忙碌，在淚水中書寫。

七天來，每一天都身疲心乏，每一天都怨天感人。

七天來，每一天每一刻，都是我急切地想到這里來的時間。這不顧一切急切想來的愿望，超過了我自產(chǎn)生來這里的愿望后到地震前的任何時刻。

現(xiàn)在，我站在這兒了?？晌铱吹降?，卻不是我想象中的銀廠舊址，不是我憑借文字想象出來的繁華景象，而是一片地震過后留下的廢墟。我的思緒不但飛揚不起來，倒像凝固了似的，久久陷在那些殘垣斷壁間。

是什么模糊了我的雙眼？是什么，牽引著、拖拽我的目光，往那高高地雜亂地堆起的廢墟深處探去？

在那段歷史時期，因為朱提銀，一大批新興集鎮(zhèn)在樂馬廠銀礦周邊形成。乾、嘉中，龍泉鎮(zhèn)大大小小街道有30多條，自東邊樂馬廠樂馬丫口延伸到西邊的干菜園，長達兩公里以上。根據(jù)相關(guān)資料記載，能查找到當時具體名稱的街道就有灰街子、騾馬口、半邊街、稱銀街、草鞋街、炭市街、正街子、營門口、上官房、下官房、福祿街等。憑著這些街道名稱，我曾一次一次地努力想象著當年樂馬廠的生產(chǎn)規(guī)模及經(jīng)營活動。

如果，地震之前，憑著那些古老的建筑，還能尋到一些龍頭山輝煌景象的蛛絲馬跡，那現(xiàn)在，被地震夷為平地后，所有的一切便無跡可尋了。而越往深處走，越往那些古老建筑走，看到的，被夷為平地的，又全是它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些古老建筑，可以作為文化遺產(chǎn)，可以作為某種史料研究的實物，是讓人研究那曾經(jīng)的歷史的參照，有著一種不小的保留價值。可想著在這地震中，被埋于這些建筑下并遇難的人們，我不知道，還有沒有談這價值的必要。有什么價值，能高過生命的價值？什么價值，能讓人以付出生命為代價？

或許，在這地震中消失的生命，與我所說的這所謂的價值無關(guān)，他們依然居住于這樣的地方，居住于這樣的房屋里，只是無奈之舉。他們肯定也曾想過，將那些房屋，都重新修建得高高的，牢牢的，固固的；只是，他們不能，這不能的緣由，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力，有人之意，更有錢之意。

我落隊了。我的腳步，不知是因為被目光之線拖拽著，還是因為腳步本身，已變得灌了鉛樣的沉重。

四

老街，老街已不復(fù)存在。

殘磚碎石間，當一當?shù)厝苏f，這是老街，即龍頭山的老集鎮(zhèn)時，我無法想象出，這曾經(jīng)是一條怎樣的街道。

所行之步，如走在一條山間的小溝里，碎石、磚塊、木方、鋼筋、瓦片，遍布腳下。走在這里面，很難想象，兩邊當初竟然有著兩排高高的房屋。仔細看去，方能看出，那若隱若現(xiàn)的一輛又一輛的車，在那兒面目全非地排列著。據(jù)說，8月3日，正逢這里趕集。雖然今不如昔，但對于一個集鎮(zhèn)，也不難想象趕集之日的熱鬧。憑著那隱約可見的殘車，轎車或者面包車或者摩托車，可以看出，地震之前，它們是順著街道兩旁的房屋前，一邊一排有序停著的。我不知道這些車輛的主人，在把車停在這兒后，都去了哪兒，都做什么去了？我更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是否還安好？一當?shù)厝苏f，就這一條街上，當時就死了一百多人。走在這廢墟之上，書本，作業(yè)本，破衣舊服，嬰兒車，種種家具和日用品，不時出現(xiàn)在眼前。甚至，還出現(xiàn)了幾口漆得發(fā)亮的黑色棺木。

站在太陽底下，靜靜地隨著目光的移動，我似乎聽到了一聲一聲不散的魂語。

目光游移，我找不到什么半邊街、草鞋街、福祿街等等我只見過其名未見過其形的街道。我什么也沒有看見，除了殘破、坍塌得不忍目睹的房屋。

我無據(jù)可說這次地震跟曾經(jīng)十萬人挖銀的輝煌歷史有直接關(guān)系，但我看到的是，那些因為山體的垮塌，像某人的身體被扯開了皮后看到的肌體內(nèi)部，是讓人難以相信的。那是什么樣的內(nèi)部？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內(nèi)部。只見那里面的部分，完全像是建房或修建什么，把不用的石塊和泥土回填進某個坑里、或堆在某處空地上形成的山體。石與土之間，石與石之間，甚至泥土與泥土之間，是那樣的蓬松，似乎，它們之間，水火不容似的，早就在盼著分離。看去，里面還有著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裂縫，大者如窟窿，小者似蜂巢。我不知道我所能看到的那些地方的后面，那一座又一座的山體里，是不是也這樣？我也不知道，這一座又一座的山上山里，是不是到處都是曾經(jīng)挖銀后產(chǎn)生的回填土？如果是，我不敢想象，這樣的山體，如何經(jīng)受得了大地打上一個小小的噴嚏？而想著曾經(jīng)通過種種方式對礦洞或直攻或橫攻或仰攻或俯攻各因其勢依線而入的開采，挖出一條又一條曲折深邃長達數(shù)里之長的礦洞的景象，出現(xiàn)這樣的山之肌體也便難以否認！

我一直在想象著的那輝煌歷史，此刻，我多希望它事實上根本就沒有過！

五

走至山腰，一道只剩半邊墻壁的門進入眼簾。墻上，掛著“中國共產(chǎn)黨龍頭山鎮(zhèn)委員會”、“魯?shù)榭h龍頭山鎮(zhèn)人民政府”和“魯?shù)榭h龍頭山鎮(zhèn)人大主席團”三塊牌子。

這便是龍頭山鎮(zhèn)的鎮(zhèn)政府所在地了。

墻壁旁，三位女士在那兒坐著，其中兩位穿著制服。他們，是在那兒值班的吧？在三位女士之前，是一幢計生辦的房子。房子是三層樓房。但現(xiàn)在，看去它僅有兩層半了。第一層，像是被一把巨斧齊斬斬地削去了半截，只剩下不到一米的高度；而上面的兩層，似乎又毫發(fā)未損，還規(guī)規(guī)正正地立著。往里，在計生辦之旁，是鎮(zhèn)派出所。派出所的房子，已無房形，只有一堆殘磚碎石。站在這里，我久久地看著這些殘磚碎石。這座房屋的倒塌，導(dǎo)致了這派出所包括所長在內(nèi)的三名民警不幸遇難。似乎，我在努力地用自己的目光讓這些房屋站起來。某一時刻，我似乎還看到了在這房屋站立起來之時，我從未見過其面的人們，在一個一個地走出來。他們不但走出來，還又進去，在那里穿梭往來地忙碌著什么。

幾幢雖然還有一部分站立著，但已殘破不堪的看去像是宿舍的房屋后，是一幢高大龐然的建筑，那應(yīng)該就是鎮(zhèn)黨委、政府辦公的主要場所了。只是現(xiàn)在，那散落著或大或小坍塌物的門前，沒有了一個人影的進出。在它的前面，是一個院壩。院壩上，停著幾輛車。車大都已不成車形。

走過成了一片廢墟的鎮(zhèn)政府所在地，默然而行，繞山而下，到了一個災(zāi)民安置點，名為“灰街子安置點”。

途中，偶爾看見一頭豬，在一條深溝連向坍塌屋舍的緩坡上的樹木間，竄出竄進，時隱時現(xiàn)。當我舉目細看時，才發(fā)現(xiàn)那不止一頭，是一群，它們時而出來一頭，時而又出來一頭。我想，這是一群失卻了家園的豬了。我不知道它們的主人，可否安在？走過一段下坡路，路旁的一片小樹林里，又有兩只羊，被分別用兩根繩子拴在了那矮矮的樹枝上，面對我們的走過，它們有些像離開父母的孩子，膽怯得只顧掙著那繩子往后躲，讓人一時心生憐憫！

到灰街子了。據(jù)說，灰街子曾經(jīng)是一條街，是一條專門為鑄銀所需要的草木灰的交易市場?，F(xiàn)在，這里卻是一片帳篷的海洋。我沒有問這里安置著多少群眾。但憑著海洋一樣的帳篷，以及每個帳篷里均住著五六人或七八人的數(shù)字，便能大體想象出，這受災(zāi)群眾的數(shù)量。而這里，卻只是附近群眾的一個安置點，除了這里，還有著一個又一個的安置點。安置點的帳篷間，除了穿插其間跑來跑去的孩子臉上，還留著些許笑容外，其余的，大多是一副茫然的神色。

在帳篷間行走，我不知道我在尋找什么，甚至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似乎，我連自己在想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六

離開龍頭山，已是暮色時分。

一路上，腦海里閃現(xiàn)的，全是那些布滿殘桓斷壁的廢墟，還有那些失去家園的人，以及同樣失去了家園的牲畜。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龍頭山。

我不知道，再次走進這里，會在何時！

我甚至不知道，再次走進來時，是希望看到一片美好的家園，以及生生不息的人類？還是希望看到這里成為一片深山，成為一片野林？想著人類之堅強，我愿為前者；想著這里處于斷裂帶，地震、山崩等災(zāi)害頻發(fā)，我又愿為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