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涵蕾
“把”字句中“把”的隱現分析
□張涵蕾
漢語中大部分“把”字句隱去介詞“把”后就變成了受事主語句,而這些“把”字句中介詞“把”的隱現與“把”前面的成分和后面賓語的性質之間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還有一類特殊的“把”字句——致使句義“把”字句,隱去介詞“把”后,剩余句子的主語并非意念上的受事,但是它卻有“受事”的一般性質。我們也可以認為“致使句”中賓語的控制能力影響著介詞“把”的隱現。
把字句介詞“把”隱現
“把”字句一直是漢語語法研究的熱點,語法學家們對“把”字結構各個部分以及“把”字句句法、語義、語用等各方面已經作了非常深入的研究。但是,截止到目前,關于“把”字句中介詞“把”的隱現的文章甚少,唯一一篇是陳信春(1996)《“把+NP”的“把”的隱現》。這篇論文只是把介詞“把”隱現的情況羅列了一下。有些學者在討論“把”字句時講到大多數“把”字句可以隱去介詞“把”。例如,朱德熙(1980)在分析“把”字句時,提出絕大多數“把”字句隱去介詞“把”剩下來的那一部分都能站得住。呂叔湘(1951)列舉了13種“把”字句格式,結果發(fā)現與“把”字句關系更為密切的應該為受事主語句,即大部分“把”字句可以隱去介詞“把”。雖然這些語言學家已經指出大部分“把”字句去掉“把”字后能成立,但是卻都沒有指明影響因素,而且也沒有指明還有哪些“把”字句不能隱去介詞“把”。本文通過考察“把”字句中介詞“把”的隱現,指明“把”字前面的成分和后面賓語性質與介詞“把”隱現之間的關系。
(一)“把”字句的分類
關于“把”字句,最早的說法應該是王力先生提出的“處置說”,認為“把”的賓語是受事,動作行為者對受事有所“處置”,而這種“處置”往往產生某種影。例如:
(1)你把我的錢用光了,你不怕我多心了?(張愛玲《傾城之戀》)
(2)薩黑夷妮黃著臉,把蓬松的辮子胡亂編了個麻花髻。(張愛玲《傾城之戀》)
(3)范柳原忽然出現了,把她從另一個男子手里接了過來。(張愛玲《傾城之戀》)
例(1)中“我的錢”是受事,“你”是施事,“你”對“我的錢”有處置,產生的影響是“錢用光了”。例(2)中“蓬松的辮子”是受事,“薩黑夷妮”是施事,“薩黑夷妮”對“蓬松的辮子”有處置,產生的影響是“辮子編成了個麻花髻”。例(3)中“范柳原”是受事,“她”是施事,“范柳原”對“她”有處置,產生的影響是“她被范柳原接過去了”。其實許多“把”字句都是符合“處置說”的觀點的,只是隨著語言的發(fā)展,出現了一些并不符合“處置說”的“把”字句。例如:
(4)把花姑娘急瘋了。(《紅樓夢》第43回)
(5)無倚無靠,再真把寶玉死了,那可怎么樣好?(《紅樓夢》第82回)
(6)賈蕓把臉紅了。(《紅樓夢》第85回)
“致使說”是在反對該觀點時提出的。“致使說”的觀點是:“把”字句中介詞“把”后面的賓語并非受事,而是謂語動詞的施事;去掉介詞“把”后,剩余的句子是施事主語句或者是當事主語句①。例(4)中“把花姑娘急瘋了”這個句子如果隱去“把”,剩下的句子為“花姑娘急瘋了”,而這樣的句子我們不會把它當成受事主語句。在例(5)“把寶玉死了”這樣句子中,我們也不會把“寶玉”當成受事。例(6)也是同樣的道理。
到目前為止,“把”字句的大致分類就是以上兩種:“處置說”提出的一種“把”字句;“致使說”提出的一種“把”字句。
(二)隱現與省略、隱含的區(qū)別
“隱現”是指一個句子中某個詞或者某個片段出現或消失。有些句子中的詞出現或者消失,對句子不會產生影響,我們可以把這種現象稱為“隱現自由”;而有些句子中的成分出現或者消失會對句子產生很大的影響,要么句子結構上不能成立,要么句子的語義會發(fā)生改變。例如:
(7)把刺刀磨尖當筆,蘸鮮血當墨水。(錢鐘書《圍城》)
(8)沒把報紙擲在地下,沒讓羞憤露在臉上,可是嗓子都沙了。(錢鐘書《圍城》)
(9)把鴻漸打量一下,他極客氣地拉手道……(錢鐘書《圍城》)
例(7)隱去介詞“把”,“刺刀磨尖當筆,蘸鮮血當墨水”這樣的句子是能夠成立的,而且在語義上我們能夠理解,這表明例(7)中介詞“把”是能夠隱去的。例(8)中介詞“把”是不能隱去的,“沒報紙擲在地下”這個句子的意義和原來的意義完全不同了。例(9)隱去介詞“把”后“鴻漸打量一下”這個句子的意義和原來的也不相同了。所以例(8)、(9)無論如何都無法隱去介詞“把”。
在某種語境下,如果語境已經提供了一些信息,那有關這些信息的詞語就不用出現了,這就是省略②。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這個語境,這些不出現的詞語必須補上。例如:
(10)四貴:哭什么,這有什么難過?(曹禺《雷雨》)
(11)有許多象瑞全的青年人,假若手中有武器,他們會馬上去殺敵。(老舍《四世同堂》)
(12)“干嗎呀?”桐芳嬌聲細氣地在院里問。(老舍《四世同堂》)
例(10)是“四貴”與“四風”的對話,在對話中,相互的稱呼可以省略。如果沒有語境,單單這樣一個句子,我們就不知道到底是誰在“哭”,四貴的說話對象。例(11)中“假若手中有武器,他們會馬上去殺敵”,在這個小語境下,后半句提供了“他們”這個信息,所以前半句表示該信息的詞語可以省去。例(12)也是在具體的語境中省去了主語。
隱含的詞語意思仍存在,但是在句子中并沒有該隱含詞語的位置,即隱含的詞語在句子中是補不出來的③。例如:
(13)鋪主知道是遇見了一個心眼的人,看看錢看看祥子,嘆了口氣。(老舍《駱駝祥子》)
(14)祥子的手哆嗦得更厲害了,揣起保單拉起車,幾乎要哭出來。(老舍《駱駝祥子》)
例(13)“看看錢看看祥子”中隱含了“鋪主”,我們根據這個句子知道“看看祥子”的主語應該是鋪主”;例(14)“揣起保單拉起車”中隱含了“祥子”。例(13)、(14)都是多動句,可以看成是多個小句壓縮形成的,在壓縮過程中產生了“隱含”。
所以,隱現不需要一定的語境,而省略是要有一定的語境的;隱現是可以在句子中補出來的,而隱含在句子中補不出來。
(三)“把”字句隱現的兩種情況
1.句中“把”可以隱去
呂叔湘先生列舉的13種“把”字句格式,大部分都能變換為受事主語句,即有許多“把”字句都可以有這種變化。的確,大部分“把”字句,隱去介詞“把”,剩余的句子就是受事主語句。如:
(15)把錢湊夠了數一下,他要過來,買上了那輛新車。(老舍《駱駝祥子》)
(16)把本錢吃光的小販,或是失業(yè)的工匠,到了賣無可賣……(老舍《駱駝祥子》)
(17)這種態(tài)度使他只顧自己的生活,把一切禍患災難都放在腦后。(老舍《駱駝祥子》)
以上“把”字句都能隱去介詞“把”,并且剩下的句子是成立的,也沒有歧義。例(15)隱去介詞“把”之后為“錢湊夠了數一下”,“錢”在意念上是受事,這個句子就成為比較典型的受事主語句了,所以我們不會認為它是一個歧義句。例(16)、(17)也是同樣的道理。
另外,上文提到的致使“把”字句,從定義中可以明顯地看出它是可以隱去介詞“把”的,再來看以下幾個致使義“把”字句:
(18)打緊又被這瞎眼的王八在路上打個前失,把我跌了下來,跌得腰胯生疼。(《儒林外史》第2回)
(19)把周先生臉上羞的紅一塊,白一塊。(《儒林外史》第2回)
(20)把他低低的進了學罷。(《儒林外史》第3回)
例(18)隱去介詞“把”,“我跌了下來”;例(19)隱去介詞“把”,“周先生臉上羞的紅一塊,白一塊”;例(20)隱去介詞“把”,“他低低的進了學罷”。以上這幾個句子隱去介詞“把”后都不是“受事”主語句,但都可以隱去介詞“把”。
2.句中“把”必現
雖然有大部分的“把”字句都能隱去介詞“把”,但并不是所有的“把”字句都能變成受事主語句,而變化后的意義不會發(fā)生變化。例如:
(21)屋里幾個丫頭不夠使,把我撥了過去……(張愛玲《金鎖記》)
(22)把四奶奶拖到陽臺上后,他連聲追問怎么了。(張愛玲《傾城之戀》)
(23)把他灌到這樣,明天他真生了病。(錢鐘書《圍城》)
例(21)隱去介詞“把”后,變?yōu)椤拔覔芰诉^去”。這個句子其實是有歧義的,如果沒有語境的限制,就不知道是“我”撥人過去還是別人把“我”撥過去了。例(22)隱去“把”之后,“四奶奶拖到陽臺上后”同樣會產生歧義,不知道是“四奶奶”被人拖到了陽臺上還是“四奶奶”自己拖東西到陽臺上。例(23)亦是如此。其實這些句子有一個很明顯的特點就是“把”后面的賓語都是表示人的名詞。
另外,如果“把”字前面有修飾成分,介詞“把”一般也是不能隱去的。例如:
(24)薇蕾在《滬報》上發(fā)表的外國通訊里,就把我這一段話記載進去。(錢鐘書《圍城》)
(25)便把扇子收起來。(錢鐘書《圍城》)
(26)……指不定要十年八年呢!可不把你急壞了!(張愛玲《金鎖記》)
上述3個例子,例(24)隱去介詞“把”后變?yōu)椤熬臀疫@一段話記載進去”。例(25)隱去介詞“把”變?yōu)椤氨闵茸邮掌饋怼?。這里可以看出,如果介詞“把”前面有修飾成分,介詞“把”往往不能隱去。
“把”字句中介詞“把”的隱現與“把”字前面的修飾成分有關,也與“把”后面的賓語有關。下面將從“把”字前面的成分及后面的“賓語”出發(fā)來分析“把”字句中介詞“把”的隱現。
(一)“把”字前面成分的影響
“把”字句中介詞“把“前面的成分分為兩種,一種是狀語,即副詞修飾語;一種是主語。它們與介詞“把”隱現之間的關系是不同的。
1.副詞修飾語與“把”的隱現
朱德熙認為“把+N2+VP—N2+VP”這樣的變化規(guī)則對解釋“把”字句才是最好的,即也可以這樣認為與“把”字句關系更為密切的應該為受事主語句④。但是如果介詞“把”前有別的成分存在,那這種說法其實就行不通了。例如:
(27)瑞全沒有那么大的酒量,可是不便示弱,也把酒一飲而盡。(老舍《四世同堂》)
(28)云澤把臉氣得雪白,先是握緊了拳頭,又把兩只手使勁一撒……(張愛玲《金鎖記》)
(29)王太太自己面前卻只有薄薄的一片烘面包,一片火腿,還把肥的部份切下了分給她丈夫。(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
以上3個例句中,介詞“把”前面都有副詞修飾語,句子皆不能隱去介詞“把”。例(27)介詞“把”前有修飾語“也”,“把”如果隱去“也酒一飲而盡”在句法上也是不成立的。如果例(27)“把”前面沒有成分的話,“酒一飲而盡”這樣的句子無論在句法上還是在語義上都是能夠成立的。例(28)介詞“把”前面有副詞“又”,同樣也不能隱去“把”。如果“又”去掉,隱去“把”后“兩只手使勁一撒”是能夠成立的。例(29)也是如此。
2.主語與“把”的隱現
其實“把”字句中介詞“把”前面是主語的情形是最常見的,如果“把”前是主語的話,介詞“把”往往是可以隱去的。隱去“把”后,主語和“把”后面的賓語會呈現出各種不同的關系,剩余的句子成了主謂謂語句。
(30)士洪把臉湊上去道:“在哪里?”(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
(31)她把電風扇擱在地上,迅疾地向他走來……(張愛玲《沉香屑》)
(32)據周太太說,張家把他八字要去了……(錢鐘書《圍城》)
例(30)隱去介詞“把”后,“士洪臉湊上去道”這個句子中“士洪”變成了句子的大主語,而后面的“臉”成為了小主語。褲(31)隱去介詞“把”后,“她電風扇擱在地上”這個句子中,“她”成為了大主語,“電風扇”成為了小主語。
(二)“把”字后面賓語的影響
這部分考察介詞“把”后面賓語的某些性質對介詞“把”隱現的影響,我們把賓語的某些性質分為內部性質和外部性質。賓語的內部性質是指賓語所代表名詞的生命度、控制能力度等等;賓語的外部性質是指賓語的長短等。接下來我們就賓語的內部性質和外部性質對介詞“把”的隱現進行分析。
1.賓語內部性質與“把”的隱現
大部分“把”字句格式都能變換為受事主語句,即大部分“把”字句,隱去介詞“把”,剩余的句子就是受事主語句。如:
(33)一面走回樹蔭放著盆的地方,她把褲子也浸進泥漿去。(蕭紅《生死場》)
(34)到草棚拿席子來,把麥子蓋起吧!(蕭紅《生死場》)
(35)把小馬束好在桿子間。(蕭紅《生死場》)
上述“把”字句都能隱去介詞“把”,并且剩下的句子是成立的,也沒有歧義。例(33)隱去介詞“把”后為“她褲子也浸進泥漿去”,“褲子”在意念上是受事,這個句子就成為一個受事主語句了,所以我們不會認為它是一個歧義句。例(34)、(35)也是同樣的道理。
還有一些“把”字句是不能隱去介詞“把”的。劉培玉針對“主語說”時提出反對意見,他認為有些把字句“把”的賓語不能理解為“把”后小句的主語。如“我把他趕走了?!薄八笔恰摆s”的受事,如果認為“他”是“把”后小句“他趕走了”的主語,那么“他”就成了“趕”的施事,這與原句里“他”與“趕”的語義關系相反⑤。這個句子就不能隱去介詞“把”。我們再來看下面的句子。例如:
(36)把陳媽打發(fā)走了,然后撳鈴。(張愛玲《沉香屑》)
(37)把女兒嫁給福發(fā)的侄子吧。(蕭紅《生死場》)
(38)把家茵叫了去聽電話。(張愛玲《多少恨》)
從句法角度分析,“把”字句隱去介詞“把”后是成立的,但是這樣的句子存在歧義。如例(36)隱去介詞“把”后,我們就不知道是“陳媽”被人打發(fā)走了,還是“陳媽”打發(fā)別人走了。例(37)隱去介詞“把”后,我們就不知“女兒”是自己愿意嫁給“福發(fā)的侄子”還是別人把“女兒”嫁給“福發(fā)的侄子”。再如例(38)隱去“把”后,我們就不知道是“家茵”叫別人接電話還是自己去接電話。所以以上三個“把”字句隱去介詞“把”之后都會產生了歧義。
從以上的例子看到,例(33)、(34)、(35)中,介詞“把”后面的賓語都是物,例(36)至例(38)中,介詞“把”后面的賓語都是人。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如果介詞“把”后面的賓語都是物,那么介詞“把”可以隱去;如果介詞“把”后面的賓語都是人,那么介詞“把”不可以隱去,隱去后句子會產生歧義。與那些表示事物的名詞相比,表示人的名詞具有較高的生命度。生命度在人們大腦生成語言以及理解語言意義方面有很大的作用。一個詞表現出來的生命度越低,我們越容易把它當成受事。相反,如果一個詞表現出來的生命度越高,我們越容易把它當成施事,現實生活中基本上是有生命的物體才會處置沒有生命的物體。再如:
(39)把兒女們推推搡搡送了出去,自己也氣喘吁吁扶著個丫頭走了。(張愛玲《金鎖記》)
(40)梁太太的手一低,把扇子徐徐叩著下頦。(張愛玲《沉香屑》)
(41)梁太太趿上了鞋,把煙卷向一盆杜鵑花里一丟,站起身來便走。(張愛玲《沉香屑》)
從上述4個例句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如果介詞“把”的名詞具有高生命度,“把”隱去后剩下的句子往往會產生歧義;如果介詞“把”的名詞生命度較低,“把”隱去后剩下的句子就不容易產生歧義。例(39)中“兒女們”的生命度較高,所以“兒女們”處置事物的能力也較高,如果沒有具體的語境,我們就無從知曉“兒女們是被別人送出去的”還是“兒女們自己送人出去的”。例(40)、(41)卻不一樣,由于“把”后面的賓語是物,隱去介詞“把”后,我們只會把它們當成是受事。
其實高生命度的名詞,我們往往會認為具有高掌控能力,從而把它看成是施事。但是如果高生命度的名詞對事物的掌控力很低,那在我們的意念中也會把高生命度的名詞當成受事,所以有些“把”字句介詞“把”后面的名詞生命度很高,介詞“把”也是很容易隱去的。例如:
(42)像你們這樣大戶人家,把孩子還要生養(yǎng)到草上。(蕭紅《生死場》)
(43)公子點了點頭,把騾子帶了一把。(《兒女英雄傳》)
(44)長安乘亂里便走開了,把裁縫喚到她三叔家里。(張愛玲《金鎖記》)
以上3個例子中,介詞“把”后面的名詞都是具有生命度的,但是例句隱去介詞“把”的能力及其后表現出來的語句能力各不相同。例(42)隱去介詞“把”后,我們可以看出剩下的句子是完全可以成立的,而且也可以看作是一個較典型的受事主語句;例(43)隱去介詞“把”后,我們也可以認為是成立的,因為現實生活中我們認為人類對于“帶”的掌控度要遠遠大于“騾子”的掌控度;例(44)在句法上是成立的,但是也存在疑問,我們也可以把它當成一個歧義句。這里,影響介詞“把”隱現的是“把”后面名詞對后面謂語的一種控制能力。
張國憲認為在指人名詞中,某些名詞之間存在某種權利模式,如“干部”和“群眾”,具有較高權利的“干部”是高控制詞,而權利較低的“群眾”則屬于低控制詞。就具體的情景而言,高生命度的名詞表現出來的控制力肯定會有所不同⑥。例(42)中“孩子”對于“生”來說是低控制力的,可以說是完全沒有控制力的,因此去掉介詞“把”,前面即使沒有出現“母親”,我們也明白“孩子是被生出來的”。例(43)中“騾子”雖然也有生命度,但是“騾子”對于后面謂語的控制力卻很低,所以隱去介詞“把”后,剩下的句子通常也不會產生歧義。但是在某些情景下,例(44)隱去介詞“把”后的句子也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如果“把”字句中介詞“把”后面是高生命度的名詞,還要看它們對后面動詞的控制度??刂贫仍礁撸藗兙驮饺菀装阉敵墒┦聛硖幚?,控制度越低,就越容易把它當成受事處理,介詞“把”越容易隱去。
2.賓語的外部性質與“把”的隱現
上文講的都是關于介詞“把”后面的賓語的內在性質與“把”字隱現的關系,“把”字后面賓語的外在形式會不會影響“把”字的隱現呢?下面就“把”后面賓語外在形式——賓語的音節(jié)長度作分析,探究賓語的音節(jié)長度對“把”字句中介詞“把”隱現的影響。
陸儉明提出“語塊”的定義:句子結構中的句法語義單位。他認為我們所說的話或者所寫的句子基本上是由一個個語塊組成的⑦?!鞍选弊志渲薪樵~“把”后面的賓語可以稱為一個語塊,它由一個詞來充當的句子是最多的。人們在用“把”字句時,會選用音節(jié)比較短,即比較簡單的詞作為介詞“把”的賓語。這種情況也是比較容易理解的:語塊如果較簡短的話,人們需要投入的注意力就會越少?!鞍选弊志渲匈e語往往是人們共知的,所以會把多出來的注意力和腦力投入到句子的后面部分。例如:
(45)只要能幫助他,把他由沖突的苦海中救出來,他愿意找。(曹禺《雷雨》)
(46)十幾年來像剛才一樣的兇橫,把我漸漸地磨成了石頭樣的死人。(曹禺《雷雨》)
例(45)中,“他”是結構中的已知信息,其實只起提示作用,交流雙方都是知道的,交際雙方特別是聽話人想知道的是這個結構后面部分的“由沖突的苦海中救出來”。例(45)中,聽話人想知道的是“他”怎么了。當說話人說出“由沖突的苦海中”時,信息其實是不完整的,所以說話人必須補充完句子,加上“救出來”,這樣才能滿足聽話人的需求。例(46)中的“我”是說話雙方共知的,后面“由沖突的苦海中救出來”才是聽話人想要知道的。
“把”字句中介詞“把”后面的賓語多數是簡短的,大多數“把”字句都是能夠隱去介詞“把”的。但是如果介詞“把”后面的賓語比較長的話,介詞“把”隱去后者長賓語的隱現與賓語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
漢語里如果某個成分比較長,是否需要一個標志性的詞呢?一般來說“把”字句中介詞“把”后面的賓語比較短,但在一些文學作品中,為了修辭的需要,介詞“把”后面的賓語可能會很長。陸丙甫曾提到,主語后面的前置賓語不能很長,前置賓語如果很長的話,需要有一個標志性的詞來引進。他認為在“把”字句中,如果賓語很長,就需要用標志性的詞“把”來引進⑧。例如:
(47)把腦子放清醒點。(曹禺《雷雨》)
(48)把那架上的“忠、孝、節(jié)、義”四面旗兒發(fā)下來,交付旁邊四個值殿官。(《兒女英雄傳》)
按照陸丙甫的觀點,例(47)中介詞“把”后面的賓語較短,“把”隱去的能力很強;例(48)介詞“把”最好加。例(47)中“腦子”簡短而且簡單,所以能隱去介詞“把”;而例(48)介詞“把”后面的賓語“那架上的‘忠、孝、節(jié)、義’四面旗兒”過長,所以這個成分需要帶上一個標志性的詞“把”,以證明它的語法地位。下面我們再看幾個例子,考察介詞“把”的隱現與賓語長度之間的關系。如:
(49)把他夢中所聞所見,云端里的情書,詳細告訴了那畢生一遍。(《兒女英雄傳》)
(50)把老爺的衣帽、鋪蓋、吃食等件打點清楚,公子也忙著揀筆墨。(《兒女英雄傳》)
例(49)、(50)中介詞“把”后面的賓語都很長,例(49)隱去介詞“把”后,“他夢中所聞所見,云端里的情書,詳細告訴了那畢生一遍”讀起來就有點別扭了。例(50)也是如此。所以,如果“把”字句中介詞“把”后面的賓語很長的話最好用“把”字句,用介詞“把”來彰顯“長賓語”的語法地位。賓語的音節(jié)長度對“把”字句中介詞“把”隱現是有影響的,賓語越長,越需要標志性的詞“把”引入進,即賓語越長,介詞“把”越不容易隱去。
(三)致使義“把”字句中“把”的隱現
上文提到“致使說”是“把”字句擴展之后得到的一種方式,“把”字句中介詞“把”后面的賓語是謂語動詞的施事而非受事⑨?!爸率咕洹苯樵~“把”后,句子仍然能夠成立,剩下的部分變成一個獨立的施事主語句,“致使句”卻更容易隱去介詞“把”。例如:
(51)把這個荀老爺氣得有口難分。(《儒林外史》第2回)
(52)……才曉得從前不是看他,把他羞的不得了。(《儒林外史》第4回)
以上這類句子介詞“把”后面的名詞“生命度”極高,并且基本上是表示“人”的,它們的控制力很低。去掉介詞“把”后,仍然是能成立的,這類句子隱去“把”剩下的部分也并不是受事主語句。例(51)隱去介詞“把”后,我們會認為“荀老爺”是主語,而不會把“荀老爺”看成是受事主語。例(52)隱去介詞“把”后,“他羞的不得了”也并不是受事主語句,但這些主語還是具備著“受事”的性質的。
1.“把”后面賓語的非意識性
“把”字句中介詞“把”后面賓語的生命度越低,其非意識性越高。在“致使句”中,“把”后面賓語的生命度極高,即使隱去介詞“把”成為施事主語句,施事者對后面謂語的控制力也是極低的,而最終產生的結果也是在不經意間的。如:
(53)把趙氏急得到處求神許愿,都是無益。(《儒林外史》第6回)
(54)把你爹也嚇醒了。(《儒林外史》第16回)
例(53)、(54)隱去介詞“把”后句子仍能夠成立,但是結果都是在非意識的情況下產生的。如例(53)“趙氏”急,這個結果并不是“趙氏”所能控制的,也不是“趙氏”有意為之的?!摆w氏”的急是由外部因素引起的,但產生的結果卻出乎意料。例(54)“你爹”嚇醒了,這個結果同樣不受控制,而是在無意間產生的。
2.“把”后面賓語的變動性
上文提到大部分的“把”字句隱去介詞“把”后,剩余的句子變?yōu)槭苁轮髡Z句,所謂“受事主語”可以認為這個主語發(fā)生了改變。但如果介詞“把”后面的名詞指的是生命度極高的人,就會產生兩種理解,要么主語發(fā)生了改變,要么主語使其他成分改變?!爸率咕洹敝薪樵~“把”隱去后,我們發(fā)現剩余句子的主語發(fā)生了變化,而不會產生第二種理解。在這一層面上,我們也能很容易理解“致使句”隱去介詞“把”后成立,而不會產生歧義的原因。例如:
(55)把那買頭巾的和店鄰逗笑了。(《儒林外史》第19回)
(56)我老年不幸,把兒子媳婦都亡化了……(《儒林外史》第19回)
例(55)“那買頭巾的和店鄰”雖然生命度極高,但是我們潛意識中知道肯定他們是因為某件事情而笑,“笑”就是他們的一個變化。例(56)“兒子媳婦都亡化了”中,“兒子媳婦”有“亡化”的變化。
3.“把”后面賓語的非主動性
致使義“把”字句中,介詞“把”隱去后,剩下句子主語具備“受動性”的特征,致使義“把”字句中的賓語是由于外在的事物而使它發(fā)生某些變化,致使義“把”字句也應該歸為“他動”的句子中。例如:
(57)把周先生臉上羞得紅一塊,白一塊。(《儒林外史》第2回)
(58)把寶玉沒急死,鬧得家翻宅亂。(《紅樓夢》第90回)
例(57)隱去“把”之后,“周先生臉上羞得紅一塊,白一塊”,“周先生”發(fā)生的動作并不是由自己主動引起的,而是由外界原因引起的。例(58)中,“寶玉”著急也是有外界因素引起的。
可見,致使句義“把”字句隱去介詞“把”之后,雖然剩余句子并不是受事主語句,但是剩余句子的主語卻有受事的性質。致使句義“把”字句隱去介詞“把”后,剩余句子中的主語對后面謂語的控制能力極小,這與賓語“人”的處置義“把”字句有所區(qū)別。例如:
(59)把這個荀老爺氣得有口難分。(《儒林外史》第2回)
(60)把家茵叫了去聽電話。(張愛玲《多少恨》)
例(59)“荀老爺”對“生氣”的控制能力是很小的,而例(60)中“家茵”對“叫”的控制力是比較大的。所以對例(59)隱去介詞“把”后我們只能有一種理解,就是“荀老爺”是被別人氣的;例(60)隱去介詞“把”后,可以有兩種理解,可能是別人叫“家茵”去聽電話的,也可能是“家茵”叫別人去聽電話的。致使句義“把”字句中,隱去介詞“把”,主語是指“人”的名詞,而且這個主語具有“受動”的性質,控制能力極低,這樣就可以很容易理解為什么致使義“把”字句可以隱去介詞“把”。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認識到“把”字句中介詞“把”的隱現與介詞“把”前面的成分和“把”后面的賓語都有關系。如果“把”字句中介詞“把”前面的成分是副詞修飾語的話,介詞“把”往往不能隱去;如果“把”字句中介詞“把”前面的成分是主語的話,介詞“把”可以隱去,剩下的句子往往會成為一個主謂謂語句。介詞“把”后面賓語的內部性質——賓語的生命度及控制能力,都會影響“把”的隱現。介詞“把”后面賓語生命度越高,介詞“把”越難隱去;介詞“把”后面賓語控制能力越強,介詞“把”越難隱去。另外,介詞“把”的隱現還與“把”后面賓語的外部性質——賓語的音節(jié)長度有關。介詞“把”后面賓語的音節(jié)長度越長,介詞“把”越難隱去。
注釋:
①蔣紹愚《把字句略論——兼論功能擴展》,《中國語文》1997年第4期。
②施關淦《關于“省略”和“隱含”》,《中國語文》1994年第2期。
③施關淦《關于“省略”和“隱含”》,《中國語文》1994年第2期。
④朱德熙《語法分析講稿》,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167頁。
⑤劉培玉《“把”的賓語的句法、語義和語用分析》,《鄭州大學學報》2001年第5期。
⑥張國憲《“V雙+N雙”短語的理解因素》,《中國語文》1997年第3版。
⑦陸簡明《“句式語法”理論與漢語研究》,《中國語文》2004年第5期。
⑧陸丙甫《重度—標志對應律——兼論功能動因的語用性落實和語法性落實》,《中國語文》2011年第4期。
⑨蔣紹愚《把字句略論——兼論功能擴展》,《中國語文》1997年第4期。
[1]朱德熙.語法分析講稿[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
[2]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3]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0.
[4]季羨林.20世紀現代漢語語法八大家——呂叔湘選集[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5]張旺熹.“把”字結構的語義及其語用分析[J].語言教學與研究,1991,(3).
[6]沈家煊.何處置“處置式”?——論把字句的主觀性[J].中國語文,2002,(5).
[7]郭燕妮.致使義把字句的句法語義語用分析[J].漢語學報,2008,(1).
[8]陸丙甫.重度—標志對應律——兼論功能動因的語用性落實和語法性落實[J].中國語文,2011,(4).
[9]鄭偉娜.漢語把字句的及物性分析[J].語言教學與研究,2012,(1).
[10]郭浩瑜.近代漢語中的一種特殊“把”字句——遭受義“把”字句[J].語文研究,2010,(2).
[11]唐依力.把+O+VR+L構式的構件特點[J].湘南學院學報,2012,(3).
[12]張國憲.“V雙+N雙”短語的理解因素[J].中國語文,1997,(3).
[13]陸儉明.“句式語法”理論與漢語研究[J].中國語文,2004,(5).
[14]施關淦.關于“省略”和“隱含”[J].中國語文,1994,(2).
[15]楊素英.從情狀類型來看“把”字句[J].漢語學習,1998,(2).
[16]李臨定.動詞的賓語和結構的賓語[J].語言教學與研究,1984,(3).
[17]沈陽.名詞短語的多重移位形式及把字句的構造過程及語義解釋[J].中國語文,1997,(6).
[18]劉培玉.“把”的賓語的句法、語義和語用分析[J].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5).
[19]陸儉明.“句式語法”理論與漢語研究[J].中國語文,2004,(5).
[20]朱德熙.語法分析講稿[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
[21]季羨林.20世紀現代漢語語法八大家——王力選集[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22]蔣紹愚.把字句略論——兼論功能擴展[J].中國語文,1997,(4).
[23]邵敬敏.“致使把字句”和“省隱被字句”及其語用解釋[J].中國語文,2005,(4).
[24]高再蘭.前、后置“因為”的隱現及功能差異[J].漢語學報,2013,(2).
[25]儲澤祥.處所角色賓語及其屬性標記的隱現情況[J].語言研究,2006,(4).
(張涵蕾上海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200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