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彥，柴金璐，2

(1.吉林大學 東北亞研究院，長春 130012；2.長春工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長春 130012)

美國第9066號行政命令出臺之戰(zhàn)時因素探析

陳景彥1，柴金璐1，2

(1.吉林大學 東北亞研究院，長春 130012；2.長春工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長春 130012)

“二戰(zhàn)”期間，時任美國總統(tǒng)富蘭克林·羅斯福簽署了第9066號行政命令，這一舉措使得約12萬日裔居民被強制遷移出其定居已久的美國西海岸，使得日裔在經(jīng)濟上蒙受了巨大損失，在心理上也受到重挫，因而遷移日裔的軍事必要性在戰(zhàn)后備受爭議。第9066號行政命令出臺前美國情報機構對日裔間諜活動的掌握情況、當時美國政府與軍方對日裔忠誠度所做的幾次秘密調查、珍珠港事件后日本對美國西海岸的持續(xù)騷擾式襲擊及其引發(fā)的民眾戰(zhàn)爭恐慌心理、美國軍方與司法部就集體強制遷移日裔的協(xié)商過程，這多方面因素構成了影響第9066號行政命令出臺的戰(zhàn)時因素。

美國；第9066號行政命令；日裔；軍事必要性;戰(zhàn)時因素

1942年2月19日，美國總統(tǒng)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簽署了第9066號行政命令，其內容大致可概括如下：(1)美國總統(tǒng)，將利用自身被賦予的權力，特授權并指派戰(zhàn)爭部長以及戰(zhàn)爭部長所指派的軍事指揮官們，無論何時，只要認為具有軍事必要性，即可將某些地區(qū)劃分為軍事區(qū)域，并可以制定相關人員進入、停留或者必須離開這些區(qū)域的限制條例；(2)特授權戰(zhàn)爭部長為被遷移的居民安排交通運輸，為其提供食物、住所以及其他必要的膳宿安排，直到這些人能夠被妥善安排為止；(3)此行政命令的頒發(fā)將意味著在這些將被重新劃分的軍事區(qū)域內，司法部長原有的職責與權力將失效，戰(zhàn)爭部長及當?shù)剀娛聟^(qū)的指揮官們可以采取必要的步驟，強制軍事區(qū)域內的人員遵守指令；(4)總統(tǒng)命令美國所有行政部門、獨立機構以及其他聯(lián)邦政府機構協(xié)助戰(zhàn)爭部長及相應負責的軍官執(zhí)行這項行政命令，為被遷移人員提供醫(yī)療救護、住院治療、食物、衣服、運輸工具、土地使用、住所以及其他物資、設備、器材、工具等協(xié)助性工作[1]。根據(jù)這一命令，西部防區(qū)司令部總指揮約翰·德維特將軍決定將西海岸約12萬日裔居民遷移出西部軍事區(qū)。因為被強制遷移日裔中約2/3是美籍公民，且遷移使得日裔蒙受了巨大的經(jīng)濟損失，所以第9066號行政命令的頒發(fā)在當時是否具有軍事必要性一直備受各界爭議，以至于戰(zhàn)后美國先后有兩任總統(tǒng)(1988年里根正式簽署文件，就“二戰(zhàn)”中日裔美國人被集體遷移并拘禁一事正式道歉；2006年布什簽署法案，撥款3 800萬美元，用于維護日裔拘禁地的舊址，并對當年那段歷史進行了反思)出面解釋、處理此事。

有美國史學家認為，強制遷移日裔在當時并非出于軍事必要性，而是種族主義與戰(zhàn)爭報復心理作祟，如羅杰·丹尼爾斯的《重新安置日裔美國人的決定》、培智·史密斯的《民主的審判》就持這種立場。雖然總體上學界對此事件持批判態(tài)度者居多，但也不乏為此事件辯護的學者，如米歇爾·瑪爾金的《為拘禁事件而辯護》，書中列舉了大量鮮為人知的軍事情報信息，佐證第9066號行政命令出臺的軍事必要性。相對而言，國內學界對美國第9066號行政命令深入研究者不多。本文將著重分析此行政命令出臺前美國獲得的軍事情報資料以及相關史實，多角度、客觀地探討第9066號行政命令出臺的戰(zhàn)時因素。

一、“魔法”情報與對日裔忠誠度的秘密調查

美國民眾一直以來都認為日裔是很難歸化的黃種人，加州也確實通過一系列法案排斥過日本移民。珍珠港事件使得美國民眾反日、仇日情緒高漲，很多人懷疑夏威夷的某些日裔扮演了“第五縱隊”角色，幫助日本成功偷襲了美軍珍珠港基地。此時，美國到處充斥著反日輿論，各排外組織也借此機會呼吁將西海岸的日裔遷往內陸，加州的16個縣甚至集體通過決議要求遷移日本人[2]。由此不難看出珍珠港事件使得美國民眾、特別是西海岸民眾對日裔失去了信任，使得美國國內反日種族主義情緒高漲。不可否認，輿論導向勢必會影響到領導者的決策，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以羅斯福為代表的決策者們并非僅是因為輿論和民眾的意愿，而是在掌握了一些關于日裔的具體情報后才頒布第9066號行政命令的。

(一)“魔法”情報

“二戰(zhàn)”期間，美國破譯了日本外務省的情報密碼，獲得了“魔法”情報。雖然“魔法”情報只是提供外交情報信息，不如其他密碼情報那么惹人關注，但是它透露了很多日本布置在美國的間諜網(wǎng)絡信息，是美國高層領導者掌握日裔間諜動態(tài)的主要途徑、是制定與日裔相關決策時的主要參考依據(jù)，“不充分了解魔法情報，你就無法正確理解將日裔從西海岸撤出的決策”[3]41。1941年1月30日，東京發(fā)出兩封電文，命令其駐美大使館與駐北美各領事館著手建立間諜網(wǎng)絡，以備戰(zhàn)時所需，并隨后發(fā)電文附有詳細的招募間諜指示，明確將二代日裔或者說日裔美籍公民納入發(fā)展對象[4]。這份情報于一周后被破譯，陸軍情報處和海軍情報處紛紛寫出備忘錄，總結情報的要點內容，隨后陸軍情報處將此作為可靠、高度機密信息發(fā)往其九大軍區(qū)，包括德維特將軍在內的許多軍區(qū)指揮官都收到了這個信息指示[3]42?？梢钥闯雒绹缭?941年年初就已經(jīng)知曉日本積極擴建日裔間諜網(wǎng)絡一事，當時美軍各情報處也都很重視“魔法”情報內容，二代日裔的忠誠度已經(jīng)開始被質疑。

1941年2月15日，東京方面給華盛頓日裔情報網(wǎng)絡機構發(fā)了一封有關收集各種與軍事相關的包括12項具體內容的指示電文[3]181，這個電文的副本作為“首相指示”被送往紐約、舊金山、洛杉磯、西雅圖、波特蘭、溫哥華、渥太華以及檀香山各地的日裔情報人員手中。這份情報更加清晰地展示出日本政府在利用所有間諜力量對美國的軍事實力做出總體估測；電文被發(fā)往西海岸的各主要城市，說明當時日本的間諜網(wǎng)絡已經(jīng)基本建成；而電文強調發(fā)動各個行業(yè)的日裔移民收集相關信息，可知日本政府還在積極擴展其在美間諜網(wǎng)絡體系。

1941年的“魔法”情報透漏出美籍日裔是日方招募開展情報工作的重點對象，美國各行業(yè)甚至部隊中都已經(jīng)存在日裔間諜，日本的大范圍間諜網(wǎng)絡已經(jīng)在美建立并且正在運轉。

1941年12月6日，從檀香山發(fā)往東京的電文描述道：“5日晚上，觀測到一些駛入港口的戰(zhàn)艦以及一艘潛艇航母。6日發(fā)現(xiàn)停泊的船只有：9艘戰(zhàn)艦，3艘輕型巡洋艦，3艘潛艇航母，17艘驅逐艦；此外，還有4艘輕型巡洋艦和2艘驅逐艦停在碼頭(重巡洋艦和航空母艦都已經(jīng)離開)；似乎海軍航空兵沒有進行航空偵察工作?！盵3]2071942年1月23日，從東京發(fā)往利馬的電文：“我們部隊在珍珠港的卓越表現(xiàn)主要是基于我們當?shù)厍閳笕藛T的匯報才完成的”，“我們很難期待對英國和美國造成決定性的重創(chuàng)，但我們的努力成功與否完全取決于你們情報部門給我們提供的情報。”[5]從這兩份報告中，可以明確看出珍珠港事件中日裔情報人員起了很大作用，日本還以此為成功的案例，對其他地區(qū)的情報工作寄予厚望，希望在每一次襲擊前都能做好充分的戰(zhàn)前情報準備工作。

綜上所述，美國早在1941年年初就已經(jīng)知曉日本間諜網(wǎng)絡的活動狀況，只是低估了日本的偷襲野心，因而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雖然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在珍珠港事件后立即根據(jù)所掌握的情報逮捕了一批有嫌疑的日裔敵僑，但是此前的“魔法”情報顯示涉及各行業(yè)的日裔民間間諜網(wǎng)絡已形成，如果不將其徹底摧毀，美國的安全無疑會受到威脅。因此，“魔法”情報是導致美國決策制定者懷疑日裔并對這個群體采取行動的重要原因之一，正如1984年約翰·麥克洛伊在國會出庭作證之時所說的那樣：他每天都會閱讀“魔法”情報，這些信息在制定日裔遷移計劃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3]77。

(二)對日裔忠誠度的秘密調查

(1)芒森報告。1941年秋季，羅斯福從破譯的“魔法”情報獲知日本正在美國創(chuàng)建間諜網(wǎng)絡后，特派心腹人員對西海岸及夏威夷的日裔展開秘密調查，分析他們是否會從事間諜活動、是否會不忠于美國、是否會在美日戰(zhàn)爭爆發(fā)情況下選擇支持日本。羅斯福的心腹約翰·富蘭克林·卡將這項任務交給了柯蒂斯·芒森，一位芝加哥的富裕平民商人。在西海岸調查期間，芒森與當?shù)厝私徽劻私馇闆r，并約見了一些地區(qū)級情報人員，1941年11月芒森向卡特提交了一份報告，此報告隨后被轉交給羅斯福。

一是水資源總量的約束日趨突出。我國目前的年用水總量已經(jīng)突破6 000億m3，約占水資源可開發(fā)利用量的74%。前面已談到，很多地方水資源的形勢十分嚴峻，水資源過度開發(fā)，已經(jīng)接近或者突破水資源可以支撐的限度，如果不采取強有力的剛性措施，就難以扭轉水資源嚴重短缺和日益加劇的被動局面。

芒森報告內容大致可以總結如下：“如果排除在日本接受過教育的二代日裔(Kibei), 基本上90%到98%的二代日裔(Nisei)對美國是忠誠的?！睋?jù)此推理，西海岸還有超過9 000名日裔對美國的忠誠度是值得懷疑的，他們中有些人會為了支持日本的戰(zhàn)爭而獻出自己的生命。報告還指出有一小撮日裔是被日本政府收買的間諜或者是對日本天皇的瘋狂膜拜者，他們可能會對美國的一些主要軍事戰(zhàn)略目標發(fā)動自殺式炸彈襲擊。芒森表示西海岸某些設施的防御狀況堪憂，某些大壩、橋梁、港口以及電站都無人看管把守，如若四個人帶著手榴彈一個晚上就可以把圣佩德羅的港口用大火夷為平地，如果大壩被炸毀，那么下游的加利福尼亞州就會因缺水不戰(zhàn)而亡。最后芒森總結說：“雖然日裔群體總體來說是忠誠的……我們的西海岸還是處于極易被破壞的處境中，只要這一境況沒有改善，我就不能不負責任地說居住在美國的日裔群體對于我們是沒有危害的?！盵6]

雖然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對于芒森報告評價不高，認為“他不知道什么是調查工作，他的報告沒有什么實用價值，他對于日裔忠誠度判斷完全是基于理論上的主觀臆測的結果”，但是此報告中提到的西海岸極易遭到敵僑間諜蓄意破壞一事馬上引起了羅斯?？偨y(tǒng)的警惕，他立即匆忙寫下便條，指示戰(zhàn)爭部長史汀生馬上調查此事[3]67。由此可見，芒森報告指出的西海岸防御設施保護環(huán)節(jié)薄弱問題確實令羅斯?？偨y(tǒng)震驚，而關于日裔忠誠度的分析也確實發(fā)人深?。杭词?8%的日裔忠誠于美國，那么剩余的2%也足以對這些保護環(huán)節(jié)薄弱的設施構成威脅。因此，為了盡可能降低戰(zhàn)爭風險，確保國家安全，所有的日裔的忠誠度都被畫上了問號。

(2)歐文·羅伯特的調查報告。珍珠港事件使得“美國人蒙受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慘敗”，且當“這次偷襲發(fā)生時，日本外交官正在華盛頓扮演和平使者角色”[7]181。羅斯?？偨y(tǒng)立即指派最高法院法官歐文·羅伯特去調查美軍為什么會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遭到突襲。羅伯特經(jīng)過調查認為：居住在夏威夷的日裔是強烈支持日本的，一些與外交部門無公開聯(lián)絡的人員參與了間諜與破壞活動，這才使得日軍能夠有效地進行了突襲。此外，認為夏威夷戰(zhàn)前的反間諜工作不到位，暗示由于太重視憲法規(guī)章制度，聯(lián)邦調查局辦事效率不高。羅伯特最終得出結論：如果在夏威夷采取了嚴厲的反間諜措施，至少可以減少或者降低美方在突襲事件中受損的程度，因此西海岸必須采取措施避免類似的事件再次出現(xiàn)[8]。羅伯特的這份報告于1942年1月25日公布于眾，使得西海岸的人們更加恐慌，很多人擔心大型恐怖破壞活動隨時可能會發(fā)生在自己的身邊。此時的美國已經(jīng)無法再承受被偷襲之痛了，羅伯特的調查報告無疑堅定了羅斯福遷移日裔的決心。

(3)麥克洛伊的調查報告。羅斯福簽署9066號行政命令之前，指示陸軍部長助理約翰·麥克洛伊最后核實一下西海岸的局勢。陸軍副總參謀長馬克·克拉克向麥克洛伊提供了一份陸軍情報處的最新情報——1942年1月21日對于日本間諜活動的評測報告。根據(jù)這份最新情報，麥克洛伊進行了詳細的調查分析并提交總統(tǒng)一份報告，其結論是日本的間諜網(wǎng)絡既包含一代日裔也包括二代日裔，他們的組織嚴密，正在秘密活動[3]82。在此次調查前，羅斯福已經(jīng)決定對日裔采取行動，從陸軍情報處反饋回來的信息無疑加快了羅斯福頒布第9066號行政命令的步伐。

根據(jù)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說羅斯福是在掌握了一定的事實依據(jù)后才對日裔采取的行動。法國淪陷后，羅斯福就開始對美國國內是否也存在第五縱隊持警惕態(tài)度，此后“魔法”情報顯示美國境內確實有大范圍的日裔間諜網(wǎng)絡存在，而1941年末至1942年初對日裔忠誠度的三次調查最終堅定了他下達9066號行政命令的決心。在經(jīng)歷了珍珠港事件的慘痛教訓后，作為最高軍事統(tǒng)帥的羅斯?？赡芤庾R到：在戰(zhàn)爭中高估而不是低估敵人的能力是上策，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損失，必須嚴格控制潛在敵人的破壞活動，遷移日裔的決策是可取的。

二、 美國西海岸面臨的戰(zhàn)爭壓力

珍珠港事件爆發(fā)后，美國司法部以1798年法案*美國1798制定的《敵僑法案》中明確規(guī)定：當美國與任何一個國家或者政府宣戰(zhàn)后，或者當美國面臨任何外國政府可能的入侵，美國的領土受到威脅之際，那么所有未入籍的男性敵方僑民，年齡在14周歲以上者，可能會被逮捕、限制自由、受到保護或者被遷出某個地區(qū)。為依據(jù)，首先逮捕了一些敵僑。但是，隨后戰(zhàn)爭事態(tài)的變化使得美國軍界及政界領導都認為美國本土西海岸極易遭到攻擊，正如戰(zhàn)爭部長亨利·史汀生所說：“突襲不僅是可能的，而且可能在戰(zhàn)爭開始的最初幾個月內出現(xiàn)，同時我們完全沒法確定的是這些突襲者是否會得到日裔的援助。”[3]12而日軍隨后對西海岸的騷擾使得美國決策者們愈發(fā)覺得有必要更嚴厲地對待可能潛在的敵人，排除一切戰(zhàn)爭隱患。

雖然日本在偷襲珍珠港后沒有對美國西海岸繼續(xù)采取大規(guī)模攻擊行動，但是1941年末至1942年初，日本潛艇不斷對美國西海岸展開騷擾式襲擊，使得西海岸民眾陷入戰(zhàn)爭恐慌中，美國軍方也倍感來自日本的戰(zhàn)爭壓力。

從1941年12月17日，日軍潛艇I-76在夏威夷海域擊沉馬尼尼號游輪開始，日軍潛艇不斷攻擊他國貨船、油輪[3]9-10。按照德維特將軍的說法即是“從12月7日以來的數(shù)個星期內，幾乎每一艘離開西海岸港口的船只都遭到了敵人潛水艇的襲擊，這足以表明日方存在美國岸上與日方潛艇之間的秘密聯(lián)系”[9]。這種騷擾使得當時美國西海岸船只幾乎無法正常航行。

1942年 2月3日，日軍潛艇浮出加州的戈利塔附近海域，對準埃爾伍德油田發(fā)射炮彈展開襲擊，煉油廠頓時火光沖天。這是美國本土自1812年以來首次遭遇到的外來襲擊事件。這次日軍襲擊在寧靜的西海岸持續(xù)了半個小時，日軍的I-17潛水艇隨后毫發(fā)無損地離開。雖然此次襲擊事件中，日軍只是以煉油廠的一個鉆油塔為目標發(fā)射炮彈，美方只有一人受傷，財產(chǎn)損失也并不嚴重，然而，襲擊造成的心理創(chuàng)傷不可忽視。正如東京電臺所吹噓的，“美國人應該知道這次襲擊只是一次警告，華盛頓所創(chuàng)建的天堂已經(jīng)處于被摧毀的邊緣”[10]。埃爾伍德油田襲擊事件后，美國民眾驚慌失措，各種關于戰(zhàn)爭的猜測謠言四起，駐守在麥克阿瑟堡的美軍甚至一度誤認為日本空襲到來，向天空發(fā)射了1 400多發(fā)炮彈。而事實上，日軍隨后又在太平洋北部擊沉一艘貨船與兩艘油輪，并派出水上飛機在俄勒岡州西南部森林丟下炮彈，引發(fā)了森林大火[3]10。

雖然與美國東海岸遭受到的德國潛艇攻擊相比，日本對西海岸的持續(xù)騷擾與襲擊造成的傷亡損失并不嚴重，甚至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但是這種騷擾式襲擊給西海岸人們造成心理重創(chuàng)，人們生活在戰(zhàn)爭可能隨時到來的恐慌中，為了排除一切可能的內在隱患，美國高層最終決定強制性將全部日裔遷移出西海岸。

三、西部防區(qū)司令部與司法部的矛盾與協(xié)調

在強制遷移日裔事件中，西部防區(qū)司令部總指揮約翰·德維特將軍一直被認為是始作俑者，因而戰(zhàn)后備受輿論攻擊。然而，史料顯示德維特最初并非想將日裔集體遷移，只是當軍方的多種排查方案都行不通的情況下才逐步確立了這一方案。

德維特最初對整體遷移日裔計劃很是猶豫，他與憲兵總司令艾倫·古力恩通電話時曾這樣說道：“我對試圖在戰(zhàn)區(qū)拘禁117 000名日裔的合理性深感懷疑……我跟相關州長說這些人最好被當?shù)鼐旌蜕鐓^(qū)群眾嚴格監(jiān)視……一旦有什么可疑行徑，立即通知聯(lián)邦調查局或者軍方來處置……而不是把他們不論男女老少全部置于軍方的控制和監(jiān)管之下……我認為這么做不是很明智……美國公民畢竟是美國公民。雖然他們中有人可能會不忠，我們可以把他們清除，把那部分人關押起來?！盵11]這足以表明德維特早期對待美籍日裔的態(tài)度，他是寧愿做詳細的排查工作，也不愿意將所有日裔一并遷移的。

但是，日軍對西海岸的不斷騷擾，以及軍方情報人員不斷截獲非法短波傳送，讓德維特決定必須對某些地區(qū)進行大規(guī)模的突襲檢查，查找可能隱藏的槍械、炸彈、無線電接收器等相關的違禁物品，可是大規(guī)模的突擊檢查屬于司法部的職權范圍，更確切地說是聯(lián)邦調查局的任務，因而軍方在未被授權的情況下不能擅自采取行動。

1942年1月4日，在戰(zhàn)爭部、司法部與聯(lián)邦調查局共同召開的會議上，德維特強調他特別擔心敵僑(尤其是日裔)對西海岸的威脅，因為西海岸有很重要的防御設施，不僅有海軍工廠，還有波音客機工廠分布在圣地亞哥與洛杉磯一帶，雖然軍方已經(jīng)派部隊看守這些設施，但是威脅一直存在，而且形勢越來越嚴峻。德維特認為要排除這種潛在的威脅，軍方需要被準許在未履行完法律程序的情況下就可以直接進入有嫌疑的處所，進行搜查和逮捕可疑人員[12]。德維特還向司法部代表詹姆士·羅解釋了申請大規(guī)模搜捕令的不可行性——假設發(fā)現(xiàn)某個非法發(fā)射無線電波的大致地點，但是無法確切到具體位置，那么申請搜捕令將耽擱時間，使得敵人警覺繼而轉移或者銷毀非法設備[12]。但是無論怎么勸說，司法部都堅持 “沒有搜捕令就不許突擊搜捕，不許隨意逮捕任何人”[13]108。司法部長比德爾的助手詹姆士·羅在會上宣讀了比德爾的備忘錄，“司法部在任何條件下都不會同意對居住在西海岸戰(zhàn)區(qū)內的敵僑進行大規(guī)模搜捕的；如果總統(tǒng)否決司法部的這種做法，司法部將要求軍方取代司法部在西部戰(zhàn)區(qū)內的職能?！盵13]109也就是說，除非軍方實行戒嚴狀態(tài)，否則軍方別想在司法部的管轄下獲得大規(guī)模的突擊搜捕令。

司法部拒絕配合軍方進行大規(guī)模的搜捕排查行動，使得德維特很焦慮，他不得不考慮把某些居住在防御薄弱區(qū)域的敵僑整體遷移出去的方案。西部防區(qū)司令部的幾名將軍經(jīng)過一系列的調查研究后，建議在加州確立99個禁區(qū)、2個限制性區(qū)域。德維特將軍以書信的形式將在加州劃分軍事禁區(qū)的建議于1942年1月21日遞交給戰(zhàn)爭部，戰(zhàn)爭部旋即將此信件轉交給司法部長。比德爾告訴戰(zhàn)爭部長史汀生，如果德維特堅持這種大規(guī)模遷移，那么他必須提供證據(jù)證實這種行動是必要的軍事行動，而且需要軍方執(zhí)行這樣的行動。比德爾的日記表明了他的堅定立場：“司法部不會縱容干涉民權的事件發(fā)生，或者取消人身保護令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盵13]115由此可見，以比德爾為代表的司法部根本不會準許軍方對美籍日裔居民采取限制行動，即使有軍事必要性，司法部也不會卷入此類違憲行動，軍方需要為此負責。

然而，此時日本在太平洋戰(zhàn)場正不斷取得勝利，人們普遍擔心如果不能馬上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另一個珍珠港事件很可能會再次上演。1942年 2月11日，洛杉磯市長弗萊徹·鮑倫在林肯紀念日發(fā)表演講，聲稱如果林肯在世，這個脾氣溫和的人也會做出決策將日裔集中起來，安置到不能給公眾帶來傷害的地方去[13]119。

此時，比德爾很清楚整個事態(tài)的發(fā)展方向，知道搬遷日裔的計劃似乎已不可逆轉，他就此事咨詢了三個新政律師本杰明·科恩、奧斯卡·考克斯和約瑟夫·勞，詢問他們在國家安全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將某個群體集體遷出某個區(qū)域是否違背憲法準則。這三個人于1942年2月10日公布了他們的意見：“只要被劃分出來的群體是與真正的戰(zhàn)爭需要相關的、只要不是在國防目的遮掩下而采取的與國防無關的歧視某一群體的行為，那么這種行為就不是違憲的?！盵13]119這三個人措辭嚴謹，指出是否是真正的戰(zhàn)爭需要是判斷遷移日裔是否違憲的唯一標準，所以在軍方堅持認為遷移日裔是戰(zhàn)爭需要的前提下，糾結的比德爾找到了支撐遷移日裔做法的理論依據(jù)。

隨后，比德爾致信史汀生，“從軍事角度考慮，可以合法撤離某一特定區(qū)域內的所有居民，但是美籍日本公民不能被單獨挑選出來與其他日僑一起遷移?！笔吠∩拥奖鹊聽柕男偶笈扇巳フ{查西海岸的整體局勢，最后得到的建議是：必須馬上想辦法促使聯(lián)邦政府同意將所有軍事敏感區(qū)域內的日裔遷出去。史汀生通過電話與總統(tǒng)溝通此事，羅斯福表示支持史汀生的做法，告訴他可以按照他認為最合適的方式去做，但要盡可能合情理地去執(zhí)行任務[13]122。獲得了總統(tǒng)的支持后，麥克洛伊馬上向德維特將軍致電，“總統(tǒng)已經(jīng)授權我們去按照我們的意愿采取行動”。當晚，麥克洛伊、古利恩以及本特森就相約在比德爾家中會面，比德爾知道既然總統(tǒng)已經(jīng)下了決心，那么再反對這個決策已經(jīng)毫無意義，于是最終默許了遷移決策，并于1942年2月18日簽署了由麥克洛伊、馬克·克拉克、古利恩以及本特森共同起草的撤離日裔的法案[13]122。

四、結 語

縱觀9066號行政命令簽署前后美國國內外的各種因素，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種族主義歧視不是推動9066號行政命令出臺的主導因素。雖然美國西海岸有根深蒂固的種族主義歧視史，日裔也一直備受歧視之苦，但是種族主義歧視絕對不是推動遷移日裔的主導因素。首先，美國政府歷史上也采取過對其他國家敵僑拘禁的做法。在1812年美英戰(zhàn)爭之際，美國將英國僑民從東海岸遷移出來并拘禁在附近的城鎮(zhèn)；“一戰(zhàn)”時，美國拘禁了大概6 300名德國、奧地利、希臘、荷蘭、法國、比利時以及其他歐洲裔的僑民[3]55。其次，德裔和意大利裔雖未被要求與日裔一并遷移出西海岸，也不能說日裔是因受到歧視而被強制遷移的，因為：其一，當時美國西海岸面臨的主要敵人是日本，西海岸受到的各種騷擾襲擊也都來自日本，因此美國軍方擔憂的主要是日本隱藏的第五縱隊可能對美國造成的危害；其二，德裔未被遷移，是因為他們人數(shù)眾多，居住地點分散，且多已被徹底同化，他們在政治上和提供兵源方面對美國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14]，而意大利裔雖未被強制遷移，也受到了戰(zhàn)爭的影響，大約有1 600名意大利人被拘留，1萬多名意大利裔美國人被迫從在加利福尼亞的住所搬遷至美國內地[14]。最后，在日本對美國偷襲不宣而戰(zhàn)的情況下、在兩國已經(jīng)開戰(zhàn)的狀態(tài)下，媒體輿論對敵國僑民的倒戈是可以理解的。不可否認輿論對總統(tǒng)的決策制定也是有一定影響力的，但不能由此就認為羅斯福簡單地為了安撫加州官員們、為了撫平民眾的憤慨而簽署了9066號行政命令，也不能將種族主義歧視界定為推動簽署9066號行政命令的主導因素。

第二，日裔的情報活動和日軍對西海岸的騷擾是遷移日裔決策出臺的主導因素。羅斯?？偨y(tǒng)在珍珠港事件前就已經(jīng)掌握了“魔法”情報信息，知曉日本正在構建秘密的日裔間諜體系。鑒于“第五縱隊”的可怕威力，吸取了法國淪陷的教訓，他曾先后三次安排心腹人員對日裔的忠誠度展開調查，而芒森報告、歐文·羅伯特的調查報告以及麥克洛伊對西海岸局勢的最后核查報告都顯示對美不忠日裔確實存在，雖然人數(shù)不多，卻隱患無窮，因為他們可能對防御薄弱的重要軍事基地、民用設施造成不堪設想的后果。而珍珠港被突襲的慘痛教訓也使美國最高領導層認識到切斷日本情報網(wǎng)絡的重要性。此外，日本在珍珠港事件后對美國西海岸持續(xù)騷擾，雖然沒有造成很大的傷亡，卻給負責保衛(wèi)西海岸的軍方造成很大的壓力，讓軍方以及美國西海岸的民眾生活在戰(zhàn)爭隨時會到來的恐慌之下。所以，羅斯福最終才會力排司法部的異議，簽發(fā)了第9066號行政命令。

第三，遷移日裔是在當時的客觀條件下維護國家安全的一種必要選擇。西部防區(qū)司令部總指揮德維特將軍最初是不愿意集體遷移日裔的，他堅持采用大規(guī)模突襲檢查的方式排除不忠誠的危險日裔，然而司法部拒絕配合他的行動計劃，使得德維特的突襲檢查方案無法實施，延誤了處理日裔問題的最佳時機。隨后戰(zhàn)爭形式愈發(fā)緊迫，有關日裔進行間諜或破壞活動的情報不斷匯集，日本對西海岸的騷擾不斷，軍方最后不得已提出整體遷移日裔的行動方案。雖然司法部長比德爾維護日裔美國公民權益的做法無可厚非，但是如果美國政府在最初就能夠協(xié)調好司法部與軍方的行動方案，如果軍方在早期就被準許對日裔采取大規(guī)模突襲檢查，那么軍方就可能就掌控的情報排除某些來自日裔的危險，那么日裔在美國人心中的信任度也可能會增加，集體遷移日裔的方案也許就不會被實施。雖然突襲檢查也會侵犯日裔的某些權益，但是卻不會給日裔造成如集體遷移那樣嚴重的精神創(chuàng)傷與巨額經(jīng)濟損失。據(jù)美國政府自己估計，以1942年的價格折算，大規(guī)模拘留使得日裔美國人遭受的經(jīng)濟損失在4億美元左右[7]182。但是，在沒有更好的方案的前提下，整體遷移日裔、犧牲少部分人的權益，維護國家安全，在戰(zhàn)時是必要的選擇。正如本杰明·科恩、奧斯卡·考克斯以及約瑟夫·洛爾這三位新政法律顧問寫給羅斯福的信中所述：“在國家處于危險之時，任何合理的懷疑都要以國家安全為先予以排除解決，這樣做不是為了懲罰那些自由暫時受到影響的人，而是為了保障整個國家的自由免遭長期侵犯?！盵3]82

總之，雖然戰(zhàn)時大規(guī)模拘留日裔的決策對日裔確實造成了巨大的物質損失和精神傷害，在沒有確切犯罪證據(jù)的前提下對日裔美國公民的強制遷移、拘禁也的確是違背美國憲法的行為，但是正如美國前國務卿喬治·馬歇爾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當判斷一個抉擇是否正確時，我們要看當時是什么歷史環(huán)境以及都有什么樣的選項可選。”

[1] 羅斯福圖書館[EB/OL].http://www.fdrlibrary.marist.edu/archives/pdfs/internment.pdf.

[2] 戴超武.美國移民政策與亞洲移民[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116.

[3] 瑪爾金 米.為拘禁事件而辯護[M].Washington：Regnery,2001.

[4] 魔法情報，2-7-41，#44[EB/OL].http://en.wikipedia.org/wiki/Magic_(cryptography).

[5] 魔法情報，1-29-42，#153[EB/OL].http://home.comcast.net/～eo9066/MAGIC.html.

[6] 芒森報告[EB/OL].http://home.comcast.net/～eo9066/1941/41-11/Munson.html.

[7] 索緒爾 托.美國種族簡史[M].沈宗美,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

[8] 丹尼爾斯 羅.重新安置日裔美國人的決定[M].佛羅里達：羅伯特·E·克里格出版公司,1975：25.

[9] 西海岸防御司令部與第四軍于1942年所做的關于“將日裔從西海岸撤離的最終報告”.美國檔案館[EB/OL].http://archive.org/stream/japaneseevacuati00dewi/japaneseevacuati00dewi_djvu.txt.

[10] 斯蒂芬 約.太陽旗幟下的夏威夷：日本在珍珠港事件后的征服計劃[M].檀香山：夏威夷大學出版社,1984:85.

[11] 康恩 斯.將日裔從西海岸撤離的決定[G]//指揮決策.華盛頓：美國政府印刷局,1943：117.

[12] 1942年1月4日德維特將軍辦公室召開的會議內容簡要296057號文件[EB/OL].美國檔案館http://www.archives.gov/education/lessons/japanese-relocation.

[13] 史密斯 培.民主的審判[M].紐約:西蒙&舒斯特公司,1995.

[14] 潘亞玲.美國愛國主義與對外政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159.

[15] 喬治·馬歇爾在美國參議會就武裝服役與美國的外交關系所做的聽證會上的講話[G]//指揮決策.華盛頓：美國政府印刷局，2007：382.

[責任編輯：那曉波]

2014-09-27

陳景彥(1955—)，男，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東北亞國際關系史研究；柴金璐(1976—)，女，講師，博士研究生，從事東北亞國際關系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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