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卓，陳 許

（杭州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浙江杭州，310018）

艾麗絲·沃克（Alice Walker，1944-）是一位近年來在當代美國文壇頗具影響、具有里程碑式意義的黑人女作家。1982年出版的《紫顏色》（The Color Purple，1982）是沃克對黑人婦女文學的又一大貢獻，已成為當代西方女性主義文學作品中的典范。該小說直接探討了黑人男女兩性之間的抵牾與沖突，揭露了男性黑人對黑人婦女的摧殘和傷害。

什么是生態(tài)女性主義？生態(tài)女性主義既是一場“社會運動”，也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1］同時生態(tài)女性主義提倡和呼吁要建立一種平衡、和諧、穩(wěn)定及整一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并且強調(diào)多樣性、持續(xù)性和無罅隙性。但是生態(tài)女性主義其寓意遠遠超過其名字所暗含的內(nèi)容，它不僅僅是關于女性主義和環(huán)境主義或女性和自然關系的理論，它試圖解決環(huán)境惡化和社會非正義問題，前提是人類對待自然的方式與人類對待彼此之間的方式是相互連接，不可分割的。

《紫顏色》自問世以來成為讀者和批評者爭相批評的文學文本，但大多數(shù)評論者從婦女主義、文化身份認同、種族身份認同等方面進行評論，但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視角來解讀作品中的女性主體身份建構還很少涉及。綜合國內(nèi)外研究現(xiàn)狀，本文擬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視角出發(fā)，試圖從女性與男性、女性與自然以及女性的覺醒回歸幾個方面來解讀艾麗絲·沃克這位非裔女作家筆下《紫顏色》中的黑人女性人物覺醒、抗爭、尋求和構建自我主體身份的過程。

一、壓迫：男性話語中靜默的女性

在文明世界與自然世界的二元對立中，文明一直處于主導地位；在男性與女性的二元關系中，男性則掌握了絕對的控制權和主動權，女性就像自然一樣，代表著原始、被動、情感、柔弱和神秘，被進步、主動、理性和強壯的男性所控制。［2］一般意義上來說，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核心主導思想主要是以生態(tài)與女性的視角體現(xiàn)出對環(huán)境危機和人類生存前景的終極關懷，并以男人與女人、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與可持續(xù)發(fā)展作為最終訴求。與自然在人類文明中的地位類似，女性則成為了男性父權統(tǒng)治下人類社會中的他者，她們“所受的壓迫使他們長期處于被支配的無聲的地帶?！?/p>

在艾麗絲·沃克的代表作《紫顏色》中，父權與夫權制作為一種社會結構以支持男性壓迫女性而受到揭露和鞭笞，它導致女性長期在男性的壓制下不僅失去了自己的發(fā)言權，而且身體也受到其壓制。對于男權社會而言，男性為了構建“自我”的獨立的意識，一切不同于“自我”的特征都被視為“他者”，從而加以異化、控制和貶抑。誠然，《紫顏色》不僅僅反映了黑人女性尋求自我個性、在逆境中保持尊嚴的斗爭故事，指出造成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父權中心主義，同時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思想也在本作品中得到了更好的體現(xiàn)：批判父權中心主義以及它對自然和女性征服式、侵略式的發(fā)展邏輯?！蹲项伾返墓适虑楣?jié)并不復雜，小說主人公茜莉的命運坎坷悲戚，令人唏噓，如同夏洛蒂·布朗特筆下的簡·愛。她14歲時，正值豆蔻年華，遭繼父強奸，生下兩個孩子都被從身邊奪走送了人。幾年后，又被當作商品一樣，繼父把她嫁給××先生后，××先生也只是把她當作自己孩子的保姆、免費的傭人，以及他發(fā)泄情欲的性工具，供使喚的牲口，茜莉沒有一點做人的尊嚴。干著繁重的家務，還經(jīng)常受到××先生的打罵，忍辱負重，從不反抗。茜莉的妹妹耐蒂要她起來同××先生斗爭，她卻說“可我不知道該怎么斗爭。我只知道怎么活著不死”。在男權制的社會里，語言本身就對婦女構成壓迫，它一直使婦女處在靜默的狀態(tài)中，這即是所謂的女性“失語癥”。［3］語言的這種二元性，說明了話語的主動權是男權壓制女性的工具。更悲哀的是，茜莉在遭受男性的蹂躪、壓迫，過著屈辱痛苦生活的同時，卻也認同男性至上，認為女性天生卑賤，順從男性的旨意。男人成為語言的主體，女人則淪為靜默的客體。當哈波問茜莉怎么才能讓索菲亞順從他，她的回答是“打她”。在耐蒂給茜莉的來信中，耐蒂也提到非洲奧林卡人認為女人本身就是沒有價值的，對她們自己的丈夫而言，唯有順從安排才是盡到為人婦的本分，這樣在她們的丈夫眼中才算有點用處。這種父權中心主義思想本身就是錯誤，它不僅使男性傾向統(tǒng)治、習慣性壓迫婦女，也使女性本身也變得逆來順受、唯命是從，從而使這種錯誤的思想不斷地彌漫擴散。在《紫顏色》中，由于女性話語和其性別意識的缺失，使她們自己有意識或者潛意識中壓抑著自己對愛情的向往。雖然她們的性格不同，境遇迥然相異，但是在他們身上都體現(xiàn)著父權與夫權制度對女性的壓迫。根深蒂固的男權思想對女性的發(fā)展起著極大的阻礙作用，她們深受男權與夫權制的壓迫，成為男性的附庸品，她們沒有自己的身份，沒有自己的聲音，甚至沒有自己的名字。但是從黑人女性的聲音中也可以發(fā)現(xiàn)，黑人女性也可以不受男性或者是白人的壓迫，也有表達她們自己的權利。［4］這種女性人物并不是完全與生俱來就是逆來順受的，在她們的身上仍然體現(xiàn)著強烈的反抗精神，正是所謂的“無聲勝有聲”。

二、整一：神圣自然中覺醒的女性

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核心問題就是女性更有責任、更有愿望結束人統(tǒng)治自然的現(xiàn)狀——治愈人與非人自然之間的疏遠。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認為女性由于生理因素，和男性對比而言，與大自然有著更大的親密性。這一點在艾麗絲·沃克的《紫顏色》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沃克認為由于女性和自然都有創(chuàng)造和孕育生命的能力，女性在精神上更為親近自然，對人與自然的關系能夠進行更為深層的思考，而自然對女性主體身份的構建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是，也有與一些生態(tài)女性主義背道相馳的觀點認為：女性和自然的親密關系并不完全基于女性的生理因素，同時基于一些客觀因素和社會因素。因此本質(zhì)主義將女性等同自然的觀點加以否定。因為本質(zhì)主義強調(diào)女性的生物特性或者本質(zhì)身份與自然同一性，而忽視男權社會長期以來對女性和自然的共同壓迫這一因素。

在《紫顏色》中，大自然中的“植物”和“鳥兒”是縱觀全書的主要意象。首先，“植物”的意象象征著飽受各種壓迫、人格自主權喪失、話語權失聲的黑人女性，［5］女主人公茜莉是最典型的代表。在小說的開篇部分，茜莉正處于懵懂的青少年時期，她是一個天真、善良的小女孩，卻已飽嘗人間痛苦。父親受私刑而死，母親再婚后得了重病，不肯與繼父同床。一天母親外出，繼父強奸了她，使她懷孕，先后生了兩個孩子，陸續(xù)被繼父賣掉，她最后絕望于冷漠無情的家庭生活。在故事的敘述過程中，并沒有一個無所不能的敘述者，只有一個身心遭受巨大傷害而悲苦無告的黑人小女孩給上帝寫信來傾訴自己的苦楚，在漫長的黑暗中艱難地探索。由于難以承受社會和家庭的多重苦痛，茜莉選擇的是只有將自己的神經(jīng)麻痹以求得生存?！拔野炎约鹤兂赡绢^，我對自己說，茜莉，你是棵樹。我就這樣知道了樹是怕人的”。［6］22由于痛苦不堪的生活折磨和缺乏被愛使茜莉?qū)ι町a(chǎn)生了絕望，同時也失去了愛別人的能力，她把自己當作大自然中的一棵樹，默默忍受著壓迫和痛苦，茜莉向大自然尋求精神的慰藉，自然界中的花草樹木給了她繼續(xù)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雖然她每天以日記的方式向上帝進行傾訴，但真正給她撫慰的還是大自然。茜莉?qū)男∈ツ赣H的繼子哈波很好，但是表現(xiàn)不出來一點有愛的情感?！芭墓ǖ暮蟊尘透臈l狗一樣。更像是一塊木頭在拍另一塊木頭。不是一顆活的樹，而是一張桌子，一口五斗櫥?！保?］22在生活中對茜莉造成傷害的人，茜莉把他們?nèi)慷籍斪魇バ袆恿Α⒆灾鳈嗟摹皹淠尽?，而那些造成傷害的力量則是與“樹木”對立的“人”。在男權統(tǒng)治社會中，這種哲學觀點強調(diào)的是那些男人和女人的特權階級，在這種統(tǒng)治特權階級的指導下，對不同種族的歧視和壓迫，對大自然的破壞和掠奪，對女性的脅迫和束縛，都是為了滿足男人特權統(tǒng)治階級的發(fā)展需求。對于那些被壓迫者——女性而言，她們則長期受到忽視和冷漠。茜莉看上去像一個無意的歸類，實際上包含著作者的別出心裁。在作品的敘述過程中，茜莉不自覺地把自己和自然緊密相連，當遭受男性壓迫的時候，她就向大自然尋求撫慰和保護；當她從痛苦中擺脫出來時，她也愿意將自己的快樂和喜悅與大自然一起互動和分享。

小說中的另一重要意象是“鳥”?！傍B”這一意象也反映出在父權制社會中，男性和女性之間權力的爭奪與制衡。茜莉的丈夫××先生曾這樣評價她：“我過去老覺得你像只鳥，好久以前，你剛來我這兒住的時候。你真是瘦小，天哪，出了一點點小事情，你就嚇得跟小鳥一樣，像是要飛走似的?！保?］175兩性之間的矛盾就在于男性給女性套上了一個枷鎖并將其牢牢地套住，并企圖加以控制。而女性則如同枷鎖之中的“鳥”一樣，自由對于女性來說成為一種奢侈品。男女兩性之間的關系就如同自然界的法則早已設定的那樣相互依賴和平衡發(fā)展，從而推動世界的進步。同時，兩性之間的關系也正如生態(tài)關系一樣，和諧相處、平衡發(fā)展一直是自然界萬事萬物追求的主題，但事實上卻不能夠輕易地實現(xiàn)。當茜莉與××先生斗爭反抗起來時，自然界的塵土好像也在為茜莉助威吶喊?！拔腋F，我是個黑人，我也許長得難看，還不會做飯，有一個聲音在對想聽的萬物說，不過我就在這里?！保?］214這說明茜莉毅然決定擺脫男權壓迫，走向自信、自愛、自立和自強，此時此刻她已強烈地意識到：男人與女人，作為一個獨立生命的個體，都可以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去顯現(xiàn)出一個鮮活生動的存在體。她要如同紫顏色那樣活得豐富多彩。很顯然，茜莉與大自然親近，大自然的特有氣息對茜莉的自我發(fā)展起到了一個促進和推動的作用，從一開始她的覺醒就和大自然表現(xiàn)出休戚相關的聯(lián)系。大自然也在茜莉的精神上給予了慰藉和心靈的寄托。大自然，也唯有大自然這位最好的療養(yǎng)師，才能撫慰她飽受壓抑與煎熬的心靈。

這些意象乍一看和小說所要表現(xiàn)的主題似乎沒有多大的關系，但實際上反映了作者內(nèi)心深處對女性與自然的一種惻隱和憐憫，也說明男權統(tǒng)治、歧視自然、壓迫女性與人類控制之間具有邏輯上的同質(zhì)性和時間上的同步性。［7］由此可見，在《紫顏色》中女主人公在構建自我主體身份的過程中，就是其內(nèi)心自我覺醒的女性意識與根深蒂固的男權思想的較量過程。女性自我身份的覺醒和建構必須突破男性優(yōu)越于女性、人類優(yōu)越于自然、理性優(yōu)越于情感的二元對立模式，創(chuàng)建一種男性與女性、自然與人類、理性與情感平等交融的和諧關系。

三、回歸：男性抗爭中重生的女性

自然的力量和感召使茜莉逐漸覺醒。無論是在思想上還是在行動上，她都在向自己的女性身份慢慢靠近。她對自然與人類的關系具有更深層的認知能力。從自然中獲得啟示，經(jīng)過一番反抗和掙扎以后，完全認知自我身份，回歸到女性自我。

受男權制思想文化的的熏陶和束縛，小說的主人公茜莉逐漸同化和順應男權規(guī)范和性別主義的價值標準，以此來權衡自己的價值，引導自己的行為，和大多數(shù)女性一樣，她也是不自覺地認可和贊同了男性社會為其設置的性別角色。母親死后，她先后受到繼父和丈夫不同程度的壓迫，日子過得極其煎熬。此后，在朋友莎格、索菲婭和妹妹耐蒂等人的不斷影響和幫助下，茜莉的女性自我意識才逐漸覺醒，開始認識到總是順從與容忍從根本上是無法改變男人的暴虐的，要想擺脫男人的束縛，必須決絕勇敢地向他們宣戰(zhàn)。茜莉在經(jīng)歷了女性的諸多苦難后，在布魯斯歌手莎格的幫助下完成了愛情、獨立和自我意識的覺醒，事實上莎格成為了小說的道德核心。而在莎格的幫助下，阿格紐斯不但學會了自己編歌，并且敢在公共場合去縱聲高歌，其歌聲能夠被大眾所接受，歌唱給她帶來了生活的勇氣和自信?！案璩?，這一意象意味著一種女性反抗種族歧視和父權社會，發(fā)展和完善自我人格，努力尋找自由和幸福的聲音，也正是這種本土的文化營養(yǎng)才能使女性尋找到力量去構建自我。同時，在莎格的幫助下，茜莉終于走出充滿壓迫的家庭生活，融入到社會中去，到孟菲斯獨立生活。隨著經(jīng)濟上的獨立，茜莉在思想上也逐漸走向成熟。最終不僅在做人方面贏得了自己的尊嚴，而且在夫妻關系中也取得了平等的地位。在小說的最后一封信中，茜莉從男權意識中擺脫出來，并走向自立自強，“歡欣歌唱宇宙，并把自己等同于浩瀚蒼穹間的萬事萬物——日月星辰、天空、樹木、動物、植物和人們——這表明她已超越了狹義的人類社會的范疇，而在宇宙獲得了自由?！保?］自此，人與自然的關系變得和諧整一，所有的事物達到一個和諧統(tǒng)一的境界。這似乎也與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核心思想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與此同時，我們可以從茜莉的身上看到，黑人女性的自我覺醒和解放不僅使婦女的命運得到了改變，同時也使得男性的覺悟和認識得到進一步的提升。在小說的最后部分，××先生在海邊收集貝殼，他聽到了海浪的聲音，也聽到了女性追求自由解放的渴望之聲，同時，××先生也深深的意識到上帝的存在，這些引語也適用于××先生的生活中，這也使讀者意識到××先生的成長與進步。［9］茜莉和艾爾特，很友好的坐在一起紡線，并沒有忙于去對女性的壓迫，這種場面很和諧，盡管他們有時候會嫉妒莎格和索菲亞的進取精神，他們也并不認為它是不似女流的或者特別男性化，兩性關系可以有他們不同的生活方式，是他（她）們自己的命運得到改變。［10］由此可以充分的說明，大自然的力量使人類的內(nèi)心世界得到了凈化和感染，同時也有助于建立平等、和諧的婚姻家庭關系。

《紫顏色》是一部思想性很強且文學藝術水平很高的作品。它所表現(xiàn)出的內(nèi)涵意義舉足輕重，不僅反映出沃克所生活的那個時代背景下的黑人女性飽受種族歧視和父權社會壓迫的凄慘命運，更傳達了黑人女性主義文學傳統(tǒng)的一種理念，即建構、繼承和發(fā)展。生活的最高目的，就是尋求和創(chuàng)造生存世界中不斷變幻的美?！蹲项伾分械呐鹘擒缋蛟谄渌谌伺缘膸椭轮饾u發(fā)現(xiàn)了自己作為一個生命個體的存在之美，從被壓迫走向新生，唱響了自己生存美的旋律，使讀者能夠清楚地看到在男權社會中女性追尋自我、建構自我的奮斗之路。同時讀者不禁深深體會到人類與自然、人與人、男人與女人是相互依存、共榮共生的，作為有意識、有反思能力的個體，每一個人都應該使自己與自然界的存在物和諧共存，相互包容，要以虛懷若谷的情懷來容納他者和自然，這樣才能實現(xiàn)不同個體之間與不同存在物之間的和諧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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