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思（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00）

褒揚義“別看……”句式的使用考察

彭思
（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00）

在漢語中存在大量表褒揚義的“別看……”句式，“別看”詞匯化成一個連詞后，由“觀察義”轉(zhuǎn)移到“認識義”，“別看……”句式通過先提取共知信息再拋出新信息的方式，來表達對人對物的褒揚句義，其句義成立的深層次原因是“別看”話語標記的主觀性加強以及其達到的加強褒揚性的語用效果。

別看……；褒揚義；主觀性；語義；語用

表褒揚義的句式有很多，唐雪凝、張金圈探討了《表感嘆性評價的“這 NV的”構(gòu)式分析》（2011），雷冬平對“好+（X）個NP”構(gòu)式的《“好+（X）個NP”的構(gòu)成及語法化研究》（2012），此外還有杜道流的《與“多（么）、太、好”有關的感嘆句》（2004），陳暉、屠愛萍的《“程度副詞‘太'+褒義形容詞+了”的對外漢語教學》（2008），董淑慧、宋春芝提到的表積極褒義感嘆的“好你個+NP”構(gòu)式（2013），這些表褒揚義的構(gòu)式一般都是感嘆句式，而且其褒揚義都是顯性。“別看……”句式不是感嘆句式，同時為了追求褒揚性的語用效果，其意義并不是顯露其外，具備一定的隱義性，這在漢語語用上存在一定的價值，本文就“別看……”的褒揚義句式使用情況進行考察。

一、表褒揚義“別看……”句式的形式種類和語義類型

我們這里討論的“別看……”句式是已經(jīng)連詞化了的“別看”為標記的句式?！皠e看”在現(xiàn)代漢語里有兩種用法，一是動詞性偏正短語，“別”是阻止義禁止義修飾動詞“看”，二是“別看”之間的界線消除，凝固成一個詞，其語法意義有所增強，主要起連接作用，用于連接小句，與后面的分句一起構(gòu)成“別看S1，，S2?！睆途?。（劉焱 2009）：

他跑得飛快，而時時回頭看看瑞豐，瑞豐心中罵：“該死！別看我！招人家疑心，不開槍才怪！”（《四世同堂》）

劉德山媳婦說：“別看白大嫂子是個婦女，可比你爺們能干。（《暴風驟雨》）

就說小紅芬吧，她跟上了一位大官，馬上她父親也作了警察大隊長！別看他一字不識，現(xiàn)在也是個官兒?。ā斗秸渲椤罚?/p>

例（1）中“別看”是偏正短語，屬于第一種用法，表達阻止義即不要看，例（2）例（3）都屬于第二種用法，“別看”是一個凝固性的詞，主要起連接作用。例（2）是“別看S1，可S2?！睆途?，在人們的認知里婦女是柔弱、受保護的群體，但白大嫂子卻是個能干的人，例（3）是“別看S1，S2?！睆途?，“一字不識”似乎與做官聯(lián)系不起來，可因為女兒的關系，文盲父親也能當官。而例（2）例（3）深層語義又有差異，例（2）表褒揚義，例（3）表反諷義。

1.表褒揚義“別看……”句式的形式類別

“別看……”句式在形式上分為兩個類別，一是后接不帶轉(zhuǎn)折連詞的分句：

（4）年輕的店員自豪地說：“別看鋪面小，國內(nèi)外顧客常常光臨，近的有南方各地的行家，遠的有日本、...（《人民日報》）

（5）過去的沙井是個窮地方，江月敬只上到小學畢業(yè)就回鄉(xiāng)務農(nóng)。別看她是個女孩子，插秧耕田都是把好手。（《人民日報》）

（6）乘客等不及了，紛紛起來造反，向日方提出抗議。別看宋慶齡平時恬靜溫和，遇到這種不講理的事，她也敢站出來據(jù)理力爭。（《宋氏家族全傳》）

例（4）例（5）例（6）“別看……”句式后一分句都沒有表轉(zhuǎn)折的連詞標記，但在語義上有轉(zhuǎn)折義，例（4）中“鋪面小”是表面現(xiàn)象，但它卻能吸引世界各地的顧客，婉轉(zhuǎn)而又準確地表達了對小店的褒揚。例（5）用女孩的身份配搭后面的插秧耕田的好手，出乎意料之外便是充滿了對江月亭滿滿的贊嘆。例（6）恬靜溫和的宋慶齡也敢出來捍衛(wèi)正義，這為平日里宋慶齡給我們的形象又加了分，表達了贊揚之意。

第二種是“別看……”句式中后一分句帶有轉(zhuǎn)折連詞，比如“可”、“可是”、“卻”、“但”、“但是”等連詞，這些連詞有的出現(xiàn)在后一分句的句首有的則出現(xiàn)在句中。

（7）“兄弟，別看我的廠子不大，可利潤還是非常可觀的。” （《李嘉誠家族傳》）

（8）要獲得立竿見影的膚質(zhì)提升效果，再也沒比敷面膜更好的方式了。別看它只是一張薄薄的紡布或一層營養(yǎng)物質(zhì)，卻包含著高濃度的營養(yǎng)成分，（《超級面膜全書》）

（9）別看學堂設在深山溝，登門的學子卻絡繹不絕。（《人民日報》）

（10）有人就推薦了，說這李東垣吶，李東垣跟易水的張元素學過醫(yī)，別看他現(xiàn)在是個稅務官，但是他的醫(yī)術很高，去把他找來吧。（《梁冬對話羅大倫》）

以上例子都是帶有轉(zhuǎn)折連詞的句式形式，例（7）例（8）例（10）中轉(zhuǎn)折連詞都位于分句句首，例（9）的轉(zhuǎn)折連詞放在主語后。

1.表褒揚義“別看……”句式的語義類型

“別看……”句式一般分為前后分句，前后分句句義往往有轉(zhuǎn)折的關系，在深層語義上，前后分句的語義又分為兩個類型。

一是前分句往小里說、往差里說或是往人們認為是需要保護的群體上說，而后分句則與之相反或出人意料。

（11）別看他對自己這么“摳”，但對辦村里的公益事和支持貧困村卻那么慷慨大方...（《人民日報》）

（12）別看個頭不太高，聲音亮得好像那古廟里敲響的銅鐘；態(tài)度非常嚴峻。（《敵后武工隊》）

（13）他望著窗外，肯定地說：“你說得對。別看我們這個家，她最弱，這個家沒有我行，沒有她還真不行?！保ā恫苁濉罚?/p>

（14）掌柜的說：“山東地面上好東西多得很哪！單說這樂陵小棗吧，你別看個兒小，吃到嘴里就象蜜一樣甜，沒有核兒，是天下馳名的。（《紅旗譜》）

例（11）前一分句先寫他“摳”，然后后一分句又寫他對公益事等大為熱心。先往壞里說再出人意料的陳述另一事實，字里行間透露著褒揚之意。例（12）中個頭矮是一弱項，但并不是其他方面不行，先抑后揚的方式讓褒揚義更加顯現(xiàn)。例（13）中她最弱但惟獨缺了她不行。例（14）同樣是先往小里說，再來夸獎樂陵小棗的甜。

第二種語義類型是“別看……”句式的前一分句往大里說、好里說，后一分句則在前一分句的語義上遞進，表達其褒揚義。

（15） 果然，別看雙星的鞋是國內(nèi)質(zhì)量一流，很少有仗勢要鞋的。 （《報刊》）

（16）“干娘，你放心吧，別看鬼子們多，他連我一根汗毛也碰不倒?！?（《烈火金剛》）

例（15）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前一分句就是指出雙星鞋的質(zhì)量突出，而這樣的鞋卻沒有漫天要價，進一步突出了雙星鞋的物美價廉，褒揚之意盡在其中。例（16）則是將第二方往大里說，側(cè)面表現(xiàn)自己的英勇無敵。

相比于第一種語義類型，第二種還是較為少見，這也和人們的認知心理有關，在差里面看到好的一面，能讓人大為改觀。

二、“別看……”句式表褒揚義的句法機制

劉焱曾提出現(xiàn)代漢語中還有一個反預期標記——別看（2009），反預期信息應具備兩個特點，第一，它有一個參照的預期量，反預期是相對于這個參照預期量來說的，這個參照信息量可以是社會一般的預期量，也可以是說話人或聽話人的預期量；第二，它與預期信息的方向是相反的。（齊滬揚、胡建鋒 2007）在表褒揚義的“別看……”句式里，我們認為“別看”依然是一個反預期標志，它存在于大框架之下，但使用“別看”這個話語標記來表褒揚義，它的句法機制更可以細化為先提取共知信息，再拋出新信息的方式，以出其不意的方法來加強表褒揚的語用效果。

（17）侍臣知道宋理宗寵著賈似道，就湊趣說：“別看他年紀輕輕，喜歡玩樂，他的才能大著呢。”（《中華上下五千年》）

（18）別看他是城市里長大，干起活來卻與農(nóng)家小伙一樣不怕苦、不怕累。（《報刊》）

（19）縣委副書記白多吉仁笑著對我們說：“別看她曬黑了，變瘦了，可在我們這里仍是一朵最美麗的雪蓮花?！保ā秷罂罚?/p>

例（17）“年紀輕輕”的預期量是乳臭未干還沒有太多成就，但不同的是偏偏主人公“才能大著呢”，褒揚之意就是通過共知信息里的新信息來突出的；例（18）例（19）同樣是反預期信息出現(xiàn)的句子，城里的孩子不能吃苦是預期信息量，但“他”卻干起活來和農(nóng)村小伙一樣，這便是新信息也是反預期信息。黑瘦并不是社會認知中美女的標準，但她依然是“一朵最美麗的雪蓮花”，這一新信息的出現(xiàn)表現(xiàn)出對“她”無盡的贊美。

三、表褒揚義“別看……”句式成立的深層次原因和語用價值

在話語中，總是含有說話人自我表現(xiàn)的成分，這稱之為主觀性，主要包括三個方面即說話人的視角、說話人的情感、說話人的認識。“別看”連詞化后其語法化增強，作為話語標記帶有一定的主觀性，也就是這一特性使得句意帶有說話人特有的視角、情感和認識。

褒揚義是“別看……”句式的一個情感主觀性表達，表達對人對物的贊美之情，其中的語氣詞（如例（17））或一些副詞（如“也”、“都”、“仍”等）都輔助加強了句意的主觀性，從而達到表褒揚的語用效果。

1.“別看……”句式的反差性

表褒揚義“別看……”句式一般分為前后兩個分句，前后分句一般是轉(zhuǎn)折關系。這使得句意上具有反差性，加強了褒揚義的表達效果。

（20）別看她剛二十六歲，已先后出訪了泰國、緬甸、老撾、日本等國家。（《人民日報》）

（21）當問及為什么還不換成現(xiàn)代的電子秤時，主人自豪地說，別看它老態(tài)龍鐘，卻極其精確，可以稱出1%盎司的重量，幾十年來一直使用..（《人民日報》）

例（20）例（21）分別表達了對人、對物的贊美，前后分句的句意極具反差性，如例（20）年輕卻閱歷豐富的她，例（21）老態(tài)龍鐘卻極其精準的秤。反差性使人或物的特點以及長處更加凸顯，達到了加強褒揚的語用效果。

2.“別看……”句式的委婉性

表達贊美的方式有很多，直接抒情和間接表達的都有?！皠e看……”句式在表褒揚義時更具委婉性，先抑后揚的方式符合中國人謙虛謹慎的傳統(tǒng)美德。

（22）19歲的伊衛(wèi)斯則顯得文靜內(nèi)向，別看他還只是個高中生，可已拿了全國第三名。（《人民日報》）

（23）剛剛從田里上來的呂芳助赤著雙腳，褲腿高挽，泥漿點點。別看呂芳助個子瘦小，他可是晉江十里八鄉(xiāng)的知名人物。（《人民日報》）

從例（22）和例（23）就可以看出，先從小處、差處出發(fā)再表達贊美之意，委婉謙虛而又不失方寸。

“別看……”句式的這些語用價值在語言運用中發(fā)揮著重大的作用，成為表達褒揚贊美語言中的又一重要選擇，豐富了語言表達的需要，也加強了表達性語言在實際運用中的效果，顯示出語言在實際生活中的強大生命力。

［1］唐雪凝，張金圈.表感嘆性評價的“這NV的”構(gòu)式分析［J］.語言科學，2011（2）.

［2］雷冬平.“好+（X）個NP”的構(gòu)式及語法化研究［J］.語言教學與研究，2012（1）.

［3］杜道流.與“多（么）、太、好”有關的感嘆句［J］.語言研究，2014（3）.

［4］陳暉，屠愛萍.“程度副詞‘太'+褒義形容詞+了”的對外漢語教學［J］.湖南社會科學2008（3）.

［5］董淑慧，宋春芝.漢語主觀性主觀量框式結(jié)構(gòu)研究［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13.

［6］劉焱.反預期信息標記“別看”［J］.漢語學習，2009（4）.

［7］齊滬揚，胡建鋒.試論負預期信息標記格式“X 是X”［J］.世界漢語教學，2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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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4564（2015）04-0025-04

2015—04—28

彭 思（1990— ），女，湖南汨羅人，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