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青年》設(shè)立的“女子問題”欄目,作為女性自己表達思想的陣地,是一個偉大的創(chuàng)新。本文試從該欄目中的七篇文章入手,分析知識女性自身對于傳統(tǒng)禮教、女子教育、婚姻、職業(yè)等方面的看法,透視這些方面,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當時知識女性在探討女性問題上存在的進步性與局限性。
[關(guān)鍵詞]女子問題;教育;婚姻;職業(yè)
1915年以《青年雜志》(后改名為《新青年》)創(chuàng)刊為標志的新文化運動是一次反封建的思想解放運動。在這次運動中,批判舊禮教、舊道德對女性精神上、肉體上的壓迫,喚醒女性的覺醒,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缎虑嗄辍吩谧畛鮿?chuàng)辦時就刊載了多篇專門論述婦女問題的文章,例如《婦人觀》、《歐洲七女杰》、《女性與科學》、《挪威之女子選舉權(quán)》、《羅蘭夫人》等等。更為可貴的是,《新青年》雜志還專門創(chuàng)設(shè)了“女子問題”一欄,征集女性的文章,傾聽女性自己的聲音。
一、“女子問題”欄目的產(chǎn)生與結(jié)束
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清醒的看到,辛亥革命失敗以后,中國政局更加混亂,廣大的婦女仍然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北洋軍閥仍鼓吹尊孔讀經(jīng)以重建封建禮教的秩序。所以,他們打著民主與科學的大旗,對封建復(fù)古勢力進行了猛烈抨擊,并且主張男女平等,關(guān)注女子問題。于是在1916年9月1日《新青年》2卷1號,刊出一則“新青年記者啟事”:
“女子居國民之半數(shù)。在家庭中,尤負無上之責任。欲謀國家社會之改進,女子問題固未可置諸等閑。而家族制度不良造成社會不寧之象,非今日重大問題乎。欲解決此問題,無一不與女子有關(guān)。本志與此問題,久欲有所論列。只以社友多屬男子,越俎代言,慮不切當,敢求女同胞諸君于“女子教育”、“女子職業(yè)”、“結(jié)婚”、“離婚”、“再醮”、“姑媳同居”、“獨身生活”、“避”、“女子參政”、“法律上女子權(quán)利”等關(guān)于女子諸重大問題,任擇其一,各就所見,發(fā)表于本志。一以征女界之思想,一以示青年之指針,無計于文之長短優(yōu)劣,主張之新舊是非,本志一律匯登,以容眾見。記者倘有一得之愚,將亦附驥尾以披露焉?!盵1]
陳獨秀認識到要想國家進步,必須關(guān)注女子問題。但是敢于探討這一問題的多為男性筆者,他們難以表達女性自身的真實想法,所以《新青年》自2卷6號開始推出《女子問題》專欄,希望可以征集女性自己的意見,真正解決女子問題。但是,“女子問題”欄目自創(chuàng)辦以來,由于各種原因,女性的來稿寥寥無幾。幾期之后,“女子問題”欄目就夭折了。
“女子問題”專欄雖然最后無疾而終,但是它們或多或少的表達了當時知識女性對于女性問題的看法,分析這幾篇文章,了解當時知識女性的要求與想法。
二、新文化運動初期女生自身對女性問題的探討
在中國古代社會,儒家思想一直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主導思想,儒家思想支持的是男權(quán)社會,女性逐漸被烙上自卑的印記,女子不敢言說,也不能言說。但是,在新文化運動的大潮下,一部分先進知識女性敢于走出來大聲抗議與言說,用自己的聲音來試圖展現(xiàn)自身的要求。
1、批判傳統(tǒng),追求人格
新文化運動初期的婦女解放思潮是從批判中國傳統(tǒng)文化開始的,傳統(tǒng)文化將女性的價值與作用附庸在男性身上,完全忽視女性獨立的人格與其本身的價值。所以當時先進知識女性在有機會發(fā)言的機遇下,首先要求破除傳統(tǒng)陋習并強烈批判孔學對中國女性的壓迫。
傳統(tǒng)文化給予女性的道德往往通過身體或衣服的限制得到進一步的強調(diào)與實行,從而達到限制女性生存空間,使其成為男性附屬物的目的,就像李張紹南在《哀青年》中所說:“纏足之陋習,未見明令,早予脫除,生小志老死,奴事于庭室,間養(yǎng)成附屬物[2]?!彼齻冋J識到陋習對女性活動的限制,所以批判的對象首先從陋習開始,比如纏足、多妻、早婚等。陳華珍說:“吾國婦女纏足穿耳以為美觀,終日枯坐,不問外事,不啻日處于樊籠地獄[3]”,借此反對纏足穿耳陋習。高素素指出傳統(tǒng)儒家為多妻提供理論依據(jù),到了民國時期,蓄妾之風仍是“積勢所至,禁亦不易”,應(yīng)該盡量清除這一陋習。另外,她還借印度早婚為例,主張打破早婚陋習?!霸囉^印度女子,年方十二、三,時已有抱子者。男尉三十,即呈衰老之象。故卒致罹滅國之禍。今中國若不打破此風。長此以往,恐不免履印度之輒矣[4]?!?/p>
更為可貴的是當時的知識女性不僅認識到多妻、早婚的婚姻陋習,而且提出了“結(jié)婚當始于男女之戀愛”[4]的主張,以便打破傳統(tǒng)的家族主義對女性人格的束縛。另外,孫鳴琪女士則深刻認識到若想婚姻幸福,男女結(jié)婚前一定要了解彼此的學問、職業(yè)、家世等方面的情況,絕不能草草結(jié)婚。她還認為男女雙方在婚前應(yīng)接受教育,使其了解夫婦雙方責任,這樣才能構(gòu)成穩(wěn)定良好的家庭。
另外,女子問題的解決不僅僅是打破陋習就能解決的,必須清理陋習賴以生存的土壤,即傳統(tǒng)禮教與文化對女性的歧視與控制。在傳統(tǒng)男乾女坤的理念下,“男尊女卑”“男外女內(nèi)”的觀念一直深印在人們的思想中,“視女子為物資,不認其人格,視女子為附屬品,不認其完全資格[4]”。所以當時知識女性在批判陋習的基礎(chǔ)上,強烈反對傳統(tǒng)孔學。陳華珍指出“男尊女卑,豈非人間大不平之事哉[3]?!睆娏曳磳δ凶鹋暗膫鹘y(tǒng)禮教。吳會蘭也強烈批判以三綱五常為核心的封建禮教,她認為孔學一向視女子為玩物,所以對待孔學“當一掃而空之,正不必曲為之說也[5]”。
總之,“解決女子問題,有兩前鋒,曰破名教,曰破習俗;有兩中堅,曰確立女子之人格,曰解脫家族主義之桎梏”。[4]所以知識女性在思考自身問題時首先將矛頭指向傳統(tǒng)陋習及名教,發(fā)出了是女人也是人,“女子者,國民之一,國家所有,非家族所私有,非男子私人所有,具完全人格者也”[4]的感概。這不僅僅道出了女性長期處于附屬依賴地位的辛酸,也展現(xiàn)了女性自身對平等權(quán)利的追求與渴望。
2、追求教育平等,爭做賢母良妻
“20世紀中國婦女與‘民族—國家的關(guān)系。以其空前未有的深度和廣度,體現(xiàn)在每一個女人的個體體驗中。在這種關(guān)系中,女性角色多半仍然是被動的;盡管她們也在時代的裹挾中與時俱進,卻仍然不能成為自己生命和命運的真正主人。而換一角度,以女人自身看,被女人認同、自覺追求并且長久地改變了女性命運的,主要有兩件事:教育和職業(yè)[6]p2”。所以知識女性在“天賦人權(quán)”等西方人權(quán)思想以及男性呼吁女性解放的影響下,她們首先想到的必然是教育權(quán)利的平等。
梁華蘭就女子教育提出了兩種意見,其一女子教育應(yīng)與男子教育平等也。她說:“世界女子無受教育之機會者,以吾國為特甚[7]”,并以英國、日本、美國三國女子教育的發(fā)展為例,指出“女子教育平等者,非教育種類之平等,乃教育人格之平等也[7]”。她還對解決女性教育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即“出洋留學返國之女學生,當群集設(shè)法以自辦女子大學也;或要求政府設(shè)立女子大學也;或要求政府令各專門大學招收女生也,舍此女子無受高等教育之望,亦即無教育平等之望?!盵7]其二女子教育應(yīng)以賢母良妻為主義也,女子教育要以培養(yǎng)賢妻良母為目的。她說:“女子者人類之母也,相夫教子,持家處世,其所貢獻于國家者既多。吾聞英國婦人,家庭瑣細,必躬親之,日本亦然;……吾國女子以數(shù)千年之壓制,服從既成為第二天性,然正可利用其服從之性,尊之以良好教育,終成世界第一等女子?!盵7]女性在家庭中不僅是母親也是教師,她們會對子女產(chǎn)生潛移默化的影響,“一舉一動,無不依賴母氏,而受其感化[3]”。女性作為母親的責任受到極大的重視,陳華珍也借此發(fā)出了“余為女界計,不如一志力求道德學問,以養(yǎng)成他日國民之賢母良妻”[3]的號召。
然而,高素素卻從女性自身出發(fā),指出:“教育方針當為女子自身計,當為國家前途計,非以供男子私人之役使也[4]。”否認女子的私有性,主張女子的獨立人格,并提出為女子制定自己的教育方針,這是一種進步。
3、爭取就職之權(quán),獲得經(jīng)濟獨立
追根溯源,女子之所以處于弱勢群體,在于女子經(jīng)濟勢力薄弱。就像波伏娃所說的:“對她生存正當性的證實掌握在別人的手中……她在經(jīng)濟上的依附性使她任他處理,她在男性生活中只是一個因素,而男人卻是她的整個生存[8]p688”。所以要獲得獨立人格與婦女解放,女子應(yīng)有自己的一份收入,而不是待養(yǎng)于人。當時的知識女性自身也認識到了職業(yè)對婦女的重要性。
高素素在《女子問題之解決》職業(yè)一節(jié)提出“吾議論女子嘗具職業(yè),理固昭然[4]”。由此說明自己對婦女職業(yè)問題的看法,女子應(yīng)有自己的職業(yè),這樣才能獨立于男子。女性對男性的依附也就培育了男子對女子的輕薄,男子對女性的壓迫。所以她主張“女子為國民矣,非男子私人所有,欲不遺半數(shù)廢人于國家,則舍就職供役社會,他道何由。不觀乎歐戰(zhàn)乎,凡百事業(yè)女子皆代男子矣,甚者戰(zhàn)地負擔女子與焉非其明證耶[4]”。另外,她還進一步指出家庭負擔全由男子擔負,如果男子先逝,女子將會無法立足。因此,她大聲喊出:“要解決女子問題要擴充女子之范圍”。
三、對女性自身探討婦女問題的簡單認識
“女子問題”欄目僅僅刊載了女性的七篇文章,其中還有一篇是男性假托女性而寫,但其中也反映了當時的知識女性對社會陋習和教育、職業(yè)方面存在的對女性的歧視的反思,表達了她們對女性人權(quán)方面的要求,有其進步性。她們對陋習和傳統(tǒng)禮教的抨擊,同時也極力號召女性身體與精神的解放;在教育方面,提出了教育人格的平等;在婚育方面,反對傳統(tǒng)婚姻中以門戶為先的擇偶觀,主張自由戀愛,并提倡晚婚晚育,要求男女共同學習家庭事務(wù),共擔責任,這也是提倡家庭中男女平等的一種表現(xiàn);在職業(yè)方面,不僅指出女性職業(yè)的重要性,而且主張打破“女主內(nèi),男主外”的傳統(tǒng)思想。
另外,它也存在一些弊端和特點。
首先,從上述七篇文章我們可以看出,女性對于婦女問題的認識是服務(wù)于政治目的的,有一定的政治性,這與中國的特殊的政治環(huán)境有一定關(guān)系。不管是對于教育問題的探討還是對于婚育問題的探討,總是習慣將女性與賢妻良母掛鉤,與國家興亡相聯(lián)系,女子總是被賦予國家責任。她們一方面號召男女平等,強調(diào)女子不是男子所有,也不是家族所有,是國民之一,凸顯女子的國民性。另一方面又用家庭、國家將女性限制在傳統(tǒng)的范圍內(nèi),所謂的解放只不過是換一種形式的束縛。我們不否認從賢妻良母的角度出發(fā),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女性人格的塑造以及自身的發(fā)展,因為它提倡有道德、有學問、有經(jīng)濟的女子才為賢母良妻,但是總強調(diào)女性對國家的作用,會讓我們聯(lián)想到以前的“女子亡國論”,而現(xiàn)在又反復(fù)強調(diào)“女子興國論”。從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那就是女性總是難免成為國家政治的“犧牲品”,甚至是不自覺地成為男權(quán)文化的忠實維護者??傊?,女性自身探討女子問題習慣“關(guān)注更多的是女性作為一個‘社會人的價值,而不是作為一個‘女人的價值[9]”,女性問題的解決還需要長時間的努力以及倫理道德的深層革命與婦女解放理論的進一步完善。
其次,女性自身探討女子問題,總是與西方相比較,缺乏一定的創(chuàng)新?!笆澜缗訜o受教育之機會者,矣吾國之特甚[7]”。后又以英國、日本女子教育為例,來表達男女教育平等的重要性。以美國女性與中國女性相比較,說明中國的保守等等。這一局限與筆者的經(jīng)歷有很大的聯(lián)系,因為她們都是出國留學的知識女性,她們在出國游歷的過程中,逐漸認識到中國與西方國家的差距??傊?,“女性在探討自身問題時延續(xù)了梁啟超以來到陳獨秀所創(chuàng)設(shè)的啟蒙范式:中西對比的框架、問題推向一端的認知模式”[10],她們?nèi)詻]有走出男性話語的禁錮,沒有真正表達女性自身的要求。
最后,女性在探討女性問題時也存在錯誤與矛盾的地方。首先陳華珍在《論中國女子婚姻與育兒問題》中指出:“蓋女子之腦力與體質(zhì),其發(fā)育不如男子,近似小兒。且女子任分娩育兒等事,已負絕大之責任。若復(fù)欲與男子享同等之地位權(quán)利,勢所不能也。況以中國程度之幼稚,早婚之習,尚未打破,遑論他乎。余為女界計,不如一志力求道德學問,以養(yǎng)成他日國民之賢妻良母[3]”。認為女子在生理上不如男性,不可能取得與男性同等的地位,主張培養(yǎng)家庭的賢妻良母,還是將女子局限在治家的牢籠中。這種“賢母良妻式”的思想是利用女性的服從性與“女主內(nèi)”的傳統(tǒng)思想,將女性的角色固定在賢妻良母上,并不是從女性自身解放出發(fā),而是從國家的政治性與家族主義入手,這些思想都是不可取的。其次,孫鳴棋在教育子女方面仍存在男外女內(nèi)的傳統(tǒng)思想,她主張教育男兒以愛國齊家之道,教女兒為婦治家之要。最后梁華蘭女士在《女子教育》一文中一方面主張教育人格的平等,另一方面又主張“賢母良妻式”的教育。我們可以看出女性思想存在著矛盾的方面:女性如果獲得自由獨立與人格平等,她就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那就不需要做人家的賢母良妻,她不應(yīng)該局限在男性與社會的角色期待上,要走進社會,走進政治??傊?,如果女性不能積極打破“男性優(yōu)于女性”、“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思想,不能擺脫傳統(tǒng)的賢妻良母的性別角色,那么婦女覺醒與解放也只能是水中望月,霧里看花罷了。
“女子問題”這一欄目,作為女性自我展現(xiàn)的舞臺,表達了女性自己對婦女解放的一些看法,盡管存在一些舊觀念以及男性話語的弊端,但是也有進步性。女性的解放希冀于女性自我解放,勇于走出男性話語的藩籬,敢于追求權(quán)利與自由,這仍需要后代女子的進一步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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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趙華喬(1989-),山東濰坊人,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專門史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