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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尊嚴(下)

        2014-12-29 00:00:00黃惜弟
        火花 2014年6期

        四年前劉玉娥看到自己剛剛出生的兒子第一眼的時候,她的眼前忽然出現了她爹。劉玉娥的爹劉開來青年時候在山上放炮開山,廢了雙腿,后半輩子就臥在床上,由劉玉娥的娘伺候著。后來老太太熬干了燈油,在劉玉娥出嫁的前一年去世了。沒有多久,她爹也死了。劉玉娥知道一輩子臥在床上生活,是什么樣的境地。她很害怕。她趕緊閉上眼睛,別過臉去。她在一剎那間聯想到,早已經被鄭家人取好了名字的鄭小多,在以后的人生中注定了要與他的姥爺一樣的命運,是要臥在床上苦捱的,吃喝拉撒,一刻也離不了人來伺候。她知道,這樣的事情,長痛不如短痛,她立即叫來了鄭二柱和她的婆婆,態(tài)度堅決地表示要將這個殘疾孩子扔掉。

        婆婆和鄭二柱都驚呆了,一時間無言以對。

        劉玉娥就哭。婆婆也哭。鄭二柱蹲在地上抱頭不語。

        一連幾天,鄭家也沒有拿出一個主意來。

        劉玉娥就下了狠心,給下了最后通牒:明天早上天一亮,如果小多還在,我就走!

        那是怎樣漫長的一個夜晚呀,鄭家那低矮的瓦房里,一家人一夜未眠。

        太陽的光線已經透過窗子射進屋子里來,劉玉娥擦了擦眼淚,從床上起來一看,孩子還在。婆婆和鄭二柱也立在門口,膽戰(zhàn)心驚地望著她的一舉一動,一句話也不敢說,甚至大氣也不敢出,唯恐一不小心說錯了話會鑄成大錯。

        劉玉娥反而更加決絕了,她抓起事先收拾好的包袱,里面裝了自己的換洗衣服,噔噔幾步跨出門檻,在婆婆和鄭二柱的跟前站住,冷冷地說:我最后一次問你們,孩子扔還是不扔?你們知道我的脾氣,我說一不二!

        婆婆顫抖著雙手,想要上來拉住劉玉娥的手,被劉玉娥一甩。

        婆婆趕緊收回手去,低聲說:昨天晚上,我們抱著小多出了兩次門,可是,我們下不了手,又抱回來了。那是一條命呢,是你們倆的親骨肉,總不能……

        劉玉娥已經邁開了大步,噔噔地朝外走去,身子一挺一挺的,甩下一句話:那你們就和他過吧。鄭二柱,我們散了。你知道我的脾氣!

        鄭二柱當然知道劉玉娥的脾氣。其實當年劉玉娥嫁給自己也就是因為她的這個倔脾氣。如今她要離去,也一如她要嫁來一樣,他非常清楚,那是誰也阻攔不住的。但鄭二柱還是很憤怒的,他胸口起伏著,彎下腰去四下里找,最后找到一塊彎月磨刀石,足有十多斤重,他猛地抱起來,使勁朝劉玉娥的背影砸去,那石頭砸在大門口的石階上,一聲悶響斷成了兩截。鄭二柱怒吼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是砸鍋賣鐵,我也要養(yǎng)著他!你、你他媽的走了就一輩子別回來……

        鄭二柱是一個老實而口拙的人,憋在胸口的話沒有說完,就已經氣得蹲到地上抱頭痛哭,那哭聲沉悶如鼓,如同一只垂暮老牛。老太太撲過來抱著兒子哭。屋里的小多也哭。

        劉玉娥挎著包袱決絕而絕情地順著土路離去了。她離開的一剎那,就流著淚發(fā)了毒誓——我劉玉娥今生再也不進鄭家門,否則天打五雷轟!

        劉玉娥一會兒悲傷,一會兒麻木,一會兒冷酷無情,她用絕望催生出來的勇敢,支撐著她的肉體逃離這現實的殘酷而去,她逃回娘家老屋,望著那早已廢棄坍塌的院落,頹然地坐在一株老槐樹下哭了一個中午。她的娘家已經沒有什么人。離開鄭家的那些日子,劉玉娥就借住到近鄰槐花的娘家?;被ㄊ撬詈玫慕忝?,也算是最后的親人?;被m然已經嫁到高家,但她會抽空回相隔并不遠的老家來和劉玉娥說話。

        槐花先是勸她,要慎重考慮,最好再回鄭家去。

        劉玉娥冷笑,說:你覺得,我可能回嗎?要回,我就不離開了。

        槐花自然知道劉玉娥,也就不再朝那個方向上勸。就問:你打算咋辦?

        劉玉娥很茫然,百無聊賴地說:誰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結果,劉玉娥足不出戶地窩在槐花的娘家,硬硬地憋出一場大病來。等稍微康復一些了,她對槐花說:我想出去散散心。

        槐花巴不得她出去走走,就同意了,她拿了一些錢出來,說:妹子,拿上,路上用得著。你是需要出去散散心了。

        劉玉娥說:我想好了。人橫豎就這么一輩子,為什么不過得高興點,為什么不過得自在點?你看看我媽,照顧我爹,圍著病床苦了一輩子,最后熬干了燈油,就這么死了。其實想想,何必呢?人橫豎不就這么幾十年?我要出去走走了。

        槐花說:你打算去哪呢?

        劉玉娥說:我想好了,羅三炮不是成天開大貨車滿世界跑嗎?我央他帶我滿世界里兜兜風去,總比悶在這里悶死要好。人橫豎也就這么幾十年的。

        那時候,羅三炮剛買了第二輛大貨車。

        劉玉娥眼圈黑黑的,但眼睛亮亮地對羅三炮說了,羅三炮看了看劉玉娥,點了點頭,說:好啊,只是路上有風險呢。

        劉玉娥就笑:只要不賣了我,帶我去哪里也成。

        于是,在一個初夏雨后的清晨,他們出發(fā)了。

        坐在副駕駛室里的劉玉娥,右手緊緊抓住車門上的把手,在大貨車的瘋狂的顛簸里,望著窗外那些一閃而過的風景,她的思維如同在時光的隧道里輪回一般,虛空著,飄渺著,真實著,虛幻著,明滅著。當車飛馳出去上百公里的時候,肉體和靈魂被顛簸得蘇醒過來,她真切地看到初夏的陽光也是帶著綠的色澤,那般浸潤,那般甜美,從車窗里透進來的風舔吻著她的發(fā),唰唰地拋向腦后,也將那些煩惱的思緒一同甩向腦后。羅三炮一邊開車,一邊拿眼睛打量這個女人,他不失時機地將音響開到足以撩撥人心,鼓舞人心。他播放的音樂先是舒緩靜謐的輕音樂,見身邊的女人眼神活泛起來,沒有了開始時候的暮氣與怨氣,身體也變得柔軟起來,就將音樂換成了激情搖滾,在那鏗鏘有力嘈雜而富有力量的旋律里,劉玉娥已經高興起來了,她開始大聲地和羅三炮說話,問一些開車在外的事情。羅三炮就大聲和她說笑,說他開車在外面見到的美妙風景,聽到的稀奇故事,遇到的離奇遭遇。他跟她講,開大車的司機,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肆無忌憚地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想從哪條路跑就從哪條路跑,想跑就跑,想睡就睡。這才是天下最美好的事業(yè)。

        劉玉娥就大聲問:真的就沒有人管得著你們?

        羅三炮叼起一支煙,用右手打著打火機去點煙,卻送不到嘴邊就被風吹滅,就將火機塞到劉玉娥手上,讓她幫他點煙。劉玉娥打著火,用另一只手護著火苗湊過去幫他點,順勢再問:真沒有人管得著你們?你們也太自由了吧!

        羅三炮美美地吸一口煙,說:也有啊,交警唄。我們最怕的是交警。他們只要伸手一攔你,你就要掏錢了。少則上百元,多了沒數。

        劉玉娥很關切的樣子,急切地問:那你怎么辦?

        羅三炮就給她講在一些偏僻的半路上有交警攔車了,就從車窗里把駕駛證送出去,遞到交警手上,笑一笑,繼續(xù)開走就行了。

        劉玉娥很驚訝,問:那,駕駛證就不要了?

        羅三炮就說:那只是一個駕駛證的封皮而已。

        劉玉娥不解,忙問:你敢騙交警?逮住你還了得?你還走得了?

        羅三炮就又吐一口煙,笑著說:那駕駛證是假的,可里面一百的或者五十的錢可是真的呢!

        劉玉娥眨巴著眼睛,想了想就笑了,不自覺地擂他一拳,說:還真有你的哈!

        羅三炮又給她講在外面常常受到小痞子欺負和勒索,后來就剃了個光頭,弄得自己比痞子還痞子,結果就沒有人敢來欺負了。羅三炮還講大車在荒郊野外拋錨了,就露宿荒野,或者在駕駛室里睡覺,或者到外面支一個帳篷睡,在帳篷里喝啤酒,抽煙,聽收音機。羅三炮還給講半路上的小飯店小旅館,那老板娘和服務員都是開放的,車一停,她們就腰身扭扭地迎了上來,眼睛亮亮的能吃進整個人去……

        劉玉娥認真聽著,眼睛里充滿著好奇,閃爍著向往的光芒。劉玉娥心想,能在野外住一住帳篷,那該是多么浪漫的事呀。

        結果,大貨車行至一片草原的時候,天色就黑了下來。羅三炮很歉意地說:玉娥,你看,這一會兒光顧和你說話,忘記在剛才那個鎮(zhèn)子停車了。以前,我都是在那里住一宿再走。因為從這里朝前二百多公里沒有一家旅館??磥?,今晚,我們只能在這草原上過夜了。

        劉玉娥和羅三炮在草地上支起一個野營帳篷。劉玉娥從支帳篷的那一刻起,就覺得這是一件格外新奇的事情,她說不清楚為什么,心里莫名地喜愛,似乎那是一件渴望已久的事情。以至于兩個人在帳篷里喝啤酒的時候,劉玉娥一杯接一杯,最后就真的喝醉了。醉酒后的劉玉娥,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一直在公路上隨著大貨車的顛簸風馳電掣地奔向遠方,她的心是勇敢的,是自由的,是快樂的。她覺得自己似乎在這風馳電掣的飛奔里,逃離了身后那滾滾而至的黑暗。而身后的黑暗是多么可怕,魔爪一樣,想要抓住自己,吞噬自己,但好在羅三炮的大貨車跑得更快。她距離身后的黑暗越來越遠。最后,她甩掉了黑暗,身邊只剩了草原、鮮花、蝴蝶,還有一只風箏在天空中悠閑而自在地飛翔。她在美麗的草原上裙裾飄擺,赤腳曼舞,她從未那么開心地笑過。可是,天空忽然又變得一片黑暗,一個閃電閃過,一聲驚雷炸響,天地間混沌一片。她驚愕地回頭看去,那黑暗的魔爪已然又追趕而來,眼看著就要將自己籠罩起來,她就要被黑暗的魔爪抓回去了!劉玉娥倉皇奔跑。她跌倒了。她再爬起來。她繼續(xù)奔跑。她越來越絕望了。她使勁地吶喊,可總也發(fā)不出聲音來。近處的天空中隱約出現娘的影子,那張從來沒有舒展過、從來沒有笑過的臉在天空中顯現了,她聲嘶力竭地對劉玉娥喊:玉娥快跑!快跑!劉玉娥更加用力,可雙腳不聽使喚,總也跑不快。她急得渾身濕透,火燒火燎。

        就在這危急時刻,前方突然一道閃光,一匹白馬出現了。那匹白馬是那么高大英俊,是那么年輕健壯。劉玉娥如同得到了救命稻草,死命抓住馬韁繩,縱身跨了上去,雙腿用力一夾,馬鞭一甩,那白馬嘚嘚嘚嘚地跑了起來,越跑越快,在那一片廣袤無邊的草原上奔跑,向著東方的光亮。那光亮越來越亮堂起來,那是初升的太陽。而身后,那滾滾而來的黑暗,終于被甩在后面,遠遠地不見蹤影了。劉玉娥還是不肯放手,她繼續(xù)揚鞭策馬,讓那匹帶給她自由的白馬繼續(xù)肆意奔跑,她要奔向遙遠的地方去,奔赴自由的幸福的地方去。跑著跑著,她忽然發(fā)覺那匹白馬回頭仰起了臉,那臉竟是羅三炮的臉,一臉的油汗。劉玉娥大吃了一驚,腦袋轟地一聲響,她醒了過來。醒來的劉玉娥頭痛欲裂,神志恍惚,她朦朧中發(fā)覺自己和羅三炮赤身裸體擁滾在帳篷里的草地上。

        劉玉娥腦子一陣空白,繼而猛然抱住羅三炮赤裸的身子,將臉深深埋進他的胸口,嚎啕大哭起來。

        羅三炮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再輕輕拍打著她柔弱的肩背,任由著她哭,任憑她鬧。

        劉玉娥忽然止住哭,和羅三炮對著臉,認真地說:你一定要對我好!你能做到嗎?

        羅三炮說:我會對你好。

        劉玉娥似乎高興起來,說:你要天天讓我快樂!天天開車帶我闖世界!我要自由!

        羅三炮說:沒問題!

        劉玉娥就又伏在他的身上哭,哭著哭著就幸福地睡著了。

        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羅三炮就常常帶著劉玉娥往南往北滿世界里瘋跑。他們專揀陌生的地方走,專揀風景好的地方走,有時候夜里在車上住宿,有時候搭帳篷,有時也住旅館。劉玉娥臉色紅潤起來,心情滋潤起來。他們一起度過了一段放蕩而自由的日子。

        劉玉娥對這種自由而快樂的日子流連忘返。

        但這樣的日子最終還是草草結束了。

        劉玉娥和羅三炮粘在一起半年之后,有一天她認真地對羅三炮說:三炮,咱倆結婚吧!

        羅三炮點起一枝煙,長長吐出一口,眼睛望著遠方,態(tài)度很冷漠也很堅決,說:你怎么會想到結婚?

        劉玉娥心里就覺得一涼,她攀到羅三炮的肩膀上,說:我想和你結婚。你也答應過我,要對我好的。

        羅三炮擺脫了劉玉娥的胳膊,冷冷地說:我是說過對你好??墒俏乙呀泴δ愫昧税?。你看,我?guī)愕教幎碉L,我給你買好吃的,我和你睡覺,難道這不是對你好嗎?我給了你想要的??墒?,我怎么能和你結婚呢?如果你想繼續(xù)過這樣的快樂日子,就別提什么結婚,繼續(xù)跟在車上陪我玩就是了。否則,一切就結束了!

        劉玉娥腦袋里轟地一聲悶響。

        她惡狠狠地給了羅三炮一巴掌,隨著啪地一聲響,羅三炮嘴上的那支煙被甩出好遠去。羅三炮冷笑了一聲,伸手將那煙重新撿起,彈去粘在上面的一根草莖,重新叼在嘴上,吸了一口,鄭重地說:我?guī)愠鋈?,是可憐你。你既然這樣,那就結束了。你覺得我這樣的人是適合和你結婚的人嗎?以后你不要跟我出去了。我們的事,你也不要說出去,否則對大家都不好!

        劉玉娥猛地啐了一口痰在他的臉上,跌跌撞撞地瘋跑而去。

        劉玉娥躲進槐花家里蒙頭大睡了一天一夜,越想越惱火,一骨碌身爬起來,披頭散發(fā),惡神一樣沖進了羅三炮的家。不由分說,把吃飯桌子給掀了,穿衣鏡給砸了,一口魚缸也敲了,幾尾金魚在地上張著嘴巴掙扎著亂蹦亂跳。劉玉娥在羅三炮的家里破口大罵。

        羅三炮正在小賣部打牌,聽說劉玉娥大鬧,急忙奔回來,一把捏住劉玉娥的胳膊,硬硬拉出門口去,一下丟在一邊,大聲怒吼:你他媽的想干什么?

        劉玉娥的頭發(fā)更加散亂,衣服也被扯爛,露著白花花的胸脯子,簡直就是一個罵街潑婦。她雙手叉腰,胸口起伏著,說:我想干什么?你清楚!你要對我負責任!你把人家睡了十幾回,一甩手就算完了?沒門兒!你今天必須給我一個說法!你必須娶我!

        羅三炮忽然哈哈大笑。

        羅三炮的笑驚天動地,沒頭沒腦,直笑得劉玉娥心里發(fā)了毛。

        羅三炮一下跳到一盤老碾盤上,對著圍觀的村人大聲說:老少爺們兒們,今天你們可要給我評評理。我羅三炮到底是倒了哪輩子的血霉,竟然碰到這么一個女人?大家誰不知道,劉玉娥生了個殘廢兒子,她逼著鄭二柱把那孩子扔了,可鄭二柱不肯扔,她就拾掇拾掇走了,把那可憐的孩子扔家里不管了。狠心呢!咱們村里誰不罵?她自己跑回娘家憋出病來,差點死了,就央求我開貨車帶她出去散散心,我也是出于好心,誰不知道我羅三炮心眼好?村里修硬化路,我羅三炮什么時候不是三千五千地出?村里的孤寡老人,逢年過節(jié)我什么時候不給買米買面,不給割三斤兩斤的豬肉?做人要憑良心!正是看著她可憐,想讓她散散心,思想上轉過彎來,想通了就回去和鄭二柱過日子,想辦法給那個可憐的孩子治病,我才帶著她出去兜風。我不止一次地對她講,勸她回家去。嘿!這倒好,我反而成了強奸犯了。哈哈哈,真笑話!她說我把她睡了,要我對她負責,還逼迫我娶他!老天爺呀!老少爺們兒們,你們說說,我羅三炮,是那樣下三爛的人?我什么樣的女人娶不到?我能要這樣沒有良心,連親生兒子都拋棄不管不問的女人?今天你發(fā)瘋,跑來砸了我的家,我不追究你,我知道你精神錯亂,你犯了精神病,我不計較,但我得當著老少爺們兒的面把話說清楚。我是看明白了,這個不肯踏實過日子的女人,不肯負責任的女人,把原來的家丟了,想重新找一個男人結婚。大家可都要小心了,弄不好可就叫她給賴上了,像狗皮膏藥一樣,粘上就擺脫不掉。我說句不負責任的話,這個劉玉娥啊,就是變態(tài),就是心理畸形,這樣的女人,不生殘疾孩子才怪……

        劉玉娥早已經頹廢而絕望地匍匐在地,在羅三炮那嘲弄的話語里,在周圍那嘲弄的哄笑里,漸漸失去了知覺,當她蘇醒時,發(fā)覺自己還在原地袒胸露背地伏在那里,像一條癩皮狗一樣。羅三炮已經不見了,他家的朱漆大門也已牢牢落了鎖。周圍的人們也已散去,沒有一個人上前來問。旁邊只有饅頭房李寡婦的傻兒子流著長長的涎水,手里舉著一柄木頭槍,見劉玉娥已經醒來,就舉起槍來,對著她的眉心,嘴巴圓張:叭!

        劉玉娥忽然傻笑起來。

        她搖搖晃晃立起身,順著土街,朝著柳子河走去。她順著柳子河朝上游走著,就看到了一個水洼里有幾條死掉的魚尸,腐爛的肉體漂浮在水洼里,散發(fā)著一股難聞的腥臭。劉玉娥蹲在那里仔細端詳了一陣那死魚,對它忽然產生了一股羨慕,很欣賞起它的狀態(tài)來——安靜地死在水洼里,慢慢地腐爛著,是那么安靜,沒有嘲弄,沒有心債,沒有絕望。仔細端詳了一陣之后,劉玉娥就下了決心,要做那樣一條自由的死魚。

        劉玉娥慢慢站起身,朝柳子河上游的淹子崖奔去。那是柳子河從上游沖下來撞在崖壁上旋出來的一個大水潭,水有數米深,村里人最怕孩子到淹子崖去,就常常提醒孩子說淹子崖是有水怪的,可不敢到那里去玩!

        劉玉娥站到淹子崖畔時,回頭望了一望,看見腳下的柳子河穿過這個生活了近三十年的村落,而這個村落如今于她,是沒有了任何的掛念與牽連。在她的意念里,這是最后的一望了:我要做一只自由的魚去!

        劉玉娥眼睛一閉,縱身躍入水潭。

        水潭里撲通一聲,濺起白白的水花,倏忽,又歸于了平靜。

        劉玉娥覺得身子一陣陣的顛簸,還聽見劇烈而沉悶的粗喘,她的朦朧的意識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她似乎弄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隱約聽到一個聲音,聲嘶力竭地喊:你只能生個殘廢!又清晰地看到一個孩子舉著手槍,對著自己的眉心,說:叭!繼而是一只慘白的腐爛了的魚眼睛。撲通一聲,一頭扎進了深水中,張開四肢奔赴一個快樂的世界。呼哧呼哧的粗喘。劇烈的身體的顛簸。劉玉娥使勁皺眉頭,強迫自己清醒起來。她終于看到自己是被一個男人扛著,正跌跌撞撞朝前跑。

        劉玉娥吃了一驚,她實在搞不清楚,這個男人為什么要扛著她飛跑。她嚇壞了,手臂無力地去拍打那個男人的腰背。男人停下來了,很驚喜的樣子,輕手輕腳將劉玉娥平放在路邊的草地上,喘著粗氣看她,嘴里說:醒了,醒了。沒事,沒事。

        劉玉娥聚集了目光仔細看,認了出來,原來是村上的瘸腿老杜。

        瘸腿老杜擦著臉上的汗水和河水,拉一拉劉玉娥的手,說: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劉玉娥軟軟地說:你、你要干什么?

        瘸腿老杜憨笑著說:你跳到了河里,我把你救了出來。我是打算扛你去村衛(wèi)生室搶救哩。好了,你醒了,沒事就好。

        劉玉娥明白過來了,她是跳河自殺,打算去做一只自由的魚,結果被瘸腿老杜給救了。劉玉娥覺得,她就是一只魚托生而來,她只能逃離了這個世界去,逃到水里面才能自由,即使在水中做一只腐爛的魚,也是好的,也可以在水洼里安靜地默默腐爛,不會遭受凌辱與重壓??扇惩壤隙挪蛔屗プ瞿敲匆粭l魚。你將我救出水來,可你是否知道,一條魚在沒有水的世界里,是怎樣的痛苦?那種窒息感,那種無家可歸,那種無望的奮爭,是多么的無法忍受!劉玉娥突然將瘸腿老杜牢牢抱在懷中,指甲都狠狠抓進了他的脊背,嚎啕大哭:你為什么救我?我活著還不如死掉。我只能生殘疾孩子,我只能被人凌辱,我只能像我媽一樣痛苦一輩子。你為什么救我?你會為我負責嗎?你能給我幸福嗎……

        瘸腿老杜呆呆的,任由著她抱住自己撕打、哭鬧,不知道該拿怎樣的話來勸慰,他只用他的哲學輕聲對這個可憐的女人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死了什么也沒有了。

        劉玉娥忽然止住哭,搬起老杜的臉來,兩只眼睛大睜著,盯著看了半天,說:誰說我只能生殘廢孩子?誰說的?!

        老杜無語。

        劉玉娥繼續(xù)說:你救了我,就要對我負責。你聽到沒有?你要娶我,我要給你生孩子。我能給你生健康的孩子,不是六指,不是豁嘴,不是傻瓜,不是長尾巴的,不是怪胎。我能生!我要生給他們看。誰說我不行?你現在就答應我,你發(fā)誓!要不然我還要跳河。你發(fā)誓!

        老杜混混沌沌地木在那里。他知道,這個劉玉娥說話是算話的,她說到做到,認準的事情,十頭牛也拉不回。老杜大她十二歲,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對她很了解。在這個瘋癲的女人幾近瘋狂地逼問中,老杜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他一屁股坐到草地上,手在挎包里一陣亂掏,掏出煙管和煙包來,打算抽一鍋旱煙。一捏煙沫,早已被河水浸成了泥湯子,便頹然地放在腳邊,兩眼望向遙遠的虛空里去。

        劉玉娥看了看老杜,傻傻地笑了起來。笑了幾聲,她掙扎著站起來,一個趔趄差點又摔倒,再掙扎著站起來,踉踉蹌蹌朝柳子河奔去。

        瘸腿老杜吃了一驚,慌忙站起身,說:你去哪?

        劉玉娥傻傻地笑:我要變一條魚去,一條魚……

        瘸腿老杜趕緊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大聲說:你不能去!你回來!

        劉玉娥瞇細著眼睛,看了看這個矮自己半頭,有些禿頂,還瘸腿的老光棍,又呵呵地笑,說:除非,你肯讓我給你生孩子。要不,你就別管我。你是我什么人呀?

        瘸腿老杜一咬牙,一跺腳,臉朝旁邊一別,說:我答應!

        劉玉娥追問:真的假的?

        瘸腿老杜大聲說:真的!

        劉玉娥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人就軟軟地昏厥倒地,人事不省了。

        婚禮是寂寥的。參加婚禮的只有幾個毛孩,再就是槐花。

        土巷里放了兩掛鞭炮,劉玉娥就嫁進了老杜的院子,住進了那三間低矮的瓦房。

        槐花打算多說幾句祝福的話,她的三角眼的婆婆高三奶奶就高聲將她喚了回去。

        而瘸腿老杜是欣喜的,他光棍了半輩子,好歹娶了一個女人。他開始熱切盼望著留下一個杜姓子孫。于是,他不讓劉玉娥干活,只安靜呆在家中,當女菩薩供著。后來怕她悶,就買來幾只小雞讓她養(yǎng)著玩,又買了一臺黑白電視機。劉玉娥便不大出門,其實也沒有門可出。再后來,實在悶得慌,老杜就從鎮(zhèn)上的制幫廠運些物料來讓她做鞋幫。而老杜就按鐘按點到柳子河邊那家化工廠去上班。他的工作,就是在那化工廠看大門。那是化工廠為了照顧他而專門安排給他的閑差。幾年前,化工廠的老板相中了柳子河邊這塊地方,就來投資建廠。老杜的宅子在拆遷之列,他爬到屋頂上堅決不讓動他的房子。那是他唯一的財產。他沒了爹沒了娘,半輩子沒有混上個女人,如今再推了他的房,他就什么也沒有了,所以他死也不干。結果推土機推倒了老房,他從上面摔下來就斷了一條腿,實際上是斷了兩條腿,一條厲害,一條輕些,走路就一瘸一拐了。最后經村里干部協調,買了土巷里那三間破舊的瓦房給他住,另外安排他在化工廠看門,一個月給他開五百塊工資。四十歲的老光棍,如今娶了一房女人,自然是好生伺候,下了班,他總要跑到門市部去買這樣那樣的好吃的,門市部的胖嬸就和饅頭房李寡婦以及天天泡在那里打牌的人擠眼弄鼻地說風涼話:老杜好福氣呀,白拾一個好女人,可要好好伺候呀,讓她給你生個白胖小子。有的也直接嗤之以鼻:老光棍,想女人想瘋了!這樣的女人也能要?你在化工廠看大門,那鄭二柱也在里面上班,天天路過門口,你們見了面會怎樣?瘸腿老杜一概不回答,總憨憨笑著,買了東西就走。一瘸一拐穿過那條曲曲折折的土巷,很高興地從大門口跨進院子,大聲喊:玉娥,玉娥,快看我給你帶了什么?

        然而,三年過去了,劉玉娥一直沒有生育。她愈發(fā)著急起來。

        有一回她讓瘸腿老杜帶著她去了一趟縣城,到醫(yī)院查了一查,醫(yī)生對老杜說:你是不是經常接觸什么有毒物質?你的精子遭到嚴重破壞。估計,要生育是有很大難度了。

        劉玉娥回來后就不吃不喝了。她已經明白,她要生一個健康的孩子,在全村人面前找回她做女人那僅存的一點尊嚴的愿望,是要泡湯了。而更讓她絕望的事情接踵而至。老杜是在從醫(yī)院回來后不久出事的。

        那一天,化工廠倉庫里一個儲蓄罐泄露了。老杜在門口聞到刺鼻的味道,朝倉庫看去,那里陣陣濃煙噴薄而出,他趕緊顛著腳跑去,就見三四個工人已經倒在了地上,他們都捂著鼻子痛苦地掙扎著、抽搐著。老杜驚慌失措地大喊:快來人!出事啦!他拼命拉出來一個人,放到草地上,又跑進去拉第二個人,結果,他也倒在了里面,再也沒有出來……

        劉玉娥劇烈咳嗽了幾聲,擤了一把鼻涕,手又在褲腰上抹了一抹,繼續(xù)用一種蒼涼的聲音絮叨著:你知道,老杜救出來的人是誰?

        女學生一臉悲愴,她用同情的目光一直望著身邊這個女人,問:是誰?

        劉玉娥笑了,慘淡而悲涼的笑,她說:你說,這是不是天意呢?老杜救出來的人,就是鄭二柱。

        劉玉娥又一陣咳嗽,咳嗽得彎下腰去。

        槐花站起身來,要給她倒一些水喝,提起一只暖壺,是空的,再提一只,也是空的,就跑回家去,提了一壺熱水來,倒了一碗給劉玉娥,又倒一碗給女學生。但又覺得似乎不妥當,將給女學生的那一碗重新端回來,連刷了兩遍,再用熱水燙了一遍,說:你們公家人愛干凈,我們農村人家的東西,你們大概覺得不干凈。這下好了,我給刷了三遍,也用開水給消毒了。你們醫(yī)院不是講究消毒嗎?

        女學生站起身來,說:大嫂你不用客氣的。

        槐花將已經消了毒的碗放到桌上去,四下里找了找,尋來一塊毛巾,里里外外地擦了一遍,倒?jié)M水,恭恭敬敬端給女學生。

        女學生先是打算喝一點的,可見她又拿毛巾擦,就放到桌上去,再也沒有動。

        槐花見劉玉娥已經說得口干舌燥,將自己的所有痛苦一股腦倒出來了,就開口說話了,她說:妹子,其實一開始我就勸你,還是回鄭家去。是好是歹,那可是咱自己的骨肉。你一拍屁股走人,這算什么事嘛!你良心上過不去的。我婆婆你是知道的,她連斜眼看你也不看的,其實在家里,她可為你落過不少的淚。就在今天早上,她忽然對我說,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到你重新回鄭家去了,并且小多的病也好了,他已經四五歲了,能活蹦亂跳了,她看見小多一手拉著你,一手拉著他爹鄭二柱,一家人到龍王廟還愿去。她說著說著還當著我的面流淚呢,從她的大襟褂子上拉起系著的手帕擦了又擦……

        劉玉娥聽著聽著,蒼白而空洞的嘴朝著虛空里大張開來,從喉嚨的深處發(fā)出沉悶而悠長的啊的一聲,就哭得不行了,那哭聲高上去又低下來,重又高上去,在這間隙里,她緊緊拉住槐花的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我還回、回得去嗎?

        槐花陪著落了一通眼淚,使勁點著頭,說:只要你肯回,就回得去。

        女學生眼圈也紅紅的,她近前來,拉住劉玉娥的手,深情地說:嫂子,我來就是要告訴你,小多這孩子,是多么需要你啊。你知道他抱著你送的面老虎,說是不是媽媽來了的時候,他的眼睛是多么明亮嗎?他高高地翹起頭,努力朝起坐,眼睛亮亮地朝門外看,一個勁兒地說:是不是媽媽來了?我看見鄭二柱和他娘在一邊哭得死去活來的,我的心里別提有多難受。你是沒有進去看一看,那個家,破敗成了一個什么模樣。他們太需要你了。我告訴他們,我要來找你的時候,小多拉著我的手,說:姨,你告訴媽媽,別讓她不要我了啊,我天天都想她呢。

        女學生使勁拉著劉玉娥的手,問:嫂子,你說,你有沒有心思回家去?

        劉玉娥說:有!其實,從我出鄭家門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我就想著回去,可是,我感覺我怎么也回不去了。一想到我媽在病床前操勞了一輩子,我就不敢回了。我真的回不去了呀。二柱不會要我了,小多也不會要我……

        槐花忽然高興起來,她騰地立起身,說:好!妹子,只要你下定決心想回家去,你就一定回得去。你想啊,化工廠給你的老杜的補償款是不是三萬?你可以拿出來給小多治病,相信老杜他在天有靈,一定會很高興的。只要給小多治好了病,你們的日子就有盼頭了。

        女學生問:老杜的賠償金只給了三萬?

        槐花說:別人都給了八萬。因為劉玉娥和老杜沒有結婚證,不是合法夫妻,人家只給三萬。按他們說,是一分不給的,這三萬都算照顧了。有這幾萬塊錢,小多的病就有指望了。妹子,事不宜遲,趁著現在我們馬上行動,快,你收拾東西,我和大妹子把你送回鄭家去。

        劉玉娥躊躇著,說:這就回?怎么能……

        槐花拉她起來,說:什么怎么能?咱莊戶人就這樣,有時候做個決定吧,定了就定了,可到第二天又犯了疑忌,咱總不能再猶豫了吧?快,你先收拾收拾東西,我回家和我婆婆說一嘴,馬上就回來送你回家。今天是小年夜的。

        說完,槐花已經一轉身,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女學生也說:是啊嫂子,這事不能再猶豫,今天你已經回去了一趟了,你只要有這個決心,就不怕了,不能再等。你快收拾一下。你什么也不要怕,有我們呢。

        女學生使勁鼓勵地搖了搖劉玉娥的手。

        劉玉娥忽然覺得慌亂起來,她在昏黃的燈光里四下看去,那簡陋而敦厚的家具,靜默地圍在四周低矮的墻角處,一張方桌,一臺老杜給買的小電視,一張簡陋的床。這個在早上還覺得越發(fā)空大了的房間,現在看來更加涂抹了一層悲傷的色彩??諝饫锼坪踹€隱約飄蕩著油汗和旱煙的味道,那味道,已經越來越淡薄下來,須仔細搜尋才能尋得到。那是注定了要從她生命里消失的味道。如今,是真的要別她而去了。劉玉娥心里覺得空洞無物,似乎有一只大手從她的靈魂深處一塊一塊地撕扯著她,讓她痛苦,讓她悲傷。但又似乎是撕扯去那些陳年的舊事,那些曾經的悲痛與無恥,重新填充進來絲絲縷縷的希望。劉玉娥從枕頭下摸出一個紙包來,緊緊抱在胸口。那是三萬塊錢,沾染著老杜的血汗的三萬塊錢。如今,我要拿這錢,去為自己罪惡的靈魂贖罪,去為我愧對的兒子治療殘疾。我要用我今后的人生,補償那些不堪回首的罪孽。老杜,老杜,老杜啊,你可愿意?

        劉玉娥在鄭二柱的大門口停了下來,躊躇著,不肯朝里走。

        槐花和女學生說:走吧,直接進去。有我們呢。

        劉玉娥不肯。

        劉玉娥懷里緊緊抱著那個小包袱,在門口的石階上默默站了一會兒,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女學生拉她,她不起來,說:如果鄭二柱不點頭,我永遠沒有臉站起來,永遠沒有勇氣再走進這個家。

        槐花對女學生說:也好,就讓她在外面。我們倆進去和鄭二柱說去。

        說著,兩個人就進了院門。

        劉玉娥跪在石階上,覺得周身上下篩糠一樣的寒冷,她感覺自己就是洪水中飄蕩著的一只葫蘆,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歸于何處。她聽憑著上天的安排。等待命運裁決的靈魂,膽戰(zhàn)心驚,輕微的響動,都在生命的曠野里放大渲染,渲染得驚心動魄,觸目驚心。她忽然覺得這黑夜的四周里,窸窸窣窣的,到處有著莫名的響動,那響動讓她的心恐懼不安。果然,屋子里陡然傳出一聲帶著哭音的怒吼:讓她滾!天下沒有女人了嗎?我鄭二柱是個男人!

        緊接著,有朝外奔跑的聲音,還有碰倒天地桌子摔碎香爐的聲響,鄭二柱怒沖沖地出來了,一個瘦長而憤怒的身影擋住了照在劉玉娥臉上身上的燈光。劉玉娥立即沒在了暗夜里。

        鄭二柱沖到大門口,卻悲憤地杵在地上,渾身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也不知道怎么處置門口跪著的這個楚楚可憐的女人。劉玉娥聽得到他的鼻孔里發(fā)出來的呼哧呼哧的憤怒的喘息。劉玉娥想:二柱啊,我的男人,我該死呢。你打我呀,你狠狠地把我朝死里打吧。我知道,你從來沒有動過我一手指頭,可你打我呀,你該打我,你可以用任何手段來處置我,我都不會說什么……

        鄭二柱似乎聽到了劉玉娥的話,老牛一樣怒吼著,說:我不打你。我怕臟了我的手!當年你是怎么走的?你又回來做什么?你出去過你的快活日子去吧。我和小多好著呢!現在想回來?你怎么會想回來?我不會要你了,哈哈,我怎么會要你呢,我是一個男人!是個男人的話怎么會再要你?你滾!小多也是一個爺們兒,他也不會要你……

        住口!

        一聲怒喝,從院外的黑暗里有力地傳來。鄭二柱一個激靈,聚攏了目光,越過暗影里劉玉娥的頭朝外看去——黑壓壓站了一群人,高高矮矮的,都悄無聲息地朝這里走來。

        走在前面的那個黑影又說了一句:二柱,罵夠了嗎?你先住口!

        那聲音威嚴、震懾、不容置疑。

        走近了,借著燈光一看,是高三奶奶。后面是門市部的胖嬸、饅頭房的李寡婦、鄭老二、趙四,還有好多村里人。他們黑壓壓一片都朝這里走來了。

        高三奶奶顛著小腳,站到門口的臺階上,看了看劉玉娥,又看了看鄭二柱,聲音忽然變得柔和起來了。但那柔和的聲音,更具有了權威,更具有了震懾。她是村上輩分最高的人,也是威望最高的人。她說:孩子,哎,人呢,叫我老婆子怎么說?人這一輩子,短得很呢。人就要活出個情來,活出個義來呀??墒?,誰又能不犯回錯?犯了錯就不能悔改了嗎?當然,這錯呀,有大也有小,但道理是一樣。你總不能讓人沒有悔改的活路了吧?你們的事呀,這四五年了,我一直擱不下。今天到龍王廟上香,我就許了一個愿,求仙人菩薩保佑咱們這些個人呢,平平安安的,團團圓圓的,你看看這幾年,村里出了多少的事。哎,二柱啊,不是三奶奶霸道不講理,你就收下吧,???你剛才不是說了,你是個男人嗎?什么是男人?叫我看,你要是能為小多,為這個家,也為玉娥,把玉娥收下了,那才叫個男人。我敢說,村里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說你不是,沒有任何一個人不說你是一個真正的男人!這不,饅頭房你李嬸也來了。她的事你們都知道,開始生了個孩子,死了,第二胎生了個傻子,洪山那小子就丟下這個家不要了,前些天忽然找人捎信回來,問肯不肯再讓他回來。二十多年了呀,村里人都當他死了。你李嬸就哭著問我咋辦。要我說呀,能咋辦?趕快叫他回?。∵@人呢,哎,我活了七十多了,什么沒有見過?玉娥啊,你別老跪著了,你的心思,三奶奶我懂,來,你起來,跟三奶奶說,是不是要回來好好過日子?

        劉玉娥跪著爬了兩步,緊緊抱著高三奶奶的腿,哭著說:三奶奶,我知道錯了,以后讓我做什么都成,我只想好好照顧小多,我有罪啊,我只想贖罪。

        高三奶奶拉起她來,使勁抱了抱她。劉玉娥已經哭不出聲音了。

        鄭二柱蹲在地上無聲地痛哭著,雙手一個勁兒捶打著自己的腦袋。

        院外的人紛紛說道:二柱,二柱,你表個態(tài)呀。

        二柱悶著頭,一語不發(fā)。

        女學生從屋里將鄭小多抱了出來,指著說:小多,那就是你的媽媽!

        鄭小多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高高舉著一只手,手里緊緊握著那只面老虎。

        媽——

        那一聲“媽”叫得在場的人唏噓一片。

        劉玉娥沖上前去,一把將小多抱在懷里,親他的臉蛋,親他的頭發(fā)、他的眼睛、他的小手。她跌坐在地上,將小多抱在懷里,哭了笑,笑了哭,抱得緊緊的,永世不愿分開。

        門外的人聲音高了起來:二柱,二柱,你表個態(tài)呀!

        高三奶奶的聲音又嚴厲起來:二柱,三奶奶的話你聽還是不聽?今天玉娥回來了,你收還是不收?你表個態(tài)!

        鄭二柱的娘拉了拉鄭二柱,流著老淚,說:孩子……

        鄭二柱猛地站了起來,大聲說:我只有一個條件!

        高三奶奶的聲音鏗鏘有力,說:好!這才是個男人。說,什么條件?

        鄭二柱說:劉玉娥回來可以,她回來照顧小多是應該的,回來和我過日子也是應該的,但我說了,我是一個男人,她必須先和我離婚!因為她現在還是我的合法老婆,要回來就必須先離婚。

        高三奶奶疑惑了,問道:那是什么意思?

        鄭二柱說:如果她以我合法老婆的身份回來,我接收了,我會永遠抬不起頭來,我就瞎披了一張男人皮,沒有一個男人會瞧得起我的??尚《啻_實需要她回來,這個家也離不了她,只要她和我離婚,我就同意她回來照顧小多,我也同意她回來和我好好過日子!

        說完,鄭二柱騰騰騰三步兩步跨進屋門去了,緊接著傳出一聲老牛一樣悠長的怒吼,聽得人撕心裂肺。

        人們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都高興起來,大家都知道事情就是這樣了,皆大歡喜。他們簇擁著劉玉娥和孩子,一起進了鄭二柱的屋門。

        大門外,有人點起了鞭炮,霹靂啪啦響了半宿。2000年農歷小年的這一夜,村里的鞭炮一直響著,徹夜未歇。

        太陽依然溫突突地掛在有些渾濁的天空,沒有半點熱烈的意思。趙四開著他的那輛拖拉機穿過三孔石橋,準備趕往三十里外的鎮(zhèn)上去。剛過了橋,他就看見土路的岔口處急急趕來了兩個人,一個勁朝他擺手。

        趙四停下車來,仔細一看,是鄭二柱和劉玉娥。劉玉娥的背上背著他們的兒子鄭小多。

        趙四又格外仔細地一看,他們一家三口都穿著周正的衣服,臉上也都洋溢著少見的笑意。說真的,趙四看到這樣的笑意,他的心里也有著些許的高興,就大聲吆喝:怎么,要搭車?去哪呀你們這是?

        鄭二柱和劉玉娥喘著粗氣奔到拖拉機跟前來,鄭二柱有些不好意思,深勾了頭,低聲說:干嘛去?嘿!到縣上離婚!

        劉玉娥也一笑,她昨天頹廢而絕望的表情,如今已經一掃而光。趙四琢磨著,是什么能讓一個女人一夜變了模樣呢?

        劉玉娥接著說:是啊,去辦離婚去。也是去給小多瞧病去。

        趙四說:好啊,那上吧。我把你們捎到鎮(zhèn)上去,你們再坐去縣城的車。

        鄭二柱先上了車,將鄭小多接上去,劉玉娥也麻利地爬了上去,在車斗子里坐下來,又接過小多去抱著,怎么也親不夠。

        拖拉機突突突突地朝鎮(zhèn)上奔去了。

        劉玉娥懷里抱著小多,在拖拉機的顛簸里,緩緩地抬起了雙眼,望向那漸行漸遠的村莊,霧茫茫一片,散落在角角落落的村落,那彎曲悠長的柳子河,那三孔的石橋,那突突冒著濃煙的化工廠,那轟隆隆的石料廠,那剛剛開光大典過的龍王廟,都遠了,遠了。她似乎覺得,那都是一場與自己的現在相隔膜的夢幻,是那么的遙遠而不真實,真實的,只有她懷里緊緊抱著的也緊緊抱著自己的兒子鄭小多。那是她的希望,也是唯一的、活著的理由。她的兜里帶著那三萬塊錢,她要用那三萬塊錢給小多看病去。雖然昨天女醫(yī)生曾告訴她,小多的骨骼已經鈣化,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但既然還有希望在,她就會奔著希望而去,她就會義不容辭!

        遠了,遠了。那隔膜著的夢幻。

        劉玉娥的精神又恍惚起來,她忽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自尊過。雖然,他們是去辦理離婚手續(xù),她不再是他合法的妻子,但她覺得她以這樣的身份回到鄭家,反而感到了尊嚴。她之所以如此覺得,還是因為在她的懷里正揣著兩封信。昨天夜里,她守在小多的身邊,一夜未睡。她回憶著自己生命的過往,想著女醫(yī)生跟她說的話,想著村子里的事情,那些死魚,那些怪胎,那些離離奇奇的事情,便毅然決然地寫了兩封信,那是兩封實名舉報信。她打算去縣城的時候,按照從女醫(yī)生那里得來的地址,分別投寄出去。一封是投給環(huán)保局的,而另一封是投給報社。她模模糊糊地覺得,在舉報信上寫上自己真實的名字,那是她自己的尊嚴,也是眼前這一片漸行漸遠、滿目瘡痍的土地的尊嚴。

        拖拉機顛簸著在公路上飛奔。

        小多忽然抬起頭,望著媽媽的臉,奶聲奶氣地說:媽媽,我們還回來嗎?

        劉玉娥深情地望著小多,親了親他那雙大而明亮的眼睛,似乎格外堅定地說:回!等我們再回來的時候,一切都不一樣了!

        小多忽閃著那雙稚嫩的雙眼,不解地問:什么不一樣了?

        劉玉娥再望一望那一片漸行漸遠,慘淡而迷蒙的村莊,說:那時候,你已經好了。所有的一切,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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