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紅如
追憶沈園
——有感陸游唐婉之《釵頭鳳》
◎盛紅如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唐婉《釵頭鳳》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陸游《釵頭鳳》
沈園,本該是一座江南沈氏的俊秀園林,盡管沐浴了南宋時清冷的明月,蕩漾過了明清時的薄云,也沾染了此時追憶的愁緒,然而那些亙古不變的誓言卻始終停留在了一首名為《釵頭鳳》的詞里。
是陸游和唐婉的沈園,也是陸游和唐婉的《釵頭鳳》。他們被冷酷的現(xiàn)實宰割了命運,做了封建禮教的囚徒,而沈園卻賦予他們一種別樣的生命,讓離別得以傷感地重逢,讓破碎得以殘缺地圓滿??v然一生不得相依,可他們卻成為沈園里一道永不言棄的風景,亙古纏綿的見證。
來到沈園,請不要攜帶悲情的色彩,不要含有傷感的情懷,亦不要眼含酸楚的淚水。因為這里有過動人的相逢、清澈的別離和對似水流年的追憶。在這里,任何一種無端的情緒,都是莫名的驚擾。這兒的風景,這兒的故事,不會讓誰無意地錯過,也同樣不會為誰刻意地停留。在沈園昨夜殘夢中踽踽獨行,你可以感動,卻不能悲痛;你可以沉醉,卻不能神傷。
當年的沈園,不知何時起早已湮沒在了時光的隧道里,是懷古的后人為了尋夢,將歷史殘留的遺跡重新拼湊起,讓世人在可以觸摸的風物中重溫當年的伉儷之情。又有誰會計較眼前的沈園是否真實呢?閉著眼睛,就可以聞到花香,就可以聽到細雨,這一切的一切無疑都在告訴你這一切的真實,真實的沈園,真實的過去。
陸游吟過:“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時光荏苒,陌上春色如許,陸游獨倚欄桿,將繁華看盡,但卻不見唐婉曼妙的身影,只有那滿園的寒梅,她傲然挺立,在紅塵蔥蘢的岸上默默唏噓。陸游追憶的,不過是當時的你儂我儂,但此情此景,便縱有才情萬斗,襟懷數(shù)海,恐怕也只能在春意如絲的沈園,無聲地叩問一株梅花芳華的過往了吧?
一個人背負行囊,在沈園古樸的石橋上流浪,驀地才發(fā)現(xiàn),這座橋的名字原來叫“傷心”。杏花煙雨,楊柳石橋,本是江南最多情的意境,如今在這溫柔多情的景致里,竟又多了幾分濕潤的記憶。陸游在遲暮耄耋之時重游沈園,當他再一次佇立于橋畔,那些沉淀了多年不曾觸碰的情思再度涌出,悲傷逆流成河,在心底反復疼痛起來。他無望地吟道:“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夢里花落知多少,可醒來之時,孤獨的沈園早已消失在塵世的光影中,不訴離傷。
這樣湛藍深邃的天空,這樣詩意多情的沈園,這樣墨綠墨綠的春風,這樣清潤傷感的石橋,卻仍舊給不了他想要的溫柔牽絆。究竟,這位白首詩人是如何在沈園的石橋上,刻骨地懷想當年鏡中的佳人,清寒地等待那縷遠去的香魂的呢?
當你來到那塊刻著《釵頭鳳》的石碑前,就會在驀然間不由自主地惆悵起來。那消瘦的詩行,掩蓋了太多的悠悠往事;那千古的遺憾,流經了太多的無言春秋。他們用十余載的離別換來短暫的相逢,又用短暫的邂逅,換來一世的別離。
許多年以來,聽過他們故事的人浩如煙海,他們都覺得這樣的換取是值得的。可如今的空園里,就只剩下兩闋瘦詞在寂寥的碑廊上深情對望,一位是紅袖添香的佳人,一位是叱咤風云的詩客,他們在塵世拭淚強歡,在詞中盡情傷嘆。來過的人,會覺得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沈園,都刻著一首《釵頭鳳》,詞中釀造的情懷讓你久久地沉浸,卻不過是“此事無關風月”。
在無關自己的情感中離去,沒有一片風景會將你挽留。而離去的人,又是否真的可以卸掉包袱、安然前行?
當你一腳踏進這道門檻的時候,你就應該清楚地明白,自己只是沈園中一粒再卑微不過的塵埃,縱然將這里的風景看盡,將欄桿拍遍,可到了最后,終究也不過是過客一位。只因這是陸游的沈園,是唐婉的沈園。
究竟離開沈園時的你,是以怎樣的姿勢揮手灑淚,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帶得走沈園秀麗的景色,卻永遠也帶不走沈園微雨的情懷。那么,就在沈園濕潤的春風中淡淡離開吧,無須辭別,無須回眸,讓沉睡的繼續(xù)沉睡,讓清醒的依舊清醒。
多年后,當你轉身再看的時候,你或許會猛然發(fā)現(xiàn),另外一個自己又重新邂逅了一遍沈園,重憶了一遍陸游和唐婉……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