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松良
無處躲藏
◎謝松良
那年秋天,踏著四處飄飛的落葉,王曉輾轉來到山西一個偏僻的山區(qū),在一個小煤礦當了一名礦工。自從酒后駕車撞死一對騎自行車的母女后,王曉就再也沒回過家,由于擔驚受怕、食不果腹,容顏蒼老得厲害,家里人或許早已認不出他是誰來了,何況,有一陣子在餐館打工的時候,廚房失火使他的臉落下了一大塊疤痕,跟原來的模樣大不一樣。
每次下井采煤,工友們的心都是懸著的,因為誰都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發(fā)生礦難。王曉卻毫不在乎,相比之前居無定所的流浪生活,這里算得上神仙日子了。這個礦區(qū)由三四家小型私人煤礦廠組成,為了節(jié)約成本,都沒有開設自己的飯?zhí)?,他們這個廠的礦工固定在靠礦區(qū)東面的春意餐館就餐。
每天的中午和傍晚兩個時段,小餐館里聚滿了人,七八張桌子都不夠坐,鬧哄哄的甚是熱鬧。老板娘半老徐娘風韻猶存,就像餐館的名字一樣,渾身上下充滿了春意和溫暖,大伙有事沒事,總喜歡和她開些曖昧的玩笑,歡聲笑語一直充斥著餐館的角角落落。盡管生活枯燥無味,整天累得腰酸腿疼又時刻與危險相伴,但王曉苦中取樂,日子過得還算平靜,且收入也過意得去,不到半年時間,他就匿名給老家的父母寄去了八千元。
又過了一陣子,在另一煤礦干活的三十多歲的男子,可能看到春意餐館氣氛好的緣故吧,也時常跑到這里來湊熱鬧。他臉膛黝黑,手掌粗糙,與平常的礦工沒什么兩樣,一看就是個靠力氣掙錢吃飯的。不同的是,這個人很粗率,喜歡吹牛,有點兒不知天高地厚,還總愛色瞇瞇地圍著老板娘獻媚。不知為什么,王曉見到他就覺得惡心,常常繞著道兒走。大伙卻都當他是開心果,時不時鼓動他親一下老板娘的臉,或者摸一下老板娘的屁股。這也難怪,一群背井離鄉(xiāng)、身份低微的礦工,除了拼命賣苦力掙錢,思親想友以外,平時少有娛樂活動,只好自娛自樂。
時間長了,王曉知道這個人叫趙樂。由于趙樂性格開朗樂觀,為人大方,又比較講哥們義氣,時不時地請請客,有時一人一包三塊五塊的煙錢就算在他身上,工友之間鬧矛盾了,他也幫著調(diào)解,大伙后來對他有點刮目相看了,就連老板娘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柔情,讓旁人艷羨。
趙樂總愛吹噓自己是個“能人”,在老家有房有車,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傊?,每次都有不同版本的故事可講,都快把自己吹上天了。王曉很不服氣,心想,要是真有能耐,恐怕早就不在這里挖煤了。
見王曉總不愛搭理自己,更不和自己交往,趙樂察覺后不樂意了,甚至有些氣惱。有一次,他借題發(fā)揮,和王曉吵了起來,還從身上拔出刀子,揮舞得啪啪作響,幸虧工友及時把他拉開了。
面對趙樂的挑釁,王曉一直保持沉默,只是用一種不屑的眼光盯著他。趙樂雖然被工友拉著,但他掙扎著沖王曉吼道:怎么,不服氣???咱們可以找個地方,好好比試比試?王曉沒理他,能在這里站穩(wěn)腳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他不想節(jié)外生枝。
大概以為王曉軟弱可欺,之后趙樂總是隔三差五地去找王曉的麻煩,嘲笑他膽小怕事,沒有骨氣,一點不像男子漢。王曉幾次想以牙還牙,但每每想到自己的處境,只好忍氣吞聲。
樹欲靜而風不止。過了幾天,趙樂當著大伙和老板娘的面,竟然說王曉臉上有疤瘌,丑得像豬八戒,接著還假裝不小心把他剛買的飯菜推下桌子,用腳踩了幾下。
人怕傷心,樹怕剝皮。王曉終于忍無可忍了,說,“你不要欺人太甚,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趙樂哈哈大笑,聲音里滿是鄙夷和輕蔑!
王曉已受不了這種侮辱,惱羞成怒地說,“請你不要狗眼看人低,小心會吃虧的?!壁w樂笑得更兇了,諷刺說,“就你那熊樣?半天放不出個屁來,說話陰陽怪調(diào)的,能有什么本事,能把老子怎樣?!贝_實,這幾年走的地方多了,王曉的口音已經(jīng)南腔北調(diào)了。
這時,老板娘出來圓場,她說,“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鬧翻呢?大家都是苦命的人,如果不是生活所逼,誰還會來這種鬼地方。退一步海闊天空,我請你們喝酒?!边@番話從風情萬種的老板娘嘴中說出就是中聽,趙樂和王曉都為之一震,仔細想想不就這個理嗎?于是,這對冤家心平氣和地坐到了一起,倆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來。
幾瓶啤酒下肚,話自然多了起來,又一杯下肚,趙樂神秘地對王曉說,“兄弟,我可不是嚇唬你的,老子真是動過刀子、放過血的?!迸滤恍牛w樂又說,“你可知道,幾年前,某市某縣某村小的校長是怎么死的?”
王曉不由脫口說不知道。趙樂噴著酒氣說:我以前是菜市場的屠夫,那校長是被我用殺豬刀砍死的,他強奸了我八歲的女兒,就該死。說完,他放聲嚎啕大哭。
王曉安慰他說,“兄弟,你別哭了,我們兩個半斤對八兩,幾年前的一個晚上,我酒后開車,在老家把一對騎自行車的母女撞死了。”
看著不明就理的工友們正拿異樣的目光看著他們,王曉轉過半邊頭問:我的實際年齡才二十八歲,你們相信嗎?
大伙哪里相信,他們都在笑。
這時,老板娘指揮著幾個陌生男子入圍過來,用非常嚴肅的口吻說道:“我相信。你們自己不說出來,還真不好判斷呢!”
春意餐館的氣氛一下子凝固了,大伙都愣在了那里。
(責任編輯 馮雪峰)
謝松良,湖南洞口縣人,定居廣東省東莞市。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東莞市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創(chuàng)作二級。已出版短篇小說集《南方的愛沒有承諾》,散文集《在南方》、長篇小說《藍月花》;在《解放軍報》《羊城晚報》《南方日報》《青年文摘·人物版》《芳草》等報刊發(fā)表作品數(shù)百篇。作品《丑女與靚女》獲廣東省委宣傳部征文一等獎,先后獲全國、省、市、鎮(zhèn)級文學獎數(shù)十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