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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營救丁玲:跨國文學史的個案研究

        2014-12-04 21:37:52蘇真撰熊鷹譯
        山東社會科學 2014年12期
        關鍵詞:鮑德溫史沫特萊民權

        蘇真撰 熊鷹譯

        (芝加哥大學,美國 芝加哥 60637 ;柏林自由大學,德國 柏林 D-14195)

        本文旨在再現一段1930年代初國民黨囚禁丁玲的歷史。丁玲的被捕成為國民黨鎮(zhèn)壓上海左翼人士即“白色恐怖”的轉折點,中美的許多學者都已談到了丁玲被捕以及這段白色恐怖的歷史。這些研究指出,丁玲的被捕引發(fā)了中國左翼人士的抗議和憤怒,也打破了中國公眾的沉默。*英語相關的研究有 T.A. Hsia, Enigma of the Five Martyrs: A Study of Leftist Literary Movement in Modern Chin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Berkeley CA: 1962) 和 Charles Albert, Enduring the Revolution: Ding Ling and the Politics of Literature in Guomindang China (Praeger, Westport CT: 2002).丁玲是當時著名的作家,她的被捕也因此在作家和普通民眾中喚起了強烈的同情。大家認為她是國民黨全面控制下的一個犧牲品,丁玲也因此成為左翼人士反對政治迫害所展開的一系列活動中的政治標桿。同時,丁玲與包括茅盾和魯迅在內的知名作家的個人交往也使得她的被捕在左翼知識分子對抗國民黨政府的運動中具有特殊的重要性。隨著時間的推移,丁玲的被捕以及與之相關的公眾輿論在30年代中期上海所涌現的左翼政治與文學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以上的敘述已為中國現當代文學與歷史研究者所熟知,而我想提供的卻是另一個不同的敘述:我將丁玲的被捕看作一個全球或“跨國”事件,它所具有的深刻國際影響已遠遠超出了中國。下文我會證明,丁玲事件不僅影響了中國的左翼知識分子,它還波及了包括蘇聯(lián)、西歐和美國在內的世界其他地區(qū)。通過當時的美國記者及小說家史沫特萊(Agnes Smedley,1892—1950),丁玲的近況尤其引起了美國左翼知識分子的關心。我認為丁玲的被捕是一個國內事件,也是一個國際事件;國內和國際層面間展開了重要的對話,它們互為支持。美國的左翼知識分子對上海的左翼聯(lián)盟感到震驚并為之感動,他們也全情投入了為爭取丁玲釋放所展開的抗爭。就這樣,丁玲事件變成了一個超越文化邊界的國際“訴訟案”。

        本文希望通過丁玲的例子探討30年代“跨太平洋”文化戰(zhàn)線( “trans-Pacific” Cultural Front)這個想法。丁玲的被捕激發(fā)了中國與美國左翼作家間的一系列合作,他們致力于在30年代初中國的實現“言論自由”、“民權”和“民主”。這是一段重要的歷史,因為它讓我們看到一段中美文化敵對之前的歷史:在冷戰(zhàn)開始前、在“民主美國”與“共產中國”的對立開始前,曾有那么一段短暫的友好交往。美國和中國的左翼知識分子放寬了“民主”的邊界,他們看到了能在他們各自文化間達成共識的可能性。實現“人類平等”這一共同目標為他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可以自由交換思想的中美文學公共空間。更重要的是,中美左翼知識分子間的這些合作促生了對“民主”這一政治文化概念的跨國反思。盡管我們今天常常將“民主”看作一種西方的范疇,包括中國在內的非西方國家都要吸收和學習這一西方范疇,當時的史沫特萊和宋慶齡卻大膽地嘗試在跨文化交流中重新思考這一概念?!懊裰鳌辈⒉灰欢ǚ鞘且粋€從西方引介到東方的“西方概念”。簡而言之,30年代初期見證了中美政治和文化交往中從未有過的激動人心的時刻,而丁玲事件為此作出了最好的詮證。

        同時,本文還提出一個方法論上的嘗試,即用文學與歷史的“跨國”視角來敘述丁玲在全球范圍內的接受歷史。這就意味著我要使用英語和中文的材料、美國和中國的不同檔案,并且要將它們重新組合。盡管,作為事件中心人物的中國作家居住在中國,為了描述這段歷史我所參閱的大部分檔案卻都在美國。我的一個重要觀點是,在方法論方面,有些看起來是地方的或者中國的事件其實有著重要的影響,它們對一些看起來很遙遠的地方,例如紐約或者華盛頓有著重要的意義。只有在中國以外的檔案中努力尋找歷史的蹤跡,我們才能重新發(fā)現許多中國歷史文化事件的全球重要性。因此,在我敘述這段歷史的同時,我也想仔細地描述我所尋訪過的各種檔案材料(大部分在美國)。這樣一來,有興趣的學者可以知道它們的存在,并在他們未來的研究中更好地使用這些檔案資料。

        一、白色恐怖在美國的反響

        美國的知識界對中國左翼政治和文化的關心可以追溯到20年代中期。例如,著名的雜志《勞工保衛(wèi)者》(TheLaborDefender)在1927年發(fā)表了3篇有關中國的文章,1928年又發(fā)表了9篇。與中國相關的文章與日俱增,1932和1933年在此基礎上又增加了9篇,達到了一個發(fā)表的高潮。[注]The Labor Defender: “China in Revolt,” 1927年3月,第38頁;“China Surges Forward,” 1927年5月,第68頁; “Hands of China,” 1927年7月,第103頁。30年代初期,以中國為焦點的文章也出現在《新共和國》(TheNewRepublic)這樣的主流期刊上。[注]例如 Agnes Smedley, “Shanghai Episode,” The New Republic, 1934年6月13日。

        這些文章中的大部分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上海以及中國南部的勞工問題和左翼抗爭上。例如,1930年史沫特萊為《新共和國》撰寫的文章題為《中國的農民和地主》。該文仔細描述了長江沿岸出現的“土地左翼”(agrarian-leftist)社會運動。史沫特萊認為,這一運動的出現預示著一種更廣泛的反對國民統(tǒng)治的運動。[注]Agnes Smedley, “Peasants and Lords in China,” in The New Republic (September 3, 1930), pp. 69-71.隨著30年代的推進,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美國雜志對中國勞工政治問題日益增加的興趣。中國開始“熱”起來了。上海的勞工積極分子,例如30年代末被國民政府處決的黃平,成為美國邁克·高德(Mike Gold,1894—1967)和格蘭維爾·??怂?Granville Hicks,1901—1982)等左翼知識分子的英雄偶像?;蛟S,美國支持中國勞工激進分子最令人吃驚的例子便是,1931年的紐約,西奧多·德萊賽 (Theodore Dresier,1871—1945) 等一大群美國工人和作家走上街頭抗議國民黨殺害6位中國作家。[注]這一事件在1931年8月的《新大眾》(The New Masses)上進行了報道。 聯(lián)盟在7月15日組織抗議活動。

        美國的左翼知識分子為什么對中國如此感興趣?作家們,例如邁克·高德, 在中國似乎看到了美國政治和經濟繼續(xù)惡化后可能出現的樣子。在美國,勞工運動和左翼的反對聲音早在1910年代和1920年代伊始就出現了。股票市場于1929年崩潰,并引發(fā)經濟大蕭條,這一切又在1931年的美國政治和文化中激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左翼和社會主義力量。這場運動最有力的表率便是30年代的“文化戰(zhàn)線”了?!拔幕瘧?zhàn)線”不分性別、不分種族地凝結了所有想要通過勞工平等和重新分配財富來改造美國社會的工人、職業(yè)技術人員和知識分子。他們都堅信文化的力量,堅信文化運動可以幫助他們實現目標。盡管這一社會運動一部分是因為受到了蘇聯(lián)國際主義的啟發(fā),美國的學者認為文化戰(zhàn)線運動主要是吸收了美國當地的思想資源。[注]更多有關美國文化戰(zhàn)線運動的研究, 參見 Alan Wald, Exiles from a Future Time: the Forging of the Mid-Twentieth Century Literary Left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Chapel Hill: 2003) 以及Michael Denning, The Cultural Front (Verso, London: 1997).美國歷史將銘記30年代,因為它是第一次——可能也是僅有的一次——社會主義占據美國社會的主流。

        雖然美國的激進分子面臨著嚴酷的政治打擊和各種困難,但是中國的“白色恐怖”更為慘烈。美國左翼所擔心的那可能在美國發(fā)生的一切,例如對激進思想和言論的暴力鎮(zhèn)壓,已經變成了上?;钌默F實?!缎麓蟊姟返木庉嬅恐芏寄茏x到有關中國作家被國民黨殺害的報道。對中國知識分子而言,寫作是一件生死攸關的事情。美國的情況雖然不好,但遠不及上海惡劣。因此德萊賽和史沫特萊等美國知識分子認為中國是一個重要的案例,可以借此探討世界范圍內的左翼和勞工運動。 一方面,上海的政治迫害達到了令人發(fā)指的程度;另一方面,對政治迫害的反抗也達到了頂點。美國的激進分子們?yōu)轸斞浮⒍×?、茅盾以及其他眾多挺身而出面對暴力政府的中國作家所打動,也想在中國的左翼抵抗經驗中吸取經驗?/p>

        我們以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寄給美國左翼領軍雜志《新大眾》的一系列信件為例。1931年1月,左翼作家聯(lián)盟寄出了一份“來自中國作家的通信”,該信作為社論刊登。在這封信中,中國作家告訴美國左翼知識分子中國正在經歷的政治危機以及正在大行其道的“白色恐怖”:“今天中國的統(tǒng)治階級正在使用最殘酷的手段鎮(zhèn)壓革命文化運動?!敝袊笠碜骷衣?lián)盟希望揭露國民黨的暴行能夠激發(fā)美國左翼人士的同情,并在他們那兒尋得援助。信中說,“我們需要世界革命無產階級的支持。我們呼吁世界各地的同仁給予我們任何可能的幫助,公開中國的革命斗爭,和我們一起反抗那些支持中國反動勢力的帝國主義力量,迫使他們從中國撤走。如果沒有帝國主義的支持,面對革命工人和農民的抵抗,國民黨連一個月也抗不住?!盵注]“From the Writers of China”, The New Masses (January 1931).1931年6月,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又寄去一封信,再次作為《新大眾》的社論刊出。該信喚起了美國讀者對發(fā)生在上海的“白色恐怖”的記憶。信里說“白色恐怖”在過去的幾個月中越演越烈。左翼作家聯(lián)盟還仔細描述了國民政府如何處決了幾位成員,“白色恐怖已經影響了中國革命的文化領域。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已經失去了許多成員。許多作家被判三到七年的監(jiān)禁,獄中的情況極差,他們往往在獄中囚禁幾個月后就犧牲了。他們身受鐐銬,在中國黑暗封建的監(jiān)獄里等死,或是在外國租借的審訊房里倍受折磨。”[注]“A Letter to the World: An Appeal from the Writers of China” , The New Masses (June 1931).《新大眾》的編輯們配合著照片刊出了被國民黨殺害的“五烈士”的生平介紹。

        到30年代中期,從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寄來的報道已經在《新大眾》、《新共和國》和《工人日報》(TheDailyWorker)等報紙期刊上司空見慣了。從談論中國文學到中國政治和社會,許多文章在這些擁有廣大讀者且代表美國智識中心的雜志上定期刊登。美國的讀者,尤其是那些隸屬于左翼的讀者,非常了解中國以及中國的政治危機。這種形式的文化交流主要由伊羅生(Harold Isaacs,1910—1986)、史沫特萊和斯諾(Edgar Snow,1905—1972)等20年代就移居中國且對中國左翼運動報以同情的美國國際主義者在其中穿針引線。值得注意的是,這種形式的中美文化交流和以前的諸種交流不同:以前的交流往往更多地在農業(yè)發(fā)展領域,或者是留學交換,而如今的交流卻在和自由相關的言論空間中展開。比如說,20年代中期,許多美國的農業(yè)學家到南京,和當地的中國工人一起組隊,意圖實現中國農村的現代化(賽珍珠就是當時的隨行團員之一)。又例如,許多中國留學生利用庚子賠款遠赴哈佛和哥倫比亞求學,膜拜實用主義等美國政治和社會理想。[注]詳情參見 Randall Stross, The Stubborn Earth: American Agriculturalists on Chinese Soil, 1898—1937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Berkeley CA: 1986); James Thomson Jr., While China Faced West: American Reformers in Nationalist China, 1928—1937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MA: 1969). 有關庚子賠款和中國留學生參見Vera Schwarcz, The Chinese Enlightenment: Intellectuals and the Legacy of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of 1919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Berkeley CA: 1986); Jerome Grieder, Hu Shih and the Chinese Renaissance: Liberalism in the Chinese Revolution, 1917—1937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MA: 1970).與此不同,我們在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和《新大眾》的交往中看到的是一種獨特的中美左翼文學的交流與接觸。

        在接下去的篇幅里,我會討論這種中美交流或“跨太平洋文化戰(zhàn)線”的主要思想和文本。我的主要論點是:這種交流非常特殊且重要,因為我們習慣性地以“蘇聯(lián)國際主義”來理解30年代美國和中國的激進主義,而它卻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性。雖然在美國和中國,左翼運動的興起是由于蘇聯(lián)的組織和動員,但是在中美激進分子接觸以后出現了一種完全不同的、自主的國際主義左翼思想。我認為有許多思想并非僅僅來源于蘇聯(lián)的馬克思主義理論,他們有著更豐富的形成歷史。中國和美國在30年代都處于蘇聯(lián)和歐洲政治文化思想傳統(tǒng)影響的邊緣,因此,他們可以創(chuàng)造出“自由主義”和“社會主義”等概念的新譜系。也正因為如此,跨太平洋聯(lián)系尤其吸引人。中美的左翼知識分子找到了共識,發(fā)現了一個既可行又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綜合思考模式。

        二、如何營救丁玲:一場政治考驗

        在這一節(jié)中,我將要著眼于跨太平洋文化戰(zhàn)線形成過程中的一個具體例子:丁玲的被捕以及中美知識分子為了公開其被國民黨囚禁的事實所做的種種努力。我認為這一案例促進了中美左翼知識分子一系列交流活動的展開。從更廣泛的意義上來說,它加強了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和《新大眾》間的合作 。丁玲事件成了一個關鍵點,它使得跨太平洋文化戰(zhàn)線得以組織起來。

        當時受人尊敬和愛戴的小說家及新聞記者史沫特萊成了中美左翼交流的主要組織者。在美國的文學和歷史上,史沫特萊因其小說《大地的女兒》而廣為人知。該小說描寫了她如何在美國中西部長大,如何在1910年代后期遷往紐約,并在20年代后期成為一個政治激進主義者和國際主義者。該小說被認為是美國普羅文學的早期代表作之一。在紐約,史沫特萊和諸如瑪格麗特·桑格(Margaret Sanger,1879—1966) 、德萊賽等許多重要的政治和文化積極分子成為朋友。她還成了一個全職的記者,為《新共和國》和《新大眾》等雜志寫稿。她是20年代后期美國左翼政治和早期普羅運動中(proletarian movement)的關鍵人物,還參與了南亞企圖推翻印度的英帝國殖民統(tǒng)治的反帝國主義運動——加達運動(Ghadar movement)。在德國短居以后,1929年史沫特萊決定前往上海親身體驗一下中國左翼運動,希望吸收東方和西方的經驗以加深自己對左翼政治的理解。[注]有關史沫特萊生平,參見J.R. and S.R. MacKinnon, Agnes Smedley: The Life and Times of an American Radical (Virago, London: 1988) 以及 Ruth Price, The Lives of Agnes Smedle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Oxford: 2005)

        史沫特萊1930年初到達上海后很快就投身于中國蓬勃發(fā)展的左翼文學運動。通過美國朋友伊羅生的幫助她接觸到了魯迅、丁玲和茅盾等中國知識分子,并和他們成為好朋友。魯迅曾閱讀過史沫特萊的小說《大地的女兒》的中文譯本,十分欣賞。盡管史沫特萊不能說中文,她仍然以非正式的“外國”成員身份參加了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活動,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成員也很尊敬她。在茅盾的幫助下,史沫特萊曾在1931年的上?;I辦過魯迅50歲的生日壽宴。1931年,“白色恐怖”業(yè)已吞噬上海。由于史沫特萊本人曾飽受美國政府打壓言論自由之苦(1910年,她曾因煽動言論罪在紐約被捕),她對左翼作家聯(lián)盟抵抗國民政府的運動表現出了強烈的興趣。 1931年7月,當白莽、柔石、馮鏗、李偉森、胡也頻五位左翼作家被國民黨逮捕并殺害時(這五位作家被左翼作家聯(lián)盟追認為“五烈士”,上海的公眾也開始表達對左翼知識界的同情),史沫特萊非常難過,她通過她的朋友丁玲認識了胡也頻,而柔石又是魯迅的學生。[注]更多細節(jié)見 T.A. Hsia, Enigma of the Five Martyrs: A Study of Leftist Literary Movement in Modern China.史沫特萊加入左翼作家聯(lián)盟反抗白色恐怖的努力在丁玲1932年5月14日被上海警察秘密綁架和逮捕后真正顯示出了成效, 因為她將丁玲視為摯友。[注]更多詳情參見Tani Barlow, “Introduction,” in I Myself an Woman: The Selected Writings of Ding Ling, edited by Barlow (Beacon Press, Boston MA: 1989).史沫特萊很快在這次危機中看到了機會。盡管“五烈士”的被殺是民族悲劇,但是對大多數人而言,他們仍是新興的年輕作家,不十分熟悉。相反,丁玲卻已經是知名的作家,擁有眾多讀者,她在美國和蘇聯(lián)也都建立起了國際聲望。正如1931年初由中國作家寄送《新大眾》的各種信件所表明的那樣,“五烈士”被殺在美國和其他國家的確吸引了一些國際注意。但是,這還不能形成一個強有力的輿論力量迫使國民政府釋放丁玲。作為一個受人愛戴的作家、一個富有魅力的女性,丁玲會在國內外的讀者中贏得廣泛的支持和同情。事實上,“五烈士”證明中國能在公民自由問題上獲得國際援助。但是史沫特萊認為,這一運動能夠通過丁玲的被捕獲到更好的效果,這能更有效地打擊國民黨的勢力。在美國期間,史沫特萊就已經建立起了一個具有影響力的網絡,她立刻通過該網絡向美國的朋友們公布了丁玲被捕的消息。

        接下來,我要談一下史沫特萊如何說服美國的左翼人士,特別是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來反對國民黨囚禁丁玲并要求立即釋放。史沫特萊首先給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發(fā)去電報通告了丁玲的被捕,并要求自由聯(lián)盟公開譴責國民黨踐踏公民權利的行徑。她的一個潛在論點是“公民自由”代表了一項基本的人權,自由聯(lián)盟的職責便是要捍衛(wèi)美國以至全世界的公民權。史沫特萊的努力很快就遭遇了挫折。雖然自由聯(lián)盟的許多著名成員,例如弗蘭克(Waldo Frank,1889—1967)很同情史沫特萊,但是整體而言,由于許多實際的和理念的因素,自由聯(lián)盟對介入國際事務持保留態(tài)度。例如,著名的律師和自由言論倡導者哈普古德 (Norman Hapgood,1868—1937)就拒絕在鮑德溫(Roger Baldwin,1884—1981)牽頭的公開請愿書上簽名,他說他不想把“公民權利”作為一種普世價值強加給中國。盡管鮑德溫反駁道:“對中國左翼的迫害是如此的明白,從我們反對壓制公民權利的基本立場而言,這個迫害發(fā)生在哪里并不重要”, 哈普古德和其他的一些成員仍未被說服。[注]“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n Political Prisoners, Records: 1918—1942,” at New York Public Library, Manuscripts Divisions. New York City, NY. Box 2, Folder 4. 哈普古德1933年3月致鮑德溫的信。史沫特萊對此的回復使得爭論更為激烈。哈普古德完全沒有能力招架這么一位堅定的辯論者。史沫特萊回復說:

        盡管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是一個美國的組織,我們面對的事件卻具有國際影響力,因此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完全應該干涉。那些曾經參與在中國建立外國租借的美國人要為中國今天的白色恐怖以及逮捕、囚禁和殺害成千上萬的中國政治犯負直接責任。上海的國際租借是由各國勢力共同管轄的,而其中便有美國。美國官員在上海市政府和國民黨特務一起攜手制造了白色恐怖,美國的商人和銀行家們也同意讓主要針對中國普通大眾的國民黨軍隊進入上海。 美國的保衛(wèi)公民自由運動無論如何都不能僅僅局限于美國,它必須深入中國的心臟。由于中國并不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而支持南京政府的正是華盛頓的美國政府、資本家和銀行家,將活動延伸到中國是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的使命所在。[注]“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n Political Prisoners, Records: 1918—1942,” at New York Public Library, Manuscripts Divisions. New York City, NY. Box 2, Folder 4. 史沫特萊1934年5月致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的信。

        這是一個了不起的聲明。和當今的政治情況正好相反,史沫特萊認為政治要緊跟著經濟,而不是如我們今天所設想的那樣經濟要追隨政治。上海乃至于中國并不是常規(guī)意義上的民族國家,她被包括德國和日本在內的帝國主義勢力瓜分,不幸淪為半殖民地。美國在中國雖沒有正式的殖民地,但支持在中國獲取經濟利益,施行新殖民主義(neo-colonialism)政策,用外國資本重塑當地市場。史沫特萊指出了這個將美國與中國聯(lián)系在一起的金融市場的存在。正因為這種聯(lián)系的存在,美國有義務要促進——而不是擾亂——諸如民主這種由經濟發(fā)展引發(fā)的新型政府管理形式。資本主義將美國卷入了一張包攜上海的網絡,美國不能中途放棄她對資本主義發(fā)展所帶來的民權和民主的堅持。因而,這是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對中國應盡的義務。

        史沫特萊向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發(fā)出呼吁時正值聯(lián)盟的轉變時期。在經歷了近10年的節(jié)節(jié)后退之后,自由聯(lián)盟取得了包括猴子公案(Scopes Monkey Trial)在內的一系列重要案件的勝利,終于在30年代初期開始蓬勃發(fā)展。[注]Samuel Walker, In Defense of American Liberties (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 Carbondale, IL: 1990), pp. 103-104.像節(jié)育運動等美國社會的變化以及美國文化中的一些新變化都使得美國能更寬容地對待言論自由權。正如Judy Kutulas所寫的那樣,公民權利突然就流行起來了。[注]Judy Kutulas, The 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 and the Making of Modern Liberalism, 1930-1960 (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Chapel Hill, NC: 2006), p. 3.輿論的勝利必定意味著政治權利中心的變化:曾經對政府持敵對態(tài)度的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突然在羅斯福新政中找到了戰(zhàn)友。聯(lián)盟號召內部統(tǒng)一,集中精力于一系列如個人政治自由、個人經濟抉擇和有限的代議政府等概念,它們互不相關但卻與30年代日趨流行的主流自由觀有關。[注]David Plotke, Building a Democratic Political Order: Reshaping American Liberalism in the 1930s and 1940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UK: 1996), p. 20.讓鮑德溫本人失望的是,他的一些得意項目,尤其是那些有共產主義色彩的項目很快就從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的議程中消失了,因此自由聯(lián)盟強烈反對史沫特萊的提議也就不足為奇了。她的提議涉及的是真正的左翼分子,它的范圍超出了美國,倡導的也不是傳統(tǒng)的民權觀念。

        盡管如此,鮑德溫和他的追隨者們仍不顧董事會的反對,支持史沫特萊的呼吁。鮑德溫正需要這么一個案例。當時,鮑德溫的一個重要項目是國際政治犯聯(lián)合委員會(International Committee for Political Prisoners)。這是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下屬的一個致力于保護集權政權下政治犯的民權的組織。這個項目對董事會而言太棘手:偏右的成員不想參與有關蘇聯(lián)的事務,而偏左的成員不想公開蘇聯(lián)共產主義的失敗。[注]Samuel Walker, In Defense of American Liberties (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 Carbondale, IL: 1990), pp. 86.而丁玲的案例正好給鮑德溫提供了一個可能性:它代表的仍然是委員會的核心問題,然而它卻避開了不為大眾所接受的“蘇聯(lián)共產主義”。鮑德溫與在中國國內公布丁玲被捕消息的中國民權保障同盟聯(lián)手,在美國發(fā)起了一場公共輿論運動。他們從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的領導者宋慶齡那里得到消息,并在華盛頓的中國代表那里提出要求;他們向美國公眾散發(fā)由美國著名作家簽名的請愿書;鮑德溫還向身在上海的史沫特萊送去大筆的資金,讓她在上海印刷反對國民黨的宣傳材料。

        指導這場運動的是一個有爭議的論點,即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具有在國外(比如說中國)開展運動的合法性。這一觀點在很大程度上繼承了史沫特萊給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的回復意見,但是鮑德溫的觀點更好地處理了史沫特萊觀點中所隱含的普世主義與特殊主義的緊張關系。一方面,鮑德溫將中國看作一個測試美國自由主義的好地方,去除狹隘性以后公民權利的概念可以得到加強和完善。上海和美國的斯科茨伯勒(Scottsboro)很相像,那里有威脅到公民權利的具體危機,它需要美國自由主義的解救,是一個有問題的“外部”存在。正如鮑德溫所說:“世界上沒有其他任何一個地方像中國這樣遭受著政治壓迫,公開它們是必要的?!盵注]鮑德溫1934年12月6日寫給 Arthur Garfield Hays的信。同時,鮑德溫在處理丁玲事件時使用了很強的普世主義話語,他借用像伸張個人權利等自由主義變通的話語來使丁玲事件進入美國的關注視野。[注]David Plotke, Building a Democratic Political Order, p. 23.鮑德溫認為美國的自由主義擁有一整套普世概念,因此自由主義必須能夠在各個地方捍衛(wèi)其概念固有的普世性。他說:“盡管我知道從美國這里的義務看起來很遙遠,但是美國是唯一一個能向公民自由權利受到威脅的絕境提供援助的國家?!盵注]鮑德溫寫給Hays的信。

        鮑德溫用30年代已為人接受的自由主義言論對運動進行改頭換面,使之能為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的同仁所理解。但鮑德溫的論點和中國歷史語境相關。該運動首先由上海的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發(fā)起。1932年12月,宋慶齡與蔡元培等一群志同道合的改革者們共同創(chuàng)建了這一同盟,以反對國民黨鎮(zhèn)壓政治異見者。他們有三個主要的目標:為釋放國內政治犯與廢除非法的拘禁、酷刑及殺戮而斗爭; 給予政治犯法律及其他援助;爭取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等自由權利 。[注]Maria Svensson, Debating Human Rights in China: A Conceptual and Political History (Rowan and Littlefield, Oxford, UK: 2002), pp. 170-171.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很快注意到了丁玲的被捕,并通過大量的民眾請愿要求政府當局釋放丁玲。慢慢地,在史沫特萊的幫助下,該運動也波及了美國的大眾。

        鮑德溫和宋慶齡之間的友好溝通意味著在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和中國民權保障同盟之間有基本的對等性。說到底, 中國民權保障同盟是以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為參照的。但是,盡管他們都致力于同一個目標,這兩個組織對于“民權”的不同理解使得他們有所區(qū)別。蔡元培在中國古典傳統(tǒng)中搜索本土的民權概念,他上溯到孟子的儒學傳統(tǒng),認為中國自古就有個人權利觀念。盡管蔡元培對民權的理解和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一樣,都認為公民權超越國家及政黨的限制,但他是要從中國的思想資源內部尋找一種普世主義。也就是說,當蔡元培從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那里吸取自由觀點時,他是通過中國文本消化那些表面上的西方概念。[注]Maria Svensson, Debating Human Rights in China: A Conceptual and Political History (Rowan and Littlefield, Oxford, UK: 2002), p. 172.

        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并不是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的簡單復制。同盟還曾將創(chuàng)始人之一——著名學者胡適驅逐出同盟,因為他過于聽命于美國的自由傳統(tǒng)。胡適在哥倫比亞大學師從杜維,崇尚比較簡單的法律意義上的民權。因此他認為同盟的職責只是保護囚犯的權利,除此之外別無其他。而同盟,尤其是宋慶齡,卻持有更激進的觀點,他們將爭取公民權利看作挑戰(zhàn)國民政府合法性的一種手段。因此,宋慶齡所做的遠不止于把美國價值簡單地引進中國,她把當時的危機看作一次在殖民地和非西方的語境內重新建構和定義民權概念的機會。她認為美國的民權觀念已經被資本主義腐蝕,美國對于個人主義的過分重視已經使得對民權的保護淪為對那些企圖通過剝削大眾獲得個人經濟利益的個人的保護。在中國,有機會可以在人民而不是經濟利益獲得者中重新塑造民權觀念。宋慶齡和蔡元培都認為民主只是一種隨著內容變化的形式,而非受縛于單一的定義。[注]宋慶齡:《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章程》,載《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北京出版社1985年版,第10頁。她甚至認為完全照搬美國的民權觀念是一種幻想。[注]宋慶齡:《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章程》,載《中國民權保障同盟》, 北京出版社1985年版,第12頁。

        宋慶齡的言論凸顯的是30年代美國和中國對于民權觀念的根本差異。對中國人而言,它只是在面對封建主義、殖民主義以及國民政府的集權壓迫等一系列政治危機時的實際解決措施。在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的宣言里,有關民權的措辭明顯含糊其詞,可以應對各種詰難。它是對西方概念的一種批評。對于這種西方的民權觀念,聰明的思想家如宋慶齡很清楚它在中國社會和政治格局中的復雜牽連。中國式的解讀是不斷變化著的美國民權話語的一種突變,它甚至朝著相反的方向發(fā)展。為了和羅斯福政府的自由主義“公民權利”相協(xié)調,鮑德溫停止了任何有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余味的項目。30年代早期的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采取的是高度規(guī)范的自由政治立場,例如支持保護個人權利和個人經濟抉擇權;和中國相反,在國家、帝國或者階級的借口下,它拒絕對其自身進行反思和批評。

        丁玲的例子表明的不僅僅是從美國輸送公民權利的觀念到上海。像宋慶齡這樣的中國知識分子迫使美國知識分子——如史沫特萊和鮑德溫——重新思考公民權利的實質及其在美國之外的適用性。通過這些,我們看到這個典型的西方民權概念轉變的過程,以及新的、混雜的平等與民主觀念的出現。我們開始覺察到中美政治概念在跨文化接觸與交流中的共同演變。為了解救丁玲,在國際社會中倡導公民權利, 勢必會發(fā)生這些概念的變化。中美的知識分子都沒有選擇簡單地將西方的民主觀念單向傳播到中國。

        在進入下一節(jié)之前,我希望簡單地談一下我所使用的一處檔案。紐約公共圖書館藏有大量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相關的檔案,以及許多國際政治犯聯(lián)合委員會相關的檔案,而國際政治犯聯(lián)合委員會負責了丁玲案在美的游說活動。有關丁玲案的大部分英文資料我是在這個檔案以及普林斯頓大學的一個檔案館中找到的。[注]讀者可以通過國際政治犯聯(lián)合委員會的網站http://archives.nypl.org/mss/1515 了解情況。我所使用的普林斯頓大學的一小部分檔案可以通過以下的網站查閱http://findingaids.princeton.edu/collections/MC001.03.這些資料之所以令人感興趣是因為它們?yōu)橐粋€中國政治事件提供了一個完全非中國的視點;同時,還為研究者們大量使用的中國民權同盟的中文材料提供了補充。和原先的材料一起,它們使得我們對那一段歷史有一個更完整、更全面的看法。有關營救丁玲的檔案是一個既在中國又超越中國的跨國檔案。

        三、丁玲是如何獲救的:文學的功勞

        代表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的鮑德溫和代表中國民權同盟的宋慶齡就中國的民權概念有激烈的爭論,但是,大多數時候這些爭論只是象征性的。作為一個在華的外國團體,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不能雇傭律師也不能提起法律訴訟,它的訴訟權非常有限。因此,它的主要工作是在公眾中發(fā)動輿論攻勢。只有如此,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和中國民權同盟才能迫使國民黨釋放丁玲。在這一節(jié)中,我要討論釋放丁玲的過程中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即如何利用文學的輿論宣傳功能在國內外為丁玲贏得同情和支持。

        從一開始,中國民權同盟就希望他們的運動是一個速戰(zhàn)速決的輿論運動。為此,同盟使用了當時日趨流行的“公電”來公布丁玲被捕的消息。正如周永明所指出的那樣,電報在20世紀初期有關國家政治的辯論中有著重要的作用,這種作用一直持續(xù)到二三十年代。爭取釋放丁玲的運動具有電報抗議的所有基本特征。[注]Zhou Yongming, Historicizing Online Politics: Telegraphy, the Internet, and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in Chin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Palo Alto, CA: 2006).他們使用大量的公電來公布丁玲被捕的消息,來抗議國民黨對她的逮捕;他們在中國電報新聞和抗議集會的中心——上海從事這些電報抗議;在像《申報》這樣適合此類消息的報紙上發(fā)表這些公電。[注]參見《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其中收集了大量諸如此類的電報。這些都滿足了一種新的電報活動的基本標準,成為中國民權同盟此次運動的核心手段。

        活動伊始,同盟便知道他們要報道的不是一般的不公正,要喚起民眾同情的也不是一般的烈士,而是丁玲——一位擁有大量知名文學作品的著名小說家。宋慶齡很快就巧妙地把丁玲的作品融進了他們正式的抗議材料中。這些作品變成了丁玲不再場的聲音,用以代替丁玲事實上已經被捕的個體存在。到1933年為止,中國左翼人士已經出版了兩本丁玲的作品集:《丁玲選集》和《丁玲女士》。它們的出版目的很明確,就是要讓讀者熟悉作為作家和個人的丁玲,并引發(fā)同情;繼而,通過散發(fā)丁玲被捕的消息讓大眾支持同盟抗議國民黨的運動。這一切在選集的編排上可見一斑。首先,兩本作品集都刊載了丁玲的生平介紹,告訴讀者丁玲的文學地位。之后又介紹了丁玲的軼事,傳遞出丁玲是一個活生生的個人的信息。例如,題為《我們的朋友丁玲》的短文描寫了一個令人喜愛的、踏實的丁玲形象。[注]蓬子:《我們的朋友丁玲》,載《丁玲選集》,天馬書店1933年版,第1-42頁。值得注意的是,選集中的作者都有意把丁玲和他們所寫的文本聯(lián)系起來,就好像丁玲自己在訴說。在這兩本選集中還刊有許多正式的抗議材料,例如宋慶齡的電報和丁玲被捕的事件回顧。這兩本選集擔當了重要的宣傳職責。[注]更多關于1933年1934年間丁玲小說的重印以及有關丁玲被捕消息的公之于眾請參見Charles Albert, Enduring the Revolution, p.97;更多關于丁玲的作品在史沫特萊的組織下翻譯成英語的內容參見 Tani Barlow, “Introduction” in I Myself am Woman: Selected Writings of Ding Ling, p. 34.

        這些故事成功地向國內的讀者傳遞了丁玲的近況。它們對中國民權同盟的工作貢獻巨大,使同盟能更好地宣傳丁玲的被捕并迫使國民黨釋放丁玲。史沫特萊很快就看到了一個不僅在國內讀者中,甚至在國際讀者間宣傳丁玲被捕消息的機會。因為當時美國和英國的讀者常認為中國人缺少個性,因此丁玲的故事可以用以證明她的個人主義和個體的聲音。僅僅使用政治性的電報來勾起全球讀者對丁玲的同情并不是一個特別有效的方式,但是,發(fā)行她的小說就不同了。這些小說賦予丁玲鮮活的臉孔和個性。新聞報道和抗議材料缺少人性色彩,而文學恰恰寫出了人生的喜怒哀樂,具有新聞報道所不具有的親和力。同時,因為丁玲的小說大部分都使用了現實主義的手法,這也讓美國公眾更好地理解了她的處境。因為,現實主義是30年代美國和歐洲文學的主流。

        在丁玲被綁架6個月之后,史沫特萊召集了一群中國學者將丁玲最著名的一些短篇小說翻譯成英語,發(fā)表在《亞洲和美洲》(AsiaandtheAmericas)等美國著名的雜志上,目的也是為了能夠將中國作家的主體存在“翻譯”成美國讀者所熟悉的模式,使得她對人性和民權的訴求更易理解。史沫特萊、鮑德溫以及美國現實主義作家厄普頓·辛克萊(Upton Sinclair,1878—1968 )比較了丁玲的文學和美國民權保護運動的政治相似性,認為丁玲能夠用寫實主義作品表現自己的主張,其作用相當于美國的民權保護運動。

        史沫特萊集中精力翻譯、出版了丁玲的短篇小說,強調丁玲對人性和民權的訴求。這些短篇中的兩篇——《某夜》和《水》——在國際左翼刊物中刊載最為頻繁?!赌骋埂繁环g成了“Night of Death, Dawn of Freedom” (譯者注:死亡的夜晚,自由的黎明), 而《水》則被翻譯成了“The Flood”(譯者注:洪水),這兩篇都是丁玲創(chuàng)作于30年代早期的現實主義作品。它們雖各不相同,卻有著相似之處:首先,它們都通過現實主義追求一種即個體又普遍的身份;其次,它們都描寫了統(tǒng)一、團結和集體的形象。例如,以白色恐怖為題材的《某夜》描寫的就是5位年輕人在被國民黨處決前的最后時刻,盡管飽受折磨和凌辱,他們仍忠實于自己的政治使命,英勇就義。故事是以一個在臨死前開始搖擺不定的年輕人的視角講述的,但是在同志的幫助下,他終于戰(zhàn)勝了自己的懦弱,并與朋友們手拉手唱著《國際歌》坦然面對處決。丁玲嚴格遵守了現實主義的法則,通過她從辛克萊那里學到的一系列自由間接引語塑造了一個受苦的形象。當然,史沫特萊之所以選擇這篇小說是出于內容上的考慮,因為小說描寫了5位年輕作家的遇害,主人公的遭遇正好道出了丁玲當時的處境。史沫特萊對小說的形式也很感興趣,尤其是小說的自由間接引語。小說的中文原文使用這一寫法是為了能夠在5位主人公中自由地轉換,使得5個人能夠分別講述故事。而這種藝術表現手法的效果創(chuàng)造出一種單個主人公和全體主人公同時受苦的強烈感覺,讀者們也能通過主人公的遭遇感受到人類的苦難。 把小說翻譯成英語使得這種效果進一步加強。史沫特萊在幾處關鍵的地方對原作進行了細微的處理,在英語翻譯中增加了自由間接引語的使用。例如,在小說的最后部分,她故意改換了小說的敘述方式。原作:

        夜是沉默著,肅靜,壓嚴,飄著大塊的雪團和細碎的雨點。 冬夜的狂風叫著飛去,又叫著飛來。雪塊積到那垂著的頭上,但風又把它吹走了。每個人都無言的,平靜的被縛在那里。在一些地方,一個,二個,三個地方流出一些血來了,滴在黑暗里的雪上面。天不知什么時候才會亮。

        史沫特萊的翻譯是:

        The night was ugly and forbidding. The huge snowflakes and the fine sleet drifted through. The wild wind of winter roared by only to come roaring back again. The snow piled upon the hanging hands to be blown off again by the gale. They were all dumb and motionless, fasted there. In some spots - in one, in two, in three spots - the blood trickled down and mottled in the snow in the darkness. Will the sky ever grow light?[注]Ding Ling, “Night of Death, Dawn of Freedom,” in Short Stories From China (Martin Lawrence, London, UK: 1935), p.73. 小說集的介紹部分是由史沫特萊執(zhí)筆的,她也協(xié)助了翻譯;翻譯工作是由 Cze Ming- Ling完成的。 中文引文部分引自《丁玲文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58-363頁。(譯者注:天會亮嗎?)

        最后的這句翻譯很重要。盡管史沫特萊在小說的其他部分都直接遵從中文原文,但是最后這一句卻通過自由間接引語的使用而加強了小說的力度。如果直譯的話應該是“It is not known when the sky will finally grow light”。史沫特萊的改動很小卻很重要。從陳述句到疑問句,史沫特萊讓這句話首先成為死去的主人公的疑問,其次是讀者的疑問。這樣就讓主人公和讀者的意識合二為一了,而不是僅僅將它翻譯成主人公對客觀世界的觀察。這樣才能影響讀者,進入主人公的內心。

        對《水》的翻譯是為了讓丁玲的小說和國際讀者聯(lián)系在一起,但它沒有為了感動西方讀者而調整原文,而是強調了一個在不同文化和語言中都會出現的比喻(tropes), 比如說“集體認同”(collective identity) 和平民主義(populism)。 Marston Anderson在其研究中國現實主義的著作中指出,《水》要描寫的是一種新的“集體身份”,一個散播進集體的主體概念。[注]Marston Anderson, The Limits of Realism: Chinese Fiction in the Revolutionary Period (California Press, Berkeley, CA: 1990), p. 180. 他對《水》的閱讀參見第180-190頁。由于在作品中呈現了總體和社會行動概念的復雜性,也即Marston Anderson所說的 “有意識的增加”(a consciousness of increase),小說經由盧卡奇發(fā)展出一種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批判現實主義。史沫特萊很快就發(fā)覺了“洪水”這一形象的力量。在中國語境中那慢慢起來抵抗的農民集體以及如洪水一般洶涌的抵抗意志與活動在一個更廣闊的的國際語境中可以解讀成國際抵抗力量的形成。洪水這一個形象或象征已經超越了文化差異,號召著不同國家、不同地區(qū)的讀者加入人類憤怒的洶涌大潮中。在《亞洲和美洲》上發(fā)表的《水》的英文翻譯《洪水》將原本30頁的中文原文緊縮到8頁,主要翻譯的是奔騰的洪水和處于急劇運動中的人的身體。比如說以下的段落:

        The dong, dong, rolled across the fields from the direction of the dikes, a confused clamorous note shaking the people out of their houses, rousing all the animals and fowls, startling even the roosting birds. The whole village burst into life. The universe itself seemed to have been strung on a line, ready to break at this touch of sound. One of the women dashed from the house, and then everyone emptied from it, streaming towards the cinnamon, everyone ...[注]“The Flood” by Ting Ling [sic] in Asia Magazine, October 1935, p. 634. 正如前面提到的那樣,1932年中文原文的標題是《水》。該小說非常有名,見于大多數的丁玲選集和讀本。

        翻譯之所以選擇這一場景是因為它創(chuàng)作了一個社會生活中豐富且完整的圖景,中美文化里都有。這圖景就是普通老百姓和“整個村莊”都突然爆發(fā);動物、每個人,以及整個宇宙都一起突然爆發(fā)。史沫特萊的目的就是要在世界范圍內傳播這一圖景。在公布丁玲被捕消息的同時,倡導一種肯定世界內部關聯(lián)性,并以此解決文化差異的文學樣式。世界各國所共有的圖景便是大眾集體和人類生活無窮盡的“洪水”。

        30年代,國內的研究者們很快就認識到《水》作為中國現代文學經典的價值。同時,國內的評論家們也注意到了國際社會對它的喜愛。[注]參見張惟夫編輯:《關于丁玲女士》,立達書局1933年版,第24頁。小說仿佛是全球范圍內的階級和社會革命的象征,它也因此在國內外都能找到讀者。史沫特萊和國內的批評者們都看到了這一點。因此她特地在翻譯小說的時候將標題更改為“洪水”,使它能夠融入美國左翼圈中有關群眾力量的話語,也使小說能配合美國對中西部地區(qū)相似天災的關注。從內容上而言,《洪水》和當時美國的文學潮流是相容的。Barbara Foley發(fā)現美國30年代左翼小說中也在差不多時間出現過一個類似的“集體形象”(collective subject)。[注]Barbara Foley, Radical Representations: Politics and Form in U.S. Proletarian Fiction, 1929-1944 (Duke University Press, Durham NC: 1993), pp. 398-441.和中國的作家相似,美國的左翼作家深感批判現實主義的局限性,轉而投向于以群眾為焦點形象的、更為有力的社會現實主義。美國的集體形象小說常在結尾處描寫罷工場面,而《洪水》則在小說的最后提供了相似的農民一起反抗國民黨的場景。

        總而言之,丁玲小說的翻譯和傳播使得美國的讀者能夠閱讀到一個令人同情的、似曾相識的丁玲;同時也證明丁玲能夠如美國人一樣有深厚的感情和鮮明的個性。這些翻譯將中美左翼文學連接起來,指出他們都擁有像“洪水”和群眾形象等共同的比喻和想法。至于這群眾是一群中國農民還是美國中西部的農民已經無關緊要了。這些都使得美國左翼人士關注起中國的政治危機,使他們更愿意加入營救丁玲的活動。文學就這樣成為一種溝通的工具。它促進那些看起來根本不同的文化間的交流和對話。有史以來第一次,美國和中國的文化,尤其是那些正遭受苦難的工人和左翼知識分子,看起來是如此的相似,且有著同樣的愿望。

        這里我想介紹另一個對理解丁玲被捕事件至關重要的檔案,那就是丁玲作品的英語翻譯以及它們在中國之外的地區(qū)和國家的流通,對理解丁玲被捕事件也至關重要。我們常常把翻譯看作文學作品的后續(xù)生命,并且認為翻譯對理解原作發(fā)表之初的意義并不重要。但是,正如我所談到的那樣,丁玲作品在美國的解讀和它們發(fā)表之初在中國語境中的原始解讀關系密切。為了更完整地理解丁玲的作品,這二者的情況我們都需要了解。我認為他們中的任意一方都對另一方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也就是說中文的原文影響到了作品的翻譯和接受;同時,作品的翻譯和流通也決定了原始作品的意義和解讀。翻譯不僅僅是原作的后續(xù)生命。我在本文中所舉的例子只是我所使用的檔案的一部分,另有許多仍未被處理。它們將幫助我們更好地研究三四十年代中國左翼文學的發(fā)展。

        四、結語

        1936年9月18日丁玲再一次在上海出現。她完全自由了。在過去的一年中,國民黨慢慢地釋放了她。一方面是史沫特萊和宋慶齡反對國民黨的民主運動的功勞;另一方面學者們也注意到國民黨對丁玲事件所激起的國際關注感到吃驚,在壓力下不得不釋放丁玲以免遭受更多國際譴責。[注]更多的請參見 Charles Albert, Enduring the Revolution, p. 94.無論從文化還是政治角度來看,解救丁玲的運動都非常成功,達到了預期目標。

        在此,我想向中國學者介紹英語文獻和美國檔案館中的一大批政治和文學文本,我認為他們對研究像丁玲被捕這樣的現代中國歷史事件非常有用。我是在寫作我的書稿RepublicofMind:Democracy,Communication,andtheRiseandFallofaU.S.-ChinaLiteraryNetwork, 1925-1955時找到這些檔案的。[注]該書將于2015年由美國的大學出版社出版。這是一項有關兩次大戰(zhàn)間中美文學和文化交流的研究。它研究民主和技術溝通等概念對創(chuàng)造中美文學空間的重要作用。我驚嘆于丁玲例子所展現出的強大全球效果。在研究的過程中,我在中國和美國找到了大量散落的檔案材料。[注]有興趣了解這些檔案的讀者可以通過郵件 richardjeanso@uchicago.edu 和我聯(lián)系。我將這些材料組合在一起。我發(fā)現她的例子代表的是一段典型的“跨國界文學史”(transnational literary history),看起來是中國國內的事件和文本卻隱含著國際的關聯(lián),而地方和全球的交互關系又使得這些事件和文本呈現出完整的意義。我認為把中國的資料和美國、歐洲、拉丁美洲以及俄羅斯的檔案資料聯(lián)系起來解讀將有利于中國左翼文學運動以及其他民國時期的文本和事件的研究。只看其中的部分,我們無法了解它們發(fā)生之初的真正意義,因為中國的左翼作家并非只在狹隘的視野里考慮他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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