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輝 封 蕊
(長沙師范學院,長沙 410100)
都市是人類的一種生活空間,相對鄉(xiāng)村而言,通常等同于“城市”的概念,指以非農產業(yè)和非農業(yè)人口為主,具有經濟、政治、文化功能,兼有資源、交通等便利條件,代表了較為先進的生產力、文化、科技發(fā)展水平的居民聚集空間。從文化是人類區(qū)別于動物的特有活動[1]來看,所謂“都市文化”即是在都市環(huán)境中生產和消費的、由都市物質與精神符號形態(tài)承載的、具有強大輻射力和影響力的現代性文化。[2]在當代社會,都市文化正日益成為一種強勢的社會主流文化,正日益深入到兒童的具體生活之中。
首先表現為都市文化——兒童——兒童教育的作用路徑,即都市文化以兒童為中介對兒童教育產生影響。在都市文化中生長的兒童會逐步形成一些基于都市文化的思維方式、認知模式、行動方式。這些行為是兒童接受教育的基礎,也為教育的開展提供了凝聚于兒童身上的對象性文化因素。與此同時,都市文化還對兒童教育直接起作用。這主要是由扎根于都市文化的制度文化通過顯在的方式規(guī)限的。如康德所說,“能夠對人提出的最大、最難的問題就是教育。由于見識取決于教育,而教育復又取決于見識,故教育只能循序漸進,只有通過一代人將其經驗與知識傳給下一代人、由這一代加以改進后再傳給下一代的方式,才能產生出正確的關于教育方式的概念。這一概念以偉大的文化和經驗為前提,因此很晚才得以出現,我們自己對它的認識也并不純粹?!盵3]文化和教育具有天然的聯系,二者互相依存,都市文化對兒童教育的影響與此相同。
在廣泛的意義上,兒童所處的環(huán)境、所面對的人、以及在人與環(huán)境的互動中生成的事件共同構成了兒童的教育生態(tài)。正是在這樣的教育生態(tài)中,兒童得以在天性的基礎上,經由文化熏陶而逐漸成長。都市文化以其物質文化的顯在和可觸摸性為兒童的教育提供物質條件,如公園、游樂場、文化宮、博物館等物質形態(tài)文化;以其制度文化的規(guī)范性為兒童教育提供方向、組織基礎以及政策支持,主要表現為國家的教育方針、兒童教育制度(學制)和各種教育政策對兒童教育的規(guī)范作用;以其精神文化的緘默性和價值性內在地規(guī)限著教育的內容,引導著兒童教育的價值追求和審美趨向。具體而言,都市精神文化以其特有的知識形態(tài)影響著兒童教育的內容和教育方式;以其特有的價值規(guī)范影響著兒童教育的價值追求;以其特有的藝術影響著兒童教育的審美情趣。
以農業(yè)文明為基礎的古典都市文化在歷史上經歷了漫長的發(fā)展過程,中國古代的城市文化是其典型的代表。[4]伴隨著制度的變遷,中國古代都市化經歷了邑制都市時期和縣制都市時期,[5]具有濃重的政治文化特征。都市的建造都經過縝密的設計,遵循嚴格的規(guī)制,在各方面都表現出恢弘的氣派和皇權至上的思想?!皣跽紦行奈恢?,他是城市磁體的磁極,把一切新興力量統(tǒng)統(tǒng)吸引到城市文明的心腹地區(qū)來,并置諸宮廷和廟宇的控制之下”。[6]這一時期,中國的都市大多呈現四邊形的城郭和棋盤狀的城區(qū),并“始終以一種世俗政治權力中心的威嚴面目出現,體現了中央集權和君主專制統(tǒng)治的至高無上”。[7]這種都市文化對都市兒童教育有著深刻的影響。
中國古代都市的文化機構和設施比較發(fā)達,太學、書院等大學機構發(fā)展相當充分,相關的文獻和資料也留世較多,但卻很難找到直接表述古代都市兒童生活的文獻,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那樣:“無論是傳世文獻,還是敦煌出土文獻,我們更多地看到的是教育兒童的道德規(guī)范,是當時社會普遍認同的‘好孩子’的標準。在這一知識背景下,我們看到的是被模式化了的‘高大全’式的兒童,而在現實生活中真實存在的歡樂與幸福,卻被忽略了,以至于我們今天再來追尋這一童年的足跡時,既缺少這方面的文字記載,更缺乏圖像方面的資料。”[8]這種狀況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兒童在古代都市那些值得書寫的社會生活中的缺位和成人對兒童地位的輕視。不過,古代的兒童詩、嬰戲圖以及零星的關于兒童的文獻敘述,還是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跡。據這些材料來看,古代都市兒童沒有專門的游樂場所,那時的兒童通常在門前屋后的空曠處玩耍,也沒有專門的游戲設施,但取材于生活的玩具形式多樣;正規(guī)的兒童教育場所則常常規(guī)規(guī)矩矩,配備了桌凳、教鞭等教學設施,但無配套的活動和游戲場所。
在教育制度上,古代都市的教育學制中很長時間沒有初等教育的實施機構,直到清代才有所發(fā)展,初等教育多由私塾、蒙館、社學等民間機構承擔,其中社學多是鄉(xiāng)村的基礎教育機構,私塾、蒙館承擔了都市的兒童教育。在教育內容上,也多被當時的忠孝倫理所滲透,兒童的精神發(fā)展從一開始就被嵌入封建倫理的位序之中,如吃飯時“婦女兒童必須等在后面吃”;[9]“在私塾中規(guī)章極為嚴酷。塾師為了樹立自己的絕對權威,除對學童授課外,與學童不交一言,不示一笑,猶如一尊菩薩,把學生成天禁錮在私塾里苦讀經書?!盵10]這種權威型的文化形態(tài)和壓迫性的教育方式,造就了諸多“少年老成”的孩子,其實質是把孩子當作小大人,使之很早就能被嵌入現有的社會秩序之中。
工業(yè)革命的發(fā)展從根本上改變了西方社會的階級結構,并最終建立起了現代資產階級民主政治,同時文藝復興運動沉重地打擊了宗教神學的野蠻控制。政治上的寬松和經濟的繁榮為都市文化的繁榮奠定了基礎。[11]在這一背景下,兒童的地位以及針對都市兒童的教育環(huán)境、制度及其精神狀況都開始發(fā)生顯著變化。其中最具有時代意義的事情就是兒童的發(fā)現及其主體地位的凸顯。畫作上的兒童不再作為裝飾出現,獨立的兒童畫像日益增多并普及,甚至出現了以孩子為中心的構圖;[12]一些文學作品和學術著作也越來越多地關注兒童生活,并為兒童的主體地位辯護。與此同時,家庭因為工作的需要,難以單獨承擔兒童教育的任務,兒童教育機構在城市開始興盛起來。自1837年福祿培爾在德國勃蘭根堡創(chuàng)建世界上第一所幼兒園以來,兒童教育逐漸得到長足的發(fā)展。除了專門的兒童教育機構不斷增加外,都市兒童的游樂場所也迅速增加。作為輔助的教育機構,都市還出現了專門針對兒童的博物館。工業(yè)技術的迅速發(fā)展使得玩具市場日益繁榮,極大滿足了兒童發(fā)展的需要。
伴隨著對兒童的認可,童年作為特殊的人生階段逐漸進入研究者的視野。心理學、教育學、哲學和社會學等學科的研究者紛紛將目光集中到這一時期的兒童身上,一系列研究成果開始在都市兒童教育上得到應用。兒童教育逐漸被納入到完整的教育學制中,義務教育逐步實施和推廣,強調教育平等成為這一時期兒童教育的重要特征。在教育方式上,開始強調尊重兒童的主體性,游戲、活動教學、案例教學逐漸成為主要的兒童教育方式,暴力的體罰形式隱退,都市文化對兒童的控制開始趨向于通過隱匿的制度和文化規(guī)訓進行,以培養(yǎng)現代社會的“公民”。當然,都市的大規(guī)模發(fā)展也帶來諸多問題,如兒童教育水平總體提高的同時,教育不公現象日益顯著;因為信息技術與消費文化的發(fā)展,[13]兒童的生命被過早地敞開,失去了生長的自主性和自為性,外來世界大量信息的快速涌入,模糊了兒童和成人之間的界限,破壞了兒童自身發(fā)展的神性,讓兒童的發(fā)展成為一個典型的形塑過程。這是都市兒童教育應格外關注和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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