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明
小說天下侏儒的心(外一篇)
趙志明
在一次聚會上,我見到一對戀人,女孩是一個侏儒,身高不到八十公分,男孩卻超過了一米八。也許是反差太明顯,讓人覺得女孩更矮小,男孩更高大了。她就像是他的小女兒,他的洛麗塔。
這樣說出洛麗塔三個字的時候,舌尖遲遲沒有落到牙齒上,而是粘在了上顎處,有一種懸空的感覺。
他們看來已經(jīng)過了熱戀期,表現(xiàn)得很淡然。當(dāng)然,這是依照常理推斷,我并不曉得他們熱戀期的時候會有什么樣的表現(xiàn)。都說戀人相處時間久了之后,激情會退卻,親情會抬頭。估計那也是不一樣的親情吧。
吃飯的時候,男孩沒有給女孩搛過菜,一次也沒有。女孩需要站在椅子上,然后彎腰俯身去桌上找吃的,讓人擔(dān)心她會一不小心掉到盤子里。
如果這樣的話,她會不會變成一道菜?
事實上,從我剛開始看到她的時候,她就一直是站在椅子上的。我起初不知道她是個侏儒,以為她是坐著的,一度覺得這對戀人在身高上還是蠻般配的。我甚至聯(lián)想到,有些男孩特別喜歡找個子高過自己的女孩做朋友,沉浸在女孩手里拎著高跟鞋和自己并肩行走的感覺。那種體貼,那種遷就,也許更能激發(fā)男人某種變態(tài)的滿足感。
經(jīng)人介紹我才知道,他們是從河南來的,到北京還不滿一個月。他們熱衷于寫詩,隨身帶著一沓詩稿,女孩還即席給我們朗誦了幾首。她的聲音有點尖細(xì),像發(fā)育之前男童的聲音。我不知道他們是因為詩友關(guān)系才認(rèn)識的,還是在認(rèn)識之后才開始寫詩的。這種揣測有點冒昧,但在我實在是忍不住不這樣想。
當(dāng)時心里甚至有一種渴望,希望有人能提出建議,讓他們說一說他們的故事,我一定會附議的。但是沒有人開口,大家都比平時要沉悶一些。平時我們這些人聚在一起,說話要比現(xiàn)在多得多,什么葷素的話,都能妙語連珠地倒出來。這次大家好像生銹了,都不怎么愛說話。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飯,也就到了各回各家的時候。那對戀人跟我們分手后,女孩走在男孩前面,腳步有點碎小蹣跚。男孩因為要亦步亦趨,步幅也要減小,一步一頓的,顯得有點吃力。然后他們終于不見了。
這個時候,我才得知他們都是1985年出生的。
他們離開后,我們才開始有點抑制不住地興奮起來,決定找一個咖啡館再坐一會兒。他們不可避免地成為了我們的話題。這有點殘忍,但至少我們沒有明顯的惡意。
譬如說到之前有沒有見過侏儒,或者類似身體畸形的人,大家搜腸刮肚,說了些個人的經(jīng)歷。當(dāng)我們說到男女之事的時候,調(diào)侃貌似難以避免,但我們不是弗洛伊德分子,也不想就此展開討論。我們只是好奇,魚水交歡的時候,形體的差異會不會有所影響。身高差異這么大的情侶在一起,這超過了我們所有人有限的經(jīng)驗。
唯一可能的是,拿胖瘦來對比。相撲運(yùn)動員一樣的男性和嬌小的女性,或者肥嘟嘟的女性與干瘦的男性,我們習(xí)慣性地會說,一方寄生在另一方身上,吸干了對方的營養(yǎng),所以胖的鼓起來,瘦的癟下去。即使產(chǎn)生了一種美學(xué)上的不對稱,但在倫理上卻是被承認(rèn)的,相宜的。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有出現(xiàn),也沒有人提起他們,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
上個星期,龍總慶生,攢了個大局,幾十個人坐了四桌,有教授,有導(dǎo)演,有編劇,有小說家,有詩人,有畫家,有樂隊成員等等。我找了個空位子坐下,旁邊位子有人,但不在,椅背上搭了件衣服,估計是去衛(wèi)生間了。
等她回來的時候,我才知道是那個侏儒女孩。只有她一個人在,我盡量不動聲色地搜尋她的男友,但我們這桌沒有,其他桌也沒有,可能他在趕來這里的路上。我暗下決定,等她男友一出現(xiàn),我就把位子讓給他。雖然我現(xiàn)在就想坐到其他朋友身邊去,哪怕擠一擠也成,但這個時候,換位子的想法只能擱在心里。
她依然站在椅子上,在她的身前,杯子什么的好像被放大了幾倍。有時候她自己會轉(zhuǎn)動圓盤,整個手掌按在圓盤邊沿上,留下一個小小的掌印。這是不一樣的地方,我們想要轉(zhuǎn)圓盤的時候,只需用兩根手指夾住圓盤的上下沿,或者是用幾根手指發(fā)力摁圓盤。我坐在她身旁,要是看到她眼睛望向某道菜,就幫她轉(zhuǎn)一下圓盤。她會低聲說謝謝。
我有點不自然,雖然盡量不體現(xiàn)出來,但還是露餡兒了。比如說,以前我是很少在飯桌上抽煙的,現(xiàn)在卻接二連三地抽,尤其是我自己不帶煙,要問鄰桌要煙抽。幾個熟悉的朋友心知肚明,隔了遠(yuǎn)遠(yuǎn)的敬我酒。那眼神就像開了閘門,把上次我們在見到他們之后的聊天內(nèi)容都泄洪一樣放了出來。這樣一想,我的頭皮簡直都炸麻了。
抽了兩根煙之后,我準(zhǔn)備要第三根煙抽。這個時候,一只小手托著一根煙,送到了我的面前。那煙顯得長一點,也粗一些,你說它像柱子也可以,甚至說它像孫悟空的金箍棒也沒問題。一根煙突兀地呈現(xiàn)在眼皮子底下,原來煙是這樣子的。
我從她的手掌上取了煙,小心地不碰到她的手掌。這次輪到我說謝謝了。她也拿了一根煙,像小孩子玩吸管一樣含在嘴里。哦,好吧。我拿打火機(jī)給她點上煙。她動作嫻熟地抽了一口,徐徐吐出。
我說:“上次見你的時候,你好像沒有抽煙?!?/p>
她說:“是啊,剛學(xué)會的。你上次好像也不抽煙?!?/p>
我略微有些尷尬,連忙解釋:“上次有點不舒服,胸悶,就沒敢抽?!?/p>
她說:“那樣的話,二手煙也最好盡量不吸?!?/p>
我換了個話題,問她:“這次怎么就你一個人,你男朋友呢?”
問完我就后悔了。小時候聽收音機(jī),信號不清楚的時候,就要小心地擰旋鈕,以便調(diào)整好頻道,將各種干擾去除?,F(xiàn)在我就有這種感覺。
她說:“他啊,回老家去了。我猜想,他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吧?!?/p>
我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正好有個朋友端著酒杯往這邊走,我也不管他是要去給誰敬酒,趕緊把他截下來了。喝了杯酒,閑聊了一陣,我回到座位上,發(fā)現(xiàn)她果然正在等我。
她說:“聽說你是寫小說的啊。很多人都夸你小說寫得不錯?!?/p>
我說:“哪里哪里。這是朋友們的抬愛過譽(yù)。在我看來,詩歌還是比小說要高級,詩人也更牛逼一點兒。講故事只要有興趣誰都可以試一下,詩歌卻不是認(rèn)識漢字就能寫?!蔽疫€記得上一次她站在椅子上朗讀詩歌的場景。
她說:“聽說蒲松齡為了寫《聊齋志異》,專門擺了個茶攤,供來往的行人歇腳,他則記下他們說的各種鬼狐故事。有些故事,好像專門是為小說家準(zhǔn)備的。譬如發(fā)生在我身上的故事,我一直覺得很像一個小說,但我自己寫不出那種味道。”
我擺出傾聽的架勢。從她的神情里,我嗅出了一點兒傳奇的味道。
她說:“埃梅有一篇小說,叫《侏儒》,你有印象嗎?”
我記得那篇小說。馬戲團(tuán)里的一個侏儒,有一天突然開始長個兒,長到跟常人一樣,英俊,漂亮,瀟灑,多情??上У氖?,在馬戲團(tuán)里,他就是一個多余人,是一個廢物。結(jié)果,他就被從原來的生活中驅(qū)趕了出來。一個浪跡天涯的人,一個回不去的人。
當(dāng)然啦,突然聽到一個侏儒開口說到“侏儒”,雖然她是一個詩人,但還是有點震驚。果然,鄰桌的幾個人都微微緊張起來,他們顯然也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開始偷聽我們的談話。
我身邊的侏儒(這是她提醒了我,本來我下意識里會將她看做一個女童,最多是鶴發(fā)童顏的天山童姥),像很多妙齡少女一樣,若有所思地將煙頭的灰燼小心地彈到煙灰缸里。她在調(diào)整思路,字斟句酌,有點一言難盡的感覺:“侏儒會長個兒,這不是小說里才有的情節(jié),現(xiàn)實中也有這樣的例子。路易十四的宮廷里,就有一個侏儒,在他五十多歲的時候,突然開始長個兒,長到了一米六幾??墒?,這種激生現(xiàn)象,是以生命的周期縮短為代價的。我們的形體發(fā)育到一定階段,就會停止生長,因為在固定下來的模型里,被灌注的生命也是一個定數(shù)。如果形體突然增大,那么生命就會被稀釋,生命周期就會縮短。所以,侏儒長個兒的事例雖然很多,但卻很少被記載。因為有些侏儒的生長控制不住,長成了巨人,往往就在膨脹的同時就死去了?!?/p>
不知道別人怎么想,也許,這只是出于一個侏儒譫妄的念頭,就好像植物具有趨光性,每個個體都會向往自己的對立面。笨蛋渴望變成聰明人,東施時刻不忘效顰,怯懦的人在夢里殺人,乞丐總是和帝王做對比。
她是一個侏儒,身體出了障礙,在某一個階段停止了生長,或者說,大腦發(fā)出的生長指令沒有傳達(dá)到正確的載體。那么,到底是什么樣的載體接收了這段信息?這種紊亂會不會引發(fā)某種全新的癲狂呢?如果只是送達(dá)的時間延誤了,等到這段信息被接收到,是不是就會引發(fā)過度的生長?就好像手機(jī)很長一段時間接收不到短信,突然一下子收到幾十條短信,而且都是重復(fù)的信息那樣?
她繼續(xù)說下去:“信不信由你,我就親眼目睹了這樣的劇變。我的男友,他是我的老鄉(xiāng)。我們經(jīng)人介紹,相識相愛。兩個侏儒,也算是門當(dāng)戶對吧。就在我們婚禮之前的一個晚上,他突然發(fā)高燒,渾身打擺子,身上蓋多少床被子都沒有用。我聽到他的牙床對撞的聲音,那么密集,與凱魯亞克在打字機(jī)上自動寫作的頻率差不多。他就像杰克掉到了冰冷的海水里,我擔(dān)心他會凍死,于是把他摟抱在我的懷里。我的胸部緊緊地貼著他的胸部,四肢交纏,耳鬢廝磨。我盡量增加我們肌體接觸的面積,希望能暖和他,讓他的血液循環(huán),讓他的呼吸順暢。他的鼻息噴在我的臉上,像高壓鍋放出的蒸汽一樣。但是,更讓我吃驚的還在后面,我發(fā)現(xiàn)我的身體的比例在不斷縮小。這是一種錯覺,其實是他的身體在長。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沖出了我的懷抱,像破土而出的樹苗一樣,鮮嫩青翠,惹人愛憐。我又是害怕,又是歡喜,在困倦中沉沉睡去,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睡在了他的懷里。”
她頓住了,傾聽的人如釋重負(fù),趕緊分散一下情緒,或者抽煙,或者喝酒,或者咀嚼殘羹冷炙,以便讓自己平靜下來。
在日本的《怪談》一書里,有一個類似的故事。一個背叛妻子的武士,有一次回老家,遇到了妻子的亡魂。他和死去的妻子睡在一起,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抱在懷里的只是一束青絲,而這束青絲,開始滿屋子追著武士,要索取他的性命。
她好像有意在等我們舒緩心境,見我們都恢復(fù)了神色,才繼續(xù)說下去:“他在早晨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形體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一時難以接受。我像母親對待孩子一樣,溫柔地安撫他。當(dāng)然,他現(xiàn)在就跟全新的嬰兒沒有區(qū)別。我告訴他,他還是他,并不是他的靈魂鉆錯了口袋,或者是別的什么怪物控制了他的身體。等他平靜下來之后,我們都對對方的身體感到好奇。我們在公雞的打鳴聲中做愛,他的身體比之前更有勁。我覺得通過做愛,他把他身體中多出來的東西傳遞給了我。我希望能夠中和一下,因為我擔(dān)心他會猝死,哪怕減損我的生命,我也希望能將壽命勻給他。我喜歡他,唯恐失去他?!?/p>
這時,有個人的電話響了,是電視劇《北京愛情故事》的插曲。小雨滴啊,嘀嗒嘀嗒嘀嗒嘀嗒,落在湖面,打起了多少圈漣漪。但旋律很快就被掐掉了,一時間我們好像都置身于千萬層黑暗的包圍中。剝開一層層石頭的皮,里面包裹著一滴水滴;剝開一層層水滴的皮,里面包裹著一顆星星;剝開一層層星星的皮,里面包裹著一點星光。我們將星光藏在手心里,舍不得松開,害怕一松開星光就飛逸了。但是我們又意識到,我們握著的是空無,星光早就不在了。
現(xiàn)在她有了女人的風(fēng)情。很小很小的小女人,像生活在花瓣中的花仙子一樣。她眼神迷離,黯然神傷,“我們在早晨醒過來,擁有了無與倫比的全新的一天。我的父母敲我們的門,讓我們起來吃早餐。這個時候我們突然意識到了一種荒誕性,就好像卡夫卡潛意識里一直擔(dān)心自己在家人眼里是一只甲蟲一樣。我們面面相覷,雖然接受了彼此,但不知道該怎么跟其他人說這件事。不是難以啟齒,而是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言說。最后我們決定,誰也不告訴,我們要悄悄地離開老家,離開認(rèn)識我們的人,到另外一個地方開始新的生活?!?/p>
肯定是這樣了。他們來到北京,因為這里誰也不認(rèn)識他們;因為這里有包容性,提供了無數(shù)種生活的可能性。只要他們愿意,他們完全可以生活在草場地,可以生活在宋莊,可以生活在流浪歌手與街頭藝術(shù)家中間。
我想到一個問題,忍不住問她:“按照你的敘述,你們大可以選擇一種不拋頭露面的生活,可你們?yōu)槭裁匆霈F(xiàn)在一些藝術(shù)家的聚會中,是因為你們喜歡詩歌嗎?”
她思索了片刻,略帶譴責(zé)地反問我:“對于我男朋友身上體現(xiàn)的這一切,難道不是藝術(shù)嗎?難道不是詩歌嗎?我們之所以偷偷地跑出來,之所以不敢面對熟悉的人,不是我們不愿意讓他們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而是沒有信心說服他們相信。如果還有人相信這樣的奇跡,除了藝術(shù)家和詩人,我們難道還能指望官員和教授嗎?而且,我之前就說過,我男朋友的生命已經(jīng)無多,他衰老得厲害,在死亡的無底深淵中,他在加速墜落。我們與其蜷縮在黑暗的角落,不如大方地到我們喜歡的地方,和我們仰慕的人在一起。有一天早上,就好像他突然長個兒一樣,他不聲不響地離開了我。雖然我是一個又矮又小的侏儒,但他還是無法負(fù)擔(dān)我的生活,因為他無法照顧我一生一世。他從心底里厭惡他的變化,因為如果不是這樣,他就能跟我在一起,相親相愛。即使身高只有你們的三分之一,但從我們的視角看過去,我們的生活和你們的生活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
那天晚上,有很多人都喝多了,我也是其中之一。因為喝多了,我的記憶有點斷篇,而且還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我夢到兩只石狐貍呆在一個荒廢的花園里,花園四面有很高的墻。每天晚上,月亮?xí)赖綁ι?,不聲不響地看著它們,把清輝灑在它們身上。天長日久,兩只石狐貍開始學(xué)會了交流。它們說的是石匠在雕刻過程中的喃喃自語;說的是草長鶯飛,月圓月缺;說的是風(fēng)一程,雨一程;說的是云無心以出岫,百鳥無踏各投林。它們說它們看到的一切,想到的一切。終于有一天,它們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這個想法讓它們迫不及待。月亮告訴兩只小石獸:“你們還需要修煉五百年才能活過來??墒侨绻銈儸F(xiàn)在就想活過來,也有一個方法,那就是你們其中的一個將機(jī)會讓給對方,但是留下來的那個就需要在此地再呆上一千年?!眱芍皇偀崃业赜懻撈饋?,最后它們約定,先復(fù)活的那只,在一千年之后一定要回來,等待另外一只的復(fù)活。月亮提醒先復(fù)活的那只石狐貍:“一會兒之后你就能復(fù)活,可以跑,可以跳。你可以輕易地跳上圍墻,落到圍墻外面,這樣你就自由了,就可以去愛,去恨,去生,去死。但是你一定要記住,在跳出圍墻之前,不能回頭看。一旦回頭了,你就會重新變回石狐貍,失去了體內(nèi)的生命?!苯Y(jié)果,復(fù)活的狐貍在跳上墻頭就要獲得自由之前,想到了它的同伴將要獨(dú)自孤零零地在荒廢的花園里待上一千年,忍不住回頭看了自己的同伴。于是,它被瞬間石化,固定在了墻頭。
很多年過去了,一個媽媽帶著孩子經(jīng)過,花園的墻已經(jīng)殘缺不全了,能夠看到花園荒草深處的那只石狐貍,以及跳上墻頭回眸的石狐貍。孩子問媽媽:“兩只石狐貍為什么一個在墻上,一個在草叢里?”媽媽回答說:“因為它們渴望在一起?!?/p>
I am Z
在我們那里,曾經(jīng)有一個孩子,他的名字叫Z。在很多人殘余的記憶里,他每天早上拉著他父親的竹竿,領(lǐng)著父親到鎮(zhèn)上去。他的父親是個瞎子,到鎮(zhèn)上去說書,以此為生。以前他也能一個人搗著竹竿毫發(fā)無損地走到鎮(zhèn)里再回來,不過,自從Z能在前面領(lǐng)路之后,父子之間的關(guān)系就好像掛在了一根竹竿上。
那條通往鎮(zhèn)上的土路,晴天的時候灰塵像面粉一樣厚厚的一層,而下雨天呢,灰塵就變成了泥漿,形成了深淺不一的坑洼。有兩行腳印互不交叉形影不離地通往鎮(zhèn)上。我們那里的人都說,瞎子雖然眼睛瞎了,但卻比誰都看得清楚,他們像蛇一樣只走一條道,每次總是能按著足跡返回。他們的眼睛也像蛇一樣,在盯著人的時候會讓人毛骨悚然,這個時候你一定記得要弄亂你的頭發(fā),因為傳說中蛇就是靠數(shù)清人的頭發(fā)來置人于死地的。
開始的時候,Z拉著他的父親,兩個人是一前一后筆直地走著,因為Z希望他的父親能踏著他的足跡行走,這樣走安全點。不過后來有好心人告訴Z,他不能這樣給他的父親指路,因為雖然他是他的父親,但他是一個瞎子,讓父親走在自己的腳印里,會讓一個人越來越倒運(yùn)。于是Z后來就微微側(cè)過身子,讓過半邊,讓瞎子走在自己的左邊,同時小心地提醒他,前面有個坑,或者有個坎什么的。不過提醒有時候于事無補(bǔ),瞎子會踉蹌,甚至帶動Z一起跌倒。然后瞎子就會一疊聲地謾罵,入了你娘哦。Z充耳不聞,只是在前面帶路。等到Z年紀(jì)稍微大了點,就會微微臉紅,當(dāng)然不是想到瞎子入了自己的娘,而是想象自己怎么和女人好。
但是瞎子究竟有沒有入過Z的娘,這事誰也無法確定,因為誰也沒有見過Z的娘。Z很有可能是瞎子在地上白撿的,因為是撿的,不是入的,所以瞎子對Z也沒有多少好臉色。這也能理解,一個瞎子,什么也看不見,心里該是苦到了極致吧。而他也經(jīng)常拿這話罵Z,要是我能看見,我倒要看看你是從哪里爬出來的貨。
他們像是一根繩上拴著的兩只螞蚱,不是冤家不聚頭。有時候東鄰西舍的但凡有點好吃的,總會給這對父子留一點兒,但是Z就把好吃的全吃了,把不好吃的留給瞎子。鄰居偶爾會說閑話,問瞎子上次荷包蛋、鹵肉和餃子味道怎么樣?瞎子才知道好吃的全被Z吃了,不好吃的自己吃了。氣急不過的瞎子就拿起竹棍抽打Z,邊打邊罵。這根竹棍就像是瞎子身體的一部分,說是孫猴子的金箍棒也一點兒不為過,可長可短,可輕可重,關(guān)鍵是它看上去不像是竹子,因為它從來沒折斷過開裂過,它一成不變,至少在Z的心目中,這根竹竿超出了竹竿的范疇。好多次,他想讓瞎子找不到這根竹竿,就把竹竿埋在土里,但令他不安的是,瞎子總能找到這根竹竿。而隨著瞎子將手中的竹竿揚(yáng)起,Z就不由自主地吸附過去,被牢牢地固定在了竹竿的另一端。
瞎子的職業(yè)是說書,什么《岳全傳》、《三俠五義》、《大明英烈傳》,他都熟記在心,張口就能說。很多到茶館喝茶的茶客對這些也耳熟能詳了,但就是愛聽,聽到精彩處還是很過癮,每到下回分解的時候仍然心癢難耐。
瞎子說的這些,Z都不喜歡聽,什么朱元璋啦趙匡胤啦,都是吹出來的高不可攀的,一點兒也不真實??删褪沁@不真實才讓人愛不釋手,真龍?zhí)熳勇?,?dāng)然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樣啦。Z心里不服,他想這些人難道不拉屎撒尿放屁嗎?瞎子對他的想法非常不屑,他嘲諷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就只會打洞洞。說著說著瞎子就來氣了,不知道是洞洞兩字刺激了他,還是因為他是瞎子而Z卻兩眼無損,顯得是個雜種貨而讓他咬牙切齒。瞎子就伸出手來作勢要挖Z的眼睛。Z眼明腳快,意識到形勢不妙,立馬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等到瞎子不那么激動了,才又回來。
跟Z一樣不喜歡瞎子說書的,還有和Z差不多大的那一代。他們上學(xué)堂,跟有文化的老師接觸,這些老師說起中國歷史,跟瞎子的很不一樣,他們對著歷史教材,說得有板有眼的,像真實人物一樣。另外呢,他們的父母漸漸手里有了錢,先是買了收音機(jī),接著買了電視機(jī)。電視機(jī)是個好東西,那上面的人跟真的一樣,會哭會喊,會蹦會跳。
Z在同伴家里看過,但因為別人晚上要早早關(guān)門睡覺,很多電視節(jié)目就看不到結(jié)尾,總是要第二天聽人轉(zhuǎn)述,很是不過癮。他試著央求父親買電視,他知道買電視要多少錢,也知道父親手里有多少錢。瞎子一聽就急了,他認(rèn)為電視節(jié)目是傻子演給癡子看的,有什么看頭。Z就在一旁嘟囔,當(dāng)然啦,你又看不見,你是瞎子嘛。瞎子一聽就跳起來,操起竹竿就往Z身上戳,因為戳比抽打更快準(zhǔn)狠,留給Z躲閃的時間也少。
Z被瞎子手中的竹棍戳得哇哇直喊,但是他也在戳父親的心窩子。他一邊疼,一邊哆嗦著喊,你是瞎子你是瞎子你是瞎子你是瞎子!瞎子聽了咬牙切齒,直翻白眼,小小年紀(jì)的Z第一次感受到了快意。
撇開父子間偶爾的紛爭不談,瞎子遭受到電視的打擊更大。現(xiàn)在不僅是孩子,連茶館里的茶客也在談昨晚的電視節(jié)目了。開始的時候,他們還只在聽書的間隙偶爾聊聊,后來就變成了完全不顧瞎子在說什么,直接擺開了電視的龍門陣。瞎子硬挺了一會兒,終于黯然離場。一旦不說書,瞎子的生命里仿佛也倒了一個支柱。他對Z也不那么深仇大恨了,居然掏出積蓄買來了電視。
瞎子再也不出門了,他守在電視旁,雖然看不到畫面,但讓他稍感快慰的是,他可以聽別人給他說書了。有不明白的地方,他就問旁邊看得津津有味的Z,Z就會下意識地說一句,你不會自己看啊。瞎子又是一番暴怒,這次他不拿竹竿戳Z了,他拿著竹竿去戳電視。Z自然不想瞎子做出這樣的傻事,他一邊用自己的身體護(hù)著電視,一邊說你瘋啦,把電視戳破了就什么也看不成了。瞎子冷哼一聲,說,我又看不見,把屏幕戳破了,照樣可以聽聲音。瞎子感受著竹竿戳在肉體上的聲音,覺得那一端沒有太強(qiáng)的掙扎了,也就不戳了,扔掉竹竿,嘆息道,入你娘哎,誰入出你這樣的傻瓜蛋哦!
有一次,電視里放的是佐羅。這個佐羅很神奇,武功高強(qiáng),還喜歡在作案現(xiàn)場留下自己的名字。他用劍在墻上、柱子上、馬車上,都寫下了“Z”的標(biāo)志。瞎子不明白,于是Z就拿過他的竹竿,在他身上比劃了一個“Z”字。
是這樣嗎?瞎子問。是這樣的,Z說。他剛在瞎子身上刻畫了“Z”字,正意氣風(fēng)發(fā),覺得他此刻就像電視里的佐羅一樣,在打上自己的標(biāo)志的時候,忍不住要喝喊一聲“I am Z”。瞎子聽到Z喊出這一聲的時候,呆了一呆,然后就說,你要是能這樣活著也很好,我也沒什么留給你,就給你這根竹竿吧。以前我用這根竹竿探路,以后你就用這根竹竿打上你的標(biāo)志吧。
說完不久,瞎子就死了。將瞎子埋葬后,Z就在我們那里消失了,他什么也沒有帶走,只帶走了那根竹竿,當(dāng)然誰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來年春天的時候,瞎子的墳頭長出了萋萋青草,可奇怪的是,那片青草像被人刻意修整了一番,呈現(xiàn)出一個英文字母“Z”來。Z不就是瞎子的那個孩子的名字嗎?難道瞎子死了,心里還對這個孩子放心不下?想到這里,我們那里的人多少有些羞愧不安,因為瞎子在世的時候,他們對這對父子還有所照顧,瞎子撒手人寰之后,他們一時忘了Z,等到想起這個可憐的孤兒的時候,Z已經(jīng)不知去向。當(dāng)然了,Z可能本就是一個孤兒,因為在為瞎子凈身的時候,有人說瞎子還是個童男子。人死朝天,瞎子的龜頭鮮紅欲滴,那是童男子死后才會有的癥狀,所有的精血都蓬勃欲出,意圖灑向人間育出百萬神兵來。
我們那里的人一時惆悵,抬頭看天的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天上飄過的白云上面有一個“Z”字形的黑洞;他們俯身看向河水,那些漩渦竟然也呈現(xiàn)出“Z”字形。不僅如此,天上飛的鳥,水里游的魚,山上的一塊石頭,甚至某一朵花,某一片葉子,乃至阿貓阿狗的身上,也經(jīng)常能依稀看見那個“Z”字。他們以為這些都是九泉之下的瞎子的念想所致,卻不知道這不過是Z投身大千世界,興之所至地給他遇到的事物,用竹竿打上了他的標(biāo)志“Z”。他告訴世界,“I am Z”,那些花花草草山山水水,凡是目之所及,竿之所至,意念所觸,萬象紛呈,但那不是“我的”,而是“我”,就像孫猴子在如來的手指上寫下“到此一游”的字跡,在中國大地上被傳承了千年一樣。那是雀躍,那是欣喜,那是“我存在”。
當(dāng)然我們那里的人不這樣想,他們經(jīng)常被這些打上“Z”標(biāo)志的事物弄得心慌不安。這些標(biāo)志意味著在他們的生活中曾經(jīng)有一個Z存在著,可是他從哪里來我們那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們那里的人同樣不知道。他們記得Z,記得瞎子,記得那時的人,可是寒暑易節(jié),樹圍由盈盈一握變成了合抱之粗,人事已經(jīng)漸漸模糊。他們的孩子整天好奇地問“Z”代表什么意思?他們絞盡腦汁,也無法自圓其說,因為他們自己也漸漸困惑,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入你娘哦!他們?nèi)缡橇R道。但是他們真的恍惚了,是誰入出Z這樣的貨來的呢?肯定不是瞎子吧,盡管他的墳頭的英文字母“Z”每到春夏就一目了然,但那也許是瞎子最終的遺憾和憤怒吧??赡芩膊恢勒l是Z的母親,誰又是那個入出了Z的男人。
但幸運(yùn)的是,我們那里的人對打上“Z”標(biāo)志的事物逐漸習(xí)以為常了。太陽底下無新事,縫縫補(bǔ)補(bǔ)又一年。他們?nèi)粘龆魅章涠ⅲ铝τ谏?,致力于繁衍,子又生子,不知道幾代而亡?/p>
瞎子的死亡在Z的意料之中,他覺得瞎子早就是行尸走肉了。一個人守著黑暗過日子,可供回憶的事情越來越少,難免油盡燈枯。不過對于瞎子愿意將竹竿贈給他,他倒是意外的。他覺得竹竿已經(jīng)和瞎子融為一體,瞎子一死,竹竿估計也就斷了。他拿著竹竿,好似得了寶貝,在往外一路走的時候,他忍不住拿著它指指點點,在遇到的所有事物上都打上了“Z”的標(biāo)志?!癐 am Z”,“I am Z”,“I am Z”……他興之所至,樂此不疲。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怪物,Z想在它的身上打上“Z”的標(biāo)志,結(jié)果卻總是不能如愿。為什么我不能在你身上打上“Z”呢?Z好奇地問。
你能不能先告訴我,我在你眼中是什么樣吧?那個怪物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Z剛想告訴它,它有獅子的臉,牛的身子,鱷魚的尾巴,還有老鷹的翅膀,卻發(fā)現(xiàn)怪物的外形有了變化,它現(xiàn)在是魚的臉,馬的耳朵,蛇的身體,鳥的尾巴,還長了青蛙的四肢。Z發(fā)現(xiàn)告訴怪物它長什么樣是根本不可能的,因為它隨時在變化,永遠(yuǎn)沒有統(tǒng)一的一面。
為什么會這樣呢?Z苦惱地說,為什么我既說不出你的外形,也沒辦法在你身上打上“Z”的標(biāo)志呢?
因為我的名字叫“須臾”,所以我沒有固定的形狀,也不會被打上你的標(biāo)志。怪物傷感不已,這個時候它又變了,饕餮的嘴巴,鯨吞的身體,牛飲的尾巴。它張開血盆大口,對著Z說,現(xiàn)在我餓了,我給你出一個謎語,如果你說不出來,我就吃掉你。
怪物說道,什么東西早晨四條腿走路,中午兩條腿走路,傍晚三條腿走路?
Z勃然大怒,就你這樣不定形的東西,憑什么出一個這樣的謎語?看我不打得你討?zhàn)垶橹埂S谑荶不管須臾怎樣千變?nèi)f化,只是一個勁地用竹竿抽打它。怪物疼痛不已,越發(fā)地變化無窮,好似所有的物種都在輪番地拼接它的形體,先是動物的大雜燴,接著是植物的大雜燴,然后是有機(jī)物無機(jī)物的大雜燴,到最后無限大的宇宙與無限小的粒子也奇怪地拼接在了一起。Z對眼前的一切景象視若無睹,只是一頓猛揍,打得怪物最后幻化成了一個人形,他先是一個嬰兒,在地上手足并用地爬著,很快他站了起來,骨骼硬朗肌肉凸起,腋下和腹下長出了毛發(fā),然后開始弓腰駝背,仿佛像一張弓一樣慢慢張圓。這個時候Z的竹竿還在不停地抽打著他,他突然搶過了Z的竹竿,張弓搭箭,把自己連帶著Z的竹竿一起射了出去,再也不見了蹤影。
失去了竹竿,讓Z懊喪不已,同時他也精疲力竭,只得坐下來喘口氣,這時他覺得自己下腹處有什么在破皮而出。他解開褲子一看,發(fā)現(xiàn)長出了幾根陰毛。
有個女人出現(xiàn)了,她說你就是那個叫“Z”的人吧?我想要你在我的身上打上“Z”的標(biāo)志。Z告訴她自己的竹竿丟了,以前他都是靠那根竹竿打上“Z”的標(biāo)志的。女人溫柔地說,沒有關(guān)系,即使沒有了竹竿,你也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在我的身體內(nèi)部打上“Z”的標(biāo)志的。Z將信將疑,但是在女人的引導(dǎo)下,他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慢慢滾燙起來,像一塊烙鐵一樣。女人不顧燙手的溫度,慢慢覆蓋住了他,在他耳邊說,我希望能有你的孩子,他們出生后都將在額頭上帶有你的標(biāo)志——“Z”。
不過Z想,這些帶著“Z”標(biāo)志出生的孩子先是四足著地,然后是兩腳直立,然后要拄著拐杖,渡過最后的歲月,而且他們有可能身有殘疾,可能是一個瞎子,也可能是一個聾子,或者身后長出一條尾巴。他們終究會消失不見,慢慢的一點兒影響也不留下。就是有五十個帶著這樣“Z”字標(biāo)志的孩子出生,也沒有任何意義。于是Z堅決不愿意和這個女人要孩子。
他對那女人說,我已經(jīng)在你的身體內(nèi)部打上了“Z”,不過我以后再也不想做這樣的事了,既不想在萬物的外形上刻上“Z”的標(biāo)志,也不想在你們的身體里面刻上“Z”的標(biāo)志。因為說到底,這樣做是很無聊的,而且我是不是Z,我是誰,都不重要。
女人想要跟Z在一起,哭喊著要留下,抱住Z的腿,在塵土里哀求他。女人告訴Z,他既然在萬事萬物上打上“Z”的標(biāo)志,他既然打敗了須臾,讓須臾灰飛煙滅,那么他就是萬物的王,只要他愿意,萬物都會聽從他的意志,不敢不服從他。
可是Z想到自己曾經(jīng)在飛翔的云上刻下“Z”字,在湍流的水中刻下“Z”字,在花瓣上、在鳥的翅膀上、在巖石上、在樹葉上、在阿貓阿狗身上,都刻下了“Z”字,那是多么愚蠢的行為。萬物悠然自得,只有他在做著自以為是的毫無意義的事情。
那些打上了“Z”字的事物是那么謙卑,但又是那么自由,即使被他打上了“Z”字,依然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似地繼續(xù)著自己的旅程。而他呢,他孜孜不倦于給萬物打上“Z”字,其實什么事情也沒有做。
須臾告訴他,他雖然是Z,但他并不重要。他對萬物說“I am Z”是可笑的,雖然萬物并不覺得可笑,但正因為萬物不覺得可笑才尤其顯得可笑。因為萬物沒有對他說,我是白云,我是蒼狗,我是白駒,我是滄海。
Z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為自己找了一塊最堅硬的石頭做墓碑。那塊石頭是那么的堅硬,匠人為了要在上面刻下Z的名字,不知道折斷了多少刀鑿。最后,當(dāng)Z終于死掉的時候,那塊墓碑上還是什么字也沒有刻上去。也許Z的墓前就應(yīng)該有一塊無字碑,因為他把萬物都打上了“Z”的標(biāo)志,所以,別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Z的墓碑。
不過,終究有太多事出乎我們的意料,在墓碑樹立起來的剎那,一道閃電打在了這塊墓碑上,留下了一個“Z”字形。因為石頭堅固異常,這道“Z”字形經(jīng)過多年時間的沖刷,依然不會湮滅,依然清晰可見。
時間荏苒,不過也就是須臾之間;時間浩蕩無邊,然而當(dāng)下只是毫厘之末。有人認(rèn)為這是一個人的墓碑,那里面埋葬的人叫“Z”。不過也有人持相反的意見,以為那是史前文明,里面鎖著關(guān)于我們這個時空的所有秘密。
持有這種觀點的人說,“Z”是零和的意思,代表的是宇宙黑洞。宇宙黑洞在吞吐之間維持著零和系數(shù),那是一種絕對狀態(tài)下的平衡和安全,既不衍生,也不消失?;蛘哒f,有無相生,活著就是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