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海

(中山大學 中文系，廣東 廣州 510275)

班固《幽通賦》有“素文信而底麟兮，漢賓祚于異代”之句，《漢書·敘傳》卷一百上引應劭注云：“底，致也?？鬃幼鳌洞呵铩匪赝踔?，以視明禮修之信，而致麟，封其后為褒成，又紹嘉公系殷后，為二代之客?！薄段倪x·幽通賦》李周翰注曰：“賓祚，謂禮其后祚也。異代，謂漢也?！睍r人多承襲這種說法，如《全漢賦評注》說：“素文，素王之文，指《春秋》。素，素王，有帝王之德而未居其位者?！?，同厎(zhǐ紙)，引致，達到?！瓭h賓，指漢代封孔子后裔。賓，待以客禮。祚，賜福?！惔?，指漢。”《昭明文選譯注》譯為：“孔子著《春秋》明示禮法而招致麒麟，至大漢王朝則特封其后代?！睆垎⒊伞⑿爝_等譯注的《文選全譯》和費振剛、仇仲謙、劉南平校注的《全漢賦校注》的注解亦與之大同小異。這些異口同聲的說法對不對呢？

這些譯注都將“賓祚”理解為并列動詞，其實從上下文來看，這種說法值得商榷?！八匚男哦作胭猓瑵h賓祚于異代”的上一句是“虞韶美而儀鳳兮，孔忘味于千載”，典出《尚書·益稷》“《簫韶》九成，鳳皇來儀”及《論語·述而》“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尚書正義》云“儀，有容儀”，當是動詞，《昭明文選譯注》也是這么理解的“虞舜韶樂聲美而使鳳凰飛來”。對比這兩句話，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它們其實是非常工整的對偶句，因此，“賓祚”與“忘味”一樣，應該都是動賓詞組，“賓”字是動詞，而“祚”是名詞，將“賓祚”解釋為并列動詞是不符合文意的。

那“素文信而底麒麟兮，漢賓祚于異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其實這句話與當時流行的讖緯學說有關。“素文信而底麒麟兮”固然是指“西狩獲麟”之事，但讖緯對此卻有著不同的記載，《孝經(jīng)援神契》載：

魯哀公十四年，孔子夜夢三槐之間，沛豐之邦，有赤煙氣起。乃呼顏淵、子夏往視之，驅(qū)車到楚西北范氏街，見芻兒捕麟，傷其前左足，薪而覆之?？鬃釉唬骸皟簛恚晷諡檎l？”兒曰：“吾姓為赤誦，名子喬，字受紀?！笨鬃釉唬骸叭曦M有所見耶？”兒曰：“見一獸，巨如羔羊，頭上有角，其末有肉?！笨鬃釉唬骸疤煜乱延兄饕?為赤劉！陳項為輔。五星入井，從歲星?！眱喊l(fā)薪下麟示孔子，孔子趨而往。麟蒙其耳，吐三卷，圖廣三寸，長八寸，每卷二十四字，其言赤劉當起，曰周亡赤氣起，火耀興，玄丘制命.帝卯金。

《尚書中候日角》解釋云：“夫子素案圖錄，知庶圣劉季當代周，見薪采者獲麟，知為其出，何者？麟者，木精；薪采者，庶人燃火之意。此赤帝將代周。”按照這種說法，周的屬德為木，麟是木精，故獲麟意味著周亡。漢朝的屬德為火，按照五行相生的次序，木生火，故漢當代周而興起?？鬃釉谶@里則成了這一王朝更替事件的預言者，而《春秋》則是孔子為赤漢制法之書，如《春秋緯》云：“麟出，周亡，故立《春秋》，制素王，授當興也?！薄渡袝检`耀》說：“孔子為赤制，故作《春秋》?！卑凑找陨险f法，“素文信而底麒麟兮，漢賓祚于異代”并不是什么“孔子著《春秋》明示禮法而招致麒麟，至大漢王朝則特封其后代”的意思，而是說素王孔子作《春秋》，為赤漢制法，信而致麟，在后世，果然如孔子所預言的那樣：赤漢代周而興。這種讖緯學說，班固在《典引》中也曾兩次用到，如“稷、契熙載，越成湯、武，股肱既周，天乃歸功元首，將授漢劉，俾其承三季之荒末，值亢龍之災孽?？h象暗而恒文乖，彝倫斁而舊章缺，故先命玄圣，使綴學立制，宏亮洪業(yè)，表相祖宗，贊揚迪哲，備哉粲爛，真神明之式也?！本渲兴^“將授漢劉”及“先命玄圣”就是指孔子為赤漢制法。另一處為“夫圖書亮章，天哲也?？组嘞让?圣孚也”，《文選》李善注云：“言孔子先定道，誠至信也?！币馔队耐ㄙx》之“素文信”，也是指孔子為漢制法事。按照以上分析，動賓詞組“賓祚”的意思就不難理解了，“賓”乃意動詞，“以……為賓”之意，即主宰；而“祚”字不能解釋為動詞“賜?！?，而應該是名詞，作賓語，指帝位，“賓祚”就是指主宰了帝位，也就是登上了帝位，與“登祚”同義，所以“漢賓祚于異代”的意思，就不是如歷代注者所云之“至大漢王朝則特封其后代”，而是說“在后世，(如孔子所預言的那樣)漢劉登上了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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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龔克昌等評注.全漢賦評注[M].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2003.

[2] 陳宏天,趙福海,陳復興主編.昭明文選譯注(第二卷)[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7.

[3] 安居香山,中村璋八輯.緯書集成[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